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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教教我吧……”

那天晚上,我只是很晚才回去吃饭,因为没人知道我去了哪里,玛塞琳不安心。我可也没有告诉她我放了六个套索,不但没有责怪阿尔西德,还给了他十个苏。

第二天,我和他去查看套索,我感到有趣的是有两只兔子中了圈套;我当然全给了他。休猎期还没有结束。这个猎物拿来怎么办呢?给人看见不是自找麻烦吗?这话阿尔西德没有向我说。最后我还是从布特那里知道的,厄特凡也是个窝藏主,阿尔西德和他之间由他的小儿子牵线。通过这件事我会更深了解到这个胡作非为的家庭吗?我偷猎得更加来劲了!

我每晚跟阿尔西德见面;我们逮住了大量兔子,有一次甚至还抓了个狍子;狍子气息奄奄还没死。我想起阿尔西德兴高采烈把它杀死的情景感到不寒而栗。我们把狍子放到安全地方,厄特凡的儿子夜里会来找的。

从那时起,我在白天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出去,空荡荡的森林对我失去了吸引力。我还是在试图工作;索然无味的无目标工作——因为上学期课结束时,我已经把继续代课一事回绝了,那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田野里传来一句歌声,一点杂声,都会使我分心;任何叫声都是一声召唤。多少次我放下书本起身蹿到窗前,却看不到什么东西经过!多少次突然地走了出去……我唯一具备的注意力是一切感官的注意力。

但是当黑夜降临——黑夜现在降临很快——这是我们的时刻,直到那时我没有想到这个时刻那么美;我走出屋子就像走进屋子的小偷。我练就了一双猫头鹰的眼睛。我欣赏更高更摇摆的草,茂密的树木。黑夜使一切凹陷和遥远,土地显得广阔,地面显得深邃。最平坦的道路也像充满了危险,使人感到生存在暗影中的生命到处都在苏醒。

“你的父亲以为你现在在哪儿?”

“在棚子里看牲口。”

阿尔西德在那里宿夜,这个我知道,离鸽子棚和鸡窝不远,到了晚上有人把他锁在里面,他则从屋顶的一个洞里钻了出来;他的衣服还带着家禽的热气味儿……

突然他捡起猎物就往黑暗冲去,好像跌进了陷阱,不做个手势告别,甚至不跟我说声“明儿见”。我知道他回农庄以前——那里的狗见了他都不叫——会去找小厄特凡,把战利品交给他。但是地点呢?我想知道也没法探听出来,威胁、诡计都不奏效;厄特凡家的人都不会让人接近的。我不知道我的疯狂在哪一点上获得最大成功:追逐一个始终在我面前后退的、没有多大意思的秘密,还是过于好奇而编造了这个秘密?但是阿尔西德离开我后去干什么呢?他真的在农庄过夜吗?只是骗得农户深信不疑?啊!我何必自贬身份呢,我只会落得这个下场,既失去他的尊敬又得不到他更多的信任;这使我气恼,也使我失望……

他突然消失了,我留下来格外孤独;我穿过田野回家,踩着沾满露水的草,在黑夜、旷野生活和无拘无束中醉醺醺似的,身上全是汗、泥和叶子。茂里尼尔已经沉睡,玛塞琳房里的灯光像一盏宁静的明灯远远指引我。我说得玛塞琳相信我夜里不出去就睡不着。这是真的:我一想起床就厌恶,我宁可选择粮仓。

这一年猎物极为丰富。野兔、野鸡接连不断出现。布特看到一切平安无事,过了三个晚上以后也兴致勃勃来了,参加我们一伙。

偷猎的第六个晚上,十二只套索我们只找到两只。白天有人来搜查过了。布特向我要了一百苏去买些铜丝,铁丝不值钱。

第二天我很高兴在博卡奇那里看到我的十个套索,我不得不称赞他的劲头。最有意思的是去年我有欠考虑,答应查出一个套索奖十苏,我只得付给博卡奇一百苏。可是布特又拿了他的一百苏把铜丝买了回来。四天以后,同样的事又发生了,又是十只套索被搜去。又给布特一百苏,再给博卡奇一百苏。当我向他道贺时,他说:

“应该受贺的不是我。是阿尔西德。”

“啊!”

太惊讶了会败露我们的事。我控制了自己。

“是的,”博卡奇继续说,“没法不这样,先生,我老了,农庄的事也忙不过来了。孩子代我去査看林子,他熟悉;他也精乖,比我强,知道哪儿去寻找、去发现那些陷阱。”

“博卡奇,我相信他不费多大工夫。”

“每个套索先生给我十苏,我分给他五苏。”

“他当然受之无愧。喔,五天内二十个套索!他工作得不坏。偷猎的人只好收敛一下了。我敢打赌他们要歇一歇手了。”

“喔!先生,抓得愈多,放得也愈多。今年野味卖得很贵,损失几个苏……”

我被人家耍成这样,我有点儿相信他们跟博卡奇也有勾结。这件事使我难受,不是阿尔西德三人串通一气,而是看到他这样欺骗我。布特和他拿了钱去干什么?我不知道,这号人的事我一无所知。他们总是撒谎,为了骗我而骗我。这天晚上,我给布特的不是一百苏,而是十法郎;同时我关照他,这是最后一次了,套索再给搜去,那就不干了。

第二天我看到博卡奇来了,他好像很为难;我立刻变得比他还为难。发生什么事啦?博卡奇告诉我布特天蒙蒙亮才回到农庄,喝得酩酊大醉;博卡奇才说了他几句,布特就用脏话骂他,后来又扑上来,揍了他……

“最后,”博卡奇对我说,“我来想知道先生同不同意(他说到这个字顿了一顿),同不同意把他解雇。”

“博卡奇,我考虑一下,他对您失礼我很不好过。我看……让我一个人考虑一下,两小时后再来吧。”

博卡奇出去了。

留下布特会叫博卡奇脸上无光;赶走布特又会逼他进行报复。得了,以后事以后再说;好在都是我一个人错……博卡奇一回来:

“您可以跟布特去说我们不想再在这里看见他了。”

然后我等待。博卡奇做什么?布特说什么?只是到了晚上,我才零星听说事情闹开了。布特把真相说了出来。我知道这事首先是从博卡奇家里传出了尖叫声。小阿尔西德在挨揍——博卡奇要来了;他来了;我听到他迈着老人的脚步在走近,我心跳得比偷猎时还厉害。这是令人难堪的一刻!一切崇高的感情都要搁置一边;我会被迫认真对待这件事。编些什么样的解释呢?我要演砸的!啊!我愿意演好我的角色……博卡奇进来了,他说了什么我压根儿没听明白。这荒谬,我只好叫他再说一遍。最后我听出是这么一回事:他相信全是布特一个人的错;令人难信的真相他没有明白过来;是我给了布特十法郎,是干吗?他这个诺曼底人决不会相信这号事。这十法郎是布特偷的,这肯定;还谎称是我给他的,他不但偷还撒谎,无非是隐瞒他偷东西;甭想要博卡奇上当……不再是什么偷猎了。博卡奇揍了阿尔西德,那是因为那个孩子在外面过夜。

好了!我得救了;至少在博卡奇面前一切顺利。这个布特真蠢!当然,那天晚上我没有多大兴致去偷猎了。

我以为一切都已结束,但是一小时后夏尔到了我这里。他不像要说什么笑话,老远就看出面孔比他的父亲还要绷得紧。说到去年……

“嗨!夏尔,好久没有见到你啦……”

“先生要见我,只要上农庄就可以了。我可不会到了夜里去林子里待着。”

“啊!你的父亲对你说了……”

“父亲没跟我说什么,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在他这个年纪有必要知道他的主人不当他一回事吗?”

“注意,夏尔!你说得太过分了……”

“喔!不是么,您是主人!您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夏尔,你完全知道我没嘲笑过谁,我干我爱干的事,这只对我个人有损害。”

他轻轻耸肩。

“当您自己损害自己的利益时,您要别人怎样维护?您不能把看林人和偷猎人都一起保护吧。”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啊!得了,先生,这一切对我来说太奥妙了,只是我不高兴看到我的主人和我们逮到的人是一伙的,跟他们一起毁了我们为他所做的工作。”

夏尔说这些话的声音愈来愈自信。他的举止也很高尚。我注意他剪去了连鬓胡子。况且他的话很有道理。我不开口(我还能对他说什么呢?),他继续说:

“谁占有什么就对什么负有责任,这是先生去年教育我的,但是他好像已经忘了。对这些责任应该严肃对待,不应该轻描淡写……否则就不配占有。”

一阵沉默。

“这是你要说的话吗?”

“今晚就是这些,先生;但是如果先生逼我的话,另一个晚上我可能来跟先生说的是父亲和我要离开茂里尼尔了。”

他走时向我深深鞠躬。我还没有时间仔细考虑就喊:

“夏尔!”他说得就是有理……如果说这就是所谓占有……夏尔!我在他后面追;我在黑暗中追上他,很快说,好像让我仓促做出的决定说了算数:

“你可以跟你的父亲去说我要出售茂里尼尔。”

夏尔严肃地行个礼,不说一句话走开了。

这一切荒唐可笑。

这天晚上,玛塞琳没有下楼吃饭,叫人来对我说她不舒服。我满心焦虑,急忙上楼走进她的房间。她立刻要我放心。“这只是感冒。”她这样希望。她着了凉。

“你不能多穿点儿吗?”

“我一发冷就披上了围巾。”

“不是在发冷后穿,在发冷前穿。”

她瞧着我,想对我微笑……啊!可能是这一天开门不利使我心慌意乱——她那时若是高声对我说:“你那么在乎我活着吗?”我也不会更好听在耳里的。我周围的一切显然都在崩溃。我的手抓了东西,也不会留住什么的……我向玛塞琳扑过去,在她苍白的太阳穴上吻个不完。那时她控制不住自己,伏在我的肩上呜呜哭了。

“哦!玛塞琳!玛塞琳!我们离开这儿吧。在其他地方我会像在索伦托那样爱你。你相信我已经变了,不是吗?但是在其他地方你会感到,什么都不曾改变我们的爱情……”

我还没有治愈她的悲情,但是她已抱住了希望!

季节还是那个季节,但是天气潮湿寒冷;最后一批蔷薇花蕾未曾开就萎谢了。我们的客人早已离去多时。玛塞琳病歪歪的,但还不至于无力安排封门,五天后我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