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我警告道,“我不是明确地告诉过你吗,不要跟她说话。”
“我没有。我是无意中在肖恩的语音邮箱里听到的。”
“你还能无意中听到这个?”
“因为肖恩这头蠢驴从来记不住换语音邮箱的密码。我从星期一就开始听他的邮件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真不知道你还会来这一手。”
“这么说,看来你也是从来不换邮箱密码的吧。”
我立即提醒自己得把密码改了,“没关系,你想听我的语音邮件就听吧。”这时,我又想起了他删我邮件的事。我简直太想知道巴瑞说的是什么了,但我不能再去问亚当,而且说起来,其实我又不太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不管那么多了,“那你听到的那条留言说了什么?”
“他这段时间有些担心玛丽亚,自从星期天被我抓了个现行后,玛丽亚就跟他有些疏远,最近几天更是这样。现在他们俩的关系没有进展,或许是她想给自己留点空间,冷静下来想一想。”
“想你吧。”我悄声说道。
亚当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但眼中闪着希望的光。
“太好了,亚当!”我兴奋地扬起双手。
我们高兴地击了下掌,然后他一把把我拉到怀里。
“谢谢你。”他挨着我耳朵说,双臂紧紧地搂着我的腰。
他的呼吸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客气。”我真想一直就这么让他搂着。但我强迫自己推开他,“让我们开始吧。”
“做什么?”
“去年你们去了巴黎,但今年嘛,亲爱的,你要给她做个生日蛋糕。”
“城堡厨房”是一门非常特别的烹饪课,在始建于1177年的霍斯城堡中开设,很受情侣们的欢迎,也常常是女孩们夜生活首选之地。本周五,这里依然热度不减。参加学习班的主要是些情侣,虽然年龄各异,但今晚绝对都是他们的初次约会。三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也在这里,看到亚当走进来,咯咯地笑了起来。
“喂!克莉丝汀!”听到呼唤,我循声望去,她长得很壮,身体滚圆,这个有着一张漂亮脸蛋的少女灿烂地对我笑着。可我完全没想起来她是谁。
“是我!我是伊莱恩!”
我盯着她看了好久,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上次我看到她时,她还穿着印有德古拉伯爵的T恤给一群面带惊恐的孩子读书听。过去几天里,自从艾米莉亚的母亲过世了,她就一直在帮着打理书店。
“我是来这儿约会的。”她悄声说道,免得她旁边的男友听到。不幸的是,他听得一清二楚。
我伸出手去,跟他握了握手,立刻很肯定地知道,这个男的是个同性恋。
“我是在‘恋爱技巧’这门课上遇到他的。”
“什么课?”
“天哪,你还没听说?女孩子们都想要去上这门课——许多男的也想上。所以我才去那儿的。”她仍然压低了嗓门跟我说道,“我就是这么遇到马文的。”她咯咯地笑了笑,得意地指了指他,然后又笑开了。这次笑得哼哼起来,她被自己的笑声惊得睁大双眼,赶紧用手捂住嘴,免得再发出那种声音。这时,那几个二十多岁的小妞又发出了一阵笑声,我看了看她们观察亚当的方式,心想她们这次指不定讲了什么下流笑话或者发表了什么挑逗的言辞吧。其中一个女孩朝亚当挪了挪。他对这个女孩报之一笑。
“这是亚当。”我大声地说,边说边用手把他朝我拉了拉,“亚当,这是伊莱恩。她刚才一直在跟我说她参加的‘恋爱技巧’那门课。”
伊莱恩抢过话头说:“哦,这门课太棒了!上课的是厄玛·利文斯顿——你知道吧,她写了些……”她的声音忽然低了八度,“……有关性方面的书。这门课在教堂里上——”
“地方选得真合适。”亚当打断她道。
“是的,”她继续说着,丝毫没听明白亚当的意思,“每周我们都会学些跟另一半见面和坠入爱河的小窍门,然后她会鼓励我们在同班同学身上试试这些技巧。”
“那你这会儿是在做家庭作业吗?”亚当反问。
她立即回答道:“当然不是,我现在是在约会。”语气充满戒备。
听到这里,马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你也应该来参加参加。”她用胳膊肘推了我一下,但很明显低估了自己的力量,所以直接把我推得跌向亚当,他赶快帮我稳住平衡。
“对啊,你是应该去去。”亚当带着一丝俏皮的笑把我扶正。
“如果我去,那你也得跟着一起去。”
听我这样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听说你丈夫的事了。”伊莱恩又压低嗓门说。她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几天前,我在去上班的路上遇到你丈夫了,呃,你前夫。他给我说了发生了什么·……他说正准备把你的高尔夫球杆还给你。他人真好,比埃蒙好多了——埃蒙是我前夫。”说着,眉宇间便露出一丝愁容。
“我的高尔夫球杆?”我被搞糊涂了,“可是我从不打高尔夫球的啊。”
“怎么不打呢,”亚当立即说,“他不是把球杆落在你车的挡风玻璃上了嘛,还记得吧?”
“他……噢,对对对,是的。”看来砸车的人就是他了。
我们围站在一个大工作台前,每个人的胸前都贴了一张写有自己名字的纸,烹饪老师首先欢迎了我们的到来,然后开始边做边教。有些人听得很认真,动手记着笔记,而我和亚当根本就没怎么听。过了一会儿,轮到我们自己动手做蛋糕了,亚当看着我,双手叉在胸前。他这是在告诉我,他根本就不想来这儿,是我非要他来的。看到他这副模样,我便自己拿起黄油抹刀,开始往平底锅上涂黄油。
“那你今天学到些什么?”亚当问伊莱恩。
“今天教的是以正当理由坠入爱河,”她一本正经地说,“以及如何找到这些理由。”
“哇哦,这种课到底收多少学费哦?”他挖苦道。
伊莱恩可不傻。听亚当这样问,她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感觉受到了冒犯。
“十周一百五十欧元。但厄玛建议上两学期。”
“我肯定她要这么建议。”他一脸严肃地说,“克莉丝汀,你觉得这么做对吗?”
“我可是个在爱情里把家当赔了个精光的人,所以用不着来问我。”我边说边把面粉均匀地撒在黄油上。
“不是,我在说蛋糕。”他冲我笑着说。
“哦。她刚才说要先涂层黄油,蛋糕就不粘牙,然后再撒上面粉,蛋糕就不会太油腻。”刚说完,我就沮丧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把那些面粉撒开,它们东一块西一块地粘在平底锅上,看起来一团糟。真是烦死了。我根本就不喜欢做饭,更别提烤面包了,而且本来该让亚当自己动手来体会一下这别样的“生活快乐”的,可现在动手的人却是我。太没意思了。
“好了,剩下的就你来了——做好点儿。”说完,我便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那双油腻腻的手。
亚当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诧异地说道。
“没什么。就是在观察你是怎么享受生活的,没别的。”说完,又转向伊莱恩,“她是怎么教你们以正当理由坠入爱河的呢?”
伊莱恩转向他,背对着马文,讲起了教的内容:“厄玛说,一般人认为坠入爱河是件神奇的事,充满神秘感,人们根本没法控制,所以才叫作‘坠入’爱河。但实际上爱上别人是一个过程,是一系列事情累积的结果。”
亚当开始全神贯注地听了起来。
“就像生活中的其他事情一样,如果你想要这件事发生,那你就得去做。想就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然后就坠入爱河,这是不可能的。厄玛教的就是如何在爱上别人的过程中表现得积极主动些。”
“比如说呢?”
“比如说,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做本色的自己,扩大交际圈,用现实的眼光来看待可能遇到的挫折,多笑笑,多倾听别人的意见,幽默点儿,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一些秘密,让生活充满欢乐。在课堂上教了我们这些之后,她会给我们布置一些课后练习。”
“什么样的练习呢?”
“上周那次课结束之后,我们得出去约会一次,练习倾听的技巧:整个约会的过程中,你只拿20%的时间来说,剩下80%的时间来听对方讲。”
“现在听别人讲话都变成一种技巧了?”亚当打趣道。
“你知道有多少人根本不会倾听之后,肯定会大吃一惊的。”她说,“嗯,我当时是和一个参加这个学习班的人出去约会的,但效果不是很好。我们两个人都想听对方说话,结果就没人说话了。”
亚当笑了起来。
听到他的笑声,我们那位脾气温和的烹饪老师看着亚当大声说:“那位厨师!集中精力了吗?”话音刚落,便有很多人转过头来看,亚当赶紧在那儿装忙。
“另一节课讲的是分享秘密。”伊莱恩小声说道,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们要做一个叫作‘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做的时候,我们会问一些很私密的问题,比如自己最尴尬的是什么事,最快乐的童年回忆是什么,最怕什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才艺,什么事情是只有一个人在的时候才会做的,你期望中的最完美的一天是什么样子的,就是诸如此类的吧。”
亚当说:“这么说,那个就是你要做的作业了?”说完,便看了看马文,跟我的处境一样,今天做饭的重任由他来承担。
她激动地点了点头。
看亚当的表情,他好像想讽刺几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祝你好运,伊莱恩。”
“谢谢,你也一样。”她笑着答道。
他看着我笑了笑,因为在用力搅面粉团,脸变得通红。
“她肯定会知道马文的一两个小秘密的。”我悄悄地给亚当说。他立即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你没听老师讲哦。”他说道。
“20%拿来听。80%拿来做得更好。”
“那我来搭把手。”他伸手拿了个鸡蛋。
“千万别往墙上扔。”我轻声说道。
亚当笑着打了个鸡蛋,“你很幽默嘛。”说完,他就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阵。
“怎么了,我脸上有面粉?”
“没有。”
“你得把蛋黄和蛋清分开。”我把碗推给他。
“我不知道怎么弄。你肯定知道,你不是已经跟巴瑞‘分开’了嘛。”
“哈哈,”我不以为然地应道,“你越来越搞笑了。”
“这不都因为你让我感受到了生活的快乐嘛。”
伊莱恩被我们的话逗乐了。
“你打三个,我打三个。”
听我这样说,亚当同意了。
打鸡蛋的时候,因为嫌蛋清沾到了手上,他抱怨个不停。他把已经被弄破了的蛋黄放在一个碗里,然后把蛋清和蛋壳放在另两个碗里。第二个鸡蛋打得更糟,不过第三个稍微好点儿。我还得把蛋清里留的蛋壳渣子拣出来。然后,本来应该往蛋黄里放糖的,结果我为了腾个碗出来,就鬼使神差地把蛋黄倒进了装蛋清的碗里。等我发现不应该这么做之后,只得赶快用勺子把蛋黄捞出来,放到另一个碗里,巴望着刚才的一幕千万别让老师看见。亚当看到我手忙脚乱的样子,站在一旁窃笑。我朝装蛋清的碗里倒了些香草和柠檬香精,然后搅拌起来,亚当又开始做起了他的白日梦,肯定在想他珍爱的玛丽亚。
想到这儿,我有些忍不住了,于是把下巴伸进碗里,沾了点被打得发泡的鸡蛋清,然后转向亚当。我装出他爸的那副低沉沙哑的腔调说:“我的儿啊,你必须来接手公司。因为你是巴兹尔家的人,要‘魅力尽显’哦!”他吃惊地看着我,然后仰头大笑起来,这是我听到过的他最响亮的笑声,如此快乐,如此无拘无束。听到他的笑声,烹饪老师停了下来,全班人都转过来看着我们。亚当赶紧向同学们道歉,但还是有点儿忍不住笑。
“抱歉,我等一下再回来。”说完,在同学们的注视下,他穿过这间安静的厨房,边走还自顾自地笑着,完全停不下来,手捂着肚子,好像肚子都被笑痛了。
他走出去之后,所有人又都看着我。我朝大家笑了笑,下巴上的蛋清还不住地往下滴。
我走到厨房外面,站到亚当身旁,“你的蛋糕在炉子里烤着呢,要烤二十分钟。拿着。”我把大衣递给了他,露出手里的一瓶香槟,“我们可以休息十分钟,然后去给蛋糕上层糖衣。”说着,便喝了一大口。
他看着我,两眼发光,然后又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有感染力,很快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我是在笑使他发笑的那件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我不确定。他笑了一阵之后,停了下来,然后又笑了笑,再次停了下来。
“我很久都没这么笑过了。”他说道,哈出的气在冷风中清晰可见。
“而且也没那么好笑嘛。”
他又开始大笑,边笑边尖声说:“谁说不好笑?”
“如果我早知道在下巴上沾点儿鸡蛋清就能让你心情舒畅,那我几天之前早就这么做了。”
“你,”他看着我,双眼发亮,看起来充满生机,“你就是一枚开心果。有谁抑郁的话,根本不用吃什么药,直接跟你待一待就可以了。”
听他这么说,我顿时心里喜滋滋的。这是他给我说过的最好听的话了,也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不是他幸福生活的障碍。然后,我什么感谢的话也没说,直接带着一副心理治疗师的腔调问道:“你以前吃过抗抑郁的药吗?”
他想了想,然后也以一副病人的腔调回答道:“吃过一次。有次我去门诊看病,那里面的一个全科医生在听了我的描述后,给我开了些抗抑郁的药。但这些药没什么作用,所以在吃了一两个月后就没吃了。”
“因为这些药没法解决病根。”我说道。
他看着我,从他的表情里,我可以看出来他对我说的有些恼火。他知道我又要让他去看个心理治疗师了,所以我干脆就不说了。
“而完美的解决之道便是做个生日蛋糕。”我笑着说。
“当然啦,这样的话,你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轻轻说道。
“当然。”
然后,我们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我在想或许现在该承认,解决他的问题这件事已远远超出我的能力,又或许正如刚才所暗示的,他已经对此心知肚明。
仿佛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似的,他抢先一步打破了沉默。“好了,去给蛋糕上糖衣吧。”
上糖衣前,我们得先把它从炉子里取出来。一从炉子里取出来,蛋糕的中间部分就神奇地在我俩眼前噗的一声塌了下去,这也是今天做出来的所有蛋糕中唯一一个中间塌下去了的蛋糕。
看到眼前这一幕,我们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状态,我几乎哭了出来。随后,在老师礼貌的要求下,我们立即离开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