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丁小姐来找您,夫人。”
内尔为之一惊。跟弗农见面后已过了二十四小时,她以为事情结束了,现在简却来了!
她害怕简……她可以拒绝见她。
她说:“带她来这里。”
在她自己的起居室里隐秘多了……
等候的时间多么长啊。会不会是简走了呢?不——她就在这里。
她看起来非常高大。内尔缩在沙发上。简有张邪恶的脸——她总是这么认为。现在她脸上有一股复仇的愤怒火焰。
管家离开了房间。简耸立在内尔面前,然后她把头往后一甩,笑了出来。
“别忘了叫我来参加洗礼啊。”她说道。
内尔畏缩了一下,嘴里却高傲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现在还不能对外公开呢,对吧?内尔,你这该死的小骗子——你才没有怀孕。我不相信你会想要生小孩——要冒太多险又太痛了。是什么让你想到要跟弗农说这么奇特又可恶的谎话?”
内尔寒着脸说道:“我没有说。是他……他猜的。”
“那更可恶。”
“我不知道你来这里然后……然后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抗议听起来很虚弱——全无勇气。不管怎么努力,她就是没办法挤出义愤之情,她对简就是没办法。简总是有一双令人不快的利眼,这真是可怕!要是简走开就好了。
她站起身,试着让自己听起来很果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你只是来胡闹的话……”
“听着,内尔,你要听到真相了。你以前抛弃过弗农一次,那时他来找我,对——来找我,他跟我同居了三个月。你到我公寓来的那天,他就住在那里。喔!这伤害到你了……我很高兴看到,你身上还有那么一点女人的成分在。
“然后你就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了。他迎向你,完全没想到我。如果你要他的话,他现在就是你的了,可是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内尔,如果你再一次让他失望,他会再来找我,喔,没错,他会的。你在你心里编派我——对我嗤之以鼻,认为我是‘某一类的女人’,嗯,或许就因为这样才让我有力量,我对男人的理解超出你这辈子有可能学到的。如果我要弗农,我就可以得到他;而我确实要他。我一直都如此。”
内尔耸耸肩,把脸撇开,指甲深埋在掌心里。“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是个恶魔。”
“告诉你这些是为了伤害你!在一切都太迟以前重重地伤害你。不,你不应该把脸撇开,不能从自己即将听到的事实面前退缩。你必须看着我,看清楚——对,看清楚——用你的眼睛、你的心和你的脑袋看清楚……你那可怜渺小的灵魂仅剩的一小角还爱着弗农……想想他在我的臂弯里,想想他吻着我,想想他的吻灼烧着我的身体……对,你应该想想这个……
“很快你就会连这个都不介意了。可是你现在还在乎……你不是还有足够的女人心,阻止你将心爱的男人送给别的女人吗?送给一个你憎恨的女人?一份由内尔充满爱意地送给简的礼物……”
“你走,”内尔微弱地说道,“你走开……”
“我要走了。现在还不会太迟……你可以抹消你说的谎话。”
“走开……你走开……”
“快点去——要不然你就永远不会做了。”简在门口停住,回顾背后,“我是为了弗农来的——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要他回我身边,而且我会拥有他……”她顿了一下,“除非……”
她出去了。
内尔坐在那里,紧握着双手,激动地喃喃自语:“她不会拥有他的。她不会……”
她想要弗农,她要他。他曾爱过简,他会再爱上她的。她怎么说的?“他吻着我,他的吻灼烧着我的……”喔,天啊,她不能忍受。她跳起来——走向电话。
门打开了。她缓缓转过身去,是乔治。他看起来很正常,而且心情愉快。
“哈啰,甜心,”他穿过房间亲吻她,“我回来了。这一趟真是糟糕的旅程。再怎么说我都宁愿穿越大西洋,也不要跨过英伦海峡。”
她完全忘记乔治今天要回来了!这时候不能告诉他,这样太残酷了,也太困难了——要如何在日常活动里,突然宣布悲剧性的消息?今天晚上——晚一点好了……现在她会扮演她应有的角色。
她生硬地回应他的拥抱,坐下来听他说话。
“亲爱的,我有个礼物要给你。这个东西让我想到你。”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天鹅绒盒子。
在盒子里的白色天鹅绒衬垫上,放着一颗大大的玫瑰色钻石——很精致——毫无瑕疵,挂在一个长链子上。内尔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喜欢呼。
他从盒子里拿出那颗钻石,然后把项链套过她的头上。她低头看着精致的玫瑰色钻石在胸前对着她闪烁。它的某种特质让她入迷了。
他带着她走到镜子前面。她看见一个金发的美丽女人,非常冷静又优雅。她看到波浪般层层叠叠的秀发,保养得当的手,点缀的柔软蕾丝有如泡沫一般的家居长袍,细如蛛丝的丝质长袜,还有小巧的刺绣居家拖鞋。她看到那颗玫瑰色钻石冰冷坚硬的美。
而在这些东西的后面,她看到乔治——仁慈、慷慨、给人美好的安全感……
亲爱的乔治,她不可以伤害他……
亲吻……说到底,亲吻是什么?你不必去想这些,最好别去想……
弗农……简……她不会去想他们了。无论好坏,她已经做了选择,或许之后偶尔会有不快的时候,不过整体来说,这样会是最好的。这样对弗农也是最好的,如果她不快乐,她也无法让他快乐……
她温柔地说道:“你真是太好了,送给我这么美妙的礼物。按铃叫人送茶来吧,我们在这里吃。”
“这样很好。不过你本来不是要打电话给谁吗?我打断你了。”
她摇摇头。“不,”她说,“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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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农·戴尔致赛巴斯钦·莱文的信
寄自:莫斯科
亲爱的赛巴斯钦:
你知不知道,在俄国一度有个传说,是关于一只即将要来袭的“无名野兽”?
我提这个不是因为它有任何政治上的意义,(顺便一提,这整个反基督的情绪骚动很古怪,不是吗?)而是因为这让我想起我自己对“野兽”的恐惧。自从来到俄国以后,我就常常想起“野兽”——我想弄清楚它真正的重要性在哪。
因为这之中有超越只是害怕一架钢琴的意义。伦敦的医生让我对许多事情都眼界大开,我已经开始看出,我这辈子一直都是个懦夫。赛巴斯钦,我想你明白这一点,你不会用冒犯人的方式说出来,不过你有一次这样暗示过,我会从种种事情面前逃开……我总是逃避现实。
然而现在重新思考这一切,我看出野兽是某种象征性的东西,不只是一个用木头跟钢弦做成的设备。数学家不是说吗,未来跟过去同时存在,我们在时间中旅行,就像我们在空间中旅行一样。不是曾有人主张,记忆只是心灵的一种习惯,只要我们学会诀窍,就可以往前记忆,就像往后回忆一样?由我口中说出,听起来就像胡说八道——可是我相信有某种类似这样的理论。
我相信我们之中有些人确实知道未来,总是清楚地感觉到未来。
这就解释了我们为什么偶尔会退缩。命运给我们的负担会变得很沉重,而我们自它的阴影下退缩……我试着逃离音乐——可是它抓住了我。它在音乐会里逮到了我,就像是救世军集会里的那些人被宗教逮住一样。
这是恶魔的召唤,还是神的旨意?若是后者,那它就是《旧约》里那种要求绝对忠诚的神——我尝试要抓住的所有事物都被扫开了,普桑修道院……还有内尔……
该死的,然后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那个被诅咒的玩意本身都没有了……我完全不想作曲。我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它还会回来吗?简说它会的……她好像非常确定。她要我代为向你致上她的爱。
你的朋友
弗农
❁
寄自:莫斯科
你这个善体人意的家伙,赛巴斯钦,竟没抱怨我本来应该给你写一封关于俄式茶壶、俄国整体政治情势与生活描述的信。当然,这个国家处于要命的泥沼中,它还能是什么别的样子?但这里非常有趣……
简致上她的爱
弗农
❁
寄自:莫斯科
亲爱的赛巴斯钦:
简把我带来这里是对的。重点一,不可能有人在这里碰到我,然后开心地宣布我死而复生。重点二,从我的观点来说,这里大概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地方了。这里是自由而轻松的实验室,每个人都在尝试着某些危险的实验。整个世界似乎都纯粹从政治的角度来关注俄国,经济、饥荒、道德、缺乏自由、疾病等等……
但在恶行、污秽与无政府状态中,偶尔会产生令人惊讶的东西。俄国艺术思潮的整体趋势很不同凡响……有一部分是你听过最孩子气的胡来,然而从中可以看出了不起的灵光,就像是乞丐的破衣服里露出充满光泽的肌肤……
这种“无名野兽”……集体人[1]……你有没有看过共产主义革命的纪念碑蓝图?钢铁巨人?我告诉你,那很刺激想象力。
机械——机械年代……布尔什维克主义者真是崇拜跟机械有关的事物啊,而他们对此所知又那么少!我猜想,这就是机械会让他们感觉这么了不起的原因。想象一个芝加哥机械技工,创作出一首活力十足的诗,把他所在的城市描述成“建筑在螺丝钉上,电器动力机械化的城市,以螺旋形坐落在铁盘上,随着每小时敲响的钟自转……五千栋摩天大楼……”没有别的东西比这更不符合美国精神了!
然而……你是否曾经把脸贴近去看某样东西?只有那些不了解机器的人才看得见它的灵魂与意义……那“无名野兽”……是我的野兽吗?我很纳闷。
集体人——重新塑形变成一个庞大的机器……拯救古老民族的同一种群体心理,以不同形式再度出现了……
对人来说,生命变得太艰难、太危险。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书里是怎么说的?
“群众会再度集结起来,接着再度臣服,然后永远、永远都会是这样。我们会给他们一种平静节制的幸福快乐。”[2]
群体心理……我很纳闷。
你的朋友
弗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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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自:莫斯科
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里找到其他段落了,我想这就是你说的那个。
“而且只有我们,我们这些守护奥秘的人,只有我们会不快乐。我们会有上亿个快乐的孩子,而只有十万个烈士,把决定善恶的诅咒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