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曹经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此事若是办得好,自然有你的好处,若是砸了,也没你的好果子吃!”
孙步云见曹经略神色不善,颤声道:“小人也知道药引重要,只是近月来少有人延医出诊,就算有赤紫河车成熟,我们也无法得知……何况最近六扇门不知道为什么查得很严……说是刑部签发的公文。”
“刑部?”曹经略沉吟片刻,冷笑道,“刑部又算什么,一纸文书也不过是张白纸而已。”
孙步云伏首道:“可是昨日京城第一名捕龙涯也亲自到医馆察访,便是普通的一味紫河车到货也有要登记来历去向,并非我等不尽力,其中着实为难。”
明颜听得此言,心念一动,心想紫河车是指妇人产子所脱落的胞衣,却不知道加个“赤”字又是什么东西?半月前掌柜的倒是送了两瓶好酒给龙捕头,莫非为的是同一桩事情?
正思虑间,突然觉得一股恶寒,那门外又进来一人,却是个中年道士,不知道为什么,明颜一见到他就浑身不舒服。
那道士不似汪孙二人一般做小伏低,见了曹经略也只是拱拱手,“适才遇到点麻烦事,所以来得晚了,大人勿怪。”
曹经略笑道:“无尘道长言重了,刚才正讨论药引之事……”
“贫道在外也听到一些言语。”无尘沉声道,“最近的确风声颇紧,取药之事只怕有些困难。”
曹经略哈哈大笑,“道长乃神人,区区几个刑部捕快翻不起什么大浪,又何必忌讳?明日禀告童大人,收回那一纸公文,也是寻常事。”
无尘面色有几分难看,“贫道对那捕快倒不如何忌讳,只是刚才在太庙南街孙记药材铺看到一只上好的赤紫河车……”说罢耐人寻味地盯住跪伏一边的孙步云。
孙步云顿时大汗淋淋,心跳如雷,白净面皮转作一片惨然。
“你不是说没有吗?!”曹经略一声暴喝,吓得孙步云身如筛糠,抖个不停。
“大人……大人恕罪……道长所见……是小人发妻……”孙步云如何不知无尘的意思,虽然早厌烦了莬娘,但她腹中孩儿到底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倘若被无尘剖腹取胎,必定一尸两命……虽然一直以来替人做这等亏阴德之事,当真落到自己头上,却是知道害怕了。
明颜心头一颤,豁然开朗,心明之后却是一片恶寒。先前听何栩言道孕妇血案,本以为是妖怪所为,不想居然是下面几个恶人的行径!
无尘无视孙步云惊惧神色,继续说道:“原本想要采药,不想却遇到个死对头,斗之不下,又恐着了痕迹,也只好先回这里……”话音未落,突然眼中精光暴涨,“什么人?”
扬手之间,一道寒光直取梁上的明颜!
明颜没想到那道人居然察觉到自己的气息,躲闪不及,只觉得肩上一痛,却是一只寒铁跗骨钉,顿时半身酸麻,现出原形,自檐上摔了下去。
“原来是只猫妖。”无尘正想伸手擒她,明颜将身一滚避了开去,飞身扑将出去,一路狂奔!
无尘哪里肯放她离去,手中桃木剑出鞘,快步追了出去!
明颜身体沉重,肩头剧痛倒也罢了,此时每跑一步都觉得四肢发麻,也不知道那道士的跗骨钉上做了什么文章,此刻若跑不出去,只怕一条小命就要送在这里!
转过回廊见到外面的水榭小桥,只要出得去,就有机会跑掉,可身子已然不听使唤,而听得后面脚步声沉,更近一步!
就在此时,水塘池面如同撕裂一般,露出一条口子,里面猛地伸出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掌,按在明颜背上,未等她发出一声叫喊,便将她拉下水去!
水面顷刻闭合,半点涟漪不现。在紧追而来的道人看来,受伤的猫妖似乎是凭空消失在这条桥上!
后面有人跟了上来,见得这般情状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无尘知道那猫妖已逃得远了,也不以为意,转头看看还在发呆的孙步云,“不知道在孙老板看来是童大总管重要还是发妻重要?”孙步云脸色惨白如纸,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却说明颜被那只怪手拉下水去,张口呼叫,却只觉得水流直往口里灌,挣扎几下,却觉着口里灌入的不是水,而是酒!
蓦然身子一轻,眼前一亮,却发现自己正泡在一只大酒缸里,将自己从酒缸里拉出来的正是鱼姬!
“掌……掌柜的……”明颜心头一喜,知道是鱼姬用分水换景之法救了自己,心一宽,顿时失去了知觉。
待到悠悠醒转,发现正躺在自己房里床上,肩上的伤已包扎妥当。鱼姬坐在床头,把玩着手里一枚碧泠泠的跗骨钉。
“掌柜的……”明颜想坐起身来,奈何浑身无力,似乎这个皮囊不属于自己一般。
鱼姬眉头微皱,“早跟你说过不要太过冲动,这下可吃苦头了……”说罢取过床头一碗清冽的酒水,将那只跗骨钉浸了进去。
说也奇怪,那跗骨钉一入水酒,顿时发出一阵凄厉的婴孩啼哭声,听来分外瘆人。随着阵阵啼声,原本清彻的酒水居然飞快渗出一片浑浊的暗红!
酒水在碗里翻滚奔涌,只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溅出半点来,到最后哭声渐息,那碗酒水变成了绛紫色,总算是完全静了下来。
明颜知道那跗骨钉有古怪,不料竟有这等异相,心中正有疑问,却听鱼姬说道:“把它喝下去。”
“啊?”明颜露出几分犯难的表情,“不是吧……”
“你可知道那跗骨钉上有什么东西?”鱼姬叹了口气,“要是你打算一辈子都这么躺着,也可以不喝。”
“我喝,我喝……”明颜吃她一吓,也顾不了许多,自鱼姬手上接过酒水,捏着鼻子灌下去,只觉得喉咙里满是腥气,说不出的难受。正想翻身呕吐,突然发现身体一轻,不再像先前一般浑身无力。
“掌柜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颜干呕两声,抬头问道。
鱼姬眉头紧锁,半晌长长吁了口气,“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听过炼血婴?”见明颜满脸茫然,接着说道:“玄门邪法中有一门炼魂术,专取未见天的婴孩元神炼制,所得的血婴秉承怨毒之气,可供炼术人驱使,吸取敌人元神,害的人越多,血婴就越厉害。你中的跗骨钉上便附有血婴,若非你身为异物,又有这几百年修为,只怕当时就了账了……”
明颜脸色变了变,“居然如此厉害,难怪我一看到那臭道士就浑身不自在。那些人完全是疯了,居然用这么阴损的法子!”片刻顿时叫苦连连:“掌柜的你叫我喝那酒水,岂不是连魔物也一并吞下了!”
鱼姬摇头道:“血婴早被我的浣魂露洗涤,也无什么危害。只是那血婴是无辜婴孩元神所化,身世可怜,只要你替它念经超度,也算是功德一件。”
明颜一听念经,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要念经啊……不念……我是说要是忘了,会怎么样啊?”
“也不会怎么样,最多它在你的五脏庙长住,什么时候高兴了就闹腾闹腾。”鱼姬转头看看天色,心想这猫儿不定性,吃这亏就算历练,想来也会改改冲动的性子。
明颜无可奈何道:“也只好如此了,还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最可恨的就是那群恶人,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难道就不怕报应?”
鱼姬冷笑道:“那赤紫河车的药效不见得好过寻常紫河车,想是有人故意教唆,乘机收取婴孩元神才是真。那群名利之徒为向上爬,又有什么做不出来?只是这般忙活下来,造下孽因,却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明颜叹了口气,“可惜那些孕妇和孩子,枉送了性命……想不到那些人坏起来比妖精还坏……糟了,那臭道士在打莬娘孩子的主意,会不会……”
鱼姬起身踱到窗边,“那边有小栩在,道士一时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我只是担心有人利欲熏心,会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掌柜的,这事咱们得管管。”明颜心神激荡,跟了过去。
“管?怎么管?你好好休息吧,要发生的始终都会发生,急也没用。”鱼姬长长叹了口气,“要怎么管才管得了暗藏的虎狼之心呢?”说罢转身掀开门帘,走出房去……
鱼姬到了外堂,思量片刻,便打发个街边的闲汉去金紫桥崔府跑一趟。目送那人走远,就听身后珠帘叮当,知道是明颜按捺不住,“你又想做什么?”
明颜腆着脸嬉笑道:“掌柜的口里说不管,一转身就套足了交情。先找上刑部的龙捕头,现在连兵部崔望月崔将军也请将出来……”
鱼姬伸手拨了拨算盘,“那姓曹的经略相公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背后靠山不小,唯有加以钳制,才会有所收敛。”
“何必这么麻烦?”明颜扬眉道,“不如……”
鱼姬抬眼看看明颜,“若是以暴制暴可以解决问题,那倒是简单了。你百年修行不易,莫要因为一时冲动让人记下一笔,误了前程。”
明颜闻言下意识看了看天,仅见天际落日余晖,突然打了个寒颤,“掌柜的,为什么恶人行凶天不收,妖精未曾作恶却还要怕天谴?”言语之间颇为不愤。
鱼姬淡然一笑,“人有人道,妖有妖规,天道使然,不可逾越。世事原本如此,哪得许多公平可言。就是这京城之地,如无鸡鸣狗盗之辈滋扰百姓,引得公门中人追缉,也显不出大老爷勤政爱民。上仙要受世人香火,自然也要有所作为。”言毕眼中俨然几分讥诮之意。
明颜心头茫然,沉默片刻,“掌柜的,难道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
鱼姬轻叹一声,“以你的性子,我说不管你可会听?只要知所进退,不逾越天道,顺其自然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