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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彻的评论 (涉底)(2 / 2)

由于福尔摩斯太过出名,连担任记述者角色的华生也沾了不少光。名留青史不说,甚至“华生角色”都已经成为第一人称记述者的代名词。只要看到推理小说中有个“我”字存在,大家都会用华生角色这个名词来称呼“我”。

当然,通常这是没什么问题的。作者创作出“我”来,其实也是让他或她担任华生角色。名实合一,非常的完美。

但是,关口却不是这样。

关口是“我”,关口是记述者,但关口却不是华生角色。

首先从《姑获鸟之夏》来看。关口在事件中是举足轻重的角色,如果没有他,将无法对读者隐瞒密室消失。小说中会以关口的第一人称来进行,并不是让他担任传统的华生角色,而是为了叙述上的公平而不得不的做法。

在前往久远寺家之前,京极堂口中所谈到的量子力学,其实也正是暗指关口所扮演的角色。“观测行为本身影响对象”。真相一直都在密室中,而关口的出现,却影响了密室开启时的结果。

摆脱了第一人称记述者超然旁观的立场,我们实在没有理由将关口称为华生角色。

这个“关口不等于华生”的说法,也可以从之后的系列作得到证明。

除了《魍魉之匣》中,关口的第一人称仍然占了大多数篇幅之外,从《狂骨之梦》开始的三作,都已经看不见关口第一人称的记述方式。尤有甚者,关口甚至连第三人称的华生都称不上,与一个被遗忘的角色没有两样。

京极夏彦根本不将关口当作华生看待。在他的构图中,关口是《姑获鸟之夏》中的主要演员,就只是如此而已。对于无法见到关口的第一人称而感到遗憾的读者,或许也该认清这个现实吧。

1952年,昭和27年。

这是《姑获鸟之夏》发生的年代。

对一名推理作家来说,会将作品中的年代设定为自己熟悉的年代是很常见的,从许多作家都将侦探或主角设定为与自己同年或相近年龄的情况就可以明了。毕竟自己的记忆、自己的体验是最真切的,有了真实的生活经验,小说中的背景设定便能更加切合现实,而不至于产生年代错乱的荒谬情节。

如果照这样看来,那京极夏彦无疑的是个与众不同的作家。

京极夏彦生于1963年,是日本与战争已经无缘的时代。

为什么京极夏彦非得将《姑获鸟之夏》的时间设定在那时不可?他这么怀念那段战后的时代?还是有其他的理由,让他不得不这么安排?

或许,真的是有必须如此的理由。

牧朗的研究,也许正是解答。

为了让自己的残缺可以符合母亲的期望,牧朗将生育子嗣这个目的无限扩大,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任何手段都无妨。性交,不过是手段之一,就算自己无法性交,但只要最后能够生下小孩,什么手段都可以。

于是牧朗着手研究“完全的体外受精”。

在人工受精普遍的九○年代,牧朗根本不需要自己研究,因此,与京极夏彦自身年代相近的现在,不可能成为《姑获鸟之夏》的背景时间。

为了让牧朗的研究行为合理,所以京极夏彦才将时间定在战后。背景年代在战后,理由其实就这么简单。

《姑获鸟之夏》这本京极夏彦的第一作,不但对外(读者)有绝佳的演出,对内(系列设定)更是影响极深。人物(榎木津)、时间(战后),都是因为此作而自然的出现。如此巧妙的系列第一作,着实罕见。

姑获鸟。

京极堂系列中打前锋的第一只妖怪。

尽管书名是《姑获鸟之夏》,但事实上,姑获鸟在书中所占的篇幅少的可怜。一次是关口无意间瞥见书中的姑获鸟图画时,一次是之后京极堂解释为何姑获鸟会与うぶめ结合,除此二处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地方有较长的篇幅来提及与说明。

虽然姑获鸟在小说中的着墨甚少,但事实上,姑获鸟才是故事真正的主轴,什么三重人格、想像怀孕、密室消失,全都是为了姑获鸟这个主角而做的包装。是的,姑获鸟才是主角,其他的,只不过是舞台布置罢了。

为什么呢?

在日文里写到姑获鸟时,是这么写的:

うぶめ

姑获鸟

在“姑获鸟”这些汉字旁,会加上“うぶめ”这些假名。这意谓着,姑获鸟的读音是うぶめ,而此二者,是相等的。亦即“姑获鸟”等于“うぶめ”,而“うぶめ”也等于“姑获鸟”。

然而,姑获鸟却不是日本既有的名词。这一点从关口初见姑获鸟时,以音读的方式念成“こかくちょう”,而不是用训读的方式念做“うぶめ”可以看得出来。

在京极堂的解说下,姑获鸟的确是从中国传到日本的妖怪。而うぶめ,写为“产女”的妖怪,才是日本固有的妖怪。

然而,在种种原因下,“姑获鸟”与“うぶめ”画上了等号。本草纲目中,夺取女孩当作养女的姑获鸟,在日本变成了请求路人抱小孩的产女。也可以说,产女这个妖怪,写法变成了姑获鸟。

原本二者意义不同的妖怪,就这样分别以汉字与假名的方式合而为一。

在这样的融合下,对读者来说,尤其是对不熟悉的读者来说,姑获鸟与うぶめ的意义完全等同。看到姑获鸟便念为うぶめ,听到うぶめ就写为姑获鸟。《姑获鸟之夏》,念法就是《うぶめのなつ》。

经过了连续婴儿诱拐事件、密室消失、怀孕二十月之后,终于,悲剧即将落幕。

然而,久远寺凉子,不,是久远寺京子,却仍然坚持最终的演出。

强抢婴儿的京子,在最后,终于将婴儿交给关口。

夺人子的京子,变成了递人子的凉子。

夺人子的姑获鸟,变成了递人子的うぶめ。

姑获鸟はうぶめになった。

姑获鸟变成了うぶめ。

原来这才是京极夏彦真正想说的!三重人格、想像怀孕、密室消失,全都是为了最后这句话而布置的舞台!

姑获鸟与うぶめ,终于完整的分离,回归到最原始的形态。

利用姑获鸟的双重意涵,创作出一部完美的推理杰作,京极夏彦真不愧是妖怪博物家。

京极堂系列中,妖怪与故事能够结合得最完美的,只有《姑获鸟之夏》。

我们甚至可以这么认为,《姑获鸟之夏》最原始的构想并非三重人格等等事件,而正是分离姑获鸟的双重含意。所以妖怪与故事当然能够完美结合,因为整个故事就是由于姑获鸟才出现的。姑获鸟变成了うぶめ,只因为这么一句话,姑获鸟压倒了所有的其他事件,大声昭示:“没错,我才是主角!”

于是,在最后的最后,我们终于认清真相,那个明明白白写在书名里的真正真相。

姑获鸟啊……

小说结束了,但京极夏彦却仍然继续散发光芒。

京极夏彦就如同一位阴阳师,驱使着无数式神从小说中跃出与读者共舞。

在式神的侵袭下,我们无法不沉迷于其中,无法不喟叹其才华。

京极夏彦所吟唱的咒语,从打开小说的那一刹那便缭绕在我们耳边。

在咒语的告祷下,我们无法不惊愕于真相,无法不期望其未来。

能够活在这个年代,亲眼目睹一位伟大作家的诞生,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

凌彻

1998.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