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林殊从未见我过如此的态度,错愕之余皆是愤怒,生气地想抓我。
江放来得很及时,朝他右脸补上一拳,将我带走。
到医院时,我已经疼得站不稳。
江放问医生我还能活多久。
医生说至多我只有半年的时间,如果身体持续败坏,或许要不了一两个月。
我让医生给我打了一针止痛针,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江放,这不是正好,这样你妹妹很快就能好起来,她不是正等着这颗心脏。”
“我不是这个意”
“江放,你找过来时,曾承诺过我,只要我愿意签捐赠协议,你可以帮我做三件不违背道义的事。”
说到此,我顿了顿:“第一件,你已经帮我达成,想必夏然很快就能回来。”
“第二件你知道的,我是个孤儿,你帮我找找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吧,都快要死了,我挺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要我,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江放难受地侧过脸不看我,好一会才应声:“好,给我些时间。”
8
我在医院呆了一周,手机没响过一声。
反而是江放忙前忙后跑来跑去,认真地跟医生讨论我的病情,想尽量延缓我的死亡。
我觉得江放实在太过心软,明明他应该是最盼着我死的人,这样他的妹妹才能重获新生,可是他没有。
而我所谓的“家人”却一个个希望我消失不见。
我甚至有些后悔。
当年我为什么要离开孤儿院,去求一份我可望而不可及的亲情。
还是不甘心吧,所以临到死了,还想看看亲生父母,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
我回到家时,是夏钧开的门,许是以为我知道错了,满目得意:“你既然知道错了,以后就不要再让妈不高兴,摆正自己身份,这次,我就原谅你了。”
我看了眼端坐在沙发上的爸妈,平静道:“没有,我是想说,我已经找到房子了,以后不会回来了。”
夏钧瞳孔放大,手背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看着我:“我都已经说原谅你了,你还闹什么!”
我轻笑,夏钧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我。
也罢,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言。
我往外走,林殊往这赶,两两相对,相顾无言。
“夏槿,你变了。”
我擦肩而过,不再理会。
9
几天后,林殊和夏钧找到了我租的房子。
强硬地将我带回了家。
妈病了,发着高烧整日整夜的做噩梦,迷糊之间,嘴里念叨的都是夏然的名字。
医生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如今夏然没了,也只能我这个替代品补上。
妈自得知夏然去世后,便患上了这个病。
每次发病家里人就让我去照顾,妈发烧神志本来就不清醒,时而将我当成夏然抱着我痛哭,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把我弄丢,时而认出我来,双目赤红的掐着我的脖子,骂我是个小偷,是我害死了夏然。
看着镜子里脖颈通红的掐痕,我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真的会死。
可妈病好以后,抹着眼泪红肿着双眼跟我说对不起,我就忍不住原谅,毕竟夏然的死我也是有原因的,我总忍不住为她的不爱开脱,那是因为她接受不了夏然死掉的事实。
如今谎言戳破,心已凉,我再也不愿做这个替代品了。
我死死抓住门框,指甲抠出血来,也不愿踏入妈的房门半步。
爸怒急,直接一个烟灰缸砸来。
“狼心狗肺的东西。”
“从小到大,吃的穿的那样少了你的,现在你妈需要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额间的血延流而下,头失重的晕眩,我咬牙又抓紧几分,仍是不说话。
爸见我反抗的态度,直接气得想要亲自上手教训我。
林殊拉住我,示意我道歉。
我怔怔地盯着他,视线已经有些模糊。
他的手又紧了几分,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夏槿,夏然都因为你死了,你只不过装成夏然安抚下伯母理所当然,还不跟伯父道歉。”
我胸口突兀生出一股执拗。
不,我不愿再做谁的替身,我是夏槿,只是夏槿。
夏钧冷漠看着我挣扎,拦过林殊,意有所指:“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10
夏钧和林殊显然很乐意看我低头认输的模样。
两个人颇有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赵妈不忍心,想给我喂口水润湿嘴唇,也被他们阻止在外。
嗓子干涩得冒烟,鲜血已经干涸,肚子空空如也,人几尽昏厥。
全凭着一股不服输的信念从白夜坚持到夜幕,再从夜幕熬到天明。
整个人都不像自己的身子,麻木不堪。
我开始回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却发现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
我婴儿时就被人遗弃在孤儿院门口,孤儿院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幼时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吃不饱肚子,后来,因为眉眼与夏然相似,被夏家收养,我以为是苦尽甘来,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所有人,却镜花水月一场空,再后来,我以为林殊就是我最后的归宿,全然的依靠他,信任他,却大梦终醒。
“林殊,还不是你从小惯得她,才使得她如今这般耍性子。”
夏钧埋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殊叹气,满是无奈:“我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模样,处处与夏然比,恶毒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夏钧意有所指,声调故意抬高几分:“也是,一个替代品也想取代夏然,自不量力,也不想想,这些年她能过上这些好日子,都靠的谁,占了正主的便宜,还想取代正主,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原来他们都是这么想我的,觉得我故意取代夏然,还嫉妒她。
“以前都装得挺好,现在到清高起来,不愿意,扮委屈了!”
“林殊,我就说你小子被骗了吧,以前还护着她,现在看清楚了吧!”
我想出声反驳,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响,胃痛席卷而来,眉头紧蹙,脸色惨白一片,手指因刺骨的疼痛松动几分。
林殊面子过不去,便只能从我这找补:“夏槿,你道不道歉!”
我静静看着他,才缓缓开口:“林殊,我们解除婚约吧。”
林殊一怔,回过神来,阴沉愤怒极了,直接揪起我的衣领:“夏槿,看来以前是我太惯着你!”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解除婚约,要不是夏家,要不是夏然,你以为我还会愿意娶你?”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被夏家当作替代品收回来的养女,你最后跟我”
他话还未说完,我身体已经撑到极限,呕出一滩血,晕厥过去。
恍惚间,听见谁急促惊慌的摇晃着我:“夏槿,你怎么了!”
“夏槿,你不要吓我。”
更远处,是赵妈惊愕地叫喊声:“老爷夫人,夏然夏然小姐活过来了她回来了。”
11
江放说过,夏然如今过得很差。
那个有妇之夫的老婆发现了夏然,直接派人教训了夏然一顿,孩子也掉了。
有妇之夫本就是个赘婿,生死大权都掌握在老婆家,见东窗事发,也直接不管夏然了。
夏然一没钱,人也坏了身子。
听到江放故意派人放出的消息后,当场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收拾好行李就来了海城。
我醒了的时候,只有赵妈一人在我旁边候着,屋外乱糟糟的一片声响。
赵妈脸色古怪的扶起我:“小姐,夏然小姐回来了,现在在夫人房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自然是要去看的。
还在门外便听见一女孩嘤嘤哭诉之声:“妈,我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你,是我不孝,没能来早些看你。”
“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你们有了新女儿就不会要我了,妈,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害你伤心难过了。”
“前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医院重病在床,举目无亲,我后悔了,不管你们接不接受我,我还是想来看你们一眼。”
妈看到正主,激动不已地抱着她痛哭。
“我的儿啊,是妈的错,是妈不小心把你弄丢,害你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
“妈怎么会不要你呢,妈爱你都来不及,妈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了。”
母女情深,感人肺腑,除开爸古怪的神情,怎么看都是一场热泪盈眶的认亲场面。
就连林殊都要凑过去参上一脚。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夏然,温柔至极:“你还记得我吗?你救过我的猫,转角咖啡店。”
夏然仰起红肿的双眼,眼睛微亮,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林殊,是”林殊顿住,似乎再想该怎样解释。
夏然却将目光转到我的身上:“你是?”
12
这是我第一次和夏然面对面相见。
从前我只在照片里见过。
妈有本相册,里面全是她小时候的照片,后来得知她死了,里面又增添了许多她现在的照片。
那是妈妈思念的源泉,也是我模仿的蓝本。
夏钧不在意的看我一眼:“那是夏槿,不用管她。”
夏然殷切地起身,蹬蹬跑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夏槿姐姐,谢谢你这么多年帮我照顾爸妈,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以前是我误会你,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夏槿姐姐,这个家我还很陌生,要是有不对的地方让你不高兴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改的。”
我安静看夏然表演,透过她看着背后爸警告的目光,妈抹着眼泪,夏钧和林殊是满眼的怜惜。
呵呵一笑,正主不愧是正主,轻易便能得到所有人的爱护。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夏钧脸色大变,厉声斥责:“夏槿,你闹什么,夏然都没跟你计较,你还敢甩脸色!”
夏然红着眼眶,小白花似得抹着眼泪:“哥哥,没事,夏槿姐姐一时接受不了我的存在是正常的,你不要怪她,是我不该出现的”
林殊心疼的揽过夏然,对我怒目而视:“夏槿,你要不要这么恶毒!你抢了夏然的一切还不够,还想把她逼走嘛!”
我看着手腕的红痕,刚想开口,胃部又是一阵剧痛,我踉跄扶住门框。
“装什么装。”夏钧一脸鄙夷:“一骂你两句就装病,刚刚不还好好站着。”
夏然嗔笑的撇了夏钧一眼,伸手扶过我:“哥哥,夏槿姐姐许是真的不舒服,我扶她去房间休息。”
“啊”刚碰到我没两下,她便向旁边歪倒在地。
我笑了笑,蹲下身,扯过她,用力地在她脸上一扇,左一下,右一下,一下接一下。
“夏槿,你疯了!”手被人攥住。
余光瞄见妈哭天喊地的从床上翻滚下来,护小鸡仔一样抱着她,瞪视着我。
“反了天了,把她给我关起来,好好反省。”爸一锤定音。
13
夏家近段时间热闹极了,寻回了亲生女儿,每日都是来贺喜的人员。
妈的病也不药而愈,爸见妈开心,也逐渐接受默许了夏然的存在。
原本的房间住着它真正的主人,屋里的佣人也都围绕着夏然叫着小姐,全然遗忘我这个原本的小姐,我站在阁楼上仿佛跟夏家割裂开一般。
林殊每天都会来看我一会,无非是说些不要无理取闹,夏然有多善良的废话。
我不大爱搭理他,他的心神也没放在我身上,惯例老生常谈完,就去陪夏然。
唯一还记挂着我死活的,是妈。
也对,她惯常是个心软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还来劝我。
“夏槿,然然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她一直有把你当姐姐对待的,她还劝阿钧和林殊不要生你气,多来看看你。”
“你就不能心胸宽广一些,同她做对好姐妹吗?”
我不应答,只是抬眼望向窗外的蓝天。
她见我仍在置气,叹口气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便走了。
14
阁楼的门锁终于被打开。
夏然要结婚的喜讯也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