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头，似是释然，又像是无奈。

良久，我放下手，轻轻擦去指尖上的殷红，抬头看向裴雁回。

「不就是想让你的媚儿进门吗，好啊！」

裴雁回眼底迸发出喜悦，「当真？」

我点头。

「不过沈家百年清流，祖上规矩，凡是嫁出去的女儿，夫君是断然不可纳妾的。」

这一点，裴雁回应当比我更清楚。

毕竟当年，他可是以自身性命向我的兄长父亲发誓，此生此世，只愿护我沈书月一人。

只能说，年岁只是个好东西啊，它漫长到让心爱的人两两相厌，就连过往的誓言，都能轻飘飘地掠过。

裴雁回犹豫片刻：「凡事总有例外，媚儿她总归怀了我裴家的血脉……」

我摆摆手，不耐烦他媚儿媚儿喊个不停。

「既然夫君铁心要将媚儿姑娘接回家，那我们这一世夫妻缘分也算是尽了。」

「只是我们的婚事乃当今圣上亲自做保，还请夫君明日面圣，赐我一封和离书才是。」

闻言，裴雁眼中的急切再也不做掩饰了。

「好。」他说。

三年前，裴雁回面见圣上，以不世军功作保，娶我沈书月进门。

三年后，裴雁回再次步入皇宫，同样搬出了卓越的功绩，却是为了讨取一封和离书。

整个朝堂响起了窃窃私语，我那六十高龄的老父亲，举着笏板就要往裴雁回的头上敲，所幸被一旁的兄长及时拦下。

然而下一秒，素有儒雅之名的兄长沈书言，直接脱下脚底的靴袜，朝裴雁回兜头砸下。

裴雁回不闪不避，任由脸上出现两个硕大的鞋印。

朝堂之上言行无忌可是大忌，圣上气得胡子发抖，将折子重重拍打到桌面上。

「胡闹！」

君王一怒，众臣叩首，唯独裴雁回一人挺直脊梁。

他不卑不亢，字字铿锵。

「臣与沈氏夫妻情分已尽，求圣上开恩，为我二人赐下和离书。」

「臣与沈氏夫妻情分已尽，求圣上开恩，为我二人赐下和离书。」

「臣与沈氏夫妻情分已尽，求圣上开恩，为我二人赐下和离书。」

连说三遍，一声高过一声。

老父亲喘着粗气，颤抖着手指向裴雁回，口中不断重复着「你……你……」

兄长梗着脖子，向来舒展的剑眉狠狠簇起，一双潋滟眼眸雾蒙蒙一片。

裴雁回手段狠厉，向来不留情面，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和我解除姻缘关系，这一举动无异于将我沈家架在火上烤。

从今日起，裴雁回与我沈家，已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目睹这一出戏的当今圣上乾元帝，脸色早已漆黑一片。

他连说三个「好」字，抬手拿起桌上茶盏，直接摔到裴雁回脸上。

泡的卷边儿的茶叶挂在裴雁回的发梢，温润的茶汤沾湿他的官袍。

此时的裴雁回有种说不出的狼狈，可即使如此，他依旧咬紧牙关不肯改口，仿佛不为他的媚儿姑娘讨要一个名分便誓不罢休。

皇帝被他气得没了法子，只能边摇头边说：「罢了，看来是朕好心办了坏事，竟造了一对怨偶出来。」

皇帝重新回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封洋洋洒洒的和离书，将它丢进了裴雁回的怀中。

裴雁回如获至宝，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谢主隆恩。」

5

当然，如此狂悖的行径理应受罚，皇帝褫夺了裴雁回镇国将军的名头，收了他的虎符，勒令他回府反省七七四十九天。

而作为受害方的我，得到了皇上亲封的「昭月县主」的名头，大小也算是个官身。

朝堂上发生的种种，已被兄长派人誊抄诚信，以最快的速度寄到我手中。

我从字里行间看到裴雁回为一个胡姬所做出的努力，甚至不惜过往战功全数功化作泡影，与之相比，我那点儿年少情事简直单薄得可怕。

仅仅是墙头马上的几句粗浅誓言，便让我掏心挖肺似的爱他半生。

简直可笑。

我捏着信笺看得太久，并没注意到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是那胡姬。

「听闻你们汉人有个规矩，新人入门时都要给主母敬茶，媚儿不懂事，来晚了。」

我忽地转头，正巧看到胡姬扭捏着身段，手中端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茶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往我身上扑。

我下意识躲避，胡姬没扑到人，反而崴了脚，立刻趴在地上捂着肚子嚷嚷开。

「杀人啦！当家主母杀人啦，她要杀了将军大人的孩子！」

我：「……」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粗鄙的陷害，谁信我笑他是个傻子。

我不欲和这种女人做过多纠缠，抬脚就要走，那胡姬却伸出手死死抓住我的脚踝。

我垂眸，正巧和她那双碧蓝色的眸子对上了。

「求你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我简直被气笑了，这女人怕不是演戏演得上瘾了？

然而下一秒，一阵腥甜的气息窜进我的鼻尖，一股股鲜血从胡姬的裙摆涌出，仅仅片刻，便在地上摊出一小圈的圆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