“走了。”
只问了这一句,再没多问。
杨逸不知道她一个人在那黑暗中坐了多久,又或是想些什么。他只觉得这画面很冷寂。但很快,她便清醒了,起身去点灯、熏香,拿扇子驱赶蚊虫,善解人意地关切他:“路上泪了吧,我去打水,给你洗个脸。”
然后,帮他洗脸更衣,去厨房做了夜宵来。
她再未提起这人。
云郁离京之前,曾同杨逸谈起贺兰逢春之事。
杨逸说:“陛下是想杀他,还是留他?”
云郁却有些惆怅了,道:“你觉得呢?朕该杀他,还是留他。”
杨逸道:“太原王想登基,想做皇帝,野心不是一日两日了。而今河北,关中,都是他的亲信。并州也是他的地盘。挟四方兵马之盛,威震朝廷。陛下留着他,只会养虎遗患。他现在不敢废帝自专,无非是根基尚未稳,不敢逆流而进。等到他羽翼丰沛那一天,陛下要再动他就更不可能了。”
云郁正色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杨逸道:“陛下是担心,一旦杀了太原王,河北、关中会反。”
云郁道:“这四方叛乱,好不容易才平息。朕实在不想平地又起波澜。”
杨逸道:“臣以为,以太原王而今的野心,杀他会反,不杀他,有朝一日,他还是会反。陛下应当早做打算。”
类似杨逸这样的话,不止一个人说过了。
贺兰韬光,隐约也听到一点风声。
他故意试探云郁,在云郁面前说贺兰逢春的坏话。
“天下人都说,太原王有不臣之心。”
他假意编造了一堆,贺兰逢春图谋不轨的证据,偷偷呈给皇帝:“臣同太原王虽是同族,这等大事,却不敢隐瞒陛下。还望陛下明察。”云郁听了他的话,却看也不看那证据,叫人烧了,说:“太原王是忠臣,又是国之栋梁,绝不会做这种事的。以后这种东西,不用拿给朕看了。”
贺兰韬光感觉诧异,又有点不敢相信。他跟司马子如等人一起,密谋商议,琢磨皇帝的心思。司马子如觉得他有点多疑了,说:“太原王的确于国有功,陛下器重他,这话也没有错。”
贺兰韬光却疑神疑鬼,道:“不对。陛下明知道我是太原王的人,兴许这话,专门是说给我听的,为的就是打消太原王的戒心。肯定有什么阴谋。”
司马子如说:“可陛下若听了你的话,在你面前怀疑太原王,岂不是更可疑。兴许他就是怕了。而今太原王权势鼎盛,他就算心里不服,嘴上也不敢说。惧他做什么。”
贺兰韬光还是将信将疑。
贺兰韬光时刻警惕,密切监视着云郁的动静。
皇帝为政勤勉,好像并没有任何对贺兰逢春不利的举动,而是一心放在国事上。先是修筑河堤,解决了黄河水患的问题。这年黄河难得的没有泛滥,没有饥民闹事。永安四年,风调雨顺,年秋,粮食丰收。朝廷有人趁机提出加征赋税,充实国库,被云郁给否了,继续实行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当年的赋税再减半。随即整顿吏治,打击豪强,抑制土地兼并,并铸新钱,名之永安通宝。魏国战乱连年,市面上流行的货币多混乱,很多货币不足值,毁损、盗铸现象严重,不利于市场上流通。云郁提出回收旧钱,重铸新钱。此事他亲自在做。
除此之外,每月抽出几天,在华林园中接见百姓,亲理诉讼。又在阊阖门外设集会,每逢朔日,便在阊阖门下,听百姓上万言书,从中选拔良才。
贺兰韬光觉得很不安了,他将这些情形都写密信告诉贺兰逢春,并提醒贺兰逢春,云郁这么做,是在“收买人心”,给自己树立威望。
贺兰逢春看了,不以为然,却觉得他太多疑。这不过是一些寻常的事罢了,皇帝勤政,总不是坏事。贺兰逢春让人问他:“你天天盯着皇帝,就盯出这些?这都是琐事,不用一一汇报。”
并问他皇后的身体如何,是否康健。
贺兰逢春气的脸红脖子粗,背地里骂贺兰逢春,说:“太原王目光短浅。而今天下人都称颂当今圣上是明君贤主,背地里骂咱们贺兰氏狼子野心,骂太原王是当今董卓。时议都成了这样了,他还不以为意,还由着皇帝在那做好事,收揽人心。”
但贺兰逢春不在意,贺兰韬光也没办法。
他去见皇后,想从皇后这里探听点什么风声。不过皇后有了身孕,跟云郁夫妻感情处的还不错,也探不出什么来。贺兰韬光只得勉强打消了疑虑。
云郁跟贺兰逢春,处在同样的困境中。想杀了对方,又觉得稍有点力不能逮,怕打破现在难得维持的平衡,导致局面失控。想徐徐图之,又怕日久天长,反而给了对方滋长羽翼的机会。这使得双方都处在一种极度紧张紧绷的情绪之中。这个平衡只是险险维持,稍有一颗火星子,就会引燃。
这个火星子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