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就跟恋爱一样,你得有感觉。”唐落落说。
“感觉?”高静这才明白唐落落为什么问她这样一个问题,心里似乎有些认同,不过,她还是不服气地回敬了一句,“可还有先结婚后恋爱的呢。”
“瞎猫碰上了死老鼠,这样的事好力奇不干。”唐落落回答得干净利落。高静暗叫不好,看来面试要砸锅,不由得埋怨起温启刚来。高静舍弃富远集团来好力奇,是温启刚做的工作。他从猎头手里要来资料,两次约谈,让她动了心。可温启刚说,要进好力奇,他说了不算,必须经过面试这一关。对程序上的规定,高静是遵守的,这是职场人必须有的一个素质,但面对唐落落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奚落,高静那颗心受不住了。就在她打算接受败局时,唐落落起身,优雅地朝她走来,边走边说:“好吧,我反感装纯的女人,不过我觉得你不是。你可以留下,但有一条,以后裙子别那么穿,还有这双鞋,我不想公司的美女们连自己的脚都打扮不漂亮。好力奇是在做文化,不只是做饮料,希望你能记住。”
高静那天的脸真是红透了,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教训啊,简直就是侮辱。唐落落说完就走了,高静那个窝火啊,恨不得一头撞在某个地方。后来,她审视了一下自己的鞋子,发现并没什么不妥。为了面试,她特意在商场里买了那双鞋。等进了好力奇,观察了唐落落许久,高静才明白那一天问题出在了哪儿。
人要简单,不能太复杂,穿着是,心态更是。这是高静很久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市场更要求简单,所有的冗长和繁复在市场里都会碰壁。消费者需要以最明快的方式、最简捷的通道,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信息,他们不会为买一瓶饮料而深思半天。
这话是唐落落说的。唐落落在公司负责财务,是董事长黎元清从香港带来掌管财务大权的,但她对品牌的了解以及对市场的认识,绝不在高静她们之下。相反,她判断市场的观点很是独特,总是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还是说那双鞋吧。唐落落的鞋子从来都是简单的,色调质朴,款式考究,但绝不累赘。高静从没发现唐落落穿款式复杂的衣服或鞋,她通身流畅,就像是几笔勾勒出来的。一开始,高静认为唐落落是个简单的人,什么也不讲究,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自己对简单的理解还很浅。简单不是单调,不是不追求品位,而是一种更加高级的审美。一个人如果能在简单中富于内涵,能把简单深化成自己的生活哲学,那这人就很了不起。
人们总是在追求复杂,总是让日月把自己搞得很累,往心里填进不该填的东西。高静虽然还在打拼的初级阶段,但已经被很多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回头再想想唐落落,差距大得她都不敢往下想了。
高静那天穿的鞋子虽是经典版的,看似稳重,但多了不少点缀。从美学的角度讲,那双鞋显得老气,缺少活力。尤其是鞋口太深,让一双脚只显出三分之一,看上去是鞋子把整个人装了进去。穿鞋的目的是衬托脚,而不是让鞋子遮盖住脚的美丽。要让脚有个性,鞋子必须有个性。同理,广告的目的是突显品牌,而不是让广告的内容淹没品牌。生活的逻辑跟市场有时候惊人地相通,这也是高静这几年悟到的一个道理。从生活中找寻灵感、找寻答案,是一条最简单也最可靠的路。
当然,仅仅用美丽来形容唐落落还远不够。有美貌的女人太多了,职场上从来不缺美女,但缺有头脑的美女。
对唐落落,高静是另有想法的。
唐落落猛地推开门,出现在高静和许小田面前,着实把两位美女吓坏了。高静的拳头已经抡起,正要砸在许小田身上,许小田夸张的动作以及大声呼救的尖嗓门让推门进来的唐落落怔了一下。不过,唐落落没像往常那样马上沉下脸来,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等高静和许小田恢复正常,才说:“看来你们兴致不错呀,活动取消,真是解放了你们。”
高静没说话,愕然地怔在那里,心里发问,这人不是走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许小田倒是眼疾手快,马上整了整乱了的衣衫,往唐落落这边走了几步:“唐总,你回来啦,我们可想念你呢。”
“回来,我从哪儿回来?”唐落落白了一眼许小田,又看向高静,足足看了有三分钟,才道,“你们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说完,一摔门走了。
妈呀,高静一身冷汗,心都贴到了后背上。直到唐落落走远,她才转身瞪住许小田:“闹啊,怎么不闹了?”想到刚才许小田对唐落落的那个贱劲,她又讽道,“无耻,没骨气!”
许小田自然不服气,强辩道:“我爱贱,怎么了,总比被人家当场罚工资好吧?”
许小田以前让唐落落罚过工资,就因在背后说唐落落坏话,被唐落落听到,罚得很狠。打那以后,许小田见了唐落落,就开始一个劲地送笑脸。
什么东西也没钱重要,这是许小田的逻辑。当然,她这么想有她的道理,谁让她家境不好呢,现在还供着弟弟上大学,还要负担父亲的药费。
两人出了门,往唐落落办公室走去。
好力奇的办公大楼是三年前建的,地处东州最繁华的公安路,二十二层。大楼一开始想以黎元清的名字命名——元清大厦,后来黎元清觉得不妥,太张扬,再说“元清”两个字做大楼名没啥气势。一番斟酌后,改成了环球大厦,这里面有把“宝丰园”做成全球性品牌的意思。大楼建成后,先后租出去一部分,跟好力奇合作密切的《东州商报》就在这幢楼上。唐落落的办公室在十九层,跟温启刚的办公室紧挨着。据说在香港,十九是个吉利数字。也有人说是黎元清的个人意见,大楼建成后,到底要在哪层办公,黎元清费了一番脑筋,后来请高人指点,才确定在十九楼。因为《周易》中的第十九卦,上卦为坤为地为顺,下卦为兑为泽为悦,顺悦相和,所以是亨通的。而塔罗牌的第十九张牌“太阳”,可说是所有牌中最好的一张,象征知识、活力和幸运,也代表值得受人尊敬和回报。
到了楼上,唐落落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隔壁温启刚那间,门紧紧地闭着。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高静的步子突然慢下来,脸上也浮出一层忧虑和失望。许小田用胳膊肘捅捅她,示意她快走,高静没有反应。等许小田敲响唐落落办公室的门时,高静才从恍惚中猛地醒过神来,几步蹿到许小田前面。
“请进。”唐落落在里面说了一声,声音仍旧那么优雅。等进去走近后,高静才发现,唐落落跟前些日子不像了,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以前的唐落落总是风姿绰约、神采奕奕,那气度,那精神头儿,完全是业界领袖的范儿。可此时坐在老板桌后的唐落落,分明是憔悴的、暗淡的。一双眼睛往里深陷着,两个黑眼圈更是明显,平时精心要补的妆,今天也懒得补,发型有点凌乱,嘴里居然还叼着一根烟,感觉跟酒吧里那些大牌女郎有几分相似。看见高静她们进来,唐落落并没马上掐灭香烟,反倒狠吸了几口,吐出一串青烟圈,悠悠的,荡在空中。那烟圈仿佛带着某种暗示,让高静暗着的心又晃悠几下。高静想,传言看来真不是空穴来风,唐落落一定是让某种叫爱情的东西伤着了。
“坐吧。”唐落落又抽了一口,将烟掐灭,说道。
高静没坐,许小田倒不客气,在离唐落落很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眼睛里放着光,嘴巴更是甜得要死:“唐总真潇洒,抽烟的动作迷人死了。”
“是吗?”唐落落无精打采地瞅一眼许小田,并没把许小田的恭维放在心上。她的心思显然不在许小田这边,许小田在她眼里一向就是个傻大姐。“水在那边,想喝自己倒。”见高静冷着脸不说话,她又说了一句。许小田便屁颠屁颠地忙着去倒水。唐落落翻了下手里的文件,问高静:“永江那边情况怎么样?”
“活动取消了,唐总难道不知道?”高静的话有点生硬。说来也是奇怪,以前高静在唐落落面前说话不是这样的,不但尊敬,而且膜拜。当许小田她们在背后说唐落落坏话,拿唐落落的私生活消磨时间时,她总是站出来制止,好像唐落落是她心中的女神,不容别人调侃。可今天,她的态度竟有点不像她了。
“我问的是生产。”唐落落也感觉到了什么,困惑地抬起头,陌生地盯住高静。
高静避开唐落落的目光,那目光她有点正视不了,她低下头,装作思考状。
“难道你们没了解基地的情况,不可能吧?高静,你做事不是这样的。”唐落落追问一句,阴着的脸更阴。
高静这才道:“时间紧张,跟基地那边也没多交流,工作都是围绕活动做的,活动取消,我们就赶紧回来了。”
“市场呢,永江可是市场的前沿,你们两位是公司骨干、核心成员,去了那么重要的地方,不会一点信息都带不回来吧?”
“这……”高静被问得低下了头。她不得不承认,唐落落就是狠,太狠了——似乎知道她这次去永江,一点额外的工作也没做,所以进门就捅她软肋。
永江位于东州跟广东的交界处,这些年兴起的城市中,永江别具一格。它不但地理位置独特,靠着大江,将周边的五六座城市连在一起,而且因为周边的繁荣,自然而然成了一处枢纽,成了向粤州、深圳乃至上海、苏州等地输送新产品或人才的新兴基地。这座城市更大的特点在于它具有广泛的包容性,它比上海显得大气,当然不是指建筑,而是它所具备的人文精神与情怀。它比粤州内敛,比深圳温厚,又比苏杭多那么一点前卫与开放。这里的人,一大半来自外地。有人说,永江是创业者的第一码头,闯世界者的栖息地。两年前温启刚正是看中这些,才放弃杭州,毅然决定将好力奇在国内的第四个生产基地建在这里。自那天起,高静和许小田就隔三岔五地往这边跑。一来这边是好力奇目前在国内建的生产规模最大的厂子,比最初建在广东东莞的基地,生产规模翻了两番,员工数也多出近一倍。永江生产基地,除了担负“宝丰园”凉茶的生产包装任务外,还担负起市场前哨的重任。二来永江已经成为国内饮料生产及销售的重要基地,三个新建的工业园区,两个是清一色的冷饮。“可乐可口”“健力露”“一统”等国内外驰名的冰红茶品牌,都在这里建厂。有些甚至将公司的大本营搬到了这里,永江眼看就要成为中国饮料第一城。这里汇集的市场信息、行业内幕比任何一座都市都多,它是饮料市场的最敏感地带,是业界触摸市场变化、打探市场信息、给市场把脉的一个关键地。
有人说,要想赢得饮料市场的天下,就必先赢得永江。
说永江,就不能不说武华峰。武华峰是“宝丰园”永江生产基地的总经理,也是温启刚掌管好力奇大权后,在公司内公开推举的自己人。武华峰跟温启刚是中学同学,温启刚初来内地时,两人在北京的一次会议上相遇后,就再也没分开。再后来,“宝丰园”要在内地扩大生产规模,建设基地,武华峰大力推荐永江,一口气讲了永江不少优势,观点跟温启刚高度一致。温启刚便说,建在永江可以,但你必须来给我做管理。武华峰一开始还有点为难,他是原公司的骨干,在业界威望极高,那边给的条件也很有诱惑力。无奈温启刚软磨硬泡,武华峰牙一咬,向老东家递了辞呈,跟温启刚干了。
事实证明,当初选择在永江建厂,是一项非常英明的决策,“宝丰园”能有今天,跟在永江建设基地有很大关系。
高静自叹倒霉。这次去永江,她真是精力不集中,干工作的信心也不足。高静的恋爱出了问题,不是乐晓松对她不好,是高静根本投入不进去。高静很痛苦,她三十出头了,父母催,姥姥更催,她自己也知道,婚姻问题不能再耽搁,必须解决。可恋爱这事真不是硬着头皮谈的啊。想想,跟乐晓松认识也有大半年时间了,两人在一起的机会也不是太少,乐晓松各方面都好,高静挑不出什么,但内心就是缺那么一股激情,感觉谈恋爱跟完成任务一样,机械死了。高静渴望一种有激情的生活,当初舍弃富远集团的优厚条件和国有大型企业的招牌来好力奇打拼,除了温启刚的个人魅力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国企那边的生活太平静,工作太教条。高静信奉一句话:人生是要疯狂的。她已三十而立,再不疯狂更待何时。甭看高静外表沉着稳重,内心却燃着火,她喜欢那种激情勃勃的生活,喜欢全身心的投入,更喜欢冲动和冒险。好力奇满足了她这方面的需求,但是,恋爱这件事真伤人哪。在永江的时候,乐晓松再三打电话,要到永江陪她,反正乐晓松干的是媒体,时间自由,随便找个理由就去了。再说《东州商报》一向跟好力奇关系不错,乐晓松又负责快消这一块,是“宝丰园”的宣传者,去永江理由当然很充足。但高静坚决地拒绝了,她不想在永江见到乐晓松,更不想在永江跟乐晓松谈情说爱。她给乐晓松的理由是,工作很忙,根本没时间干别的,希望他能理解。乐晓松倒也听话,没硬去。原想乐晓松不干扰,她的心情会好一些,工作会投入一点。可是没有,在永江的那些天,她像丢了魂似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而且火气非常大,看什么都不顺眼,遇事就来脾气,以至基地总经理武华峰骂她提前进入更年期,不可理喻。
她是不可理喻。网上的传闻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唐落落跟黎元清也好,跟温老大也好,跟她有几毛钱的关系,凭什么要让这样的绯闻搅乱自己!
永江的活动取消,高静算是松了一口气,尽管她跟黄永庆发火,可她知道,内心里她是松了一口气的,如果真要按计划把活动搞下去,弄不好哪个环节就会出问题。到时,她怕没脸跟温老大和唐落落交代,更没法给自己交代。对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来说,任何闪失都是对自己的否定。自己给自己抹黑,这对高静来说十分残酷。回来的路上,她也想过怎么跟公司汇报,对她和许小田而言,调查市场、掌握生产基地的情况,是不用上司交代的,理所当然要在工作计划中。她原想把这一切推到武华峰身上,反正她跟武华峰是吵过架的,那么多人可以做证,相信温启刚不会过分责怪。可是谁知,这么点小心计还是被唐落落看穿了。
面对唐落落的追问,高静只能低头挨训,机关算尽太聪明,反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奇怪的是,唐落落并没深究,破天荒地冲两个犯傻的女下属叹了口气,带着安慰的口气说:“好吧,这次不怪你们,怪只怪公司准备不足,永江那边的情况改天再说。”
高静长长地舒了口气,谁知许小田又急不可待地摇起小狗尾巴来。
许小田这张破嘴,根本就没个管住的时候,人家唐落落刚给了个台阶,她马上兴奋地贴上去:“谢谢唐总,这次真是我们不对,没尽好责,我们检讨,下次一定注意。”结果惹得唐落落又犯神经:“下次,你们还想要下次?”幸亏高静反应灵敏,马上接话说:“唐总找我们来,一定是有新的任务吧。这次永江的活动突然取消,我们都有些想法。眼下公司正处在关键时刻,市场这一块不能毫无作为。旺季马上到来,我们不抢,别人就会顺势而争,‘宝丰园’辛苦打下的江山,不能就这么拱手让给别人。”
一席话,说得唐落落心里泛起了苦。谁也不知道唐落落为什么要悄然离开公司,更不知道她为何又突然杀回来,可唐落落自己清楚得很。唐落落难受哇,她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更不该向他表白,不该拿一张热脸去贴冷屁股,自取其辱。她离开公司,是想让自己静一静,也让温启刚静一静,更让整个公司能静下来,不被传言所伤,不被他们个人之间的纠葛伤了元气。不管怎样,她是深深地爱着好力奇的,让公司因她受损失,这种事唐落落不干。她原本是想去一个叫水云间的地方静心思过,给自己疗伤,情伤。谁知在途中突然听到一个消息,好力奇遭暗算,有人从香港专程而来,带着足够的野心与仇恨,要置好力奇于死地。
她能不回来吗?
好力奇摊上大事了,而且这一次,唐落落预感不会比东州药业那事小。
唐落落心里虽然有很多想法,但又不能告诉面前的两人,算了,还是按自己的计划来吧,没必要跟她们兜圈子。
“找二位来,真是有事,这样吧,这几天温总不在,你们那边的工作呢,也可以放一放。二位抽点时间,集中查一家企业——香港盛高集团。”
“查它干什么?”许小田的话总是比高静快。
“不干什么,我要你们搞清这家公司,不放过任何细节!”唐落落突然恨恨地说。
出了门,高静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在楼道内。换作平时,许小田刚才那表现一定会招来高静的一顿臭骂,什么不识相啊,没脸皮没脑子啊,自己往枪口上撞啊,总之,想起什么骂什么。可今天,高静就跟哑巴了似的,心事重得很。
“唐老鸭的话好有深意啊,大侠,你品出什么味来没?”回到办公室,许小田说。
高静依旧不吭声,脑子里反复想着一件事:去香港,查盛高。
她为什么要查盛高?
“盛高是家什么企业,干吗要我们去查?”许小田真是连一分钟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一点也不在乎高静此时的心情,凑上来又问。高静还是不吭声,许小田终于急了:“说话呀,大侠,她到底让我们查什么?”
“我哪知道,有种你问她去!”高静突然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