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见他面色平淡,有些疑惑,道:“初初告诉你的?”
白亦宸笑了笑:“猜的。”
杨昭面色僵了僵,道:“你写那么多信给初初,是什么意思?”
白亦宸淡声:“殿下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杨昭顿时有些不悦:“在我看来,自然是心思不纯。”
白亦宸面不改色:“殿下说得对,我就是心思不纯。”
杨昭一愣,顿时不知道怎么接了。
白亦宸笑了笑,道:“殿下可愿跟我去一个地方?”
杨昭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鬼使神差地,跟白亦宸到了围场。
杨昭来到这,便想起多年前在这里打马球的场景。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眸色黯然几许。
杨昭敛了敛神,忽见白亦宸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根球杖。
一个宫人跟在他后面,还牵了两匹马。
杨昭看了他一瞬,疑惑道:“你这是……”
白亦宸清朗笑道:“殿下可愿与我一战?”说罢,他拿起其中一根球杖,然后一个侧身,便上了马背。
杨昭见他动作,忽然晃了晃神,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冬日的围场,寒风凛冽。
白亦宸一人一马,在围场上飞驰,他右手执杖运球,风驰电掣般赶到了球洞附近。
杨昭紧随其后,出其不意地一下铲过,夺了白亦宸的马毬!
烈马转头,长嘶一声,立即飞奔起来!白亦宸笑着勒马,又转而去追杨昭。
两人在围场上,打了一下午,都没分出胜负来,但却十分酣畅。
杨昭将球杖一扔,爬上天台,整个人就地躺了下去。
白亦宸见状,笑了笑,也跟着躺了下来。
这围场处于皇宫一角,向东能看见整个皇宫,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十分巍峨壮丽。
西边则能看见一部分京城的市坊。
此刻,华灯初上,市坊之中,已经有了点点星光。
那星光和这皇宫里十步一亮的灯火不同,影影绰绰,鲜活无比。
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杨昭觉得眼前的景和眼前的人,都十分熟悉,好似在哪里经历过这一幕。
白亦宸躺在杨昭身旁,低声问道:“殿下,如今您喜欢哪边呢?”
杨昭面色一怔。
多年前,他对一个叫李广路的少年说过:“我不喜欢这里。”
那时候的杨昭,还被惠妃折磨得日日煎熬。
和那少年打的一场马球,是他童年中,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
那少年指着京城栉比鳞次的房屋道:“我外祖曾对我说,若是你站得低,就做好芸芸众生的一员,莫要给别人添负担;若你站得高,不要忘了,拉众生一把……”
少年杨昭沉默听着,那人又继续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也许这便是圣人说的,五味杂陈,人生百态。而到底哪一种活法才是殿下想要的呢?能看到长远的未来,才不会为眼前之事烦扰……”
李广路的话,还言犹在耳……可他却永远地离开了。
那时候,杨昭的世界一片晦暗,李广路……算是他唯一可称得上朋友的人。
杨昭默默坐起来,看向白亦宸。
白亦宸面色淡淡,眉目清朗,俊美的脸庞上,从容自得。
杨昭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亦宸看了杨昭一眼,悠然答道:“芸芸众生的一员罢了。”
杨昭面色一惊。
-
等夜色完全暗下来,杨昭才从围场出来。
和白亦宸分开之后,他独自走在宫道上,路过的宫人们,见他无声独行,便为他送上灯笼。
杨昭摇了摇头,宫人便自觉退下了。
杨昭心情有些复杂。
按理说,看到杨赢彻底被拉下水,他应该开心才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这些年来,他一直和杨赢明争暗斗,好似一场长久的角逐。
见到杨赢败北,他心中只是稍微轻松了一些。
如今局势渐渐明朗,自己离那个位置,又稍微近了一些。
但这真的是他想要的么?
杨昭不禁问起自己来。
多年前,他还在惠祥宫的时候,虽然时常被惠妃责备,但日子也过得十分简单。
读书、练字、独处。
日复一日。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十分舒适。
不像现在,他需要应付太多的人和事,不知疲倦地处理一件又一件的公务。
处理得不好,便是能力不济,若是处理得太好,就是风头太盛。
分寸极难拿捏,差之毫厘,可能会让数年的努力,付之一炬。
杨赢就是前车之鉴。
杨昭在暗夜中,一步一步走着。
今日看到皇帝对杨赢的态度,杨昭虽然不算意外,但是心中也有些唏嘘。
皇帝平时也很宠爱杨赢,但是,当他发现杨赢觊觎帝王的权利时,便立即翻脸,倒戈相向,一点情面不留。
这便是帝王之心吗?
杨昭不由得深思,难道每一个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都会变成那样吗?
杨昭最初离开惠祥宫,离开自己的生母惠妃,不过是希望日子好过一些,不要被动辄打骂。
后来,他到了云瑶宫,盛星云和杨初初都对他很好,他便存了要报答她们的心思,也开始学着别的皇子,去试着接近皇帝。
杨昭天资聪颖,文韬武略都不在话下,加上性子上微微调整了些,很快便得了皇帝赏识。
后来,盛星云见他沉稳懂事,又时不时将他领到皇后面前受教。
如此一来,杨昭便成了皇子中唯一一个,既被皇帝器重,又得皇后青睐的皇子。
他这一路走来,都颇为顺利,也逐渐如他所愿,朝中慢慢有大臣,开始支持他,在皇帝面前,他也逐渐能说上几句话来。
他觉得自己,似乎开始有能力保护盛星云和杨初初了,不再是一个没有用的、遍体鳞伤的小男孩了。
可接下来呢?
杨昭原本只想护着在意之人的安危,如今他已经做到了。
再进一步的话,他需要将天下人纳入心中,为万民谋福祉。
这是他想要的么?
杨昭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但是仍然没有答案。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一处宫殿门口。
杨昭下意识抬眸一看,居然是被孤立已久的惠祥宫。
杨昭眸色微暗,在门口站了一瞬。
寒风呼啸,吹起他的衣袍,他脸颊冰冷,面无表情地看着惠祥宫的大门。
过了一会儿,杨昭转身,径直离去。
他从不为过去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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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临近新岁之时,出了德妃之死,又查出了全妃和杨赢的罪行,皇帝已经没什么心思开设宴席了,便吩咐内务府一切从简。
德妃的后事终于过去,杨谦之整个人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病了一场。
就在他生病期间,白蛮使团再次进宫来,与皇帝商谈两国合作事宜,却没有再提议亲之事。
皇帝虽然有些不满,但是碍于目前也没有适合联姻的人选,便暂时作罢了。
杨谦之的病情稍微好了一些后,杨初初便去了明德宫看望他。
杨谦之半躺在床榻之上,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
杨初初看着就觉得心疼,道:“二皇兄,你要好好调理身子……在这样下去,都不俊了呢!”
杨谦之淡笑一下,道:“不俊就不俊,反正也没人看的。”
杨初初瞪圆了眼:“谁说的?初初喜欢看的!还有个姐姐也喜欢看,是不是呀?”她冲杨谦之眨眨眼。
杨昭之苦笑一下,道:“叫你送去的信……怎么样了?”
自全妃和杨赢的事处理好后,杨谦之便准备了一封信,让杨初初帮忙送给塔莉公主。
杨初初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一定是又觉得自己耽误了塔莉公主的姻缘。
杨初初道:“已经送啦!塔莉姐姐什么都没说。”
杨谦之听了,抿了抿唇角,道:“初初……我想去药王谷,待一段时间。”
杨初初知道他是想远离皇宫这些纷扰,便道:“好呀,初初陪二皇兄去好不好?”
杨谦之本欲推辞,可一见她赤诚的目光,便又忍不住答应了。
他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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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一架华盖马车,缓缓驶出皇城。
马车内,杨谦之拥着薄被,无力地倚在车壁上,正在闭目养神。
出了皇城不远,马车便停了下来,杨谦之睁开眼,问道:“外面怎么了?”
杨初初狡黠一笑,道:“恐怕是遇到了同路人,也要去药王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