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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轩小说网 > 京极堂系列02:魍魉之匣(上)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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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大概以为这么做能获得什么嘉奖吧,简直像在开宴会。明明什么都不做事情就已经一团乱了。这下子更不得了。我实在受不了。可惜木偶人不管堆了几个还是木偶人,加

菜子在眼前叫被人绑架,终于弄到无可收拾的地步了。"

"可是已经消失的话也没办法了吧?而且你说她是必须保持绝对静养的重伤病患,我看早就死了吧?"

"所以说嘛。"

增冈的语气不知不觉间显得亲密起来。

来访时表现出机械性的防备语气多半只是假面具。

与夏木津对话的人在不知不觉问经常会卸下他们的面具,不自觉地显现出真面貌来。但这并非是夏木津的对话术或待人处事能力优秀之故,而是因为他的破天荒的言行举止从来就无视于对方头衔或身分所致。

"就像你说的,如果加菜子比耀弘先生早死,财产继承就无效,一切回到白纸状态。不只如此,连十四年前的约定,也就是对阳子每个月的经济援助也一样会停止。但是……"

"但是?"

"如果耀弘先生比加菜子先死亡的话,就必须执行这份遗嘱。"

"原来如此."

"然后。"

"然后?"

--啊,柴田耀弘已经……

"柴田耀弘先生在前天逝世了。"

增冈除故弄玄虚外,还故意保持沉默以增加效果。在他刻意但常见的表演之下,事实带着十足的冲击性传入夏木津的耳里--若问是否真的受到冲击,其实并没有。对夏木津而言,他的感想只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也就是说,现在正是该实行遗嘱的时候,一刻也不容多等。但最重要的继承人却不在,不只行踪不明,连生死也未卜,这实在是相当微妙的问题。从被绑架到现在已经过了二

十天。由她重伤的程度推想,死亡的可能性应该很高。但可能性终究只是可能性,不管机率多高也无法成为现在处理事务的判断条件。"

"说得也是,所以才要我找人?"

"麻烦你出马吧。"

"不是还有警察?"

对于找人实在敬谢不敏。

"警察根本就不象话。他们现在陷入迷思之中。以为这是阳子自导自演的骗局,在原地大转不肯向前。"

"没这个可能吗?"

"可能性是不至于没有,但我认为应该不是。"

"不是?"

这是我的个人见解,我认为不是阳子干的。我先说警察方面的见解吧。他们认为,就算第三者绑架加菜子。也不可能从阳子手中拿到赎金--这点并没有错。接着,阳子并不什么有钱人,因此这个犯罪必定是考虑到她背后的柴田耀弘先生所策划出来的,因为能拿出钱的只有耀弘先生--这点也没问题。警察似乎也进行过一番搜查,他们认为,知道加菜子是耀弘先生的曾孙的人只有阳子跟雨宫。因此犯人肯定是这两人,所以这是自导自演的骗局--他们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听起来还蛮有道理嘛。"

"那只是表面上有道理,他们只看到恰好的部分。首先,知道耀弘与加菜子关系的人这点--实际上有数十个人以上。本组织的人、与柴田家有密切关系的人,光这些加起来便不下五十人。若把其它也算进去恐怕更多吧。大家只是嘴上不说,其实早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那表示其中有人利欲熏心,艇而走险啰?"

"不,这也不可能。你可以把知道内情的人全都当作作加菜子之间有种形式上的利害关系。因此,他们绝非会为了一千万程度的小小赎金而高兴的人。与其做出绑架这类的愚昧行径。还不如就像你说的那样,干脆杀了她利益还大得多。"

"那这样说来,犯人果然是阳子吧?"

"没想到你真笨哪。医生都说了,加菜子只要乖乖养病就会康复。等她意识恢复时说服本人不就好了,就算意识还没恢复,真的很想要钱的话,趁一息尚存之际宣称已经对加菜子说明事实,她本人表明愿意继承不就得了,连几句话说不好的重伤病患,想怎么利用都成吧。

只要这么做就能获得一千万百倍的金额。同样是要欺骗我们,这么做的可行性高多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总觉得有问题。事情真是那么单纯吗?夏木津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总觉得增冈的话中有难以释怀的部分。

"你是说原本病情暂趋平稳的耀弘先生却在前天突然去世了?"

"嘎?"

增冈似乎没想到夏木津会突然冒出这个问题。

"不--与其说暂趋平稳--是在上个月的后半。加菜子遇到事故之后的一个星期都还算健康。那时还没向耀弘先生报告这件事。后来他的健康状况突然急速恶化--对了,是在绑架预告信来之前变差的。接着刚好是神奈川警察来访时又再次病危。之后一直到前天为止的一个月都处于在鬼门关徘徊的状态。"

"对绢子说过这件事了?"

"嗯,我希望早点解决这件事,所以说了。有什么问题吗?"

夏木津只是无聊问一下,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增冈看他没有回应,便又老调重弹起来。

"阳子这女人,不知该说她强韧还是有涵养,总之对钱毫不执着。要说有执着的话。感觉只对女儿加菜子有所执着。所以很难相信她会不顾女儿的生命冒险去设计这种愚昧的骗局。但我得再次重申,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

这边不行。那边也不行无路可走,净找一些煞有其事的理由来自断活路。在夏木津眼里增冈与神奈川县警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将死的少女、有段过去的女演员、财产不可胜数的病笃老人、因欲望而盲目的三救九流。光这些人的组合还不够。

--木场修太郎。

看来木场那个笨蛋也插了一脚。

不,增冈没注意到。那么又是谁?

--脸孔模糊的男子。

叫做--雨宫是吗。再来。

--还有箱子。

箱子?蜥蜴般的男子。那是医生吗?

--还不够。

如果这是犯罪,肯定有个构思画图的家伙。一堆偶然的线条是无法构成图形的。但夏

木津从中看不出图形来。难道是设计图太过精巧?不,也可能是太过拙劣的缘故。

夏木津半瞇起眼睛,他色素淡薄的大眼睛半开半阖的,看来像是困的样子。对话中

几乎没开口的寅吉望着他。

不知增冈怎么想的,他缓缓从皮包中拿出资料。是请神奈川警察帮忙制作记载了事件详

细经纬的资料。

"我想这份数据或许对你有所帮助所以带来。至于期限嘛--就订一个月吧。但是希望你尽快找到。就算没办法找到本人,最糟的情况希望至少也有能确定死亡的证据。委托费如你所愿,想开多少尽管开。这是定金。但是,要是在你调查中警方先找到加菜子或确定其已死亡的话,我方只愿意支付行动上的必要经费。给你的金额若有不足请尽管说,若超过就当作是报酬收下吧,没必要奉还。"

增冈接着拿出一个很厚的信封袋。夏木津懒得算有多少,直接递给坐在左边的寅吉。寅吉赶紧走到书桌那边计算起来。他不断发出惊叹声,夏木津觉的有点丢脸。

"好了,夏木津先生,希望你在进行调查时。严禁泄漏刚刚我说的一切--特别是关于加菜子的出生内幕与耀弘先生死亡的事实。因为这会对股价等多层面造成重大影响。这些情报的公开必须以非常细腻的手法来进行。容我再三叮咛,严禁泄密。"

"严禁泄密--是嘛。"

"是的,严禁泄密。"

******

"他说严禁泄密耶。"

无精打采的声音。

说完这句后夏木津不再说话,打了个非常大的呵欠。

"可是你还不是泄漏出来了?"

"咦?"

"咦什么咦啊,我是说既然严禁泄密,为什么你还那么轻松地说出口了。夏兄难道没有身为侦探应有的职业道德吗?"

"没有啊。"

侦探脚伸进矮桌底下,维持着脸朝上躺着的姿势大声笑了。与其说身材修长倒不如说是上半身很长,头的位置接近檐廊侧的门坎。

"能记得这么清楚,以我来说算很难得吧,所以我想说得在忘记之前先说出来才行,还好只要跟这家伙说过一次基本上都能记住,真令人放心。"

夏木津以下巴指向京极堂,被当作笔记本使用的本人则没作半点响应。不只如此,京极堂今天连一句话也还没说,只是一直读着桌上的书。

鸟口守彦前天才好不容易刚习惯京极堂而已,今日碰上夏木津这个意想不到的伏兵,再度变得哑口无言。

鸟口昨天花上一整天采访,得到很多御莒神教主的新情报。

而我昨天则是一整天在家。

前天从京极堂回来时发现稀谭舍寄来一封信。寄件人是小泉珠代,令人惊讶的是内容乃是久保竣公的新作排版稿。读过随书附上的信件,小泉似乎对这篇作品感到很困惑,因此寄来征求我的感想。

我读过一遍后,觉得这的确是一篇深具特色的作品。但过不久开始感到一股颤栗。

余味很糟。虽说这只是分前后篇作品的前篇,还没看过后篇就说什么余味也有点可笑。

很巧的是这是是一篇以箱子为主题的作品。

标随叫做《匣中少女》。

这篇幻想小说--既然他如此自称应该就是了--描写一名对箱子有异常执着的男子之妄想世界。主角的性格设定与其说是恋箱癖更像是极度的空间恐惧症,或者说是密闭爱好者比较接近。他经常保有想填补空隙的强烈欲望,或许也能蹈之视作过度的洁癖,总之是个相当有意思的题材。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这篇以箱子为题材的作品未免太刚好了,甚至觉德与现实过度相符,而内容里的恶心描写也令我联想到分尸杀人。

说实话这使我的心情低落。久保的作品比找我反刍自己作品时更激发了我的忧郁。

昨天一整天都很不舒服。不得已拿出鸟口托付给我的御莒神信徒名册开始抄写。这是只京极堂吩咐我做的工作。在专心抄写别人名字的过程中,心情上越来越接近从没碰过面的清野。结果虽幸免于陷入忧郁症中,却变得像是被清野附身的状态。

抄写工作一直进行到深夜。

今早觉得难受,实在不太想在没睡饱加精神状态不稳的情况下外出。但已经先跟鸟口约好,不得已还是得出门。说好下午要带他去京极堂,所以得在那之前先将情报透露给里村。

我鞭策着钝重的身前往里村医院时正好是看诊时间,幸好当时没有患者,里村爽快地与我面会。我依京极堂的建议。把我自己当成清野本人,说出来意。

但是用不着使出二流演技,在正常忧郁症之间来来去去的我外貌似乎变得比自己想象的更严重。里村像个尼姑般,倾听逃进尼姑庵避难的不安女性诉说半生故事,以充满慈爱的眼神守望着我。只不过,他是真的认真在听还是只是怜悯这个脑子有问题的朋友就不清楚了。

总之我义务性地完成任务,随便吃过午餐后,下午一点在中野站前与鸟口碰面,直接前往这里--京极堂。

眼上次一样,今天书店也是休息,而且夫人也不在。我知道门没锁龇,叫老半天没人出来后。便一如往常地擅自进门。一进门便立刻看到夏木津的头伸出到檐廊上,夏木津像根一原木似地横躺着一动也不动,接着头朝向我们,说:

「嗨。小关你来啦。」

他总是这么称呼我。

主人则一如往常背对着壁龛看书。两人隔着桌子呈垂直状。由主人的位置只能看到躺着的客人的鼻孔,对于不了解这两个怪脾气家伙的人而言这是幅奇妙的构图吧。

但这并非是稀有的情景。夏木津大约每隔一个月或两个月一番飘然到访,每次来都会躺在客厅里睡觉。醒着时就径自说着没多大意义的无聊事。他的态度不管极室夫人在不在现场都一样。当然,我在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

夏木津顶多会戏弄我、责骂我,揶渝我,之后扩充是像现在这样躺下睡觉。京极室说,他有时以来就立刻躺下,一番熟睡之后,一起身就回去了。真搞不懂他到底来干什么的。但是主人对这个怪人的疯狂行径却一概不在意。

京极堂见到我们的身影,举起单手代替招呼。要我们找位子坐下。

我坐在夏木津对面,这里是我的老位子,从我的视点看过去完全看不到檀木津的身影。

鸟口坐在京极堂的对面。我告诉鸟口躺着的男子就是夏木津礼二郎,也向夏木津介绍了鸟口。我没直接看到,不过可以想象得到夏木津微抬起头向鸟口打了招呼,招呼声跟姿势一样怪。

京极堂只说了一句

"先听听这个怪侦探的话吧。"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我们当然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

夏木津躺着。像个小孩子般嘿嘿嘿地笑着,

"我今天啊,可是有话要说才来的喔。"

他大言不惭地说。

这代表着平时的来访果然是一点明确目的也没有。

接下来夏木津把昨天到事务所的那名叫做增冈的律师所说的,关于柴田财阀的不可思议事件详细地交代给我们听。

我与鸟口总算理解了那座箱馆的真相与木场在那里的理由。

京极堂凝视夏木津的脸,确定他已没话要说后总算开口:"跟大人物有交情,干着侦探这种胡作非为的职业,口风又这么不紧的朋友可没那么多机会碰上哪。这事暂且不提,夏兄,那小你今天来此的目的又是为何?"

"嘿嘿嘿,因为我不知道嘛。就是不知道才来这里的。本来也想去小金井,可是想说就算去了了也不知该怎么办。既然方向相同,就干脆先来这里了。谁叫我从来没有调查的经验嘛。"

"你真是侦探中的侦探啊。"

京极堂一脸受够了的表情说。

岛口至迷糊的声音说:

:可是美波绢子的登场真叫人意外耶,而且这事居然还跟柴田耀弘这种大人物扯上关系,真让人惊奇再惊奇啊。"

"鸟口,我看这下子与其追查御莒神跟分尸案,还不如去破解那边的问题比较快吧。顺便去搭那个侦深的便车好了。"

"关口。"

京极室打断我的话。

"停止这种愚昧的想法吧。我不是再三忠告过你了?别对那座箱子--美马坂近代医学

研究所出手。"

"为什么,你知道什么内情吗,还是说你跟那个叫什么美马坂的医生互有面识?"

"嗯,的确算认识。"

京极堂都到这个地步了,依然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警方下令要对美马坂研究所一事保密是因为跟柴田有关的缘故吗?"

鸟口问。

"嗯,我想多少有关吧。不过以这种观点来看待这个情况根本上是错误的--多半。就算没跟柴田耀弘这类大人物有关,而只是随便一个普通至极的窃盗事件,只要跟美马坂有关,就不会公诸于世--就是这么一回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吗?"

鸟口似乎接受京极堂的解释。夏木津发出怪声,大概是因为他一样以那个勉强的姿势发言的关系。

"喂。那我怎么办啊?"

"谁管你那么多哪,自己动动脑吧。"

"哼,想就想。"

之后夏木津便不再发言。

"只不过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喧闹个不停,真叫人不愉快。没想到平常只会睡觉的侦探也会这么多话,而你们也一样,我这里可不是理发厅的一楼,广告牌也没写着,[万事好商量>哪。算了,这通次的情况的确也挺麻烦的。接下来就换你们说吧。幸亏怪侦探也睡了。"

"睡着了?"

我的位置看不到,便询问鸟口。

鸟口看了一下夏木津,带着复杂表情点点头。

京极堂跨过夏木津,走到厨房提了壶茶过来。

"好,那么--关口,你办妥那件只要是正常人都办得到的小事了没?"

一如往常京极堂一开口总是不留口德地讥讽我。我诉说抄写名册的辛劳,与我如何顺顺利利地--虽说我并不确定是否真的很顺利--把名册交给里村的过程,也顺便报告从里村那里得来的少许情报。

"我可没空听你说那些没意义的牢骚--不过里村的见解倒是十分有意思。也就是说,他将这次的事件解读成并非为了处理尸体而解体,而足为了解体而杀人是吧。"

京极堂手抚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

"嗯。以关口来说算干得不错了。那鸟口你呢?"

这家伙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却处处嘲弄人。但叫人伤心的是。我也早巳习惯这般待遇。

鸟口挺起胸瞠,仿佛在说交给他办准没错。

京极堂先要求他报告详细的教主个人资料。

鸟口只花了一天就已经全盘掌握住足够消息以应付这位怪脾气朋友的要求。

虽然我只是茫然地听着,不过在鸟口的热切叙述下,也几乎完理解了关于御莒神教主的为人与行径。

鸟口所说的内容大略如下。

鸟口先去调查他的本名。

教主很少被人呼唤本名。

据说灵煤们为了保持神秘性,经常会藏匿本名。

如果是这种情况。要找出灵煤的来历与姓名、事迹等通常是件煞费苦心的工作。

由于中间夹了个战争,导致个人经历难寻。即使想寻线索挖掘过去也不太容易找出战前往事。如果碰上户籍烧毁的情况更是困难重重。

但鸟口似乎全没碰到这类难题。他说不称名字的理由单纯,只是没有必要而已,就是这么简单。

听说道场门口还很服务到家地挂了门牌。

门牌上明白写着

「寺田兵街/正江/忠」

由于看起来太过疏于防备,鸟口料想准是前任屋主遗留下来的门牌,只不过教主忘记取下而已。但慎重起见询问附近邻居后却发现没有错。御宫神教主就是寺田兵卫本人,而且寺田家自好几代就住在这块土地的这栋建筑物里。教主本身也毫无隐瞒之意--反正只要继续住在老家,想隐瞒也瞒不成--未曾见过他谎称过姓名经历。

据说寺田家以前是专门建筑宫殿寺院的建筑工人家系。

不过那是江户时代的事,寺田家当时住在京桥一带,明治初年以后则移居到三鹰。

只是当时这一带属神奈川县新川村兰。三鹰这个地名还没出现。

听京极堂说三鹰村这个地名是明治二十二年导入市町村制以后才命名的,而从神奈川县改置于东京都下管辖则又是在明治二十六年以后,因此寺田家在这块土地上的生活史可说比三鹰本身更古老。

刚移住到三鹰时寺田氏仍旧以建筑工人为职,不过已不再专修宫殿寺庙。但听说当时主人既不是底下率领一批工人的工匠头头,也不是在其它头头底下工作的工人,这么说来,说他是建筑工人似乎也不太对。听说专门以制造家具、工艺品之类的器具为主,因此说是木工比较正确。

也就是说这栋道场原本是木工工厂。

这是寺田家第几代的事如今已不清楚,但至少兵卫的祖父就是做这种工作。祖父那一代收了好几个弟子,房子也由原本的工房改建成小型工厂。关于这点有同时代的人亲口证明。鸟口说这是住在斜对面的柑仔店的老婆婆的证言。

到了兵卫父亲那代设立了「寺田木工制作所」的广告牌。但广告牌设归设却没有工作可做。

家具、小器物之类的订单大幅减少--听说这全是因于兵卫父亲的技术差劲!弟子也一一求去,原本繁荣的景象一下子变得很寂寥。

兵卫之父不得已只好展开不习惯的推销活动,最后跟几家人偶的盘商谈妥,一手揽下制作人偶「箱子」的工作。时间听说是震灾前后,所以是大正末年吧。从那时开始木工制作所被改称作「箱屋」。直到现在,当地人也还是把那里叫做「箱屋」或「箱屋工厂」。

说到箱屋,一般人率先会想到的是,跟在艺妓身后帮忙提装三弦琴箱子的仆人,不过这里的箱屋则是货真价实的箱屋。

据与兵卫自幼相识的孰人所言,兵卫今年--昭和二十七年--四十五、六岁前后,因此寺田家被称作箱屋大概是他十几岁后半的事。

改行专作箱子之后意外工作地还不少。不只限人偶,从装陶瓷器、漆器的箱子到外卖的提笼,寺田木工的生意十分兴旺。原本专修宫殿寺庙的建筑工就这样变成了做箱子的,舍弃了昔日的光荣换得了安定的生活。

兵卫之父原本既没什么做生意的才能,也没什么人望。但改行之后开始被叫做「箱屋阿忠」,在镇上还算颇有人缘。这次的采访很可惜地没能问出阿忠的本名是忠次还是忠吉,只不过这踉兵卫没有直接关系,其实也无关紧要--总之兵卫之父箱屋阿忠是个技术差劲,但为人不错的人。

但兵卫则是个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特色的平庸年轻人。不知是靠了什么关系,居然然还读到中学毕业。之后到隔壁镇的小工厂工作,在那里晕学会了车床与焊接的技术。

不过他似乎没意愿继承父亲的家业。

不久箱屋的生意上了轨道,因为没徒弟,不得不雇用其它工匠来帮忙。与其雇用他人,还不如自己回家帮忙--兵卫以此为由辞去了工厂的工作,回来边学习木工边帮忙家业。至此,兵卫总算有意继承家业了。

兵卫不像父亲,是个技术很好的工匠。

他学习得很快,没花多少时间就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工匠。

之后,兵卫在二十五、六岁时讨了个老婆。附近邻居没人记得老婆的本名,不过既然门牌写的是兵卫的本名,那么老婆应该就是叫做正江没错吧--鸟口说。

关于他们详细的家庭生活附近邻居也不清楚。根据柑仔店老婆婆的记忆。兵卫之父箱屋死于昭和八年。死因是肝硬化,听说生前很爱喝酒。而阿忠的老伴--即兵街之母则是早父亲散、四年就去世了。

兵卫没其它兄弟,因此箱匣、也就是寺田制作所就这样直接由他继承。

兵卫不只技术很好,也很热心学习。继承家业的兵卫应用了年轻时学会的车盘焊接技术加以苦心钻研的成果,考量出前未见的新商品。那就是金属的箱子。听说金属箱子当中,那些无法量产的小箱子的制作相当困难。通常都必须特别订做。所以能卖得好价钱,而成本只需花材料费少许的工钱。

箱屋成功地打开新事业。例如机械试作品、研究室的特殊设备等都来找他制作。工作多到超乎想象。大学或军队也常向他订制。

当然这必须归功于他的突发奇想,但生意能如此兴隆另一方面也与兵卫细腻的工作态度有关。

听说兵卫制作的箱子跟设计图一模一样。

正确且精密,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误,是真正完美的箱子。如果真的这么高明,相信用来当精密机器的容器再适合也不过了。

"宫殿建筑工最擅长制作神社佛阁或神轿等精细器物,我或许足继承了这血统吧--这句话出自当时的兵卫本人之口。当然岛口并没有亲耳听见,而是听邻居开澡空的老爹

转述的。

兵卫也没放弃原本赖以维生的木工工作,继续雇用自父亲那代工作今的工匠。兵卫非常敏锐地注意这些工匠的技术,要求工匠们技术必须提升到一定层次以上,这在吊儿郎当的父亲那代简直是不可思意的光景。但是兵卫趁空闲时制作的木箱水平出众。即便是兵街师傅辈的工匠们见了也无话可说。

兵卫着魔似地迷上箱子。

他的脑子似乎从没考虑过与家人共享天伦。听说从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的期间他都埋首制做箱子。

兵卫第一次碰上的挫折是战争。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订单也跟着大幅减少。这是理所当然的。在这种国难当头的时代自然什么人偶箱、陶俑需求,而无法大量生产的铁箱也与军需产业无缘。而且不久之后。制作精于用的材料也变得不易取得。

兵街脾气变得很暴躁。并非工作减少经济困难的缘故,而是因为没办法制作箱子。不知为何,街坊邻居中所有认识兵卫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这么说。

--箱屋的年轻继承人被箱子附身了。

人人如此认为。

后来。兵卫被征召了。

很可惜地。没人知道兵卫远赴哪个战场。

不过无法纵情制作喜欢的箱子,年纪又远超过三十岁才被召集的他不难想象度过了什么样的军旅生活。

兵卫后来平安无事地回到内地,只不过原本雇用的工匠全都死了,不知是遇上空袭还是战死。战后兵卫没雇用新的工匠,独自一人重新展开箱屋的生意。

但是--不知为何却没人知道兵卫家人的情况。没人知道确实存在过的妻子--正江,与儿子--忠的消息。有人说战时母子两人住在箱屋里相依为命,也有人说他们迁到某处避难了,附近居民的意见参差不齐。柑仔店的老婆婆说她们母子遭到空袭去世了,澡堂的老爹则说战后还曾见过她们一、两次。

只有一件事情很确定,就是那两人现在不住在道场里了。

战后,箱屋的生意兴隆与否没人知道。

原本就不擅长与邻居来往的兵卫,在复员之后更少与人应酬。与靠着人际关系撑过来的父亲阿忠正好相反,兵街顽固地封闭起心灵,过着孤独的生活。当然--这种情形仅限于他当上教主之前!!

听到这儿我有个感想,是不是一个不管多平凡的人,只要将起半生如此简短地归纳起来的话,都会像这名叫做寺田的男子般诡异呢,我对于这个明明很平庸却有着可说奇特命运的男子或多龚少有点同情。看到他不善与人沟通的笨拙性格,实在难以不联想到自己。

寺田兵卫以灵媒身分展开第二个人生是在那之后又过了五年的事。封秽御宫神诞生的时期,是兵卫复员役的第五年,也就是昭和二十六年--去年的事。

"重点来了,接下来的这些话是从澡堂老爹那里听来的--澡堂老爹跟他不只是邻居,也是幼年时期的玩伴,所以到战后也还或多或少有点交流。话说这个澡堂老爹啊,前年大扫除时在壁橱中的天花板上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包袱。他看包袱沉甸甸的,觉得有问题,解开一看,原来是一只桐木箱。心想,着肯定是件大有来头的物品。"

鸟口摇身一变,成了令人怀念的无声电影旁白员,比手划脚地交代来龙去脉。

箱子还附了一张纸条,纸条内容很奇妙,看不太懂。总之只看出那是隔壁箱屋寺田家的东西,交由澡堂老爹家的上上代帮忙保管。所以澡堂老爹就把箱子拿去还--"

鸟口像是抱着骨灰坛般,作出很慎重地搬箱子的动作。

"--那个箱子是兵卫的祖母拜托澡堂老板爷爷保管的。澡室跟箱屋两家子孙一起解读那封难懂的纸条。上面写着兵卫的祖母,也就是阿忠的母亲具有灵能。柑仔店的婆婆也有提到这点,说祖母很灵验。她说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能力,总之很灵就对了。兵卫跟澡堂老爹也都还记得年纪很小时曾听说过这件事。纸条上面说有个很有地位的先生来访--只不过不知道是谁,祖母没什么学问。不擅读书写字,因此没写明那位有地位的先生的名字跟头衔。总之那位先生是来鉴定祖母的能力的。可是兵卫的祖父是个很保守的人,平时就对老婆的能力广受好评感到很不愉快。所以他当然不希望这个很有地位的先生来对自己老婆说些有的没的。如果说老婆是货真价实的,对他而言很伤脑筋,可是若说是假货那也很叫人生气。不管哪边都难以容忍--"

看来他祖父是那种对灵异充满怀疑--甚至是满心抗拒的类型。

"--所以那位先牛以来祖父立刻大吼大叫地把他赶跑了。大概实在太凶了,那位先生之后就再也没来。这个箱子就是那次来访时忘记带走的。老婆婆不知该怎么处理箱子。她老伴很生气地耍她丢掉,她不听。看起来又十分高价--当时真的这么以为。总之是又贵又重的东西。想说或许那位先生会来拿回去,所以决定先请澡堂老板帮忙保管。"

京极堂听到这里,表情很愉快地打断鸟口的话。他很少这么做。

"鸟口,我想那位先生就是我前天提到的福来友吉教授吧。"

不出所料地。鸟口讶异地张着大嘴,原本安静听的我也一样惊讶。

"那个箱子里装了锡制的壶吧?上面画了野莓、葡萄之类的田案,有把手--"

"嗄,是、是这样没错。您好清楚喔。"

"顺带一提,桐箱用绳子捆起来,然后打结的地方还黏上纸绳封印。"

"这个嘛……中禅寺先生,您其实是灵煤吧,这跟澡堂老爹形容的一模一样耶。他一原本以为--封印得如此严密,里头肯定收了宝物。可是把纸绳剪断。打开壶盖后--"

"壶里只放了一张写了文字的纸条。"

"唔嘿!"

他这次的把戏真的很不可思议。

"京极堂,你……"

"你们干嘛老对这些芝麻小事吃惊。那个就是一福来博士的[千里眼鉴定组>啊。鉴定长尾夫人时使用过的。用来让被鉴定者透视里面写了什么文字。寺田兵卫的父亲阿中继承寺田家的家业是震灾时,因此是大正十二年前后。

兵卫今年四十六岁,故当时十七岁。虽然刚刚没提到兵街祖父母在世的时间是何时,至少可以肯定阿忠在明治二十九年就已经结婚。幼年的兵卫有祖母的记忆的话,推算起来应是明治四十年代到大正初期。另一方面福来博士进行千里眼的公开实验是在明治四十三年,该年第一个超能力者御船自杀。来隔年明治四十四年第二个超能力者长尾病死。与第三个超能力者高桥相遇,出版著作《透视与念力照像》被逐出帝大则是两年后的大正一年。时期相符,所以我才敢大胆预测。长尾死后到与高桥相遇为止有段空窗期,福来博士在这段时间中想必也仍继续在寻找具有千里眼的女性吧。如果这段期间听说有个寺田祖母这般优秀的超能力者,换做是我也不会放过。所以他才会带着与鉴定长尾时同一套鉴定组来访。不过,说偶然也实在太偶然了点。"

原来如此,结果这次说穿了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京极堂接着问。

"兵卫的祖父的为人除了古板以外。还有什么其它特微?"

这个嘛,听柑仔店的老婆婆说,虽然阿忠很吊儿郎当,不过他爸爸这个伦啊真的是个

很正经的伦喔,是个看到小孩子随地大小便会很生气的伦,看到违法行为会很生气。」

发音不标准是在学老婆婆说话的口气吧。

"嗯。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是个谨言慎行的守法人士嘛,难怪会生气。明治四十一年颁布了禁止乱用催眠术的警察犯处罚令。上次也说过,当时社会上很流行催眠术。"

"真的有这么愚昧的法令存在?"

"有,是顺应当时医师公会及有识之上的请愿而订立的。况且明治初年本来就订立了很多例如禁止修验道、禁止灵煤等的咒术禁止令。所以--那个,祖父是嘛?对恪遵法令的他而言,催眠术专家就跟小偷专家意思相同,千里眼跟顺手牵羊没什么两样。这么做等于说妻子是顺手牵羊的惯犯。小偷专家来褒扬她,当然生气了。"

"千里眼牵羊。"

鸟口复诵了一道,似乎很喜欢这句话。

"话说回来,鸟口,壶中的纸条上写了什么?"

京极堂不管碰到什么情况都能维持自己的步调。

"听说好像写着,魍魑,用汉字写的。"

"魍魉?"

京极堂的脸上浮出困惑的表情。我刚听听着摸不着头脑,很快就想到是鬼字旁的那两个不吉利的字。

"魍魉,是魑魅魍魉的魍魉吗?"

"不知道耶,总之澡堂老爹是说是很难写的汉字就对了。我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什么魑魅魍是哪些字。总之教主他啊。一看到这两个宇就好像感应到什么。"

"感应到什么?"

"灵感啊。"

"看到魍魉之后?"

"对,看到魍魉之后。然后他的样子就开始变得怪怪的。之一最多只是孤僻而已,人还算正常。可是看到字之后就不说话了。他把魍魉收进壶里盖上盖子之后。原封不动地收回箱子。然后就要澡堂老爹快滚。很让人不悦喔。所以澡室老爹怒了,从那之后直到今天都还没跟他开口过。他也顽固得很呢,那个澡堂老爹啊--"

这些事一点也不重要。

不过鸟口在被提醒之前先主动修正了方向。

"接着过完年,过了一个月什么事也没发生,两个月,三个月后开始有信徒出入。街坊邻居当然没想过箱屋居然变成神了,以为那些人多半是来订作箱子的。而且听说实际上来访的人也是以人偶业界、盘商等原本就常来订作箱子的业界人士居多。看来一开始是以人偶业界为中心展的。御莒神也是那些人叫惯了留下来的称呼。而且那时也还继续在做箱子。到了夏天,多了一个新常客,做了很多大木箱--以上是豆腐店老板说的。"

"然后就这样一炮而红?"

经常听说这类事迹。

特别是这类可疑的灵异类传闻,传播速度总是相当快。

"可是--并没有因此一炮而红。若问信徒是否逐步增加,规模逐渐庞大--倒也不是。结果还是跟原本一样,细水长流地慢慢经营。不过听澡堂老爹说,有一天突然很多工人

涌进箱屋工厂进行改建工作。外观虽没有动到,里面则把原本的工厂部分全都打掉,改铺

上木板。居住部分也进行改装,作了个像是祭坛、摆了女儿节人偶的祈祷房间。澡堂老爹是

因为住隔壁,隔着墙看到的。其它邻居则连发生什么事也不晓得。"

"突然--吗?"

"听说真的很突然喔。不久,改建完毕,原本放任不管二十年的广告牌由寺田木工制作所变成封秽御莒神。箱屋就此正式成为御莒神。

可是当地居民到此时也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信徒增加是在这之后了。改善完毕是在八月底,信徒络绎不绝则是要到十月左右。像柑仔屋的婆婆就以为箱屋还在做箱子。"

京极堂脸抓着抓着,手逐渐往上,开始抓起头来。

似乎觉得什么地方有问题。

"所以,"

京极堂问:

"所以说他们不像是靠口耳相传逐步增加信徒,反而像是先做好收容信徒的准备。接着信徒才与之相呼应大量涌入?"

"是的。大概是因为原本是卖箱子的,要动手也是先从容器开始吧。并不是信徒增加太多,没地方收容才改建的。那之后过了半年,不到一年时间信徒就增加到一百人。"

"那个寺田兵卫最早是帮谁解决烦恼,我想知道这点。凡事--起头最重要。"

"您说--最早来求助的人吗,我去查看看好了。"

鸟口拿出手册记了下来。

"喂,京极堂。一介凡夫俗子变成拥有特异功能的灵媒之轨迹的确是很有意思没错,第一号信徒是谁,他们之间又说了什么话也很叫人好奇。可是让岛口去查没意义啊,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吧。跟分尸杀人案毫无关联啊。"

"没这回事,我需要知道契机是什么。"

"契机不就是那个福来博士的箱子吗?不,应该说是放在里面的写着魍魉的纸条。""那或许是引发他感伤的圣具,但跟灵能是毫无关系的。上次也说过,灵能不是种体质而是技术。我想知道的是他怎么学到这种技术的。"

京极堂的脸更臭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改看关口。

"接下来呢,他都怎么做?"

"好好,等你问这个很久了,前天也说过了,他什么也不做。他顶多听人诉说烦恼,对

人训话,开导人要清廉方正地过活。只不过在听人诉说烦恼当中会说出一些来客没说过的话,所以来客会因而信任他。"

"我懂了。鸟口,他猜中的不是委托人听不知道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更不是什么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仅仅是,没对寺田说过的事,对吗?"

"没错,但信徒就是会受骗,因为我也被骗过。再来,寺田的教诲真的很单纯。他要人先把障壁去除。不管屋子遭是城镇,通风不良、流水不畅的地方就会产生填东西:心也一样,若有障壁就会冒出不好的东西,就是这么简单。"

"心之障壁?"

什么叫心之障壁?我好歹对心理学及精神病理学有点造诣,当然,这是因为我自己曾是个必须接受治疗的忧郁症患者。有过这段不太值得夸耀的经历之故。

以我推拙的知识推测,大概与心理学中称为「防卫机制」的概念相通吧。

但鸟口的说明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所谓的心之障壁,简单说就是欲望、说谎之类的东西。想要钱、想要东西、什么都想要的卑鄙心态就是囤积不净之财的元凶。财产囤积起来就不想放手,就更想囤积越多对吧,这是人之常情。可是这种执着是很不好的。因为执着。人老是拿他人与自己作比较、竞争,进而衍生出想比他人更好的的感情。这就是恶性循环的源头--"

呃!是如此没错。

可是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卓越的见解。

我说这个见解很普通,鸟口表示同意。

"这就是心之障壁?"

"是啊。若一直过着这种违反道德的低贱生活,不久就会产生低贱的想法。而生于低贱想法的低贱钱财就会遮蔽了心的四方,通风流水也会跟着变差。接着坏东西从这块阻塞住的

空间中冒出来,这正就是造成不幸的原因。教主就是帮人除去、赶跑这个坏东西。然后要人保养心灵健康,以免再度复发。"

看来与我的猜想不同,实在是十分无聊的教义。

"这与其说是教义不如说是劝导道德。他总不会凭这种教义来数人舍弃欲望,过着清廉的生活,知足常乐,别跟邻人比较,劝导纯朴生活吧?"

"不,就是这样喔。"

鸟口说得非常简单,以痴呆的表情看着我。

真令人受不了。难道信徒们就是疯狂着迷于这种任谁都想得到的幼稚教义,倾家荡产捐出钱财吗?

京极堂说:

"这算一种惯用手段。这种程度的事就算那位柑仔店老婆婆也说得出来。不,我看她对孙子的说教搞不好更一同明点。但这就是可乘之机。"

"机要怎么乘?大众有这么愚昧吗?"

"身为愚昧大众代表人物的关口巽凭什么装出一副事不阴己的自傲态度,听好对整天

烦恼孙子鼻水流不停的阿婆传授求闻持聪明法、对丈夫外遇大发醋劲的老板娘宣导阿字观,什么屁用也没有。在只知追求现世利益的愚民面前,不管多崇高的教义理论都是无力的。不只难懂的叫诲没用,要花时间的修法与修行当然更不可能有效。最好的是明天就能实践的、现在立刻实践的、具有速效性的简单道理--像巷口大娘说教那样简单的道理最有效。只要再加点刺激性的调味料即可,例如说救人救世的佛教风味就很适合。最有效的大概是神秘主义的香料吧。"

"原来如此,幼稚的教义跟可疑的奇迹并用嘛,你想说这就是新兴宗教跟三流灵媒们的拿手好戏?"

正是如此,但那没什么不好的。就算是一流的宗教团体也会采用这种做法。之前说过,只要有人能因此得救那便足矣。只不过有时就连原本教义崇高的的宗教团体。在为了增加信徒而东奔西走的过程中。把崇高的教义理念替换成卑俗的寓言,不久之后连自己也分不清何者才是真实。最后搞得本末倒置,沉入神秘主义之海里,被社会赋子可疑难信的封号--像这类情况也不少见。"

"原来如此,原本的目的被手段取代了。"

"没错。不过有理念作为背景的宗教是还好,但原本就不具理念的新兴宗教往往只能这么做。所以虽能流行一时。却无法建立起稳固的基盘。言归正传,我们的御莒神在垂训道德时是加了些什么香料?"

"好好,关于这点嘛,御莒神说不管是心灵还是房子,只要不通畅,必定会冒出那个、叫什么魍魉的东西。"

"魍魉?"

"是的,就是魍魉。"

"魍魑吗--"

京极堂露出难以费解的表情。

"救主说,冒出魍魉是非常糟糕的。信徒们每天战战兢兢,害怕自己身上会冒出魍魉。而一旦冒出。想要得救除了请教主大人将之封进御宫之中以外,别无他法。"

"为什么是魍魉?"

京极堂皱着眉头,仿佛在说不应该是魍魉。

"魍魉。"

原本安静睡着了的夏木津像是装了弹簧一般忽然弹了起来。

"夏兄你怎么了,原来你一直在听啊?"

"当然在听啊。可是话说回来。那个魍魉又是什么?"

"这个我也想知道,先知道的话要报告也比较容易。"

夏木津听到鸟口的话,说了句「英雄所见略同」后笑了。

"魍魉不是怪物的总称吗,我没说错吧,京极堂。"

我对魍魉只有这种概念。所以对御莒神的冒出魍魉说法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语感听起来虽有点新颖,不过对我来说这跟说幽灵现身妖怪冒出是一样的。

京极堂扬起单边眉毛瞪着我说:

"若是魑蛙魍魉合在一起的用法,的确与关口说的一样,是句与[妖魔鬼怪>没什么差别的成语。但拆开来的话则有点点不同。魑是山,魅念作[sudama>:指一种长寿的精灵。

但相对于此,魍魉则显得非常模糊。侧如魍魉也被视为与被称作罔两、方良或罔象的妖怪同一类,这种说法下魍跟魉之间就没有明确的区别。"

"这边有点搞不懂耶。你是说魍魉跟河童、天狗之类的妖怪不同?"

"没什么不同,但你说有点搞不懂其实就是正确解答。看字你也知道这种妖怪跟中国有关,但在中国的时候魍魉就已经是种不清不楚的妖怪了。」

京极堂,居然也有你不清楚的妖怪啊,我还以为你就像是妖怪组织的发起人,没有什

么妖怪不知道哩。"

"关口。谁是那个什么妖怪发起人来着了。"

京极堂从背后的书堆中拿了一本日式装订的古书过来。

从装订看来,应该是那本江户时代的画家鸟山石燕著作、名为《画图百鬼夜行》的妖怪百科吧。是他的爱书之一。

京极堂边翻边说。

"很多人认为日奉的妖怪源自于中国,这个概念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自古以来,有许多器物由大陆流传至日本,妖怪传说之类当然也随之流入。但是若认为日本的妖怪只是中国妖怪在本国发展、变形之后的产物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世界各地有很多明明没有文化交流流却有许多相近类似的妖怪,由此可知妖怪在某种意义下可视作一种普遍性诞生的文化。人类具有好几个根源性可称作妖怪原型的要案,这些要素在各个地区里受到各式各样的文化洗礼方始成形。因此就算在不同地区的文化里存在着相近的妖怪,我们也不能一概断定发源较早的就是源流。因为也可能是相似类型的东西在各地同时发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