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轩小说网

字:
关灯 护眼
傲轩小说网 > 富士山禁恋 > 10

10(1 / 2)

结城庸雄懒散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又落在那叠邮件上。

那并不是一副特别感兴趣的目光。

他欣赏似的翻弄着那些业已看过一遍的信封,另一只手依然插在大方格夹大衣的口袋里。

从侧面看去,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他五官端正,正由于这一点,一本正经的时候,表情往往是冷冰冰的,令人望而生畏。

结城用指尖弹开股票业界报纸,拿起一份百货公司的通知单。拆开封口,打开里面看了一下。那是一份很漂亮的彩色印刷品,他心不在焉地盯着通知单,眸子里根本没有要读的意思,完全是一副心里在考虑问题的表情。

女佣人进来了,惶恐地走近窗外阳光照着半边肩头的主人。她默不作声地鞠了个躬,说:“给您放在这里吗?”

这是指端来的咖啡。结城看了一眼,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抽出手要喝咖啡,长长的袖口却有点碍事。

“为您准备早餐吗?”女佣人问。主人是早晨九点钟回来的,考虑到这个时间才问他是否要预备早餐的。

结城板着面孔沉默了一会儿,以干哑的嗓音说:“给小山准备!我不吃了。”小山是汽车司机。

“是。”

女佣人刚要离去,结城把她叫住了。

“喂!太太说去送谁?”

目光仍然落在邮件上,既没有看女佣人的脸,也没有动一动身子。

“啊,不清楚。太太什么也没有讲。”

对此,结城没有吭声,只微微地动了动下颚。他脖子上围着一很雅致的围巾。

他保持原来姿势,一动不动地过了几分钟,然后打开面前的玻璃窗,起身离开坐椅,面向庭院站到窗前。草坪上的阳光已经延伸到临近房檐下了。

结城吹了一声口哨。草坪向阳的地方正蹲着一只狗,听到结城的口哨,那狗动了动尾巴,刚要站起来,却又回身在原地蹲下了。结城也没有对狗特别感兴趣的样子。

早晨令人怅惘的冷空气充斥在住宅里。结城把大衣领子稍稍立起,走出自己的书房。他穿过走廊,往对面妻子的房间望了望。

妻子房间的窗户也是向阳的,十分明亮。房间分作两个,其中一间是樱木地板,没铺榻榻米,放有桌子和椅子。

书架上,书籍摆得次序井然。根据赖子的爱好,按不同类别排列着。

墙壁上的装饰品和带框的油画,以庄重淡雅者居多,也都体现着她的兴趣。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反射着窗外的阳光。

结城下意识地用手指摸了摸桌面,又移步朝日式房间走去。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好像在信步闲游。

在这个房间里,他站立不动地看了一会儿壁龛里的插花和黑檀木桌上的装饰品。那洁白的菊花简直寒气逼人。

这间铺榻榻米的房间收拾得洁净整齐。他走到放在一角的西服衣橱前,拉开门往里瞧了瞧,马上又把门关好,然后来到装和服的衣柜前,刚要把手指放到拉环上,突然又收住自己的动作,把手重新插到衣袋里。

结城脸上仍然带着思索的神情,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三遭,然后看了看手表。

他走出妻子房间,耸起肩膀,径直朝房门口走去。

“您要外出吗?”女佣人发现男主人要走,忙跑出来双膝跪到地板上。结城一声不吭地坐下,低头用鞋拔子穿着鞋,他的动作本来就显得郁郁寡欢,对女佣人就更不屑一顾了。

“您走啦!”女佣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主人高大的身影已经走到大门外面去了。

从门口到马路是很陡的石头台阶,他慢腾腾地、一级一级地向下走去,汽车就在下面等候着。

司机小山连忙从驾驶席下来,把车门打开。

“承您款待了!”站在路上扶住车门的小山低下头,感谢为他提供的早餐。

“去公司吗?”握住方向盘以后,司机恭恭敬敬地朝后坐席上的主人问道。

“嗯。”结城从口袋里掏出外国香烟衔在口里,车子在只有一侧照到阳光的住宅区马路上奔驰起来。

结城闭起眼睛吐出一口蓝色的烟雾,烟雾在车棚顶四散飘荡着。

当车子离开住宅区狭窄的街道驶入商店林立的宽阔马路时,结城好像讲了句什么。

“啊?”司机扭过头来。他误以为主人要改变行车的目的地了。

看来,结城方才确实是想说这句话的,但看看表又说:“不,可以。”

所谓“可以”,就是指按预定计划到公司去。司机因此想到,主人是改变了要去S町的念头。结城一个情妇的住宅便在S町。

随着逐渐临近市中心,往来车辆的数量增多了。结城的车子在有交通指示灯的路口停下,又在车辆拥挤的地方停止前进,在这无聊的时间里,结城的两眼总是望着外面,惘然若失地沉思着。

汽车在一座大厦前停下来。紧旁边还并排耸立着另外一座同样的大厦,许多小汽车整齐地停在那里。结城庸雄擦得雪亮的皮鞋一落地,脱下帽子的小山司机就问道:“在这儿等您吗?”

“啊。”结城稍考虑了一会儿,“对了,今天要出去买东西的。你到那边去吧!”交代完就进了大厦的正门。他把嘴里叼的香烟吐到地上,用皮鞋碾碎。司机小山完全领会“那边”的含义。

大厦的一层是商店区,一家挨一家的商店,全都很漂亮。有卖西服料子的布店,有专门向外国人出售土特产之类的杂货店,还有西装及服饰品商店、一般杂品店、饭店等,无论哪一家,外表都很豪华,橱窗都自成一趣。即便在白天,也和夜晚一样,家家都灯火辉煌。

大厦正中央有一架电梯。结城踏过大理石地板,站到电梯前。有十二三个公司职员模样的男人已经等在那里。结城站到最末尾处。

闪着金属光泽的电梯门打开,结城走了进去。

“您早!”电梯里熟识的面孔向结城寒暄道。

“您早!”也许由于对方是其他公司的职员,结城此刻的表情非常和蔼可亲,含笑的眼睛也煞是令人喜欢。站在人群角落里的两个女办事员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目不转睛地瞧着结城。

他在四楼下了电梯。这层以走廊为分界线,两边一个挨一个地排着各种名目的办事处。所有彼此隔开的办事处,无一例外地都在玻璃门上写着本公司的名字。结城经过大理石走廊时,皮鞋咯吱咯吱地响着。两侧办事处的房门不断地开开关关,不停地有人出出进进。因为这些都是自己办事处邻近的熟人,所以结城多次重复地问候着“您早”,态度从容,目光和善。

后面那些目送他走过去的女办事员们都在对他评头品足。这座大厦里的青年女子,老早就有一个共同的印象,都认为“结城先生太帅了!”

结城推开写有“朝阳商业股份有限公司”的毛玻璃门。这个办事处比起其他办事处来,要小一半。

“您早!”看到结城庸雄,室内一个年轻女办事员站起身鞠了个躬。接着,另外两名年轻的男职员也从椅子上欠身道了早安。

结城走到靠窗子的大办公桌前,让女办事员帮他脱下大衣。办事处大体上还像个样子。然而,与商业公司这个名目相比,摆的账簿却不多,显得很不相称。比起其他办事处,设备也显得格外简陋。唯独电话很阔气,备有不同号码的两部,一部在结城面前,另一部在办事员那边。

结城双肘支在放有电话的办公桌上,两手托腮吸着烟。在蓝色的烟雾中,他眉头颦蹙,情形就像烟雾刺激了眼睛一样。表情木然,仿佛是在思考不着边际的问题。

因为经理来了,两名男职员多少有些拘谨地工作着,女办事员把邮件拿到经理结城的面前。他把托腮的手放下,一件一件地往下看去。也像在家里时一样,动作颇不耐烦。但办事处仅有今天一天的邮件,所以数量不多。

他逐件看着背面的落款,不需要的都用指头弹开,只拣出五六件留在手头,然后朝女办事员“喂”地喊了一声,把其余的都退给了她。

结城细心地用剪刀剪开封口。拆信阅读,确实用了很多工夫。根据内容,还拿出记事本做了笔记。处理这五六封信,足足花去二十分钟的时间。

他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办公桌的抽屉。看来在公事方面他的性格还是一丝不苟的,抽屉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这时,他把三封信收到里面,然后关上抽屉,重新锁好,把剩下的几封用手撕碎。

信件处理完毕,他马上又叼起香烟。支配着这间办事处的,是四个人的沉默。因为结城情绪不高,其他三名雇员好像连咳嗽一声都有所顾忌。

结城面前的电话响了。他敏捷地拿起听筒。办事处里的两部电话不能混用。结城办公桌上的电话一响,必得由他来接,只要他在场,绝对禁止其他雇员代接。

电话里,对方大约报了姓名,结城只是“啊,啊”地应着。他把椅子稍转了一下,盘膝而坐,换成很随便的姿势,不过,用语还是满恭敬的。

“前几天实在谢谢了。”结城说,“不,哪里哪里!是我招待不周。让您回得迟了,反而给您添麻烦了吧!啊,啊。”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听对方讲话。

“知道了。”回答的时候,头还低了一下,“我和他经常保持着联系,所以即刻就把这个意思转告给他。时间和地点改日我再奉告。谢谢,实在让您费心啦!好,就这样。”

挂上电话,结城旋动坐椅,把身体朝向办公桌,咔嚓一声按响打火机,把熄灭的香烟重新点上。接着取出记事本,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又立即装进口袋。

结城一动不动地呆坐了一会儿。完全是一副与刚才电话内容毫无关联的、呆呆发愣的表情。他的这副表情,与和人说话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先前堆满和蔼笑容的眼角,此时变得严厉而孤独。

此刻就正是这样一副眼神。从结城的姿势中流露出一种茕茕孑立的寂寞感。

结城动了动身体,嘴里叼着香烟,百无聊赖地拿起听筒,不耐烦地拨动了号码盘。大概对方已经接通,他问道:“阿柳在吗?”

接电话的可能就是阿柳本人。他把听筒贴在耳朵上,使椅子转向窗户,脊背冲着办事员们。

“今晚七点,有两位客人要去,到时候拜托你多加关照哟!……不,我不去。”

结城这样说。对方大约提出要他也去。

“不成!”结城拒绝道,“我还有很多事呢!过些日子再去吧。”

对方似乎又追问他什么时候来。

“过几天就去。我这个人嘛,无法讲定准确时间。嗯?”结城的声音略有点笑意,“啊!有过那样的约会吗?醉得不轻吧?我忙得不可开交,哪里会有那种事呀!……总之,我过几天就去。今晚的客人,你就当做是我,不得简慢!”

结城顺手就把听筒放下了。直到电话挂断,那女人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他再次把双肘支在桌面上,两手像作揖似的交叉在一起,手指贴到额头上。仍旧是一副在打什么主意的样子。

结城抬起头,冲女办事员说:“喂!给我要吉冈!”

年轻女办事员应了声“是”,用手指拨动起桌上电话机的号码盘。

两名男职员仍在默默地摆弄着账簿。走廊里皮鞋声往来不绝。

“喂,喂!吉冈产业公司吗?我是朝阳商业,经理先生在吗?”听到对方的回答,又说,“啊,是吗?”

女办事员用手捂住听筒,向结城报告道:“据说吉冈产业的经理今天早晨出差去了。”

“嗯。”结城手指咚咚地敲着桌面,嘴角仿佛在说“那么,就算了吧”。可是,好像又改变了主意,说:“问一下,到哪儿出差去了?”

女办事员对着电话说了一遍。听到回话,向结城转达说:“听说是仙台。”

结城抬起眼略思索了一下,命道:“问问是今天早晨什么时间的火车!”

年轻的女办事员再冲着电话询问了一遍,然后朝这边转过脸报告说:“说是六点零一分上野车站发的火车。”

“好。”结城的声音低而短促。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户跟前,垂目向楼下望去。

这个房间在大厦的第四层,因而下面“峡谷”里的车水马龙,上面看得一清二楚。明亮的阳光,只照射到路面的极少部分。大厦底下,差不多都是背光,阴影。人群里,许多人都是步履匆匆。

结城把两手交握在背后,朝下望了一会儿。然后在窗边来回踱了两三步。脸色非常阴郁。

就是在这种时候,他的脸上才出现那种两腮微微下陷的冷漠表情。

“我出去一下。”又过了一会儿,他这样说道。两名男职员一齐低下头去。他让女办事员取过大衣,把办公桌面简单地整理了一下。由于桌上放着玻璃板,所以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把桌面映得白光闪闪的。

“今天您预计什么时间回来呢?”一个男职员问。

“不。我还要到别处去,看情况今天也许回不来了。”结城淡淡地答道。

“怎么和您联系呢?”

“嗯。”他侧头想了一会儿,“不用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今天没有谁来办重要事情。如果有电话,做个记录就行了!”

“是,知道啦!”

两名男职员和女办事员站起来,向结城鞠了个躬:“您走好!”

结城推门来到走廊。仍然把两只手插进大衣口袋里,走到电梯跟前站住。

“您出去吗?”隔壁办事处的负责人含笑搭讪道。他个头很矮,正满脸挂笑地仰头看着结城,“您可真忙啊!”

“哪里。”结城照例现出和蔼可亲的目光,“正闲着呢!因为无事可做,才这样出去闲逛的。与贵公司不同,我的企业规模小嘛!”

“哪里,哪里。”负责人说,“您是实力雄厚,周转自如,真令人羡慕呀!鄙公司则整天忙得团团转,为筹措资金而疲于奔命啊!”

电梯升上来了。随结城之后,又有五六名年轻的公司职员匆匆跑进来,电梯里面顿时拥挤不堪。

结城此后的行动,便在与该大厦办事处全然无关的、行踪不明的另外一个世界里展开了。

结城在一整天里干了些什么,根本无人知晓。总之,下午七时左右,他又出现在自己女人那里了。

“哎呀,您回来啦!真够早的呢。”女人因意外而睁圆了眼睛,但还是很高兴地仰脸望着结城。若说起这个女人的长相,该是轮香子朋友佐佐木和子在自家铺子里见过的那位顾客。她身上有一种过去当过艺妓的风流意韵。

“有饭吗?”结城盘腿坐下后问道。

“嗯,知道您要来,已经准备好了。喝西洋酒,还是日本酒?若是喝日本酒,马上叫人给您烫来。”

女人站起来,想给结城脱去上衣。

“不用,这样可以。”结城拒绝了。

“哎呀,您不更衣吗?”女人眼里显得很吃惊。

“嗯。今晚酒也不要了。”

“啊,为什么?”

“只要饭就成,我还有事。”

“真反常呢。”

女人瞪了结城一眼。但是,由于男人板着面孔不吭声,她只得乖乖地和女佣人一起动手把饭菜摆到餐桌上。

“您当真只用饭就成吗?”女人还在疑惑地打量着男人的脸。

“嗯。”结城把汤碗盖子打开。

“真扫兴。您很忙吗?”

“是啊!”

“大概不是……去工作吧?可能是从这儿直接回您家吧?”

女人紧紧盯住结城的脸,屏住了气息。

“对。和我老婆有点事。”结城不动声色地答道,接着便把筷头伸进饭碗。

结城庸雄还在吃饭。虽说是外行人做的饭菜,原料却很高级。

平时他总是要喝酒的,唯独今天晚上立即就吃饭。神态若有所思,对眼前的女人也一言不发。女人定定地注视着结城的面孔,企图从男人脸上的表情得到什么启示。

在一般情况下,这女人是能说些轻松俏皮的话把男人的情绪岔开的,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在惯于此道的世界里生活过来的女人。然而,今晚结城的表情却闷闷不乐,似乎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从男人说“和我老婆有点事”时起,女人的脸色就变得很不自然。因为没有酒,饭很快就吃完了。

“稍微休息一下吧?”女人献媚地说。

“嗯。”结城含混地应了一声,没说休息,也没说不休息。他不讲立刻回去,这使女人产生了一线希望。

“您说和太太有事,什么事呀?”女人故意半开玩笑地说。

结城仍然不开口。他有一个习惯,在这个女人面前,绝口不谈妻子的事。纵然女人偶尔想问问,他也不愿涉及这个问题。由于先例如此,女人只问一句便改变了话题。

“哎,”女人眼里带着乞求的神情说,“下次带我到箱根去一趟吧?”

结城只顾啜着茶。茶水已经微温,他含在嘴里漱了漱口。女人手疾眼快,拿过另一只茶杯,放到男人的嘴边。结城连茶一起吐出了一句话:“箱根那地方,没意思嘛!”

“哎呀。”女人用手帕替男人擦着脸,瞪大了眼睛,“那么,就带我去别的什么地方吧!我特别想看看美丽的红叶呢。”

“现在太忙啦。”结城心不在焉地说。然后看了看手表。这个动作,使女人那勉强高兴起来的心又凉了。

女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两眼紧盯着男人的动作。结城毫不介意地站起来,随随便便地重新扣好上衣纽扣,自己动手取过大衣。对此,女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起身绕到背后,帮他穿好大衣。

“亲爱的!”女人转换心机,用搭在大衣上的手趁势搂住他的身子,自己紧紧地贴了上去,“太没趣啦!我一直以为您今晚会住在这里的。”

“我还有事。”结城说。

“最近一直没来啦!”

结城把女人从背后抱过来的手很不耐烦地拨开。

“有许多人要见。”

“哦,会面的人都与您工作有关吗?”

“是啊,正是。”

“我早就听说啦。”女人说完这句话,用锐利的目光瞪着结城。结城脸上现出轻蔑的神情。他在这种时候的冷漠表情,对女人来说,正有着某种吸引力。

“回答不上来了吧!”女人接下去又说道,“听说,您最近对一个夜总会的年轻姑娘挺热情呀!”

结城扣完纽扣,从口袋里取出梳子拢着头发。隔了一会儿,才问:“听谁说的?”

“也说不准是谁,反正有这么个风闻。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呀,啊?”女人尽管脸上带着笑,笑容却极不自然。

“那样的到处都有嘛!何况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来往。”

“您不讲清楚也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是您的太太。”

结城脸上露出颇为厌烦的神色,紧皱着眉头朝门口走去。

“请稍等一下!”女人敏捷地拿出脂粉盒,重新把脸化上妆。结城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穿着皮鞋。走到外面的时候,女人从后面赶了上来。

秋天的夜晚凉意颇浓,路上轻拂漫舞的夜风使女人腿上有些发凉。

“带上围巾来就好了。”女人并肩走在男人身边说。结城转动眸子瞪了她一眼。

“你打算跟到哪里?”

“到有车的地方。今天您大概不是用自己的车子吧。”

结城到这个女人住处的时候,总是在半路上换乘出租车。

“随便截一辆就是了。”结城的声音正逆着风向,“你该回去啦!”

“就回去。”女人故意用力答道,“您这会儿大概不是去太太那里,是要到酒馆的什么人那儿去吧?”

结城没有回答。女人就地止住脚步,只有结城那高大的身影在商店泄出来的灯光中走着。结城走路的时候,惯于把步子迈得很大。

结城乘出租车回到自己家里。

打开房门,正闷头脱皮鞋的时候,女佣人出来了。看到主人的身影,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主人从来没有这么早回来过。今天早晨也是突然很早回家来的,而此时在晚上不到十点钟又出现在家中。因为这是平时绝无仅有的现象,所以女佣人现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脱掉皮鞋,结城脸色阴沉地跨进房间。

得到女佣人的知会,赖子从里面出来了。她穿着茶色的衣服站在那里,白皙的面孔上毫无笑意:“您回来了。”

结城板着面孔,一声不吭地走进里面的房间。

从女人那里回到家中,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在汽车里,尽管有点冷,结城还是打开车窗,迎风把沾到身上的香味吹掉。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每当和其他女人接触过后,如果穿的是和服,在进家之前,甚至不惜将它脱下拍打一遍。外表上厚颜无耻,却偏又有神经质的一面。

他走进房间。妻子随即跟进来,帮他换上和服。

“您用饭吗?”

这根本不必去问。丈夫果然回答说“吃过了”。

结城不论穿西服还是和服,总都很合身。因为个头高,显得仪表堂堂。再加上相貌端庄,一穿上家常和服,常被艺妓们交口称赞。

结城换完衣服便坐到火盆旁边,根本不搭理赖子。今天清早回来时,曾吹着口哨眺望过的那片草坪,此刻已沉寂在夜幕之中。

赖子默默地走出房间。结城对此也绝不加以挑剔。他掏出香烟,独个儿呆呆地吸了起来。

房间里有一张紫檀木桌子,上面没有放一本书。说起来,房间里根本没有书架。结城是个不大读书的人。只在壁龛的角落里堆放着杂志,而且那些杂志也都是类乎股票业界的刊物。他不耐烦读其他的书籍。

结城嘴里吸着烟,目光呆滞。对于妻子来说,他回来得早,也没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即使他不打招呼便在外面过夜,隔了四五天才回家来,她也绝不去责备。她的态度简直淡如清水。

结城对妻子的态度早已经习惯了,不,也许应该说,是他这方面使妻子习惯的,然而,现在也可以认为,是他正在为妻子的习惯所驯服。造成这种局面,中间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

赖子进来的时候,结城正在看一本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的卷过的杂志,手里握着红蓝铅笔。他把杂志拿在手里读,这好像是件很稀奇的事。不过,眼下他确实正在往股票的估价表上划着红杠杠。尽管赖子已经坐下,他却连头也没抬一抬。眼睛每挑出一种股票的名称和价格,便计算一下收益和损失。

然而,结城总感到心里有个什么东西,使自己无法像往常那样埋头来干这件事。这种东西正干扰着他平日那种绝无后顾之忧的泰然心理。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这种东西不是别的,而是近似于由妻子身上某种气氛所产生的预感。这一预感已隐隐约约地使结城感到不安。

“我说……”赖子在火盆对面叫了丈夫一声。两人之间隔得很远。结城从杂志上抬起眼皮的时候,赖子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赖子的眼睛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神色,而在平时,即使看着结城,眼里也总是如木石般毫无变化。

可是,现在却正流露出某种眼神,而且还很强烈,注视结城的方式也同往日大不相同。

结城把目光重新折回杂志,依旧瞧着股票行情的涨落,在自己认为需要注意的地方,用红铅笔划着杠杠。

“什么事?”过了一会儿,结城才开口应了一句。眼睛仍然没有看赖子。

“请您转向这边,认真地听听我的话。”赖子说。

“你就在那里讲好啦。什么事?”

赖子冷冷望着丈夫的那副神态。

结城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杂志。赖子注视着丈夫的侧脸,把眸子睁到最大限度。

“我想离婚。”

声音异常平静。

然而,赖子交叉放在膝上的手指却抖动不已,眼里禁不住充满了泪水。这并不表明对丈夫的感情强烈,赖子考虑的是小野木。

向丈夫提出的这一要求,还没有对小野木讲过。她的心在呼喊着:“小野木先生!我现在已经这样说出来啦!”正是由于这种感情在激荡,她才热泪盈眶的。

不过,赖子已经打定主意,在和丈夫谈妥之前,决不把这件事告诉小野木。这不是应当让小野木负担的问题。

对于赖子来说,这是一场斗争,自己必须从丈夫面前彻底离开。

“哈!”结城吐了一个字。A电机公司的股票业已上升到二十日元。他发出吃惊的声音,似乎是出于这个缘故。

赖子对手握红铅笔正在看杂志的丈夫说:“这不关您在外面干什么。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想离婚的。”

“那么,为什么?”丈夫仍朝向另一边坐着,翻了翻杂志的纸页。

“好像彼此的性格无论如何也合不来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