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舟有半分钟的迟疑，轻描淡写地说：“没有这种如果。”

袁铮依旧忍不住，痛楚又无奈地道：“可是你从来都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我，不是吗？难道我没有想过怎么面对我爸我妈还有你爸吗？还有我念书的事情，你明明心里那么反对，可是也只是说了一次，我以为这不至于影响到我们的感情，没想到在你心里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反正，你从来不会告诉我你心里最真实的感受和想法。”

他说完，转身便走。

他觉得自己五年前没说错，在这份感情里始终扮演着极为可笑的角色。

甚至得不到叶南舟一丝一毫的信任。

“阿铮！”叶南舟唤住他，“对不起，很多事我做得也不够好。”

他觉得现在去说过去的事情，多少有些迟了。

“呵！你不用道歉，我放弃了。”

袁铮背对着他，带血的手斜插进裤子口袋，“叶南舟，我宣布，彻底放弃了。你不需要我，不需要任何人。我看你也不需要小藕。”

叶南舟一怔，猛的抬头，瞳孔惊惧地微缩：“你……什么意思？”

魁梧高大的年轻男人，在朦胧的夜色下，显得异常冷漠。

他忽而嗤笑着说：“我要小藕的抚养权，我要带他去美国生活。叶南舟，你等我的律师函。我袁铮也许没有什么能力谈好一份恋爱，但花钱请上几百个律师，争取小藕的抚养权这件事，我想，应该不在话下！”

叶南舟上前拽住他的手腕：“阿铮！”

袁铮反手力挣，越是严重的话，却越是说得云淡风轻，他几乎是堪称温和地道：“哥，别闹得太大动静，我想，你也不希望吵醒大家，让他们来围观我们这对兄弟的感情吧？你不就是忌讳别人知道吗？

一会儿是你爸，一会儿是我爸，还有我妈。是，你叶南舟最伟大，你一个人扛，我袁铮屁都不是。跟你谈恋爱是我一厢情愿，你是被迫的。你但凡有的选，绝对不会跟我在一起，因为你从来没有爱过你。”

他潦草地哼笑，不再充满怒意，像是对这段感情已经彻底绝望，绝望到都不愿意生气。

叶南舟想着他要带走小藕，大受惊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道：“阿铮，不要总是说我没爱过你这种话。这不公平。”

袁铮背对着他，仰起头，看着星空，长长地叹息，幽幽然道：“分手的时候你也这么说过，现在你还是这么说。那对我公平吗？我算什么？你叶南舟感情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他再度甩开叶南舟的手，“放开吧。”

叶南舟道：“阿铮，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头上像压着一块大石，这么多年一直悬吊在那里，分分钟要砸下去，砸得他粉身碎骨。

袁铮插在口袋中的手指微微蜷缩，嘴角勾了勾，依旧是方才的语气：“那是怎么样的？你倒是告诉我啊。”

叶南舟踌躇中，缓缓道：“阿铮，可能我一直以来要的，不是那种轰轰烈烈、浪漫至死的爱情。你说你因为想尽快独立想脱离你爸的掌控想给我一个未来，所以毫不犹豫地从数学转金融，对你而言，这个选择的逻辑是自洽的。可是对我而言……”

袁铮的眉尾微挑，没有出声，但是也没有转过身来，似乎是在等他继续把话说完。

叶南舟道：“也许换一个人，他会喜欢你做出改变乃至于牺牲，他甚至会觉得你这是爱他的表现，但我……我只觉得压力很大。我希望两个人在一起，不用把爱情挂在嘴边。两个人有相对一致的价值观和人生目标，能够并肩走得长远，甚至最好是平平淡淡，没有太大波澜的。大家有各自的爱好和事业，每天上班下班，吃饭洗碗，看看星星也好看看电视也罢，有钱可以，没钱就慢慢赚钱。这样比较平和地过一生，等老来有个伴，有默契，也有话聊。”

他说完长长的一席话，连肩膀都觉得放松了下来。

从未把这些话说给任何人听，大概总是没有那个对的契机。

这也是袁铮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超乎寻常，似乎他哥这样性格脾气的人，说出这样的想法和生活期待，的确是合情合理到让人无法质疑的地步。

袁铮也承认自己以前没有关注过生活本身，他只在乎爱不爱，对于未来是盲目的憧憬，而不是具体的描摹。

现在随着叶南舟的话语，他慢慢有了一种更为具体和直观的想象。

袁铮依旧没有转身，冷酷地仿佛一个不为所动的杀手，在动手前，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想听你说真话。”

叶南舟思绪混乱，跟着问：“还要什么真话？”

袁铮突然转身，将人重新压回水泥墙，他的手臂好在叶南舟的肩膀后面垫着。

“你爱过我吗？五年前。”

仿佛回到一开始的“问答”环节。

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叶南舟保持缄默。

他当然爱过袁铮。

袁铮再压近一些，鼻息间的热气几乎蹭到叶南舟的脸颊：“这五年来，你有想过我吗？”

叶南舟别过脸，眼眸低垂。

袁铮在心里数了整整三十秒。

“现在，你还爱我吗？”

叶南舟的眼眸豁然看他，下一秒，被他狠狠地吻住。

这是一个带着掠夺与报复性质的吻，在这段感情里强势主动的从来都是袁铮，包括每一个亲吻。

五年了，袁铮一直都记得他的上颚很敏感，舌尖稍微碰一下就会过电一般，以前每次亲吻他都会故意不依不饶地碰上去。

叶南舟浑身战栗、推推搡搡地想避开他，可是被他紧紧搂住。

他试图用语言阻止，可是一出口声音变了调，嗓音都腻了。“放开我。”

袁铮咬住他的下唇，含含糊糊地说：“叫阿铮，就放开你。”

叶南舟无法：“阿铮，放开我，”

他明明已经三十了，可是面对袁铮的时候，好像脑子糊成一团，心乱如麻。

袁铮在他柔软的嘴角快速啄了一下，痛快地松开他，并且往后站了一步。

他露出一如十八岁时的灿烂笑容，偏偏眼底是狡黠与奸诈：“哥，你五年前以前爱我，五年来想我，五年后还是爱我，我知道了。”

袁铮从来就只是想确认这一点，他必须要他哥亲口承认，他们之间有过爱情的痕迹，并且始终都在。

叶南舟抹掉嘴角的痕迹，缓缓往房间去：“睡觉。”

他再蠢也反应过来了，刚才全是袁铮演的，用小藕来威胁他。

袁铮走过去，亦步亦趋地踩着他哥的影子。

等快到房门口的时候，袁铮从身后抱住叶南舟的腰：“哥，是我以前做得太差，无法让你信任我，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了很多事情。以后我会努力，给你想要的平静的生活。如果我做得不好，你照样可以离开我，我不会再反悔。”

叶南舟望着门，声音很轻：“你就不怕刚才我是为了小藕，骗你的吗？”

袁铮在他耳后吻了一下：“我不管，我当真了。你要对你说过的话负责。”

叶南舟想，他说了么？

他没说，但他也没否认。

第一次，他如此诚实地面对袁铮，也是如此坦诚地面对他自己。

叶南舟打个哈欠，拨开他的手，对他道：“去处理下手，都流血了。”

他慢慢轻轻地推开门进屋。

袁铮却像个愣头青，站在原地想：他哥关心他，他哥果然还是爱他的！

-

袁铮去洗漱时，叶南舟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小藕宝贝的肩膀上。

等袁铮进来，叶南舟迅速闭上眼。

可是，他还是感觉到袁铮走到床边，俯身靠近自己。

袁铮的嗓音低柔深沉：“哥，别多想了，以后我会解决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保护好你和小藕的。早点睡吧。”

叶南舟蓦地睁开眼，还没看清楚袁铮的脸，就被他吻住了唇。

小藕就在旁边，叶南舟不敢太大动作，只是瞪他。

袁铮满眼得逞的笑意，迅速退开，轻轻爬上去。

小藕忽的翻了个身，鼻息间发出轻微的哼哼声，像是不满意爸爸都没有抱着他。

叶南舟做贼心虚地往宝贝身边靠了靠，轻轻地抚他后背。

睡梦中的小藕觉得很舒服，挪动身体贴紧爸爸，小手揪住爸爸的被子往怀里拽拽。

叶南舟忍不住亲吻宝贝肉嘟嘟的小手背。

他想，小藕宝贝说的没错，这叔叔是不太乖。

今天晚上还骗他要抢走宝贝，实在是太气人了。

-

次日，小藕迷迷糊糊地醒来，他看爸爸还在睡觉觉，轻轻地握住爸爸的右手，搭在自己的小肚子上。

他喜欢爸爸大大的手掌贴着自己肚子的感觉，显得肚肚都变可爱了。

过了几秒钟，小藕又把自己的小手掌贴在爸爸的大手手背上，这样感觉也很不错，他也喜欢。

小藕自得其乐地寻找和爸爸贴近的各种方式。

玩着玩着，他突然想到了叔叔。

他好像睡着前，叔叔都没有回家家呢！

小藕快快地伸出小脑袋去看床边。

一双大拖鞋就在床尾摆着。

叔叔昨天应该是很晚才回家的。

小藕对着上铺的床板翘起嘴巴，他想，他才不要做晚回家的小朋友呢。

万一乌漆嘛黑的路上，被坏人或者怪物抓走怎么办？

小藕怕怕地握住爸爸两根手指。

昨晚，叶南舟心思重，很晚才入睡，醒来的时候小藕不在身边，床上的小被子堆在床尾。

他直挺挺地坐起身：“宝贝？”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以为袁铮真把小藕抢走，叶南舟力道极大地扯开被子从床上站起来往上铺看。

床上没人，枕头边倒有个手机和平板电脑。

叶南舟一只胳膊搭在床栏上，整个人颓唐地低头。

忽然腰上被一双胳膊从后面抱住，脸侧被啄了一下。

袁铮的下巴抵在叶南舟的肩头，语带笑意地问：“怎么了？一觉醒来小藕不在，以为我已经把人带走了？哥，你对我真的是毫无一点信任。”

叶南舟的右胳膊往后推了推他滚热的胸膛：“小藕一会儿看到了。”

“看不到，在开小摩托忙着运送牛奶。”

袁铮想起小藕那认真专注又可爱的模样，也忍不住笑，在他哥耳边又亲一下，“哥，放心吧，我要带走小藕，也一定是光明正大地带走。”

叶南舟还是推他：“一早上说这个干什么？我去洗脸。”

大早上，一惊一乍，迟早短命。

袁铮松开他，顺势一弯腰躺在叶南舟睡觉的位置，仰天眯着眼睛笑：“哥，抱你的感觉真好。你跟小藕一样，身上有一股香味，甜的。”

叶南舟看他那副愉悦的模样，不太懂他的心理状态，慢腾腾地转身准备去洗手间。

袁铮从床上跳起来，快步跟上他。

叶南舟刷牙的时候，袁铮在旁边陪着。

镜子里，袁铮看着叶南舟：“医院那个姓唐的，是跟小藕来孤儿院有关，对吧？”

叶南舟掀了掀眼皮，想说什么，但继续刷牙：“嗯。”

袁铮双手抱在胸前，沉思道：“他以前在良友工作过，你爸的工厂。所以，小藕被送走，跟你爸也有关，对吧？”

叶南舟没回答，低头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洗把脸后回到卧室。袁铮继续跟着。

叶南舟从桌上的纸盒子里抽出一个黄色的牛皮纸袋，整个地递给袁铮：“自己看吧。”

袁铮皱眉，也没问。

既然此时此刻给他，必然很重要。

叶南舟去吃早饭的时候，袁铮就一个人站在窗边看资料。

资料是律师秦以柔汇总各方面的调查进展后，做出的一份详细的事件“还原”，有极为完整的时间线，包括在具体事件上涉及的人员。

袁铮翻得很快，越翻越愤怒，也越为叶南舟感到痛苦和委屈。

他突然间明白为什么他哥五年后变得比五年前更沉闷内敛。

没有一个人在经历了这些事后，还能做到不为所动，还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充满阳光、积极乐观地活着。

袁铮也突然懂得，为什么叶南舟昨晚对他爸去找他这件事，看上去并不充满敌意。

因为跟叶建平的所作所为比起来，他爸至少还算个人？

晨起温热的阳光中，袁铮浑身只有凉意。

如果换一个人，不是叶南舟，也许早就崩溃了。

可是叶南舟还在冷静地寻找律师的帮助，花大量时间和金钱去还原这件事，想要通过最公正的方式给这件事一个了结。

“嘟嘟——嘟嘟嘟——”

小摩托圆钝可爱的声音传来，袁铮缓过神，扭头看向窗外的小不点。

小藕头上戴着一顶米黄色的藤编小遮阳帽，一板一眼地说：“叔叔，你早饭吃好了吗？你昨天回家家好晚，今天又不吃早饭饭，会变笨笨的！”

袁铮眯起眼浅笑：“那你把小摩托开进来，带叔叔去吃早饭。叔叔不想走路。”

小藕扭头，看看小摩托的座椅，嘟嘟最：“叔叔屁屁太大了，坐不下的。叔叔还胖胖，会把小摩托压坏。”

袁铮备受打击：“小藕，你再说叔叔是胖，叔叔就把你抓起来了，打小屁屁！”

小藕哼哼唧唧，可怜巴巴地瘪瘪嘴：“叔叔欺负小藕，小藕要去告诉爸爸。”

他启动小摩托，在院子里兜个很大的圈，绕回去，慢慢吞吞地开向厨房。

袁铮双手撑在窗前，充满爱意地看向小小的背影。

他哥怎么能想一个人独占这么可爱的小不点呢。

叶南舟吃着早饭，就听小藕推小板凳坐到自己的腿边，圆乎乎的小脑袋依偎在膝头。

小藕嘟着嘴巴：“爸爸~爸爸~”

叶南舟摸摸他的小脸：“爸爸在呢。怎么了？跟爸爸说？”

小藕住爸爸一条小腿，紧紧地圈住，脸还在爸爸的掌心蹭蹭，委委屈屈地说：“叔叔说要打小藕的屁屁。”

叶南舟问：“为什么？”

小藕一五一十地告诉叶南舟他跟叔叔的对话。

叶南舟揉揉小宝贝的脑袋：“叔叔的确不是胖，就……是健康。而且胖胖的，也很好，我们不可以总是说别人的身材，这样很不礼貌。知道吗？”

“这样子的吗？”小藕想了想，跟着爸爸说，“爸爸，那以后小藕都不要这么说，小藕不要做不礼貌的小朋友。”

叶南舟点点小宝贝的小鼻尖：“好，宝贝乖乖的。”

小藕抱住爸爸的腿，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那样蹭蹭爸爸。

陈爷爷在一旁见状，揉着烫烫脖颈上的毛，笑着说：“小藕你现在跟烫烫一样了。”

围着爸爸就当小宠物，屁颠屁颠。

烫烫也没有这样子的，烫烫还是很有“狗”脾气，也不是天天这么腻腻乎乎地蹭着人。

袁铮迈着长腿进来，就听见小不点一副讨好的模样，跟他哥讲话就乖得要命，跟自己说话怎么回事？

小藕听见脚步声，转转头，抿着嘴巴对叔叔露出微笑，两颊鼓鼓圆圆。“叔叔，以后小藕都不说你胖胖啦，因为爸爸说叔叔不胖的。”

袁铮：我说一句不管用，非要爸爸说是吗？

他正要开口，小不点又认真地夸起来：“叔叔很帅气，力气很大的帅气！”袁铮感动：没错，是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