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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篇(2 / 2)

大海和天空就像一面铅灰色的墙壁,雪花不停地从天空落进大海里,看得时间久了,就觉得雪花好像正从海面飞舞向空中。

里子就那样凝视着大海,在她的视野里,大海越变越大,孕育着雪花,和天空连为一体,越来越膨胀,逼到眼前。

天和地融为一体,里子觉得自己好像要被这混沌的世界一口吞进去。在这种惊恐中,里子喃喃自语。

“我想在这里和他一起死!”

下雪的大海边,天黑得很快。

从间人过了丹后松岛,来到平海岸的时候,周围已是暮色四合了。

虽然雪还在下,但天空的乌云好像有了裂缝,只有乌云之间的缝隙闪耀着暗红色的光芒。

过了雪丘上的一根电线杆就看到了海岸,前方有几户人家依偎在一起。

海滩上既没有船的影子,也没有人的影子,面对风急浪高的大海,那几户人家好像在凝神屏息。

顺着雪丘往下走,走到离海更近的地方,发现赤松林的前面有一片坟地,墓碑都是背对大海,每块墓碑上面都有积雪。

确实,死了以后每天面朝冬天的大海或许也太寂寞了。里子合上围巾,转过身来面朝大海。

“回去吧!”

椎名的声音顺着风从身后传来。

一开始看到海的时候,里子小声嘀咕了一句“想和他一起死”,椎名现在还没回答那个问题。

莫非他根本没有那个想法?还是自己的声音被大雪吸了进去,他没听到?但到了这会儿,里子已经没有心情再问他了。

看着眼前渐渐暮色笼罩的大海,里子渐渐有些害怕起来。她觉得自己现在就要被黑沉沉的大海一下子吸进去了,冬天的大海就有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惊骇之气。

里子心想,想和他一起死也不过是瞬间的恃宠撒娇,自己还要好好活下去。

出租车从雪丘上下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地方调了个头,开始顺着来路往回走。

过了松岛,回到屏风岩的时候,大海上空出现了一道彩虹。司机把车停了下来,三人从车窗里往外看去,那道大大的半弧形的彩虹的左端是晴朗的天空,右端还在下雪。

“这次看见彩虹也是久违的事了!”

里子想起来以前听人说过,看到彩虹会有好事儿。

“这个时候没人来看海吧?”

“虽然没什么人来,但丹后这个地方冬天是最好的!虽然会下雪,但天气并不是那么冷,东西也好吃!”

“要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该有多好啊!”

椎名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他真的想住在这里吗?

嘴上说着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可是他很快就要远赴国外,开始一项新的工作了。他根本不是那种能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安心住下来的人。

“雪景也看到了,彩虹也看见了,真是不虚此行啊!我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去更暖和的九州那边更好呢!”

“可不是!这边要比九州好多了!”

里子现在不想要什么明亮的太阳,能和椎名一起亲亲密密地度过安静的一天就心满意足了。

一旦失去了气力,黄昏就变得很脆弱。彩虹已经消失了,大海也渐渐被涂上了一层浓浓的夜色。

看了最后一眼岩石边上冲天而起的飞沫,出租车往右一拐,大海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明天还要来这边转一转吗?”

出租车进入了峡谷间的公路的时候,司机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想过来看看!”

“前面的地方叫味土野,是战国时代细川伽罗奢夫人(原名明智珠或明智玉,战国末期的武将细川忠兴的正室夫人。1563年出生于越前,其父是明智光秀,其母是明智光秀的第二个妻子妻木熙子,因其晚年皈依天主教故有此名)隐居的地方,不过现在只有一栋腐朽不堪的房子了。”

“那么,师傅明天带我们去那里吧!”

“要是天晴了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现在这场大雪……”

“今天夜里还会继续下吗?”

“我估计不会下那么长时间,可丹后这地方的天气谁也说不准!”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变幻莫测好像是丹后地区天气的特征。

“两位明天几点回去?”

“还没定下来,但我们想四点之前回京都。”

“那样的话,你们可以从丰冈坐电车,山阴本线一点多钟有一趟特快!”

司机把一张名片递了过来,说是可以照着上面的联系方式打电话。出租车进了平地以后,渐渐加快了速度。

暮色也渐渐逼近了冬天的田野和大山。

出租车向前疾驶,好像要摆脱那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的暮色,但深沉的夜色还是在后面紧追不舍。

回到旅馆,洗完澡休息了一下,马上就七点了。

本以为今天是星期六,旅馆会人多嘈杂,但客房这边静悄悄的,好像餐厅那边有一个小小的宴会,但这边根本听不到。

椎名换上浴衣,里子洗完澡正在梳理头发的时候,服务员过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两人被领到了一个带休息室的和式房间,房间中央的地上还有一个切开地板砌起来的地炉。

椎名和里子围着地炉刚坐下,服务员端着一大笊篱松叶蟹走了进来。

看样子旅馆是这样想的,客人好不容易来了丹后这个地方,就不让客人吃那些司空见惯的料理了,要让客人用最美味的吃法品尝一下当地最美味的东西。

椎名只喝了一杯啤酒,然后就喝埋在草木灰里热好的清酒了。里子也接过一杯清酒陪着椎名。

酒是当地出产的酒,酒气香醇,口味微辣。

地炉的炭火上面搭着筛网,服务员把松叶蟹的腿儿折起来摆在筛网上,过了两三分钟蟹壳变成朱红色的时候,服务员把烤好的蟹子放进两人的碟子里。

“因为是半生的,螃蟹肚子里还有少许潮水,我觉得就这么吃也可以,如果您觉得不放心的话,这里还有盐!”

椎名正急着要用筷子把蟹肉夹出来的时候,服务员自己拿起一条螃蟹腿给他讲解怎么吃。

“把蟹腿的关节反向折断,把筷子伸进去,从细的一头向粗的一头把蟹肉捅出来!”

照服务员说的,椎名自己试了试。

“那样的话蟹肉会很容易挤出来。夫人也试试吧!”

也不知道椎名在预定旅馆的时候是怎么说明两人的关系的。按说老板娘和服务员都应该清楚两人不是普通的关系。但是,即便客人不是夫妻关系,在这样的地方,一般都把女性称为夫人。

里子觉得服务员只是按照惯例无意识地这样称呼自己而已,除此之外并无他意。里子重新振奋精神,拿起了一个螃蟹。

“好吃!真好吃!”

椎名赞不绝口,服务员好像更来劲儿了。

“松叶蟹还得这样生烤着吃才最好吃!”

“是在这附近捕捞的吗?”

“在您刚才去过的间人附近的海上就能捕到。因为间人离渔场很近,渔民都是驾着小渔船去捕捞,但从外地来的渔船都是大型的渔船。因为小渔船可以当天往返,所以在我们这里可以吃到生猛鲜活的好螃蟹!”

“在东京的话,只能吃到螃蟹火锅。”

“用来做火锅的都是那些大型渔船捕捞上来以后冷冻的螃蟹或煮好的螃蟹,味道要差很多!我们当地人把那种螃蟹叫周转货,根本没人吃!”

里子住在京都,确实只吃过松叶蟹火锅或煮熟的松叶蟹,不知道把活螃蟹烤着吃竟然如此美味。

“可是,有些人只吃过松叶蟹火锅就说松叶蟹没什么大不了的!”

服务员的口气里满是惋惜,但是,住在东京的话,就吃不到可以直接生吃的螃蟹,所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请喝酒!”

服务员在烤着螃蟹的同时,还不忘给两人斟酒,先给里子斟上酒,接着给椎名倒酒。

“大海怎么样?”

“下雪的天空里还挂起了一道彩虹,简直太美了!”

“那可太好了!这个时候来到我们这里,还遇上了下雪,那可是好造化!”

两人好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转脸看了看走廊,敞开的拉窗外面依旧是大雪纷飞,房间的灯光映在窗玻璃上,雪花仿佛就在那灯光里飞舞。

“好安静啊……”

听里子由衷地感叹,手里端着酒盅的椎名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服务员烤完了螃蟹腿,这回把蟹壳里剩下的蟹黄扒拉到一边,把酒倒进去,放在了炭火上面的筛网上。

不一会儿,蟹壳里面的酒就咕嘟咕嘟地烧开了,一股香气在炉边弥漫开来。服务员见火候差不多了,用剪子夹起蟹壳,放进了两人的碟子里。

“请用汤匙舀着喝!喝了浑身暖和!”

里子只喝了两三盅就觉得微微有些醉了,椎名也是满脸通红,或许螃蟹和酒让他醉了。

“请两位品尝一下鱼!”

服务员从另一个笊篱里面夹起银鱼和梭子鱼放到了筛网上。

“已经吃了很多螃蟹了!”

一开始还觉得,就几只螃蟹怎么能吃饱肚子,可是没想到几只螃蟹下肚就很饱了。

“这种鱼很清淡,没事儿的!”

服务员往鱼上面稍微撒了一点儿盐,烤熟了以后放进了两人的碟子里。

和秋田产的银鱼相比较,这些银鱼个头有点儿小,但吃起来就发现,不咸不淡果然非常美味。

“坐在炉边欣赏着窗外的雪景,吃着刚捕上来的螃蟹和鱼,没有比这再奢侈的了!”椎名看着窗外说道。

里子点点头,心里惦记的却是真幸这会儿是不是已经睡觉了。

吃完饭回到房间的时候已是十点了。

房间里已经铺好了两床被褥,房间角落里还放着被炉。

“你一定累了吧?”

早上那么早起来,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然后又去看了大海。要说不累那真是假的,可里子并不觉得怎么辛苦,一方面是因为喝了一点酒,心情格外地平静,走路的时候轻飘飘的,就像走在云彩上,真是惬意非常。

“雪还在下啊!”

椎名直接去了房间一角木板窗外的窄走廊。从房间里下去有一块水泥地,前面有一扇玻璃门。

里子也跟在椎名身后去了窄走廊,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窗外是一个缓坡,通往前面的大山,沿着缓坡排列着一溜长方形的纸罩座灯,灯笼上面还有积雪,朦胧的灯笼光在雪中弥漫成一团。

里子凝视着那一溜灯笼,看着看着就陷入了一种错觉,感觉雪花不是从上面落下来,而是从下面涌上来。

“雪花也落进那里吧?”

“那里?”

“海里……”

里子想起了在苍茫暮色中看到的大海,还想起了电线杆、坟地和松林。这会儿雪花也落在那座小山丘上和挂着彩虹的大海里吧?

“外面真黑啊!”

椎名轻轻地点了点头。在这个无边的黑夜里,大海还在波涛汹涌,纷纷扬扬的雪花还在无声无息地被大海吸进去吧!

里子在脑海中这样想象着,想起了自己看着大海想和椎名一起死的事情。刚才在温暖的炉边坐着的时候暂时忘掉的那种恐怖又在她心中复苏了。

“我怕……”

椎名转过头来,里子把脸贴近他的胸膛。里子就那样站着,背上感受着椎名温暖的手掌。

“我们……”

过了一会儿,椎名把里子领到了被炉那边。

“想不想看电视?”

“不想……”

在只有两个人的静谧中,里子只想凝神屏息静静地待着。

“暖和吧?”

椎名靠墙坐下,里子坐在了他的身边。两人的脚在被炉里面轻轻相触,椎名微微一笑。

“要不要喝酒……”

刚才那个服务员想得颇为周到,在被炉上面放上了酒壶和酒盅。

椎名先给里子倒上了一盅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上了。

“来了挺好的是吗?”

“嗯……”

因为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里子反而回答得很冷淡。就那样默默地喝了两盅酒以后,椎名问道: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里子现在什么都没想。她是如此满足,甚至没有思考的间隙。

“好像起风了……”

椎名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背靠的墙上有一扇安着拉窗的小窗,风吹着雪花打在窗户上。窗外传来沙沙的响声,好像风吹着竹叶在飒飒作响。

“是不是又要积雪啊!”

椎名重新坐直了,好像要再听听风雪吹打窗户的声音。

“你能听到吗?”

再次侧耳细听,那声音就像深夜的大雪在喃喃细语。

“怎么样?再来一杯!”

里子伸出酒盅让椎名倒上酒,自己又给椎名斟上酒,椎名端起酒盅慢慢地喝。

就那样,寂静溢满了整个房间。

尽管有太多的事情想问对方,但里子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在雪地里隐藏在心里的问题就让它藏在心里好了,里子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再次侧耳倾听窗外的风雪声。

身旁就是椎名被灯光遮住的侧脸。

在温暖的被炉里面,两人的脚尖轻轻相触。

就这样只需把身子往旁边一歪,马上就能扑进他的怀里。里子正那么想着,椎名的胳膊轻轻搭在了里子的肩上。

就像被引诱过去一样,里子抬起脸,椎名的嘴唇就慢慢落了下来。

就像冬天的雪花落进大海里一样,里子轻启香唇接受他的亲吻。

半个身子埋进被炉里,后背靠在椎名的胳膊上,里子仰着脸接受他的热吻。

表面的动作虽然很轻,但里子的香唇被他深深吸了进去,好像俊俏的双颊都凹进去了。

外面的大雪还下个不停,在亮着灯的房间里面,一男一女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开始的一吻又长又深,从第二吻开始就想彻底放下了心一样,只有舌尖儿轻轻碰在一起。感受着这种温柔的令人着急的触觉,里子身体里面的那股火苗被挑逗得越烧越旺了。

好像就等着这一刻了,椎名把闲着的另一只手伸到了里子的腋下。就那样纠缠着,两个人的身体慢慢倒下了。

尽管眼前就是铺好的被窝,可两人就在被炉前面开始颠鸾倒凤。里子对此颇觉羞耻,但椎名好像就希望这样。

里子自己把脸埋进了男人的胸膛,好像要躲避那明晃晃的灯光。就那样闭着眼睛,在亮如白昼的灯光里被搂着行欢的那种羞耻渐渐消失了,心中溢满了被男人紧紧搂抱的那种平静和安逸。

“你能听到吧!”

不一会儿椎名在里子耳边小声耳语。

“雪还在下!”

里子在他怀里点点头,侧耳倾听外面风雪的声音。

好像风雪还在不停地吹打窗户。头顶上方传来了沙沙的声响,好像风吹竹叶飒然作响。

里子侧耳倾听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人在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热乎乎的喘息声。

“我好喜欢你……”

里子听那声音就像一阵微风从遥远的雪野吹来。

“我爱你!”

那声音也像是从雪花飞舞的大海上传来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

一股难言的悲伤瞬间涌上里子的心头。

这个人虽然现在正抱着自己行欢,可他不久就要离自己而去了。现在的温柔不过是一时的短暂的温柔。想到这里,里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怜。

里子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好像在确认这种温柔乡里的感触。于是,里子的眼泪自然而然地溢出了眼眶。

她想忍住眼泪,可是泪水一旦流出来就再也止不住了。里子的一抹香肩在轻轻颤动。

“你怎么了……”椎名莫名其妙地问道。

里子心里忽然对他生一种憎恨。

既然他那么喜欢自己爱自己,那为什么要把自己舍下呢?不要说什么“不会忘记”,清楚地说声“跟我一起去吧”,不是更好吗?要不就干脆一点说“我讨厌你”,那样的话自己心里要清爽多了。

就这样离自己而去只留下回忆,让人情何以堪?

里子在那里抽抽搭搭地哭泣,椎名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抱进怀里。

但是,里子僵直着身子把脸扭了过去。

女人对男人又爱又恨,男人难道不明白女人的那种爱恨交织的心情吗?

椎名对里子这种意想不到的抵抗好像有些吃惊,漠然地松开手,就那样沉默不语。

他是明白了?还是觉得除了这样做没有别的办法?现在这种情形可以说是被他抱着,也可以说没被他抱着,在这种半途而废的拥抱中,里子的心情愈发焦躁起来。

“我讨厌你!”

里子突然喊了起来。

并不是说她讨厌他什么,只想尽情地对他发泄,想对他说些任性的话。

知道他是一块巨大的岩石,怎么推也纹丝不动,但是,除了这样,就没有办法拦住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的感情。

“讨厌!讨厌!我讨厌!”

里子诉说着紧紧抱住了椎名,椎名紧紧地抱住了她。那强有力的拥抱让里子差点喘不上气来,接下来的一瞬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附在了里子的身体上,她忽然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里子的心里再次感到了一种平静和安逸,就像小河溢满了清水一样,一种温柔弥漫了她的全身。

就像抽泣的婴儿停止了哭泣一样,里子慢慢地抬起脸来。

眼前是椎名的喉结,前面是长着一层薄薄胡须的下巴。他侧着身子,或许因为挡住了灯光的缘故,他的脸颊有些瘦削,看上去要比昨天夜里憔悴几分。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哭起来了?”

“……”

“睡觉吧!”

里子这次顺从地点点头,把被泪水打湿的脸轻轻抵在他的胸膛上。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雪已经停了,朝阳散发着灿烂的光芒。

站在窄走廊里向外看去,整个庭院被皑皑白雪覆盖,沿着山脚下的斜坡安放的灯笼也顶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里子和椎名并肩站在那里,一边喝着服务员给泡的早上的茶,一边欣赏着院子里的雪景,昨天晚上的大雪让里子觉得自己和椎名好像都长了一岁。

九点多的时候,服务员过来说早饭准备好了。两人去了有地炉的房间一看,服务员已经生起炭火在忙着烤鱼了。

“一边欣赏早晨的雪景,一边喝杯赏雪酒怎么样?”

听服务员那么说,椎名要了酒,里子也接过一杯。

除了元旦以外,里子还从未早上喝过酒,但是,看着红红的炉火上面烤着的鱼和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就忍不住想喝点儿酒。

“昨天晚上您休息得好吗?”

“是的,睡得很熟!昨天我们用的被子,被面是绉纱吧?”

“是的!我们老板娘说了,客人好不容易来了我们丹后,一定要让客人体验一下绉纱的好处,所以我们旅馆给客人铺绉纱的被褥。”

虽说丹后是绉纱的原产地,但总觉得用来做被褥太可惜了。不过,盖在身上那种柔滑的感觉确实让人感到很舒服。

“可以把绉纱面料卖给散客吗?”

“可以的!如果您觉得合适的话,我把织匠叫到这里来吧!比您在京都买要便宜多了!染色的话,您可以在京都拿到染坊里去染,我觉得夫人穿在身上一定很合适!”

服务员说完就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两个人了,椎名对里子说道:

“我一直想送你个礼物,绉纱你不喜欢吗?”

“不是的!不用……”

“那就买吧!”

“先等一下!你的心意我领了,可和服只能穿一时,既然同样是要你的礼物,我更喜欢要你贴身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呢?”

“我要什么东西都行吗?”

“只要是我能给的!”

“我想要一件你一直随身带着的没有就不方便的东西!”

“没有就不方便的东西……”

“我想要你那块手表!”

听里子这么说,椎名看了看自己左手腕上戴着的手表。

“但是,这可是我大学毕业刚找到工作的时候买的,已经跟了我二十多年了!”

“那个就行!我就喜欢你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

“可是,这是块男表……”

“没关系的!现在流行女人戴男人的东西!说好了,你能送给我是吗?”

因为里子把手伸了过来,椎名好像无可奈何地把手表摘了下来。那是一块瑞士表,黑色的表带,白金的表盘,款式很简约。

“这样的东西,能行吗……”

“我最想要那个东西!现在就给你没收的话你也太可怜了,在回到京都之前先暂时借给你!可以吧?”

“那倒是没关系,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丹后,也买点绉纱回去吧!”

“只要有了这个东西,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两人说话间,服务员用托盘端着饭团过来了,一只手还提着一个小砂锅。

服务员把饭团放在筛网上,烤得有点儿焦黄的时候,蘸上酱油接着再烤。砂锅里炖的是烫豆腐。

“又开始下小雪了!”

听她这么说,两人转眼看了看走廊,在明亮的光线里,雪花轻轻落下。没有昨天那种大雪纷飞的势头,好像在和阳光嬉戏。

“两位今天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怎么样?”

服务员说完,把剩下的酒倒进了椎名的酒盅里。

喝完早晨的赏雪酒,从旅馆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昨天的那个出租车司机来接两人,但他说因为雪太深去不了细川伽罗奢夫人曾经隐居过的味土野了,最后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纲野。

听司机说,纲野那个地方有处海岸叫抚琴滩,因为人在沙滩上走的时候脚下的沙子会发出弹奏古琴一样的声音,所以才有了抚琴滩的美名。

但是去了一看,一波波的海浪冲洗着沙滩,剩下的沙地也被大雪覆盖了。

但是,沿着海岸排列的松树却别有一番情致,苍翠欲滴的松树顶着皑皑白雪,颜色的对比甚是赏心悦目,和波涛汹涌的日本海相得益彰。

听说从夏天到秋天夕阳落进正面的大海里,如血的残阳落进波涛汹涌的大海的景象一定很美很雄浑。

阳光虽然很明亮,但风很大,雪花在大风里纷纷扬扬地飘落。雪片很大,在阳光里翻滚着飘落的雪花反射着阳光煞是耀眼。

椎名捏了一个雪球朝着大海扔了出去,里子也模仿他攥了一个雪球扔了出去,可是雪球根本没有扔到海里,而是掉在了积雪的沙滩上。

从那里沿着松林雪道散了一会儿步,回到车上的时候是十一点了。这个时候从这里直接去丰冈车站,正好能赶上一点半发车的特快列车。

出租车从山峡间的公路上了久美浜,从那里就驶上了一百七十八号国道。沐浴着中午的阳光,周围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了,但山肌还是被皑皑白雪覆盖。

但是,翻过一道山岭,地上的雪就骤然减少了,到了丰冈的时候,地上几乎已经没有雪了。

等了十分钟左右,两人坐上了特快列车,在座位上坐下来的时候,里子才感觉出和椎名的旅行快要临近结束了。

这是一次快乐而满足的旅行。

里子一直想着见了面一定要问清楚好多事情,可真的见了面自己却什么都没说。

“这次旅行你高兴吗?”

望着远处尚有斑斑残雪的田野,椎名问里子。

“是的!非常……”

“我好久没看见雪了,真是一次美好的回忆!”

“你什么时候回日本?”

“我打算正月的时候回来,但来这边可能很困难。三月份回来的时候应该没问题,到时候我提前给你打电话!”

“那边有什么人照顾你吗?”

“就我一个人,暂时是住酒店,总有办法可想吧!我不去看看什么也不知道啊!”

“那个地方可够遥远的!”

“一点儿也不远啊!还可以打电话,想回来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

“你不用勉强自己回来!”

“勉强?”

“你那么忙,我的事情你真的不用管!就此分开,今后不能见面也没关系!”

“……”

“像现在这样……”

说到这里,里子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她本想说“等待很痛苦”,可那样说的话,听起来像是自己在抱怨。

和椎名之间的爱情这样就行了,到此自己应该满足应该自制,这是为自己好,或许也是为他好。

过去母亲这样教诲自己,所有的愿望都要控制在八分左右,那才是女人的活法。要那么想的话,可以说自己到目前为止的一意孤行已经是很过分了。

“这次的旅行真的很愉快!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列车再次进入了山峡,沿着水已经干枯的河岸向前疾驶。

或许是因为分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了吧,椎名也很少开口说话。

三点五十分,列车正点到达了京都站。

椎名要从这里接着坐新干线回东京。下个月就要出发了,他心情一定很慌乱吧?

“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不用了!你直接回去吧!我送你到站台!”

就剩下那么一点儿时间了,这会儿即使面对面坐一会儿也只会留下几分留恋。若是在寒冷天空下的站台上,还能清清爽爽地道别。

去了新干线的站台一看,三分钟后正好有一列去东京的“光”号要来了。里子站在一等车厢停靠的柱子前面,恭恭敬敬地给椎名鞠躬行礼。

“真的是非常感谢!”

看到里子突然对自己行礼表示感谢,椎名有些手足无措。

“说好的那块手表,请给我!”

“你真的要拿走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男人可要说话算话!到东京之前,你没有手表可能有点不方便,你就先忍忍吧!”

椎名摘下手表,里子刚接过来,新干线就驶入了站台。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请代我向你母亲问好,还有真幸……”

里子笑容满面地点点头,然后又看了椎名一眼说道:

“那好吧!我这就回去了!”

“你要回去吗……”

“多保重!”

里子说完就把脸转了过去,围上围巾,一路小跑,向台阶那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