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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轩小说网 > 京极堂系列06:涂佛之宴·宴之支度(上)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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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在身为母亲的她的双手中……

——太恐怖了。

“听说下泽家的太太赶过去时,你正把孩子浸在水里,尖叫个不停。下泽太太抱起孩子,马上送到医院……但已经回天乏术了。真的很遗憾。”

麻美子之前说孩子在浴盆里溺死,原来是这么回事。

“由于不是自然死亡,警察上门了。事实上孩子等于是我杀的……可是我没有动机,最后以类似癫痫发作为理由,当成过失致死……结案了……”

太悲惨了,亲手将自己的孩子……太可怕了。

“不是弄掉了孩子,也不是手滑了。我就像这样,把孩子按在水里……为什么会那样,我自己也完全不懂。除了作祟以外,我真的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哭声。宫村和鸟口也低下头去。

——水难。

预言说中了。

所以……后来麻美子才回去皈依那个叫什么的灵媒师吧。这不是第三者为了实现预言二杀害麻美子的孩子,就算伪装成以外,也做不到这种事。

不是其他人害的,完全是自己下的手,所以毫无怀疑的余地。不幸的预言完全说中了。

而且我觉得从状况的异常性来看,麻美子会觉得那场不幸是作祟或诅咒也是情非得已。以常识来看虽然难以想象,但还是只能够认为是被咻嘶卑——磐田纯阳的魔性给煞到了吧。而且麻美子多年前还死了父亲,这不是能用一句偶然带过的。

看到的人,会祸及亲族——磐田拥有这样的魔力吗?

无论世事如何,至少对麻美子来说,那就是事实。那么有个灵媒师愿意站在她这边的话,一定让她感到极为可靠。因为能够挺身对抗作祟和诅咒的,也只有那种人了。

好一阵子,客厅里只有啜泣声回响。

“我……拜托尾国先生,让我会见华仙姑娘娘。娘娘温柔地安慰我,但是她告诉我,我可能会和外子离异……还说要是那样的话,顺其自然地离婚比较好……后来我和外子理所当然地无法融洽相处,娘娘也预言这件事了。原本一蹶不振的我能够重回工作岗位,获得不错的成果,也全都是托娘娘的福。决定连载老师的专栏,也是……”

“可是你下定决心离职,也是华仙姑的意思吧?”

“呃……嗯。但是辞职以后……我也觉得还是辞职了好。”

“为什么?”

“因为这是娘娘的意思……要是我继续待在那家出版社,一定会碰上灾祸。”

——这样就好了吗?

听到这里,我突然不安起来。

我……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相信灵媒的预言。若是理性地思考,我认为这次的事应该也只是巧合罢了。但是很多时候,人站在人生的歧路上,会彷徨不知该如何选择,这种时候,我想很多人都会想要依占卜的结果判断吧。我也会这样,所以这并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歧路本身就是占卜师制造出来的,这能够允许吗?

例如说,如果已经有了麻美子正在犹豫该不该辞掉工作的既成事实,然后占卜师给予建议,这是无妨。毕竟给予建议后,下判断的终究是麻美子自己。但是如果不是这样,占卜师只是突然就传达神谕,叫她应该辞职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表示那时候麻美子已经失去判断能力了。

与她的意志和置身的状况无关,只凭占卜师的意志来决定一切。我觉得这是不对的。

——但是……

磐田的存在该如何解释?

在不得不相信真的看到就会惹祸上身的怪物的状况下,要人不去相信灵媒的预言才是强人所难。所以这也不能完全归咎于麻美子。

抬头一看,只有京极堂一个人处之泰然。

——这个人……为什么老是……

“喂……京极堂,你……”

“关口,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京极堂说道。

接着他以悲伤的眼神望向麻美子,暂时垂下头,下了什么决心似地再次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麻美子的脸。

“加藤女士,你听我说,华仙姑这个人是个恶毒的欺诈师。只二郎先生加入的修身会虽然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机构,但至少他们不会为了招揽信徒和会员,不惜杀人。”

“杀……人……?”

“没错。”京极堂向鸟口使了个眼色。“加藤女士,还有宫村老师也请挺好。我直截了当地说出结论。其实,记忆收到操纵的人是你——加藤女士。”

“什么?这……”

“不可能的,我……”

“二十年前,你并没有看到过什么咻嘶卑,令祖父的——只二郎先生的记忆是正确的。你第一次看到咻嘶卑——磐田纯阳,是去年四月。你对他异样的外貌印象深刻,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前来诊察的尾国诚一。这就是错误的开始。”

“侦查……?”

“她前来侦查,是为了确定你是不是在五点整为婴儿沐浴。然而你不在家,他正想回去时,恰好你回来了。然后你告诉他那件事,于是……”

“于是?”

“你被他施下了后催眠。”

“怎么可能……?为什么他……”

“他是华仙姑的手下。他到处物色对象,从他们身上敛财,欺骗他们,让他们对华仙姑唯命是从。他是华仙姑的——使魔。”

“我无法相信,他……怎么可能……”

“尾国再三造访,是在寻找机会——当然是陷害你的机会。听好了,他在等待你碰上什么印象特别深刻的事。只要能够让你认为那是不祥的前兆,不管是黑猫跑过还是木屐带断掉都可以。这和磐田纯阳其实毫无关系。”

“可是……”

“真的什么都可以。可是一直没有发生那么凑巧的事,尾国也不耐烦起来了吧。接着你热心地对他讲述偶然遇见的怪异男子,他便抓紧机会,把他塑造成妖怪。磐田……是被冤枉的。”

“骗……骗人,我的记忆……”

“你的记忆才是假的。不是只二郎先生的记忆被封印,而是你的记忆被混淆罢了。你应该是在去年的四月七日五点三十六分或七分,被他施术进入催眠状态。以状况来看,他应该是使用了惊愕法。透过几次的访问,他应该看穿了你的体质容易被催眠。所以你在一瞬间陷入了催眠状态。然后他应该是这么问你的:“至今为止,你碰过最悲伤的事是什么?”那个时候,你的深层意识这么回答:‘是父亲过世……’”

“怎么可能……?家父过世时,我的确很悲伤、可是……”

“没错,你比较喜欢令祖父。令尊忙于工作,与你相处时间应该不多,而且在你小时候就过世了。你与令尊之间的羁绊意外地薄弱,但是……”

“但……但是?”

“但是令尊的死,同时也夺走了你最喜爱的祖父。令祖父不得不接替令尊的工作,再也没办法像过去那样陪伴你了。对年幼的你来说,这应该是双重的伤痛。于是……他这么对你暗示了:‘你的不幸……全都是今天看到的那个怪男人所造成的,令尊会死也是他害的,不可以看,那是咻嘶卑,看到咻嘶卑,会被作祟的……’”

“那是家祖父……”

“不,那是尾国说的。”京极堂断定。“咻嘶卑是九州的妖怪,是尾国成长的地方的妖怪。如果只知道名字就算了,但是其他地方的人不可能知道看到它就会生病或死掉这种说法。尾国应该是情急之下想到这件事。因为看到就会不幸的咒物,并不是随处都有。这应该不是从磐田的容貌联想到的。”

“可是……”

“而且尾国也不能花太多时间,事发突然,他只能临机应变。他可能自以为伪装得很完美,但是这个妖怪并没有尾国所想的那么普遍。不过这种情况,名字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够让你认为看到它就会不幸就行了,所以他将咻嘶卑与你过去最不幸的事连结在一起。在他的预期中,这么一来,你就会毫不抵抗地接受咻嘶卑等于不幸这样的公式了。”

“这……可是……”

“父亲会死,是因为看到了那个人——你被下了这样的暗示。为了让你认定被命名为咻嘶卑的那个东西——磐田就是不幸的元凶,他必须将磐田的记忆插入你的不幸的记忆——令尊过世的记忆之前。令尊过世的记忆之前——那也是年幼的你与慈祥的祖父的回忆最后一个场面。就这样……昭和八年,你最珍惜的情景当中,跑进了一个你短短一小时前菜看到的鬼魅男子,以怪异的姿势在山白竹林里蹦蹦跳跳。你的记忆……被改写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麻美子僵住了。

她的眼神一片涣散。

“当然……是为了让你认定在不久后的将来,你即将遭遇到相同的不幸。透过将咻嘶卑的记忆插入你人生最大的不幸前,再次看到咻嘶卑的你——其实你是第一次看到——会认为自己接下来将遭遇到不逊于过去的巨大灾厄。”

“怎么可能……”

“看到了那个东西,可能会再度遭遇不幸——尾国为了激发这样的强迫观念,篡改了你过去的记忆。而他的企图……某种程度上成功了。”

“我无法相信……”麻美子说。接着她的眼神与京极堂四目相对,坚决地说:“那种梦话我才不相信。我相信我自己的记忆。”

“人……唯一看不清楚的就是自己。说起来,怀疑令祖父的记忆遭到篡改的人就是你。然而一说到你可能如此,你却不肯承认,这岂不是很奇怪吗?这样太没道理了。”

“没错,可是……”

麻美子再次垂下头来。

京极堂眯起眼睛,以眼神向鸟口示意。鸟口立刻会意,无声无息地将照片放上矮桌。

“这张照片就是……华仙姑说光是看到照片也会倒大霉的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的会长——磐田纯阳,是你去年在浅草桥看到的人。怎么样?是这个人没错吧?”

麻美子没有回答。

“你……还是坚持你真的在昭和八年看过这个人吗?”

“对……没错,我看到了,我记得一清二楚。”麻美子激动地说。

“那个时候,盘天的脸上也贴着绊创膏吗?”

“……没错。”

“绊创膏——俗称QQ绊的这个东西,是在昭和二十三年开发并发售的。”

“……咦?”

“在那之前所说的绊创膏,外形都像膏药一样。”

“啊……”

“还有,磐田纯阳在东京大空袭时受了严重的烫伤。他的头会秃成现在这样,就是当时的烫伤所致,在那之前,他是有头发的。附带一提……这是他在昭和十三年的照片……”

京极堂这次从怀里取出另一张照片。

我望过去。脸依然长得像猴子,但是头发茂密。服装和现在一样俗气,但穿的不是西装,而是像毛衣的衣物。

“所以说,如果你看过这个人两次,这两次应该都是在战后,而且是昭和二十三年以后,否则就说不通了。昭和八年,他并不是这个模样的。”

“怎么可能……”

麻美子露出崩坏般的表情。事实上,她可能真的哪里崩坏了。

她的心情……

我十分了解。

宫村也哑口无言。

这样就解决了……这样就好了,不是吗?

眼前的证据不动如山。既然都有了这些证据,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了,不是吗?

然而京极堂却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或许他的本意并非如此,实在这是他的职业所在。

“去年四月七日……他的确在浅草桥摇摇晃晃地走着。那一天,磐田遭到暴徒袭击。以前的会员大叫着‘骗子’,扑上来殴打他。虽然只有一小栏,但报纸登出了这件事。你所看到的,应该是刚遭到殴打之后的磐田吧。”

那么他会步履蹒跚……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所看到的确实是磐田,而既然磐田现在的容貌与昭和八年大相径庭,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的记忆是假的。”

“所以说……那……”

那、那——麻美子不断地寻思接下来的话。京极堂不为所动,等待她接下来的话。不久后,麻美子哽咽起来,看来了似地说:“那又怎么样呢?把我现在的记忆移植到过去又能怎么样……?没有意义呀。”

“让你对华仙姑唯命是从——这就是尾国的目的。”

“这……我无法信服。”麻美子激动起来。“中禅寺先生从刚才就净说些诽谤华仙姑娘娘的话。您说的没错,我听说有许多占卜师手段恶毒,对于不相信灵媒的人来说,华仙姑娘娘和他们或许是一丘之貉,这没关系。至少对我来说,华仙姑娘娘是个无比伟大的圣人……”

麻美子近乎崩溃的激动模样继续说道:“而且我……我并不是因为有咻嘶卑的记忆才相信娘娘的,这跟咻嘶卑无关。所以……”

京极堂伸手制止混乱的麻美子。“你听我说。如果你是个会因为害怕咻嘶卑而求助于灵媒师的软弱女子……不幸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尾国应该只是希望你害怕起咻嘶卑,为了避免不行而皈依华仙姑。但是你就像刚才说的,有许多不这么做的可能性。即使你就像尾国所计划的害怕起咻嘶卑,你会不会信奉华仙姑,又是另一回事了。你平素就强调你讨厌宗教,所以或许会对花钱消灾感到抗拒。而事实上,尾国翌日的提议就让你面露难色。于是……”

此时,庭院传来巨大的声音。

我忍不住惊叫出声,宫村好像也吓了一跳。

转过头去一看,鸟口不知不觉间走下庭院了。

“吓着了吗?不必担心,是摔炮。”

“什么吓着了吗?你到底是在干嘛……咦?”

我单膝立跪,正准备抗议鸟口莫名奇妙的举动,却不得不坐了回去。

麻美子伸直了双手,正浑身颤抖。

“啊、啊、这……”

麻美子的手对声音起了反应,整个伸直——似乎就这么僵住了。之所以浑身颤动,应该是正拼命使力想要以意志力控制手臂吧。

京极堂露出极为悲伤的表情,静静地说:“摔炮的声音一响,你的双手就无法弯曲。你……现在依然处在催眠当中。虽然觉得冒昧……但我还是实验了一下。非常抱歉。”

“咦?什、什么意思……这……”

京极堂默默地看了麻美子一会儿。麻美子难过地伸直了双手抽搐着,不久后全身松弛下来。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小的汗珠,肩膀上下起伏喘息着。

“看样子,会持续一分钟之久。加藤女士,真的很对不起。我并不想做这种暗算般的事,但是在这么做之前,我没有任何确证。所以我才会连茶都没有端出来。宫村老师……我也向你致歉。”

“就是……这么回事啊……”宫村的表情泫然欲泣。

“错不了的。尾国一定就像我刚才说的,对她施了催眠。以咻嘶卑支配记忆,并以摔炮支配肉体。下泽夫妇听到的假枪声,其实是尾国在施术时所放的摔炮声……”

——原来如此。

那个时候……在咖啡厅里也发生了相同的事。小孩子在店外放鞭炮,麻美子敏感地起了反应。

“尾国对加藤女士吓了两个机关后,暂时离去,隔天再次造访,传达华仙姑的预言。如果这个阶段,加藤女士不愿意拿钱出来的话……他会在隔天五点整再次来访……点燃鞭炮……”

“这……太荒唐了……”

麻美子摇了两三次头。

“下泽家的人记得。他们说,隔壁的婴儿出事时,听见了砰砰的声音。”

“那……”麻美子大叫。“那么那孩子……”

接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孩子岂不是等于是被杀死的?”

好寂静的惨叫。

“没错。你的孩子等于是被尾国、被华仙姑给杀害的。”

我说不出话来。这样的结果,我想都没有想过。

“喂……京极堂,这……这岂不是杀人事件吗?”

“对,虽然非常难以成案……但这确实是杀人事件。而竟然说这是预言……简直太荒谬了,这肯定会说中的啊。这是恶毒的通灵欺诈……不,连婴儿都下得了手杀害,根本是灭绝人性的杀人凶手。那种人……不应该放过,至少加藤女士,你应该与华仙姑断绝关系才是。你把杀害令嫒的仇人当成恩人景仰,你的人生也被玩弄了。你到目前为止,贡献了多少钱出去?”

麻美子双手掩面,放声大哭。

京极堂皱着眉头,看了她好一会儿。

我也有一种咬到苦涩东西般的感觉。

宫村也用一种难过至极的表情望着麻美子,然后低声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是铁路歌曲。”京极堂说。

麻美子抬起泪湿的脸。

宫村接着问:“铁路歌曲……?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鸟口昨天去了下泽家,打听到许多消息,这名青年纠缠不休地探问,要求他们无论任何一点小事都要回想出来,所以问出了许多事。那时、下泽家的人想起来了一件有趣的事。他们说那个时候好像听见了铁路歌曲,于是鸟口调查了一下……”

“去年是铁路开通八十周年。”鸟口坐在檐廊,接着京极堂的话说。“不管什么生意都有人做,有个伤残军人能唱所有的铁路歌曲。他站在十字路口,从第一首开始唱,于是行人会慢慢地聚集过来,他就不断地唱下去,像这样……”

鸟口摆出立正的姿势。

“……像要行最敬礼似地站得直挺挺的,朗朗而唱。铁路歌曲很长,听的人也会好奇这个人究竟记得多少?于是渐渐地形成了人墙。脚边的破锅里零钱也越积越多……我听到下泽太太的话,想说那个人是不是还在,就找了一下。”

“有吗?”

“没有,没有那么容易就找到,但是附近的人还记得。”鸟口说。“去年四月左右,日期说是不记得了——不过普通人是不会记得的。但是,那个人那天似乎正好在五点三十分开始唱起来。”

“鸟口先生,”宫村制止说。“那个人不是连日期都不记得了吗?那怎么会记得那么准确的时间呢?”

“是的,您的问题理所当然。其实,指出时间的是钟表店的老板,而且当时他正在听广播,所以时间记得一清二楚。我向附近的人打听后,发现似乎就是那一天,地点就在河合庄的斜对面,肯定是听得明明白白。”

鸟口说打哦,脱下鞋子,在檐廊跪坐下来。

京极堂补充说:“五点三十六分、七分。麻美子女士就是那时被施术的吧。要施以深度催眠,唤出古老的回忆,并对潜意识下暗示,同时施以后催眠,控制运动机能,这得花个三、四十分钟吧。然后……”

“然后……?”

“后催眠的话,必须暗示受术者,让受术者在清醒后忘掉催眠中听见的事。因为要记得的话,就暗示不成了。所以会下暗示说:‘你醒来以后,会忘掉现在听到的一切……’”

“忘掉……一切……”

——原来如此。

“哦,所以实际上将近两个小时的会面,在麻美子女士的记忆中,才会缩短成只有三十分钟长。就像小跳步般跳过了时间吗?”

“是啊,这个说法真有宫村老师的风格。”京极堂说。

宫村一脸百感交集的表情,拍了一下膝盖说:“那么麻美子女士醒来时,伤残军人正好唱完东海道,经过山阳九州,唱到东北一半左右……”

“没错。她忘掉了这段时间听到的一切……应该说是想不起来……不,只是这些记忆无法浮上意识表层,其实她一直都记得的。一般情况,施术者所说的话,会与音乐等背景的杂音区分开来,不过加藤女士的情况,由于铁路歌曲与关键人物的祖父有着深刻的关联,所以被混淆在一起了吧。然后……这段期间所听到的铁路歌曲,与催眠中尾国所说的话一起被封印起来了。”

京极堂说道,站了起来,朝着屋里叫夫人送茶。

宫村环抱双臂沉思了一会儿后,以温柔的眼神望着麻美子说:“京极堂先生,能不能把那可恨的催眠术……”

接着他望向京极堂。

“如果加藤女士希望……我也可以试着解除催眠……不,我毕竟是个门外汉,没把握能成功。改天我再介绍专家给你吧,没办法现在就在这里……”

麻美子双手拭泪,按了一下眼皮后,睁开眼睛。“中禅寺先生……我……”

“嗯。”京极堂说。“我刚才也说过了,现阶段,这件事想要作为刑事案件成立,非常困难……不,应该是不可能成立。没有任何证据,说是诅咒还比较容易被接受。所以虽然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但请你千万不要鲁莽行事。再怎么说,对手都太难应付了。”

“这……我了解。无论是谁的意志,杀害了小女的都是我。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我的罪孽是不会消失的。但是,我不能让更多人遇到和我一样的遭遇……”

鸟口接下去说:“就是啊,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被害人应该不止加藤女士一个而已。任意践踏别人的心,玩弄别人珍惜的事物,甚至杀人,我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我绝对要摧毁他们。”

鸟口难得正经地这么作结。

京极堂看了鸟口一眼,撩起头发。

“加藤女士,这为鸟口人虽然轻浮,但值得信赖。而且他似乎突然立志要贯彻社会正义,说今后也要牢牢盯住华仙姑。如果华仙姑露出马脚,而鸟口捉住了……届时希望你务必协助他。这也是为了令嫒。”

“当然。”麻美子说。

“但是加藤女士,还有宫村老师也请听我说,有几件事令我相当在意。加藤女士为何会被盯上?如果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想知道是什么。还有,华仙姑为什么要你劝令祖父退出修身会?另外,修身会为何纠缠不休地要你加入?这些会不会有什么共同的原因?我完全看不出华仙姑与修身会之间的关联……但是我深深地感觉,这两者的根源是相同的。”

——根源相同。

例如说,像河童与咻嘶卑那样吗?

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与磐田纯阳。

还有灵媒师——华仙姑处女和尾国诚一。

纯阳和华仙姑不也像妖怪一样吗?那么他们会不会只是发尾而已呢?他们有好几个根,并共享大部分的根。

我甚至怀疑起来,纯阳会被比喻成咻嘶卑,或许并不是偶然。

然后……我心想,浮面的不只有妖怪而已,所有的现象都只不过是浮面。被隐蔽的部分呈加速度消失,所以我们现在完全无法察觉世界究竟是什么了,不是吗?

我失去了安定。

麻美子大哭了一场后,已经止住哭泣了。

麻美子这个人或许与她的外表相反,非常坚强。正因为坚强,看在我这种人眼里,反而显得命薄吗?

“嗳,京极堂先生,这结果真是意想不到。不必担心,别看麻美子女士这样,她十分坚强的。听说令妹任职的出版社——稀谭舍录用她,成了新杂志的编辑,而且好像要在那里开设短歌的专栏。”

宫村鼓励地说,麻美子依然蹙着眉头,说道::“到时候还请您多多关照,喜多鸟老师……”

我就这样……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喜多鸟薰童——宫村香奈男看着我,亲切地笑了。

然后……我会想起来,笑了。

无论何时,我总是什么都不明白哪……

*

没错……我什么都不明白。

——现在也是。

依然不明白。到哪里都是现实,从哪里开始时妄想,境界极度暧昧,无论我怎么努力回想,就是会被朦胧而妖异的混沌给吞没。

是你干的是你干的是你干的。

就是你干的……

——我到底做了什么?

树下的我吊起裸女,逃走了。

我看到的只有这样。我去追我,但我逃得太快,迟钝的我没办法追上。

我追丢了我。

所以就算问我,我也答不出来。

你不是说是你干的吗?

我干的……我干了什么?

——杀人?

是涉嫌杀人吗?

——杀人。凶手。我……

我身负杀人嫌疑。

昏黑发出隆隆巨响,在我周围打转。

我身处视野遭到断绝的黑暗中,却仍然闭上眼睛。

杀、人、凶、手。我、杀、了、人。

——谁死了?

没错,死了好多人。尸体、尸体、尸体,我的周围满是尸体。这个封闭的房间里,被累累尸山给填满了。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母亲母亲我只是想看里面想看盒子里面那里不可以看那里那个盒子里绝对不可以看啊啊出不来了这里是哪里这里面是漆黑的黑暗的牢栏中这里——离不开这里。

简直就像梦一样。不,这是梦。

记忆在黑暗中成形。我看到那个女人,还有那个男人。

那家伙那家伙还有那家伙。

——不对。

这是回忆。

只是眩晕。记忆的锈。

现实中我所知觉到的现在的认识,背过去我所经验过的众多悲伤的事件记忆毫不留情地侵蚀。我无法区别。我应该清醒着,脑袋中心却完全是昏睡状态。我累了,我还在混乱。这是噩梦,一定是的。

我甩了几下头。

沉重的门开了。

我被用力拉住,拖了出去。

我喜欢这里——这黑暗的房间啊。

然后大概是……第五次的审问开始了。

警官一开始就暴躁不堪。

他说他连看都不想看到我,厌恶感就像瘴气一般,从他全身的毛细孔喷发出来。

我是这么下流的东西吗?是这么肮脏的东西吗?一瞬间我很诧异,随即心想或许如此。

想起来想起来想起来……

“给我好好地想……”警官怒吼。

给我想给我想给我想……

没错,自从我被逮捕后,就放弃理性思考了。抛弃理性的人,大概比畜生还不如吧,那么我只是个杂碎。就算被瞧不起、被抛弃,也无可奈何。

咚!桌子被敲打了。

我只有身体做出反应,我的精神早已腐坏得不成原型了吧。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震动,都极为迟钝、异常安定。已经不会再有任何晃动了。

我被狠狠地殴打,头晕目眩。

忽地,意识消失,一切都无所谓了。

什么都不想,是多么轻松的一件事啊。

我思故我在吗?不思考,我就不存在吗?

那么思考的我在哪里?那个我……

已经逃离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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