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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宫村香奈男是在今年正月。
美日议和后初次迎接的新年,感觉比占领时的正月还平静一些。
不过这是一般世人如此,至于我,依然顶着一张毫无起色、无精打采的表情,没错,我迟迟无法摆脱年底发生的逗子事件的余韵,处在一种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忧愁的不上不下的状态,尽管如此,我还是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新年气氛里。
我记得那个可憎的溃眼魔名号就是当时在街头巷尾传播开来的。后来,溃眼魔事件的影响逐渐蔓延到我身上,不过那时,我当然不可能预知到那么久远的未来,所以对于这件事并不怎么感兴趣,也没有详加打探。
我记得那天是一月三日。
我伴同妻子,前往朋友中禅寺家拜年。
话虽如此,我们夫妇俩都不是勤快的人,交际圈子也很小,原本就没有在过年期间到处拜年的习惯。
不过我和中禅寺认识很久了,两人的妻子也很要好,再说他家是可以从我家散步走到的距离,不只是过年,我们两家平素就来往频繁。因此那天只是拜访的日子恰好是过年,也不算是特地前往拜年如此慎重。
但是话说回来,我们夫妇俩一同外出就是件稀奇事,而且我姑且不论,妻子做了一番打扮,让我觉得有点拘谨、不自在,感觉浑身不对劲。
中禅寺家——京极堂是一家旧书店。
这天京极堂有客人。
那是个穿和服的小个子男人,非常亲切热情。
年纪大约三十岁或五是岁,看起来似乎上了年纪,却也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顶多看得出他不只二十几岁,除此之外,不管是年纪还是职业都令人摸不着头绪,风貌十分独特。
一如往例,京极堂只介绍我是熟人关口。
京极堂似乎从学生时代起就不承认我是他朋友。
每当有人问他:“这位是你朋友吗?”他便否定说:“不是朋友,是熟人。”最近他可能连一一否认都嫌麻烦,总是先发制人地向别人介绍我是熟人。我不太明白朋友和熟人之间有多大的差别,也觉得两者似乎都一样,不过每当被这么介绍,我就强烈地感觉自己被瞧不起了。尽管如此,京极堂却介绍妻子“这位雪绘女士是内子的朋友,也是关口的妻子”,更教人气恼。
可是如果我在这时候强调“不是的,我是他朋友”,想想也很可笑;而且就算我这么说,如果京极堂反驳“我又没拿你当朋友”,我也无话可说,而且更加下不了台。
所以我只是默默地行了个礼。
来客一边笑着,一边以轻柔的声音极为恭敬地说:“敝姓宫村。”
详情我已经忘了,不过根据京极堂的说明,宫村也经营旧书店,在川崎一带开了一家专营和书的小店。京极堂说在那一行里,宫村是个连他都望尘莫及的高人,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京极堂说的那一行是哪一行。
这是题外话,一个月后发生了箱根山事件,京极堂和我都被卷入,而造成这件事间接原因的,听说不是别人,就是宫村先生。因为宫村先生不在,所以京极堂才会被找上——事情的真相似乎是如此。
当然,这是我事后才听说的。
尽管没有任何说明,宫村却知道我的身份,他说:“我拜读了您所有的大作。”我登时脸红了。
宫村用祖父守望幼儿般的眼神看着我,以柔和的口吻说:“关口先生写的小说十分难以翻译,这让我感到十分高兴。”难以翻译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不过他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称赞,所以我糊里糊涂地向他道谢:“多谢夸奖。”
众人彼此拜过年后,畅谈了一阵子。
宫村就像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十分和蔼可亲,是个典型的好好先生。他的口才便给,就算是一点小细节,也会比手画脚地努力表达,让人很有好感。此外,他也常常将话题带到绝非擅长社交的我身上,对于我有些令人消化不良的话,也认真聆听。
宫村对于笨口拙舌的我无聊的话也一一应和,欢笑以对。
不久后,我发现了一件怪事。对话时,宫村总是用店号称呼朋友为“京极堂先生”,但京极堂却不是用店名或姓氏称呼宫村,而是称他为“老师”。
就我所知,朋友视为老师景仰的人物只有一位,除了那个人以外,他应该没有其他称为老师的对象了。顶多偶尔会称呼我为大师而已。当然,他那么称呼我的时候,只是在挪揄罢了。
我感到疑惑,悄声问京极堂宫村究竟是什么老师?宫村耳尖地听见我的问题,答道:“没什么,关口先生,我以前是个教师。”接着他望向京极堂说:“不过,京极堂先生,如果我是老师的话,你也是老师啊。”这么说来,京极堂以前也曾经当过教师。
朋友听到这话,咧嘴一笑说:“老师,这话就不对了。虽然学生里面有些冒失鬼会称呼我为老师,不过宫村老师的情况不同吧?就算不是你的学生,每个人都称呼你为老师不是吗?就连山内先生也这么称呼你了。”
京极堂这么说,宫村便搔了搔头说:“呃,不过俗话说:‘别笨到被称为大师’(注:这是日文的一句谚语,用老嘲讽有些人听到别人满口‘老师’、‘大师’的奉承,就自满得意起来,但其实别人并非发自真心尊敬。),这实在不怎么教人高兴……”
换言之,宫村之所以被称为老师,是因为他的外贸和态度很像教师吗?
这么一看,宫村确实像个教师。相反地,京极堂不管是斜着看还是倒着看,怎么看都不像个教师。两人的打扮虽然都是十几年前的文士风格,看起来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应该不是年纪的关系,这一定是品行或为人所致。
我这么一说,京极堂便难得坦率地点头说:“原来如此,品行啊,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不只是这样,这位先生之所以被称为老师,是有理由的。”
说完后,他转向宫村:“对吧?宫村老师?”
宫村拘谨地说:“京极堂先生真是不怀好意。”
这话一点都没错。
不多久,京极堂夫人觑腆地站起来说:“我得去准备一下,请恕我暂时失陪。”
宫村微笑,答道:“多谢款待,我已经很饱了,请不必麻烦了。”夫人望向我,想要征求我的同意,不过我嘴里塞满了料理,没办法回答,妻子代替我说:“厨房的事,我也来帮忙。”于是两个妻子一边谈论着和服装扮如何、金团(注:一种将煮甜的栗子与甘薯泥混合,再以栀子果实染成金色揉成的甜点。)如何,随即离开了。
人数一减少,四周的书立刻就变得醒目起来。约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客厅,除了出入口以外,四面墙壁都是书架。宫村仔仔细细地看遍书架,说到:“真是壮观哪。”
我也跟着宫村望向书墙。
全都是书。
“远不及薰紫亭那么齐全呀,老师。”京极堂说。
宫村的店似乎叫做薰紫亭。
“薰紫亭是专营和书和古地图,陈列也十分朴素。在这一点上,京极堂这里就......”宫村说到这里,又望向书架。
然后他看看我,征求同意:“对不对?”
“嗯......”我回了个没劲的应答。
确实,京极堂的书本各类杂陈,没有特定的倾向。有线装书,也有皮革书。从圆本(注:关东大地震之后,日本出版界为了挽救低迷不振的书市,由改造社于一九二六年推出定价一本一圆的旧书,称为圆本,一时之间,各出版社竞相出版这类书籍,但很快就受到读者厌倦而退烧。)到糟粕杂志,只要是触动店主人心弦的书,无论任何书籍,就算是卖不出去的书本,也玉石不分地陈列在一起。
杂乱庞大的书山不只占据店面,甚至毫不留情的侵蚀了住家部分的店主房间,还有例如这个客厅,却又整然有序,这令我怎么都无法释怀。
回神一看,对话中断了。
这时,我才发现现场的气氛有点不对劲。我不谙察言观色又迟钝,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夫人之所以离席,似乎是京极堂指示的。而妻子察觉到这件事,善体人意地一起离席了。难道京极堂和宫村有什么重大的事要谈吗?我有些不知所措。
宫村唐突地提出了疑问:“所谓的咻斯卑......”
我愣住了。
“所谓的咻斯卑......就是河童吧。”
这话题太古怪了。
然而京极堂却不为所动,一面倒茶一面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说“不是的。”接着他放下茶壶,推出茶托,向我和宫村劝茶,并冷冷地接着说:“咻嘶卑就是咻嘶卑吧。”
宫村用双手接下,问道:“可是,根岸镇卫不也写道,咻嘶卑是河童的别称吗?”
“哦,你说《耳囊》啊。”
“是啊,我记得是......呃......咻嘶卑为川童之由......”
“上面也写道:曰菅神之缘由亦甚疑。既然镇卫这么说,表示他根本没有看出河童是什么、咻嘶卑又是什么。他只是喜欢咒文咒语之类罢了。”
不懂他在说什么。宫村也说“我不懂你的意思”,偏了偏头。
然后他慢吞吞的说道:“而且......对了,我记得是柳田翁(注:指柳田国男(一八七五~一九六二),日本妖怪民俗学者,被尊称为日本民俗学之父。)的〈川童之事〉中写的......,我好像是在这里读到的。记得上面说,河童会‘哅哅’(hyon-hyon)叫,所以在日州(注:也称向州,即古时的日向国,相当于现在的宫崎县。)一带,是这么称呼河童......,大概是这样。‘哅哅’这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凄凉吗?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印象深刻,记了下来。记得是记得,但我并不是读得很认真,或许记错了。因为再怎么说,这并非我的专门......”
那篇论文,我记得以前也读过。我记得是那个题目没错。
可是京极堂却答道:“老师,你说的是〈川童的迁徒〉吧。”这么一说,或许是那个题目才对。我的记忆总是随随便便。
京极堂一如往常,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刚才宫村老师所说的〈川童之事〉里也写了相同的内容,不过关于这一项,柳田翁引用《水虎考略后篇卷三》,仅止于提出怀疑的意见,说日州之所以称河童为咻嘶欸(hyosue),是因为河童的叫声听起来像‘飘飘’(hyohyo),但这无法令人尽信。不过柳田翁在刊载于《野鸟》上的〈川童的迁徒〉一文,却将河童与候鸟信仰连结在一起,支持这种叫声由来说。这篇文章里,柳田开宗明义声明,说不会有人把河童当成鸟,但是有人认为某种鸟类就是河童。”
“京极堂先生,请等一下......”
宫村举起手来。“呃,京极堂先生,语源的问题,这个节骨眼就先不管了。在九州,河童确实是被称为咻嘶卑或咻嘶欸,对吧?所谓咻嘶卑就是河童吧?”
“嗯......”年轻的旧书商纳闷地弯了弯脖子。
“老师,”接着他叫道,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称呼就是妖怪的一切,所以咻嘶卑还是咻嘶卑。”然后他作结说:“这实在很难说明。”
“不管是河童,川太郎还是水虎——不管什么称呼都好,没错,这些名称——不,妖怪这种东西本身,可说是浮面的部分。”
“什么叫浮面的部分?”
“例如说......四国是狸子的发源地。”
我霎时困惑起来,这毫无脉络可言。
但是宫村顿了一下,用力点头说:“对对对。”
没错......虽然暂时不了解,但是只要听下去,没多久应该就会明白了。京极堂的话总是如此。毫无脉络的发展不久后就会具备脉络,迟早会与主线连结在一起。所以这种时候,乖乖聆听才是上策,就算询问他真正的意图,也徒然让自己更莫名其妙罢了。宫村非常明白这一点,才会点头。我也明白这一点,可是大多数时候还是会愣住。
朋友接着说:“......我有个怪人朋友,专门研究大陆的妖怪,叫做多多良。不久前他去了四国......”
“这世上怪人真不少。”宫村瞄了我一眼,笑着小声这么说。我没有答腔,只是苦笑。
虽然没有见过,但我从京极堂口中,听说过好几次多多良这个人。这年头实在不可能靠着研究妖怪兴家立业,更何况研究的是大陆的妖怪。就连我这个没资格担心别人的人,每次一听到多多良的事,都忍不住为他担心。
话说回来,这就叫做物以类聚吗?还是妖怪原本就会招引妖怪?就像宫村说的,怪人还真的不少。
宫村似乎对多多良很感兴趣,不过没再追问下去。他知道越问,迷宫只会变得越复杂。
京极堂继续说下去:“......结果他告诉我一件事。我想想......老师知道欧帕休石(注:此为音译。原文为‘ォパフツヨ石’(oppasyoseki)。)这个奇石的传说吗?”
话题接二连三跳跃。
宫村偏着头说:“不晓得。”
京极堂斜睨着我问:“关口,你呢?”我当然回答不知道。那种怪东西谁知道啊?
“欧帕休石是德岛某地方传说中的奇石,据说原本是某个著名力士的墓碑。这块石头会欧帕休、欧帕休的叫。”
“什么是欧帕休?”
“欧帕休(注:欧帕休为四国当地方言中‘背我’之意。)‘背我’的意思。”
“哦......,那就像马琴(注:指曲亭马琴(一七六七~一八四八),江户晚期的戏作家。代表作有《南总里见八犬传》等。作品富有劝善惩恶思想。)的《石言遗响》中写到的远州的夜啼石吗?”宫村问道。
原来如此,那方面是他的专门吧。
“嗯。若是追溯‘出声的石头’系统的根源,两者是相同的。备前(注:日本古国名,相当于现今冈山县东南部。)的窸窣岩(注:此为意译,原文为‘こそこそ岩’。有偷偷摸摸的石头之意。)也可视为同一系统的妖怪。不过,这在别的地方也被称为巴乌罗石或乌巴利翁(注:‘巴乌罗石’及‘乌巴利翁’皆为音译,原文为‘バウロ石’(bauroseki)、‘ウバリオン’(ubarion)。),也是‘背负系’的妖怪。就是一背上去就会变重的妖怪。它与产女妖怪也不能说毫不相关,另一方面,也与带来财富的异人传说有所关联,不过这些暂且不提。总而言之,欧帕休石是在路边吵着叫人背它的石头。”
“现在也会叫吗?”
我这么问,京极堂便扬起单边眉毛说:“我说你啊......”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只是一颗单纯的石头。传说有个力士路过时,觉得这块石头很嚣张,便把它背了起来,但是石头越来越重,力士终于受不了了,把它扔掉,结果石头裂成了两半。据说从此以后,石头就不再说话了。那块裂开的石头现在好像还在原处。”
“这块石头怎么了吗?”宫村问道。他的问题理所当然。
“据说那块欧帕休石就是狸子。”
“谁说的?”
“当地人。”
“那块石头是狸子吗?”
“由于土地的关系,没办法脱离狸子来讨论,这要是换成了其他的地点,就绝对不会是狸子。会出声的石头和叫人背的妖怪都不是狸子。要解释叫人背的石头妖怪,根本不必把狸子拖出来。可是......它似乎变成了是狸子。”
“变成?”
“嗯。原本怎么样不清楚,或许最早是狸子迷骗人这样的传说。可是迷骗却成了变身。”(注:在日文中,妖怪迷骗人与变身使用两个类似的动词‘化かす’、‘化ける’。)
“哪里不一样?”宫村问。听起来根本一样。
“迷骗,是使被骗的对象——我们人类——碰上奇怪的遭遇。而变身,是迷骗人的本体——这种情况是狸子——改变形体。”
“哦!”宫村拍打膝盖。“换句话说,虽然不晓得是力士的墓碑还是什么,总之有那样一块奇怪的石头,而那个石头会开口、变重,让人体验这种怪事,叫做迷骗,而狸子变化为石头则是变身。”
“是啊。迷骗和变身,两者的意思有着微妙的不同吧?在这个传说里,从某个时期开始,欧帕休石应该是被当成欧帕休石来理解的。说起来,如果石头是狸子变的,就无法说明裂开后的石头为何会留下来,而且也无法说明它是力士的墓碑这样的由来。它有狸子变身无法完全解释的部分,或者说,这个传说已经完成了。然而,最近它却开始变成是狸子迷骗人。”
“为什么?”
“这样比较响亮啊。当成是狸子干的好事,比较有现实感。至少在现代是如此。”
“当成是狸子干的,就有现实感吗?”宫村问道。
“是啊,因为那里是四国。”京极堂立刻回答。“不过,这并不代表四国的人现在依然全都深信狸子会迷骗人。现在这种时代,就算是在四国,也很少有人真心相信这种事吧。所以这只意味着在现代,狸子这个记号还在容许范围内,此外的名称则几乎完全失效,不再是能够共同认识的记号了。所以只要能够流通,就算不是狸子,不管是狐狸还是河童都可以,即使是恶魔或火星人也没问题。其实什么都可以,不过因为是四国,所以是狸子,如此罢了。这种情况,狸子就是浮面的部分。”京极堂说。
“哦......”
我都快忘记京极堂讲这段话是因为宫村询问‘什么叫浮面的部分’了。
“所以石头开口要人背——一背就会变重——这样的怪异,一旦被当成是狸子的恶作剧,‘欧帕休石’这个妖怪就会消灭,与夜啼石、背负妖怪、产女等等都再也没有关系。以妖怪而言,它成了‘狸子’。”
“原来如此......”宫村说。
他理解得非常快。
“不是妖怪‘欧帕休石’,而会变成妖怪‘狸子’恶作剧变身为石头,欧帕休、欧帕休的叫。如此一来,石头说话的不可思议就消失了,而狸子变成石头的不可思议,就成了怪谈的重心,是吗?”
宫村说起欧帕休、欧帕休的音调格外有趣。
“没错。可是这个欧帕休石的怪异在成立的过程中,确实仍然会与老师刚才提到的说话的石头、啼哭的石头的传说,以及叫人背的妖怪发生关联。若是追溯它的系谱,是不不可能光凭狸子成立的。”
“无论迷骗或变身都一样吗?”
“应该是的。若是在其它地方,就算要与狸子扯上关系,应该至少还是会附加上‘欧帕休石’这种程度的特殊固有名词。然而它却成了单纯的狸子。嗳,狸子的名号比较响亮,事实上它也顺利地传播开来了。结果变身成欧帕休石的狸子,连原本与狸子没有关系的来历也一同背负起来,但是狸子还是狸子。而妖怪的名称,就以狸子固定下来了。”
“原来如此,我完全了解了。将这些复杂的背景和历史等等全部概括在一起,镇坐其上的,就是妖怪的名字——浮面的部分。”
“没错,就是这样。”京极堂用力点头。
“不过古人光是听到这浮面的名字,就能察觉包括来历的一切,但是我们现代人光是听到名字,却什么都不懂了。我们从浮面的名字,只能够察觉同样只属于浮面的现象。所以觉得只要现象相同,或似乎相同,就算名称一样也无所谓。因此欧帕休石也一样,只是单纯的狸子也无所谓了。反正狸子什么都会变,什么都有可能,这里头不需要啰嗦的理由。这么一来,咻嘶卑就算是河童也无所谓了。可是咻嘶卑还是咻嘶卑。”
“和河童不一样?”
“不一样。虽然两者具有相同的性质、相同的历史、相同的真面目,但是咻嘶卑和河童是共享大部分隐密性质的......不同事物。”
“等一下。”我制止说。“具有相同性质的个别东西我可以理解。可是拥有相同历史的个别东西,这不成立吧?而且你还说连真面目都一样,那根本就是同一个东西。如果只是名称不同,那只是单纯的别名吧?”
无论什么东西,如果真面目相同,就是同一个东西。
“嗯,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京极堂说。然后他瞄了宫村一眼,用一种瞧不起人的眼神盯着我问:“你知道新锐歌人喜多岛薰童吗?”
“今天话题怎么跳得这么厉害?毫无脉络可言。嗳,我好歹也算是爬格子为业的,喜多岛薰童我也还知道。我想想,她是在去年有如彗星般出现在短歌(注:短歌为和歌的一种形式,是以五、七、五、七、七音的五句所组成的诗歌。)界的天才女歌人,对吧?”
我这么答道,于是京极堂歪起嘴巴,以嘲弄的口吻说:“老师,他说是天才女歌人呢。”接着他一脸打坏主意般的笑容,望向宫村。
宫村还是一样,净是微笑。
我露出怫然不悦的表情说:“你装模作样干嘛?她是被评为新感觉派与新抒情派的女歌人啊。众人都称赞她是个天才,她精彩地剪下日常生活的片段,使用新鲜而纤细的词句,咏入歌里。”
京极堂嘲讽地说:“根本是杂志上的说辞嘛。”确实如此,那完全是刊载在我投稿的《近代文艺》新年号上的短评。
喜多岛薰童并非透过短歌同人志(注:即同人杂志,为具有相同嗜好或思想,主义的同好自费编辑发行的杂志。)或专门杂志崛起的歌人,而是某一天突然在一本文艺杂志上开了个连载专栏。这个专栏顿时受到瞩目,原本对短歌毫无兴趣的其他文艺杂志也争相报导,使得她一跃成了话题人物。
而《近代文艺》也不能免俗,做了特辑报导。我只是碰巧读了那篇报导而已。虽然被说中了,但我还是姑且表现出抗议的态度:“你这话真失礼。”
京极堂笑也不笑地说:“你这种三流文士懂什么短歌好坏?连中南半岛的水牛都猜得出来。我不是想听你那种不懂装懂的无聊讲评。那种水准的讲评,连马都会说。只要听听世人的评语,就算连一首作品都没读过,也吠得出这点程度的话来。”
我放弃抵抗。
“嗳,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从杂志上看来的。不过......是啊,薰童是哪里的谁,包括她的经历在内,身份完全没有公开不是吗?不揭露来历,只靠作品来决胜负,却能获得这么高的评价,她真的很了不起。”
“就像你说的,喜多岛薰童是个覆面歌人。那么......对了,关口,假设你是那位薰童的本尊好了。”
“为什么是我?我是男的耶。”
“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假的,你也被当成了天才的本尊,这不是很光荣吗?感激涕零吧。然后,呃......我记得你有个荒谬的笔名,叫什么楚木逸巳是吧?”
“没错,是我开玩笑乱取的。”
那是我在不想出示本名的作品所使用的笔名。
“这种情况——假设你是薰童的情况——喜多岛薰童和楚木逸巳共享同一段历史,性质也相同,当然本尊也一样。两边都是你,所以两边都是关口巽的别名。”
“是吧。”
“但是......假设说,喜多岛薰童是我和你合作的笔名好了。这是有可能的事吧?”
“唔,有可能。”
“这种情况......楚木逸巳和喜多岛薰童的本尊虽然都是你,但也不能说是完全相同。它们共享关口巽的历史,在这一部分性质也相同,但是薰童那里有我掺杂在内,而楚木那里则没有我。”
“哦......”
“然后......这次我一面持续与你的合作活动,同时也与这位宫村老师合作。......如果我们华严泷彦这个不同的名字发表俳句(注:亦称俳谐。为五、七、五,共十七音三句的诗歌。)好了。当然,薰童那里也继续发表作品。这种情况,喜多岛薰童和华严泷彦的本尊都是我,共享我的历史和性质,却又是不同的两个东西。此外,这两个名字又与你单独的别名楚木逸巳完全没有关系,对吧?”
“原来如此,我懂了。是构成要素的一部分有若干差异,是吗?”我问。
京极堂答道:“只是结合的方式不同,有时候构成的要素完全相同。”
简直就像化学反应。
“换言之,宫村老师,以刚才的比喻来说的话,喜多岛薰童这个名字就是浮面。我们都不知道它的来历、性格或性别,但薰童再怎么说也是个人,不可能没有这些资料,只是没有被公开罢了。只要打听,就查得出来。但是那是本尊的属性,而不是薰童的属性。”
“是自称薰童的人的属性?”
“虽然有喜多岛薰童这个歌人,但没有叫喜多岛薰童这样的人物。只有名字而已。但是尽管只有名字,却有吟咏的歌......”
“原来如此......”
“天才歌人做为一种现象发挥着功能,是因为有名字。如果没有名字,就算有歌,也不知道是谁的歌,会变成无名氏的作品。”
“哦,我懂了。”宫村说。
“换句话说,对我们来说,只有喜多岛薰童这个名字发挥着效果。可是如果没有被隐蔽的部分——没有薰童本尊这个人,薰童也不可能存在......”
“假设同一个人隐蔽着真实身份,以不同的名义发表了作品,这么一来,那就会变成不同的另一个人了,是吗?”宫村说。
“是啊,会变成不同的另一个人。相反地,如果有一个本名完全不同的人,以薰童的名义,发表了风格与薰童极为相似的作品——精彩地剪下日常生活中细微的心理变动,高雅地加以吟咏——任谁都不会怀疑这不是薰童。这种情况,只要薰童的本尊默不作声......”
“这次反而会变成同一个人?”
“有可能会变成同一个人。”
“就像欧帕休石变成了狸子吗......?”
“关口,就是这么回事,可是别人就是别人,就算风格再怎么相似,也不能就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吧?”
“那当然了。”
要是因为文风相似,作者就会被当成同一个人,那岂不是不能随便写小说了吗?如果这种风潮盛行,万一我写出了杰作,也很有可能被人说:“那个关口不可能写出这种杰作,只是文风相似罢了,一定是其他知名作家写的。”
就我而言,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我这么说,京极堂便抽搐着脸颊,可恶至极地说:“你是绝对不可能写出杰作的,别在那里杞人忧天了。”这个人真是有够失礼的。
“你是特殊例子,姑且不论,不过妖怪也是一样。因为现象相同,就当成是同一种妖怪,仍然是不对的。”
我怎样特殊了了?——我的这个问题被忽视了。
“不是有一种叫‘天狗倒’的现象吗?”
“是山里出现的幻听吧?只听得见巨木哔剥哔剥倒下的声音,但是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倒下来的树木......”
“没错。这在有些地方也称之为‘空木返’,还有一种叫‘古樵’的,也是相同的怪异现象,这有时候也被当成是狐狸搞的鬼。这些全都像关口说的,是声音的妖怪,换言之,以现象来说,它们完全相同......。不过称为天狗倒的时候,它的背景与天狗倒的来历重叠在一起。因为修验道(注:以日本古来的山岳信仰为基础,融合密教咒法而成的日本佛教一派。祖师为奈良时代的役小角(役行者)。修行者称为修验者或山伏。)、天狗(注:汉字虽然一样是天狗,但这里的‘天狗’发音为amatsukitsune,与一般天狗(tengu)发音不同,始见于《日本书纪》,形象似流星。)、破戒僧这类构成天狗的种种要素在当地通行,才会被如此称呼。称做古樵的话,则是以过世的樵夫妄念来解释现象。这个解释,在没有樵夫的地区是无法通用的。而空木返这个说法,则很少有这类背景,是非常接近现象的称呼。”
宫村频频应声,佩服不已。“只要名称不同,就不能混为一同是吧。你说妖怪是浮面,就是这个意思对吧?京极堂先生。”
“是的,妖怪的名字是很重要的。我刚才说的天狗倒,现象相同,但名称不同。一现象面来看虽然相同,但既然名称不同,文化历史也就不同。以刚才的比喻来说,就是风格完全相同,但作者名不同的情况。当然,作者的来历也会不同。”
“原来如此,我完全了解了。不过......”
宫村垂下眉毛,露出难为情的表情来。京极堂回看他的脸,问道:“这个比喻还算恰当吧?”
宫村笑道:“你说的歌人的比喻非常明瞭易懂,可是如果照那个比喻来看,妖怪......呃,大部分的真面目就不只一个喽?”
“是的。喜多岛薰童的真面目不是合作,而是单独一个人,但咻嘶卑的真面目却是合作,而且它的真面目有一百个左右。大部分的妖怪都是如此,许多妖怪的真面目是重复的。许多妖怪共享未公开的部分——被隐匿的来历。所以不管是现象还是性质,只因为其中一个相同就判断它是同一个东西的话,那么无论是鬼还是天狗、河童、狸子,全都会变成同一种妖怪了。”
京极堂对着宫村这么说完,望向我这里。至于我......觉得好像懂了,却也不甚了了。
或者说,我一定不懂。
我考虑之后问道:“到天狗倒的部分我还懂。即使现象相同,名字不同的话,就是不同的东西,这我也不是不懂......”
至于真面目有百人左右、而且彼此重复这一点,我就看不出是怎么整理出来的了。
不出所料,京极堂露出厌恶的表情。
“所以我一开始不就声明了吗?咻嘶卑和河童,就是刚才说的楚木逸巳和喜多岛薰童啊。”
“哦......合作的。”
“而且是百人合作。”
“这样啊......,可是这么一来,如果追溯河童的真面目......”
“就会冒出一堆和咻嘶卑的真面目相同的东西。”
“那......”
“可是并不是完全相同,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九相同。”
“那岂不是几乎一样吗?”
“才不是。”京极堂甩甩手。“河童啊,作者有两百个。把它当成里面约有九十个是和咻嘶卑共享的作者就是了。听好了,一般的事物动辄都被看成根源相同,从同一个根里长出茎干,再逐渐分枝出去,复杂地进化。大部分都认为现象是事物细枝末节的部分,只要循着它回溯,就能够碰到主干,循着主干走,就可以找到根源——本质。事实上,世上几乎所有的事物都能够以这种看法解读,而且这种看法简单易懂,所以许多人都这么认为。但是妖怪这种东西却是完全相反的。”
“相反......?”宫村问道。
“我想想,就把它当成发尾黏在一起,发根分开的分叉头发好了。”
京极堂的比喻大部分都很蠢。
宫村笑了,说:“这分叉也太奇怪了。”
京极堂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很奇怪。妖怪这两个字本身就有妖异、奇怪的含义在。这里说的发尾,就跟刚才说的浮面是相同的意思,也就是名字。这根头发从发尾沿着发干回溯到发根时,会朝发根分叉出去。沿着走下去,迟早会碰到根,但是那只是众多发根里的其中一个。从那个发根又长出好几根头发,那些头发又与其他发根长出来的头发融合在一起,形成好几根发尾。”
“原来如此......,这里的发根,就相当于刚才的比喻中所说的真面目吧。”
“是的。河童这个发尾,有着许许多多的发根。因为河童都跻身为水怪笼统的总称这样的地位了,发根数量当然庞大。”
“被隐匿的部分非常多?”
“对。所以大部分的水怪,都与河童共享几乎所有的发根。只混进了一点别的发根,形成了不一样的发尾。”
“只要有一根不同,就会不一样吗?”
“如果是以完全相同的发根形成的,发尾应该也会完全相同。换言之,名字也会一样。那细微的差异,如果只是地区性这点程度的差异,名字应该也会更相似。即使同样事九州,也有嘎啦帕(garappa)、嘎哇帕(gawappa)、嘎哇喽(gawaro)、河物(kawanomono)、河人(kawanohito)等等更接近河童(kappa)的称呼。这些都比咻嘶卑拥有更多与河童共享的部分。但是只要有一个发根决定性的不同,就会变成塞可(seko)或卡香波(kashyanbo)等等完全不同的名字。”
“原来如此,会变成不同的发尾啊。”
“水溶液的部分还有沉淀物几乎都一样,但上头浮面的部分却不一样,是吗?”
“关口,你说的没错。”京极堂说。
宫村佩服地点了几下头,然后想了一下,一边舞动双手一边说:“也就是说,京极堂先生,整理之后就是:咻嘶卑虽然是河童,但是既然它有一个和河童相去甚远的名字,就应该有什么不被称为河童的重大理由......,是吗?”
京极堂爽快的答道:“是的。”
“什么是的。你这家伙老是这样,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像宫村先生说的那样告诉他不就行了?这个结论非常简单明瞭又直接。什么欧帕休石、喜多岛薰童、天狗倒的,还说什么浮面啊、分叉头发的,圈子也绕得太远了吧?真是浪费时间。这根本是浪费语言。”
“关口......”朋友发出疲惫的声音。“如果我一开始就说出老师刚才说的结论,你一定会一直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啰嗦个没完不是吗?结果我还是得像刚才那样重新说明一遍,那么重头说起不也是一样吗?”
“是吗?”
“就是啊。不,这不仅不是浪费时间,我还替你省去了烦恼到底哪里不懂的时间,等于是大幅节省了时间呢。”
“可是......”
“喏,你就是这样,老是在浪费时间。宫村老师,咻嘶卑这个称呼本身是佐贺地方的说法,但是相似的名称集中在宫崎县。咻嘶欸、哮嘶卑(hyosube)、咻尊波(hyozunbo)、咻滋波(hyozubo),虽然有细微的差异,但名称几乎相同,性质也各有若干差异。但是这些全都是宫崎一带才有的差异。不管是大分或福冈,说咻嘶卑虽然也通,但已经没有人这么叫了。大家都以近似河童的名称来称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完全了解了。可是啊,京极堂先生,那样的话,那个咻嘶卑是......”
宫村说到这里,拍了一下膝盖。“......原来如此。哎呀,我真是失礼了。所以你才会打从一开始就谈语源呢,河童和咻嘶卑的决定性差异就在这里。嗳,虽然不晓得你的话是近路还是远路,不过俗话说捷路难行,远路易走,对听的人来说,花费的劳力都是一样的。不管是长是短,过程都不会白费。”
“世上没有白费这两个字。若是觉得白费,那是这么感觉的人无知罢了。”京极堂说。
我总觉得他这话时针对我,不过应该只是我的被害妄想症又发作了吧。
“你说的没错。”宫村说。“不好意思,我理解力不好,花了你这么多时间。那么那个咻嘶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
“连你也不知道?”
“那当然了。除了我自己决定的事物以外,我只能靠推测来做出判断,既然是推测,就不能说是知道。不过反正是对社会无用的妖怪,就算现在当场决定它的意思,应该也不会有人抗议吧......”
京极堂说着,站了起来。
接着他从高高地堆在壁龛的书本当中,取出我再熟悉也不过的一本线装书——《书图百鬼夜行》。那就像江户时代的妖怪图鉴,是自认喜好妖怪的朋友的座右书。
“最近这玩意登场的机会太多了,真伤脑筋”、“宝贵的书本都给翻坏了”,京极堂一边阴沉地叨念着,一边翻页,摊开之后摆到矮桌上。
“这就是咻嘶卑......”
望过去一看,上面画着一头诡异的野兽。
那里是簷廊吗?
是料亭还是旅馆?不管是哪里,那栋建筑物实在疏于修整。
灯笼四面其中一边的纸幛子脱落,掉在走廊;外墙的木板破裂,庭院里杂草丛生。面对庭院,双手张成奇妙的形状,抬起一只脚,以颤颤巍巍的姿势站在上头。它浑身是毛,爪子很长,眼睛充血,嘴巴裂到耳边,但是看起来并不凶暴。反而模样很滑稽。
这也难怪,因为那张图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只猴子。
这是猿猴在玩耍的动作。只是它那圆得诡异的头上没有半根毛,只有这点和猿猴不同。
“......如二位所见,上面没有说明。”
确实,除了名字以外,没有任何文字。
“这个妖怪那么有名,不用说明也知道吗?”
“这很难说,或许应该视为那时说明已经佚失了比较妥当吧。不管怎么样,名字是留下来了。不过,不只是老师刚才说的根岸镇卫,太田全齐(注:太田全齐(一七五九~一八二九),江户晚期的音韵学家兼汉学家。)等人也说咻嘶卑是河童,所以过去或许是有这样的认识,但是石燕却把它们分开了。附带一提,石燕的河童在这里。”
京极堂翻开同一本书的其他卷数,出示给我们看。
上面画着熟悉的河童画像。
河童正从河边的蓬莱里探出头来。这显现是水生动物,长相也十分接近两栖类,而且还有甲罗和蹼,一头乱发上甚至顶了一个盘子。
两张图完全不同。
“石燕也把山彦和木灵分开成不同的妖怪(注:山彦(yamabiko)与木灵(kodama)都是山谷中声音反射的现象。认为是山灵应声的称山彦,认为是木灵应声的则称木灵。),对于妖怪,石燕似乎有他自己的坚持和基准,就这样把它视为当时的一般认识,是太鲁莽了些。不过或许他是将河童具备的某些部分抽取出来,假托在咻嘶卑身上也说不定。”
“某些部分是指......?”
“例如猿猴。河童与猿猴有着一言难尽的复杂因果关系......,但是如果把猿猴当成河童的真面目,河童所拥有的其他意象就会大为折损,不是吗?猿猴这种生物,与乌龟、水濑这类水生动物的特质——尤其是爬虫两栖类的特质完全矛盾。像猿猴的乌龟——这相当难以想象对吧?但是,猿猴是河童的真面目之一。”
“所以把它分出来做为咻嘶卑吗?”
“也有......这个可能。但是就咻嘶卑来说,我想受到石燕的参考书《妖怪图卷》以及《化物遍览》(注:原书名为《化け物盡くし》。)的影响应该更大吧。《化物遍览》里,河童和咻嘶卑被分成两种不同的妖怪来画。”
“太田全齐则是《俚言集览》吧?可是......《妖怪图卷》和《化物遍览》我都没听说过。”
“那些书是画了妖怪图的绘卷物,据传是狩野派的画。也有人说原本是狩野正信所画,但原书并未流传下来。不过许多弟子摹画后传到了后世。名称纷乱,似乎有许多异本,石燕就是参考这些书。我听说某处还留有写着鸟羽僧正真笔的画......,不过那应该是假的吧。”
“鸟羽僧正吗?那太厉害了。”宫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