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听着火了:“你嘴巴放干净点!”
光脑壳说:“我嘴巴不干净又怎么了?又不犯法,又不要你评我道德模范!”
刘卫说:“你们先把路让开,不然马上就会堵得水泄不通!”
光脑壳说:“你是假警察吧?保护现场,你懂吗?”
穿拖鞋的司机说:“堵车关我卵事!我在车上睡一个月都没事!他妈的,反正跑得要死也赚不了钱!不超载就亏本,超载抓住了就被你们大盖帽罚死!”
刘卫说:“那是交警,关我卵事!”
光脑壳说:“你是警察,老百姓讲关我卵事不要紧,你讲就是不文明!怕我举报吗?”
刘卫气得手打颤,说:“真是两个混蛋!”
光脑壳看出刘卫的愤怒,故意找事:“怎么?你敢骂人?想打架?你动手试试?”
堵的车越来越多,喇叭声和骂娘声混成一片。
刘卫指着光脑壳,说:“他妈的……”
话未说完,光脑壳就挥拳上来。刘卫闪身躲过,光脑壳自己差点跌倒。看热闹的哄地笑了。光脑壳失了面子,骂得更难听。
刘卫用手指点着光脑壳,吼道:“你再骂,老子揍死你!”
光脑壳挥着拳头又冲上来骂道:“妈妈的逼,老子就是看不得你指指点点!”
刘卫身子一偏,顺手一带,光脑壳就趴在地上。光脑壳大喊警察打人,爬起来又往前扑。李济运忙下车劝解,那个穿拖鞋的司机也拉住光脑壳。
光脑壳把那人推了一掌,骂道:“你妈妈的,你敢拦老子!”
李济运把刘卫拉了回来,看热闹的也说算了算了。光脑壳看出自己不是警察对手,骂骂咧咧地给自己下台阶。他怪到那个穿拖鞋的司机,说:“你妈妈的,不是你拉着老子,老子打死这个警察!”
李济运把刘卫拉回车上,说:“小刘,你回去算了。我叫车到那边接。”
刘卫把车子倒了出去,气哼哼地骂道:“他妈的,法律越健全,越绑住我们警察的手脚!回去十年,老子当场铐了他们!老子揍死他们!”
车窗没有关上,听得外头有人骂道:“警察有卵用,卵大的事都摆不平!大盖帽拿回去盖马桶算了!”
骂的人故意高声大气,就是要让车上人听见。李济运打了朱师傅电话,叫了车。他让刘卫先回村里去,刘卫说陪陪李主任,等车来了再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吵闹声越来越大。刘卫说:“估计那两个司机打起来了。那个光脑壳不是好鸟,肯定怪人家不该拉他。”
李济运说:“货车司机脾气都不太好,怕出人命吧。”
刘卫还在生气,说:“打死就打死,他妈的这种人,死了算是减轻公安工作压力!”
知道刘卫在说气话,李济运也不说他,只道:“小刘你走吧,我到那边等车去!”他想那两个司机在打架,刘卫不管又不好,管又管不住。
货车前面围了很多人,李济运懒得管闲事,要吵要闹随他们去。天慢慢有些亮了,路两边的人家却都没有开门。乡下人起得晚,日子过得悠闲。他走了二十几分钟,手机响了起来。朱师傅打来的电话:“李主任,您在哪个位置?”
李济运说:“我从宋家坳往城里走,你来时注意看看路上。”
朱师傅说:“不好意思,我接了电话还要跑到机关取车,就迟了。我马上就到!”
李济运说:“没事没事,你注意路边就行了。”
朱师傅开车来了,闪了闪灯,停了下来,道:“李主任,害得您走这么远。”
李济运上了车,说:“前面出了交通事故,堵死了。”
朱师傅问:“没多大事吧?”
李济运说:“没事,两辆货车,撞得也不重。就是两个司机都不让,硬要等交警去处理。”
朱师傅道:“货车司机素质都不高!”
回到家里,李济运冲了个澡,好让人清醒些。冲完澡出来,舒瑾问起乡下的房子,他没心思细说,只道:“有人要是问起,你就说家里一箩筐焰火爆炸了,原是准备老爸过七十大寿用的。”
舒瑾听了奇怪:“那就不要查了?”
李济运道:“谁说不查了?没破案之前先这么说,免得外头乱猜!我们家里有不得事,卵大个事会说得骆驼大!”
他出门的时候,舒瑾问:“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我就得罪了你!”李济运没好气。
李济运本是气鼓鼓的,出了门面色就和悦了。今天格外的闷热,他的衬衣上沁出点点汗星。李济运出汗就想冲澡,浑身不自在。他暗自留心别人,好像没谁像他这么热。兴许是他通宵未眠,身上火气旺。
今天是开报刊发行会,他替朱芝撑门面,陪着坐主席台。报刊发行会往年都是宣传部长召集,今天朱芝把刘星明和李济运都请来了。刘星明要求除了必保的党报党刊外,今年还要重点抓好《中国法制时报》的发行。他大谈了依法治国的重大意义,《中国法制时报》的发行听上去就顺理成章了。主席台下面的人并不知道发行这份报纸的背景。李济运昨晚没睡,坐在主席台上却没有瞌睡。家里的事情刺激太大了。朱芝见他脸色发白,轻声问他是否不舒服。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朱芝不知所以,可毕竟是在台上,就不再问了。下面的人看着,他俩似乎在商量工作。
李济运感觉裤兜里震动,知道来了短信。打开手机一看,周应龙发的:李主任,临时出了凶杀案,我先回局里了。现场勘查已经做完,留了人在村里走访。暂时还没有线索。您先开会,有情况随时报告。
李济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立即想到那两个打架的司机。未必真是那两个司机打出人命案了?不会这么凑巧的。九十多万人的大县,哪里都可能发生凶案。刘星明的声音听上去忽远忽近,李济运知道自己的耳朵在发响。他背上不觉间汗湿了,便趁服务员倒茶之机,轻声招呼:“空调温度再弄低些。”服务员悄悄儿说:“已调到最低了,李主任。”
下午李济运哪里也没去,坐在办公室听老家的消息。他回去也没有用,那里有公安局的人。他怎么也想不通,谁会下如此毒手?自己在外肯定没有结仇,他在官场没有明显的对头。他常回乡下去,乡亲们都会同他说长说短。他是村里在外最大的官,乡亲们说他替李家祠堂争了光。村里不会有人想取父母性命。案子真不知道从哪里破起,说不定会是个无头案。记得昨夜隐约听见,有人说谁喜欢揽闲事,可能说的是他爸爸四爷。爸爸是个直性子,好恶都挂在嘴上。也就是那张嘴,说了就说了,也碍不着谁。妈妈在村里说话算数,威望胜过村干部。兄弟打架的,婆媳不和的,邻居相争的,只要四奶奶到场,三言两语,谁是谁非,都心服口服。
四点多的时候,刘卫突然来了。李济运没见周应龙来,暗自有些奇怪。刘卫也没寒暄,开口就说:“李主任,我不是汇报您老家的事。”
李济运见刘卫神色异样,问:“哦,什么事?你说吧。”
刘卫说:“那个光脑壳司机您有印象吗?他被打死了。”
李济运惊道:“啊?”
刘卫说:“我们初步了解了案子。光脑壳姓陈,叫陈福。打死人那个司机姓邢,叫邢达贵。我俩离开以后,光脑壳怪邢某不该拉他,两人越吵越凶,就打起来了。本来两人就撞了车,都是在气头上。光脑壳下手很毒,打得邢某爬回车上。陈某还要追上去打,邢某抓起扳手还手,把陈某脑袋打破了。有人打了120,陈某死在医院里。”
两人半日无语。窗外樟树叶子被晒得发亮。几只鸟呱呱地叫。李济运刚要说话,听得外头急促的高跟鞋响。
舒瑾噔噔地进来了,脸色很不好看。
李济运问:“怎么回事?”
舒瑾也不管有外人在,没好气地说:“只有你不知道!”
“什么事嘛!”
舒瑾说:“满街都在说,李济运家房子被炸了!”
李济运说:“房子是被炸了,没什么呀?只是传得太快了!”
舒瑾声音有些高:“很难听!”
李济运有些难为情,说:“你声音小点行吗?”
舒瑾仍大着嗓子说:“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说是你收了钱,没办事,又不退钱。有人说你同哪个女的好,人家男人去报复。”
李济运笑笑,问:“还有说什么?”
舒瑾哭了起来,说:“你自己出去听听!”
李济运说:“我没时间听!你也没时间,幼儿园还没放学,你快回去!”
舒瑾揩揩眼泪,说:“你自己想想!”
李济运问:“你要我想什么呀?”
舒瑾说:“有人高兴啊!听说李济运房子被炸了,以为是我们县委机关的房子,好多人去我们家楼下看哩!”
李济运说:“愿意看让他们看去!”
舒瑾骂道:“你就是油盐不进!”说完就呼地一阵风出去了。
李济运朝刘卫笑笑,说:“我这老婆,就是这张嘴!”
刘卫说:“家里出了这事,也难怪她。”
李济运问:“小刘,你是不是有什么担心?”
刘卫说:“李主任,110先到的,我们后来也到了。邢某认出我了,我怕自己牵进去。”
李济运说:“我可以作证,法律上你没有责任。”
刘卫说:“法律是法律,死了人就难说了,老百姓胡搅蛮缠的事常有。我在公安这么多年,见得太多了。”
刘卫正说着话,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说了几声好,合上手机说:“周局长电话。李主任,我走了。我猜有麻烦。我也不是同李主任串供,情况您也知道。我送您回去,遇上两辆货车相撞,把路堵死了。我下车做工作,请他们先把路让开,他们不干,要等待交警处理。做不通工作,我只好驾车返回,您另外叫车回县里。后来发生的情况,我们就不知道了。”
李济运说:“是的,是这么个情况。”
刘卫小跑着走了,肯定是周应龙急着找他。李济运越想越觉得真可能惹麻烦。刘卫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人直接就跑来了。他故意把过程说了一遍,其实就是对口供,只是没有造假而已。刘卫如此谨慎,必定是有缘由的。
李济运也想知道这事儿到底如何了,就打了周应龙的电话。他也不明着问,只是讲客气话,道:“应龙,今天你可是忙坏了。”
周应龙说:“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刘卫说打死人之前,你们正好在那里。”
李济运装作才听说这事:“你是说交通事故?”
周应龙说:“两个司机打架,一个打死了。李主任,当时情况是怎么回事?”
李济运笑道:“应龙你这不是录口供吧?”
周应龙也笑了,说:“哪里,我是向李主任请示啊!”
李济运开几句玩笑,就把过程说了:“两个司机火气大,吵得厉害。刘卫下去劝架,差点叫他们打了。他们说不用你管,要等交警来处理。两辆货车横在路中间,小刘只好回村,我就另外叫了车。没想到他们后来打起来了,还出了人命。”
周应龙说:“他们打出人命案,麻烦弄到公安局来了。”
李济运问:“这是为什么呀?你们不就是查清案子就行了吗?”
周应龙说:“老百姓要是横起来,河里的水都会横断!他们怪刘卫不该管闲事。死者姓陈,犯罪嫌疑人姓邢。陈某家里怪刘卫不该管闲事,他不管闲事,邢某就不会拦架,陈某同邢某就不会打起来,陈某就不会怪邢某,邢某就不会打死陈某。”
李济运听得云里雾里的,说:“又是陈某,又是邢某,我脑袋都大了!”
周应龙还在说话,李济运的手机响了。周应龙便说:“李主任,您那边有电话,我就不说了。您老家的事,放心。只是突然又出了命案,力量上会受到牵扯。”
电话是朱芝打来的:“老兄,听说家里出了点事?”
李济运只道没多大事,案子正在破。朱芝却很关切,细细地问了。李济运就一五一十地说,两人打了十几分钟电话。朱芝百思不解,只说怎么可能呢。李济运叫她放心,只是墙上炸了个洞。
电话刚放下,又响起来了。刘星明说:“济运你一直忙音。”
李济运问:“刘书记有事吗?”
“你来一下吧。”
刘星明见李济运进了门,便问:“济运,听说你家里出了点事?”
李济运心想事情传得太快了,就说:“我才准备向您汇报哩。昨天深夜,大概是三点十分左右,我老家的房子被人炸了。”
刘星明吃惊起来眼睛就成了三角形,问:“炸掉了!”
李济运笑笑,说:“没多大事,只是墙上炸了一个洞。”
“没伤人吧?”
李济运说:“人没事。只是想起来后怕,我爸妈的床正挨着那堵墙,碰巧我老爸老妈昨夜没睡在那里。不然啊,就要请您去送花圈了。”
“哦哦,那就好,只要人没事。”刘星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点了半天脑袋,“你拨一下周应龙电话。”
李济运拨通电话只喂了一句,刘星明的手伸了过来。他拿起李济运的电话,喊道:“喂,周应龙吗?我是刘星明。济运同志老家的事,你们局里要全力以赴!我限你三天之内破案!”
李济运听着脸上发烧,心想这事哪用你打电话呢,不知道周应龙会怎么想。他等刘星明打完电话,只好说:“感谢刘书记关心。周局长昨天第一时间就同我去看了。我相信公安局的侦破能力。”
刘星明叹道:“复杂啊!我们做领导的,真不容易!这事情哪,我看不简单!”
李济运就怕把这事想得太复杂,说:“看看侦破情况吧。”
“济运,你也别太着急,会很快破案的!干这种蠢事的人,智商都不会太高,总会留下什么的。”刘星明安慰几句,又道,“今天的日子怕是百事不顺吧?一早出了杀人案,周应龙上午打电话报告了。”
李济运说:“我差点碰上这事了。”
“是吗?”刘星明听李济运前前后后讲了,又说:“周应龙后来又打电话报告,陈某家属到公安局闹事,说警察见死不救。”
“什么?下午周应龙电话里告诉我,是说死者家属怪警察不该劝架。才几个小时,怎么又成警察见死不救了?”李济运说。
“现在有几种说法,一是说警察刘卫同陈某打架,邢某劝解;二是说陈某同邢某吵架,刘卫劝架;三是说刘卫看见他俩打起来了,不予制止。”刘星明说着话就躺了下来,脚高高地搭在办公桌上,“真是累死了,恨不得倒挂起来。”
望着刘星明舒舒服服地躺下,李济运人就像快散架了。他也想那样躺着,却只得硬挺着。他昨天晚上没有合眼,今天中午也睡不着。刘星明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好像睡着了。李济运想悄然离开,却见刘星明突然使劲地抓了几下头皮,脚又从桌子上下来了。
李济运见没有别的事,就再次道谢告辞。他回到办公室,马上打了周应龙电话:“应龙兄,真不好意思,刘书记知道了,一定要给你打电话。”
周应龙笑道:“领导关心嘛。”
快到下班时间,梅园宾馆还有应酬,李济运就出门了。下了车,见明阳同周应龙站着说话。明阳朝李济运招招手,叫他过去,说:“我才知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谢明县长。”李济运。
周应龙道:“突然出了凶杀案,人手抽回来了。不过我有预感,这个案子好破。”
明阳听了,说:“应龙,情况不妨想复杂些。案子未破之前,你要安排警力在济运爸妈家值班。”
李济运忙摇手:“那倒不必,不会再有事的。”
周应龙却说:“明县长想得周到,我也觉得有必要。我马上派人过去。”
明阳见刘星明下了车,正朝他走来,就迎了过去。他俩像是有话要说,李济运同周应龙就走开几步。周应龙又说起清早的凶案:“李主任,被害人陈某家越来越蛮不讲理了,现在又说警察见死不救!警车在那种场合太显眼了!”
李济运听着气愤,道:“真是瞎胡闹!谁闹谁有理,我们千万不能开这个头!整个过程我都是见证人!”
周应龙说:“李主任,我现在担心的就是会把您这个见证人牵进来!”
李济运便问:“应龙,是不是已经有人说什么了?”
周应龙略略支吾,说:“警车很显眼,您当时坐在车上,有人认出来了。”
李济运说:“应龙兄,我不能预料事态会怎么发展,但事实就是事实,不容有丝毫歪曲。仗着人多势众,向政府施压,这种不法行为,一定要严肃处理!”
周应龙说:“李主任,我们会依法处理!下午陈某家属到公安局闹,我们给予了严肃批评。”
闲聊几句,各自陪客人去了。周应龙要陪市局的领导,请李济运等会儿去敬杯酒。刘星明和明阳都有客人要陪,李济运到时也要去串串场子。进包厢之前,李济运去厕所小解。他在小便池边站了几秒钟,突然感到不太舒服。他便掉转枪口,钻进大便间,关上门屏息闭目。头皮里就像有无数蚂蚁在钻,人想瘫下去。真不是人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