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苏母打电话,要一家人去大院吃饭,顺便帮她捎点东西给儿子儿媳。
颜东铮夫妻和秧宝本来就是要过去的, 临出发时, 董又琴让万锦给秧宝送剧本来, 耽搁了会儿。
“开拍前, 所有演员需集中培训半月。沐同志, 秧宝得在8月20号进组。”
“在哪培训?”
“姑苏拍摄地。”
秧宝依在妈妈怀里翻了翻万锦带来的剧本,好奇道:“我演夏七儿, 那夏五、夏六谁演?”
夏家七姐妹,只这三个年龄最近,相处最多。
万锦端起茶盏抿了口,笑道:“喻欣欣演夏五, 齐曼妮演夏六,她二人一个比你大两岁, 一个比你大一岁,都不难相处,相信这部戏结束,你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话是这么说, 万锦却知道,不管是喻欣欣, 还是齐曼妮, 对秧宝演女主角夏七儿这事,都是不服的。
喻欣欣的爷爷是有名的戏曲家喻长宏, 她三岁随爷爷登台, 四岁参演电视剧《一家九口》,五岁出演电影《红色》……表演功底比一般的老演员还要有几分灵性。剧本启动之初, 她就被列为夏七儿的首要人选,可惜临到跟前,被秧宝截胡了。
齐曼妮的妈妈是话剧团的演员,耳濡目染之下,齐曼妮自小喜欢演戏,亦有几分表演天赋,原是唯一能跟喻欣欣角逐夏七儿的不二人选,结果……
万锦想着,打量眼对面白嫩嫩、胖乎乎的秧宝,提醒道:“沐同志,出门游玩,别忘了给秧宝做好防晒。”
沐卉点头。
又略坐了会儿,万锦告辞离开。
颜东铮推出三轮车,和从老家回来的王大海一起,抬了袋西瓜放在车上,沐卉跟着拎了两个竹篓放在后面,一个装着时令的蔬菜,另一个装了从小石村带回来的老母鸡和一只养了三年的母鸭。
秧宝戴上渔夫帽,背上小挎包,爬上妈妈的自行车后座,挥手跟颜明知和王大海夫妻告别:“吃完饭就回来了,别太想我哟。”
颜明知摆摆手:“走吧走吧,讨气鬼。”
宋梅香捡了些刚出锅的点心装进食盒,放在三轮车上,笑道:“明天要走了,不陪你苏奶奶住一晚?”
秧宝想了下,扭头问颜东铮:“爸爸,晚上不回来吗?”
“看情况。”
“哦。”
苏老今天休息,早早就和张栋等在了大院门口。有十来天没见了,一看三人过来,忙快步迎上去。
秧宝踩在自行车车轴上,刚要迈腿下来,苏老已先一步将人抱在了怀里。
“苏爷爷,”秧宝揽着老人的脖子,亲了一口,“想我了吧?”
苏老爽朗地笑了声:“秧宝想苏爷爷没?”
“想着呢,睡觉在想,吃饭在想……”
苏老拍拍怀里的小丫头,笑骂了句“小骗子”,真要想了,能去小石村这么多天不回来。
张栋接过颜东铮手里的三轮车,骑上往里走。
“干爸。”沐卉叫了声,抬手敲了记秧宝,“还不快下来,自己有多重心里没点数吗?”
秧宝小嘴一嘟,不乐意了:“苏爷爷,你看我妈,又说我胖。”
苏老掂了掂怀里的小家伙,笑道:“是重了。别人都是苦夏,我们秧宝倒是好胃口,看来小石村的伙食不错。”
颜东铮伸手抱过秧宝,往地上一放,牵着她道:“村子里鸡鸭便宜,不要票,每天一只,重油重盐,不只是她,一起去的王研研、朱慧慧也吃胖了。”
沐卉瞥眼丈夫,又护上了。
苏老打量眼又瘦了些的颜东铮,哈哈笑道:“对对,不是秧宝的胃口好,是农村的油盐重。”
秧宝点头附和:“在家一天我能吃四五顿,点心茶水不断,在小石村,买的点心又干又腻,我不爱吃,只能多吃饭了。”
说着,还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肚:“苏爷爷,三轮车上带了点心,等会儿你尝尝,宋姨新做的冰皮桃酥,甜而不腻,带着桃花的清香,老好吃了。”
“好,等会儿苏爷爷尝尝。”抚了抚秧宝的头,苏老转头问沐卉,“怎么想起来让她去演戏了?”
“元老师介绍的……”沐卉把事一说,笑道,“她自个儿喜欢,演就演吧,几集耽误不了学习。”
说话间,几人到了家门口。
苏母拄着拐杖出来,秧宝松开颜东铮和苏老的手,欢快地跑上前:“苏奶奶。”
苏母伸手揽着小家伙的背,伏身给了她个爱的亲亲:“小没良心的,玩起来,都忘了苏奶奶的家门在哪开了吧?”
秧宝嘻嘻笑道:“没有没有,我心里想着呢,要不是慧慧情绪不对,前些天我和爸爸就回来了。”
朱慧慧的事,苏母前几天听沐卉说了两句,遂抬头问颜东铮:“小姑娘没事了吧?”
“开朗了不少。”
秧宝兴致勃勃道:“村子里那么多好玩的,她能不开朗吗,我们捉泥鳅、钓黄鳝,偷瓜……”
“偷瓜?!”苏母凝眉看她。
颜东铮扫眼得意忘形的闺女,唇角带了笑:“瓜没偷到一个,鞋子倒是留在了犯罪现场,搁天就被人找到家里。”
秧宝双手一捂脸,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我给叔叔道歉了。”
苏母笑看了眼颜东铮:“罚了没?”
“面壁思过三小时。”
苏老立马心疼道:“重了!”五岁的孩子哪能一站三个小时,也不怕伤了小儿的腿。
“不重点,我怕她不长记性。”农村嘛,小儿淘气,偷瓜摘果的家长不在意,今天抓住打骂两句,明儿照犯,稍不注意就左了性情。
“大姐,吃饭吧?”项婶出来问道。
来得有点晚了,家里的饭菜已经摆上桌。
苏母点点头,大家洗手入座,一大盘蒸螃蟹,一馍筐蒸玉米白薯芋头,另有几道菜,蒸儿炸、爆肚儿、蒜汁灌肠、拍黄瓜,配有黄酒和鲜炸的蜜桃汁。
京市人食蟹,讲究七尖八团,意思是七月尖脐者丰,八月团脐者肥。
七月底买蟹,多挑尖脐者(雄)。
无黄,剥了蟹肉蘸汁来吃。
所谓的蒸儿炸,是一种类似水煎包的食物,以老南瓜为馅,佐以香菜、胡椒面,包成大饺子,蒸至半熟,用羊油烹炸。
特别焦、特别脆。
调一份醋蒜汁蘸着吃,别有一番风味。
秧宝小,脾胃弱,沐卉只给她剥了半个螃蟹,另夹了蒸儿炸和爆肚儿给她。
吃完饭,沐卉留下跟苏母说话,秧宝和苏老、颜东铮出门溜弯。
远远地就听花园里有小儿在唱:“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
一人分饰两角,唱得似模似样。
秧宝听着耳熟:“苏爷爷,是任小山?”
苏老颔首:“听你任爷爷说,小山在跟人学黄梅戏。”
“他不上学了吗?”
“被学校开除了,再换,人家不收,他也不愿意去。”
颜东铮凝了凝眉:“小山跟秧宝差不多大吧?这么小不上学,难道要唱一辈子戏?”
“比秧宝大半岁,说是上学不行,唱戏上有几分天赋,他自个儿也喜欢。”
颜东铮“呵”了声,神情里说不出的讽刺,小儿初生,哪个不是一张白纸,性格、爱好、品德,无不是环境、父母家人引导结果。
五岁的小儿,知道什么是欢喜生厌,不过是大人念叨的多了,再加上受环境的影响,引发的情绪。
苏老余光扫过颜东铮面上的表情,无奈道:“这事我也不是没有跟你任叔提醒过,再怎么说,军人的后代,去学戏……”老观念在哪放着呢,苏老总觉得唱戏也好,如秧宝演戏也罢,都不是什么好职业。
“你任叔也不是不想管,有次回家发了火,结果,小山胆小,吓得夜里发烧,一度烧到40度,人差点没烧傻了,家里小山他姑已经疯了多年,再来个傻子,你任叔哪受得了。再加上,小山他妈闹腾得不行,说是她自个生的孩子,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碍着谁了?这还咋管,你任叔索性就放开了手,想学什么就学什么罢,人生不过百年,活着做点喜欢的事也行。”
这态度,颜东铮不敢苟同,小山的性别认知本就已经错了,再扮男扮女地学戏,岂不是更加扭转不过来了。
说着,三人走近了小花园。
“秧宝,”任小山长长的水袖一挽,快步跑了过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晚饭前。”秧宝好奇地摸了摸他的戏服,“小山,你以后都不上学了吗?”
“上啊,老师教我唱戏,也教我识字。”
“学戏苦吗?”
小山长袖一甩,再抖着手一点点收回:“还好吧,吊嗓、记台词、肢体训练……挺好玩的。最主要的是,没人说我不男不女——娘,也没人再说我是男孩子了。”
秧宝皱了皱小眉头:“你本来就是男孩啊!”
“秧宝!”小山脸一板,气得跺了跺脚,“你再说,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秧宝身子一扭,跟着气道:“不玩就不玩,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哼,绝交!”任小山长袖朝秧宝一甩,气哼哼走了。
秧宝被他的袖子悠得脸疼,气得叉腰喊道:“绝交就绝交,当我稀罕跟你玩啊!”
季司令被小李催着出来走走,刚到小花园,就见秧宝叉着腰,气成了小青蛙,哈哈笑道:“秧宝这是怎么了,跟谁闹别扭了?”
秧宝一指气冲冲走出花园的任小山:“还不是他,明明长了小丁丁,偏要当自己是女孩子。”
季司令回头瞟了眼:“瞧着眼熟,谁家的孩子?”
小李知道季司令日理万机,些许人事根本记不住:“任老的小孙子,任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