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门口，看着我离去的背影，好像知道这一别将是永别。

到了手术这天，医生见我又是一个人，很是不解。

「你这次手术凶多吉少，你确定不通知一下你的家人？」

「我没家人。」

他不再说话，低头在病历本上飞速写着。

我坐在病床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都被剃光了，像个白鸡蛋，怪可爱的嘞。

突然，门外响起动静。

是小青带着基地的同伴。

我被吓到，「怎么都来了？我…我就是做个小手术，很快就好了，这么大阵仗，不知道以为我快死了呢……」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我忍不住哽咽。

「小青，你骗我，不是说帮我保密的吗？」

其中一个刚进基地的小男孩，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知知姐，是小老头告诉我们的。」

我的心紧了紧。

这小老头，真不给面子，这样显得我的演技很差诶。

是啊，我总是动不动就在他面前流鼻血，他那么聪明

「小老头肯定生我气了，都不来看我。」

他们都安慰我。

「你不是说了嘛，小手术，很快的。」

「就是啊，老头儿给你准备庆功宴呢，说要给最出色的学生办一个最大最好的庆功宴。」

「我们大家都会等你回来的。」

我点点头，「好。」

麻药被注射进体内的那一刻，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我看到了与周忆长得一般无二的少年帝王，他御剑威极长劈，面容冷峻威严，犹若天神，尽掩日月光华。

他面对所有人时都冷面冷心，独独对刚刚在出征路上救下的姑娘不同，一贯平淡冷漠的眼底，染起了一丝温柔。

渐渐的，他们互生情愫。

少年帝王抵挡万难娶了心爱的姑娘，他们也度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生活。

可天不遂人愿。

异族来袭，作为帝王的他不得不带兵出战。

临走前，他来到心爱之人的寝宫，向她告别。

他们都知道，此去凶多吉少。

眼前的一幕幕，既熟悉又陌生，我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了他们之间的甜蜜与苦涩，心情也大起大落。

时隔三载，少年帝王大获全胜。

也许是他太着急见到心爱的姑娘了，竟一时疏忽，被遗留的敌军报复，射中了要害。

回到深宫中，所有人都一筹莫展。

直到一人提出以一人之心换他之心。

没人敢在这时发声。

姑娘明白，自己比任何人都合适，若真的逼迫他人献心，那他这么久以来收拢的民心就会产生裂痕。

她没有犹豫，一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原本虚弱的帝王好像感应到自己最爱的妻子要离他而去，在昏睡中挣扎着醒过来，不顾众人阻拦，扑向满是血的姑娘，哭得不能自已。

姑娘为他轻轻拭去泪水，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安慰他，「别哭，多亏了你，我才多活了这么久，救你是应该的，你不用愧疚。」

说完，她便没了气息，他也晕了过去。

自此之后，他又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的君王，一心只在朝政。

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他都会想随他的姑娘一起去了。

可不行，她的心在他的胸膛里跳动着，他不能让他的姑娘失望。

但他也只支撑了三年。

这三年里，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治理国政，不敢松懈一刻。

预感到死亡即将来临时，他来到为女孩和自己建的皇陵，躺在女孩身边，向她许诺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找到她，还她赠心的恩情。

我亲眼看着他关上棺椁，缓缓闭上眼不再去看。

想想我也该走了。

转身时，一只手拉住我，余光能看到墨绿色的袖子。

我心头一颤，强装镇定。

他的呼吸很沉重，身体微微颤抖，想靠近我又不敢，最后还是选择退后一步，只停在离我一尺的距离，低下头，轻声说道，「阿知，对不起，我……我没认出你，我该死！」

我在心中感慨这世界真神奇，有一些东西真的无法用科学解释。

我面向他，微笑着告诉他，「就像你说的，不用愧疚，那些事都与你无关。」

我看向不远处的棺椁，他也随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你看呐，他们谁也不欠谁，我们也是。」

他还想上前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我已经消失了。

故事的开始，是少年帝王为娶心爱之人立下赫赫战功。

故事的最后，是少年帝王抱着心爱之人的尸身向她许了生生世世。

以为重来一世，终会收获圆满，可终究是事与愿违。

千帆过尽，浮生若梦。

（11）

今天的周忆，莫名的烦躁。

乔言心已经叽叽喳喳在他面前说了很久，可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痛到不行，满脑子都是许知。

正好导师打来电话，让他明天去参加庆功宴。

他想到庆功宴许知肯定也会去。

这次许知获得了这么大的成就，他觉得自己不带个礼物确实也不合适。

他跟乔言心在珠宝店闲逛，看到一颗粉色的心形钻石项链，他被吸引过去，让店员拿给他。

那一瞬间，他就想到许知带上一定会非常漂亮，庆功宴送给她做礼物正正好。

乔言心害羞道，「是给我的吗？」

店员也顺势夸赞他们真般配。

结果周忆来了一句，「不是，是送给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气氛尴尬起来，店员连忙拿出另一款更漂亮的项链，周忆看都没看一眼，只说了一句，「喜欢就包上。」

又另外叮嘱店员，「这款粉色爱心包的漂亮一些，我那个朋友挺看重颜值的。」

曾经他问过许知，如果他长得不好看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许知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可把周忆气坏了。

所以之后每次送给许知的礼物他都会选最漂亮的盒子包起来，生怕她不收。

周忆拿着精心挑选包装的礼物来到庆功宴。

却发现大家都哭丧着脸，身穿黑色丧服，周围挂着丧礼的白布条，贴着「哀」、「悼」这些横幅，大厅的正中央放着一个棺椁，棺椁前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女孩。

周忆不解，抓住一个同事，「不是说庆功宴吗？现在是什么情况，棺椁里面是谁？」

众人纷纷安慰，「周哥，你别太难过，电话里已经跟你说过了，没有什么庆功宴，这是知知的葬礼。」

周忆在我的灵位前大喊大叫，疯了一样，「你TM再咒她一句试试，老子揍死你。」

小青此时冷呵一声。

「不知道在装给谁看，知知的病情三个月前就查出来了，那时你还没分手吧，怎么没发现，你在干什么？哦，我想起来了，在给你所谓的前世的爱人伪造番薯的犯罪现场。」

他不敢走到棺椁旁再见她最后一面，他想只要他不看，他的知知就还在。

周忆回到家里，想在家里找一些许知留下的东西。

可没有，一点都没有。

他怪许知怎么那么狠心，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

但每每深夜，他又责怪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许知的病情。

许知每次都怕他病情复发，每隔一年都会拉他去全身检查一次。

他想她总是处处为自己着想，他呢，怎么就一次都没有叮嘱许知也去做个检查呢。

这天，乔言心忍无可忍，将他和许知的房子砸了个稀巴烂。

从角落里拿出那条包装精美的心形项链，扯碎扔进了垃圾桶。

周忆怒了，掐住她的脖子，「你干什么，滚出去！」

从古墓回来，一直到今天，周忆脑子里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掐着的女孩，他因为那些记忆终究是不忍心。

可许知的死，又让他痛不欲生。

时至今日，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爱谁。

周忆回到基地，想靠工作麻痹自己。

没想到导师给了他一份笔记。

是许知的笔记。

笔记里记载的故事细节与他记忆里的故事完全重合。

周忆看完，疑惑为什么许知会知道连乔言心都说不清楚的事情。

他赶回家，质问乔言心，「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骗我？许知才是那个女孩对不对？」

乔言心收起伪装的面孔，「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陪葬宫女而已，那时我明明已经要出宫寻我的郎君了，你却死了，身为你的贴身宫女，我不得不陪葬，我恨呐，恨世道的不公。」

「上天垂怜，这一世我不但有记忆，还有你爱的人的面貌，我要复仇，你们不是很相爱吗，我偏要破坏你们。」

乔言心将手指按在周忆的左心房。

「讽刺吧，你这颗心是她的，你的心比你的记忆更早认出她，是你自己定力不足，才会受到我的蛊惑。」

说完，乔言心走了，只留周忆一个人待在这个满是许知影子的房子。

诡使神差地，他走到了许知当初为他求平安挂坠的山脚下。

周忆抬头望向山顶，感叹道，「原来这么高啊，知知那么怕高，她怎么爬上去的？」

许知自己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哪来的勇气，只记得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周忆要离开他了，突然就不怕高了，她更怕失去周忆。

周忆学着许知，一步一步登上山顶，到了佛门前，他虔诚地跪下，像许知一样三跪九叩。

可佛门似乎不喜欢他，原本敞开的大门被一阵大风关上了。

不论他怎么呐喊，门就是不开。

此时，一个小僧人走了过来，「施主，斯人已去，莫强求。」

他有些恼，觉得小僧人跟山下那群人一样胡说八道，他的知知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去世。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做了一场噩梦。

醒来后，乔言心从来没有出现，知知还是会躺在他的怀里跟他撒娇。

可周忆发现这个噩梦好像不会消失。

他的知知不会再回来了。

他走到山崖前，一跃而下。

嘴角挂着笑，「知知，我来找你了。」

周忆突然觉得身旁温暖无比，再睁开眼，发现许知正躺在自己怀里。

他赶紧掏出手机看一眼，现在是2021年，三年前，没遇到乔言心之前。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重生了。

有了记忆旳周忆发誓这次绝不会负了他的知知。

他忽然想起来，知知的病。

他温柔地叫醒她，「知知，我们一起去做个全身检查好不好？」

许知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从医院检查出来，许知的脑袋中果然有个小黑块，但还好发现的早，良性的，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就可以痊愈。

周忆松了口气。

他相信这一世他跟许知会好好的。

避无可避的，乔言心还是出现了，但这次她没缠着周忆，只是安安分分地在基地做研究，不久，便跟上一世对她有好感的那个男孩在一块了。

周忆不明白怎么不一样了，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他突然想到那个平安挂坠。

这一次，他先一步登山为许知求了个平安挂坠。

下山时，他神采奕奕，自信这次他一定会跟许知幸福一辈子。

可他没想到，走了一个乔言心，又来了一个千羽。

那天，周忆和许知在外面野餐，一个跟周忆长得极度相似地男人当着他的面将知知拥进怀里，对她说。

「许知，我是你前世的爱人。」

周忆心头一滞，但很快又松了口气，心里庆幸还好许知把那个奇怪的男人推开了，就像上一世他推开乔言心那样。

男人又说。

「我一定会让你想起我的，我叫千羽。」

「我一定会让你想起我的，我叫乔言心。」

他的脸他的话，跟上一世的乔言心重合。

周忆慌了，狠狠地推开他，怒吼让他滚。

千羽跟他的眼神交错着，透露出一丝戏谑和调侃。

周忆很不爽，但又不想许知跟这个人再多些接触，匆匆拉着许知离开了。

隔天，许知和周忆来到基地，小老头激动地拉住他们，「今天基地来了个天才啊。」

周忆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如他所料，是千羽。

一切的一切都跟前世一模一样，只是这一世他跟许知遇到的事情对调了。

他慌了，从来没这么慌过，他害怕许知会离他而去。

小老头把千羽安排在许知带的小组，让她多多关照。

周忆嫉妒得发狂，可又无可奈何。

渐渐的，他看见许知看千羽的眼神发生变化，有欣赏，有崇拜，好像还有一点别样的情愫。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他怕他想的会变成现实。

又到了去那座古墓的时间点。

周忆像上一世那样劝说许知不要去，可她偏不要。

他生气了，这还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向许知发脾气，质问她，「为什么你非要去，是不是那个千羽跟你说了什么？」

周忆听着许知每吐一个字，心就凉一分。

「是啊，他跟我说那是我跟他前世的墓，我也很期待，想亲自去看看。」

不知不觉中，许知也像上一世的他一样相信了狗屁前世今生。

可他又没资格怨她。

他知道，历史即将重演，只不过他明白那是他的报应。

所有的事情都朝着上一世的方向发展，他们又遇到了地震。

不一样的是，千羽没有像上一世乔言心那样等在古墓外。

乔言心是害怕帝王发现她冒充许知报复她，千羽可不怕。

地震发生时，周忆本想带着许知完美地避开上次砸下石柱。

但他没想到这次石柱竟换了个方向，还是径直朝许知砸去，可他这个位置不能再帮她挡一次。

在他焦急如焚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了许知面前，千羽。

许知见千羽受伤，眼里全是心疼。

周忆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想他亲手把他的女孩推向了别人。

许知还是跟前世一样坚持把周忆送出了古墓。

但这次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里绝望，她的身边有了千羽。

尽管周忆在洞口外刨烂了手指，都无济于事。

许知被送到医院时，周忆这次第一时间赶到她的病房，却看到她的病床前已经有了千羽。

许知看向千羽眼里的爱慕周忆再熟悉不过。

那是她只有看向深爱之人才会露出的星星眼。

但他还是不想放弃，僵硬着走到许知跟前，局促不安，「知知，我来了，你能原谅我吗？」

许知面对他无厘头的话很疑惑，但她也懒得深究。

直到千羽转过身来，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讥讽，「周忆，你求的这个确实挺灵的。」

周忆一瞬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原来许知那时这样痛。

可他想，他有什么资格怪她，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分手吧，周忆。」

该来的还是来了，周忆苦笑，连挽回的勇气都没有，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配。

看着周忆离去的背影，许知的心紧了紧，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许知和千羽走到医院门口，便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戏就到这吧，少年帝王，小僧人。」

千羽无奈地笑了笑。

「原来你都记得。」

许知弯了弯嘴唇，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那天消失以后，我就来了这个世界，我想这也许是上天想让我亲自来惩罚自己吧。」

「既然你都好，我也该退场了，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许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角不自觉落下一滴泪。

就当是对过去的告别。

再见。

她回到前世生命末尾租的房子，那个房东阿姨她很喜欢，对她也像亲女儿一样。

这一世，她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