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明明是纪家的人,明明怀着显贵的金汤匙出生,却只能在破旧出租屋的电视里,在报道上,看着纪南琛,甚至是那个蠢到可以的纪礼。
他一直到自己四岁那年,才第一次看到纪茹。
他的母亲。
彼时他刚被骂是野种,跟一群人在泥地里打架,却突然看到了光鲜亮丽的纪茹。
养他的两个老人推了还懵懂的他一把,让他上去叫妈妈。
他当时是兴奋的,也是惶恐的。
纪茹的出现简直像是全身带着金光,好像瞬间就能将他从阴暗的下水道里拯救出来。
他以为自己的生活从此要迎来新的曙光。
他太高兴了,以至于过度的惊喜让他根本没看到,他母亲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年,纪南琛的母亲死了。
于是他不再生活在那个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洗澡都需要爷爷奶奶从河里挑水起来的出租屋。
但他也没回到纪家。
纪茹花了很大精力来培养他,教他钢琴书法、绘画英文,给他套上最昂贵的白色礼服,却只让他住在外面的一处房产里。
短暂的温存让他以为,纪茹只是在用这种方法保护他。
但他不懂,纪礼那样的蠢货都能一直光明正大地待在母亲身边,凭什么他不能?
他还记得当时的那顿打。
一向冷静的女人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狠狠朝着他的头砸下去。
他被打得鲜血淋漓,但又无比畅快。
因为从来在外界表现得无比从容的纪茹,终于露出了一些属于人的情绪。
后来他就回到了纪家。
靠着这一顿打,真正过户到了纪茹的名下,成为纪家名副其实的子孙。
但他和纪茹的关系却日渐微妙起来。
纪茹私宅的地下室,纪然将那儿称之为惩罚室。
只要他犯了哪怕一点点小错,换来的都是一顿或是鞭子,又或是什么别的。
他不敢反抗,也不会反抗,一开始他想不明白,却也以为这是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
后来,他偷偷拿着纪茹和自己的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
上面显示他们俩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从小认定的事情一朝崩塌,同样崩塌的还有他的信念。
纪礼名礼却无礼,他的纪,却是实实在在的寄养。
但他只是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藏了起来。
在日复一日的惩罚中,他在疼痛和鞭打中感受到了些不同的意味,他看纪茹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同。
或许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但纪然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独属于他和纪茹之间的情绪。
所以他开始不仅仅满足于跟在纪茹的身边。
他知道这份感情的畸形,但这就像是恐怖的巨兽,在他的内心不断膨胀孵化,最终撑破他虚伪的皮囊。
他不恨打他的纪茹,反倒恨纪礼,恨他真的和纪茹流着同样的血。
也恨纪南琛,恨纪茹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总有着莫名的温柔。
……
纪然的血已经快流干了,他膝行着爬到纪茹脚边。
女人还是端坐着俯视着他,就像是很多次很多次一样,眼神里都是厌恶和嫌弃。
纪然却几近狂热痴迷地仰视着她。
意识逐渐模糊,他几乎支撑不住了。
他看着纪茹,女人这时候终于愿意分出一个眼神给他。
只是一眼,纪然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只要纪茹还看着他,哪怕是像看垃圾一样看着他,又能怎么样。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纪然倔强地看着女人的眼神,心里却闪过一丝钝痛。
他小声呢喃,“其实,我也会疼的……”
纪然彻底晕了过去,纪南琛让助理将人送去了医院。
他搞不清纪然和纪茹的关系,他只知道,起码在家产争得最欢的时候,是他这位姑姑在暗中帮了他不少。
包括楚家和纪然的这次联手,如果不是纪茹在生日宴上将他叫走,他也没办法这么快这么早发现。
事情尘埃落定,尽管纪然是纪茹名下的孩子,但法律和公理,都不会放过纪然。
他相信自己的姑姑不会在这种时候优柔寡断。
纪南琛朝着纪茹微微颔首,将杯子放下,“姑姑,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纪茹说好。
事情走到这地步,没人知道她心里到底难不难过。
男人起身,正要迈开步子,却被叫住。
纪南琛回过头,就听到纪茹说:“其实纪然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你父亲的私生子。”
纪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上一辈的事情太乱太杂,她舍不得让纪南琛背负着这些。
所以,接下去的话,她顿了半天,到底没说出来。
她只是抬头,看着纪南琛那张脸,眼眶逐渐湿润起来。
女人勾起一个笑,嘴唇却抑制不住地垮下去,“其实我比你父亲认识你母亲,还要早得多……”
泪水逐渐从她的眼眶慢慢溢出来,纪茹的嗓音都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