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都子正这样想着,移动的视线忽然停了下来。她看着一条放在柜子最边上的连衣裙。
“怎么了?”目光敏锐的警察看到了她表情的变化。
“不是什么大事,”沙都子摇摇头说,“只是……”
“只是什么?”
“这件连衣裙是她最近新买的。她很喜欢……”
“这又怎么了?”
虽被问到,沙都子却很难回答。即使解释,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但警察肯定不会理解这一点。
“我在想,她昨天为什么没穿这件去呢?”
波香昨天穿的是一件深棕色运动衫,并不是最近才买的。
警察听沙都子说完,轻轻摸了摸连衣裙,似乎不感兴趣。“这应该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吧,每天穿什么衣服都是按心情来定的,不是吗?”
“话倒是没错……”沙都子本来想说,在别的东西上没错,但在衣服上就不行了。波香买这件连衣裙,一定是要在雪月花之式上穿的。因为对女生来说,一般都会穿新衣服去参加聚会或赴宴。但这是个人感觉的问题,警察应该很难理解。接着,警察又让她看了看书柜和壁橱,每打开一个柜子都要问:“有什么异常吗?”但没有一样东西能像那件连衣裙一样引起沙都子注意。
“是这样啊。”警察似乎本来就不怎么抱希望,见状朝年轻的同事使了个眼色,让他打开门。“真是麻烦你了。”
警察语气温和,但是他撇着的嘴角明显透出一股让沙都子赶紧走的意味。沙都子再度仔细环视房间。波香住在这里时呼吸的空气,似乎原封不动地静止了。
“走吧。”年轻警察催促道。
沙都子正看着桌子上的化妆品,都是些眼熟的口红、眼影、粉底、润肤液、乳液……
“啊……”
惊叹声从沙都子呆呆张开的嘴里发出。警察本来已经穿好了鞋准备出去,闻声马上回头。“怎么了?”
沙都子没有反应,而是走到了桌边,从一堆化妆品中拿起一个半透明的白瓶。她举起瓶子面向窗户,看着透光的瓶子自言自语:“奇怪啊。”警察又脱下鞋子走到沙都子旁边。“有什么不对劲?”
沙都子把瓶子的标签给警察看,说:“波香一直用这种乳液,这一瓶应该是她最近用完的。可是里面还有三分之一没用。”
警察拿过瓶子,也跟她一样对着窗户看。“不会是她新买的吗?”
“新买的不可能用那么快,而且你不觉得这个标签已经旧了吗?”
“确实。”警察看着瓶子,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你确定金井小姐最近用完了吗?”
“我确定!”沙都子断言道,“上次我在这儿住的时候,想借她的乳液用一下,可是已经没了。她还对我说:‘本来想着要买的,却老忘。’”
“哦……”警察凑近瓶子又看了看,接着把年轻警察叫了过来,说:“拿去鉴定一下。”
“里面是什么?”年轻警察接过瓶子,看着前辈和沙都子问道。
“不清楚,”年长警察答道,“但说不定是氰化物。”
年轻警察听后,紧张得绷住了脸,说了句“明白”便匆匆走出门下楼了。
沙都子心想,这些警察一定是在找这个。只要在波香房间里发现了毒药,就能够支持自杀说了。
“说不定可以结案了。”警察这话似乎透出一种石头落地的安心感,沙都子什么也没说。
沙都子下楼时,年轻警察正在值班室打电话,那个疑似波香哥哥的人也早已在楼下,正无所事事地站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年轻警察注意到了沙都子二人,便手捂话筒叫过前辈。沙都子这时才知道年长警察姓山下。
山下接过话筒,边观察四周边小声说话。这时,疑似波香哥哥的人走到沙都子身边,自我介绍说:“我是波香的哥哥,叫孝男。”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
沙都子也作了自我介绍。孝男表情稍稍放松,对她点了点头。
“我经常听波香说起你,你和她是高中认识的吧。”
“请你节……”
沙都子话未说完,孝男摆摆手打断了她。
“不必客套了。我倒是想跟你谈谈,你时间方便吗?”
沙都子看看手表,倒也没什么安排,便说:“嗯,有点时间。”她话音刚落,山下也打完了电话,朝他们走过来。
“感谢你们的协助,我们这就回局里了,要送你回去吗?”他对着孝男说道。
看来他们是开车来的。孝男说他还有别的事谢绝了。山下没再对沙都子说话便走了。
沙都子和孝男出了公寓,一起朝T大大道走去。孝男说想找个能慢慢聊的地方,沙都子便打算和往常一样去摇头小丑。
一路上,孝男问了许多,大都是关于波香最近的生活和死时的状况。沙都子几乎都答得含糊其辞。她并非有意如此,而是不自信能答清楚。
沙都子从孝男的话中得知,除了波香,他别无兄弟姐妹。他们的父亲经营建筑业,这一点沙都子听波香说过。孝男现在也在协助父亲的事业。他说今天警察打来电话说要调查波香的房间,问家属能不能来一个人。父母正在准备波香的守灵仪式脱不开身,便由他来了。
两人进了摇头小丑,老板见沙都子旁边跟着一个陌生男子,瞪圆了眼睛。沙都子没有理会,径直走到最里面一张桌边,和孝男面对面坐下来。老板过来点餐时,听沙都子介绍说这是波香的哥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波香也经常来这儿吧。”孝男环视一周,颇为感慨地说。对妹妹钟爱的咖啡馆,他能发出的感慨仅止于此了。
“我觉得她不可能是自杀的,”孝男把刚送来的糖放进咖啡,忽然切入了正题,“她……”
“我也这么认为。”
沙都子表示同感,孝男却静静地摇了摇头。“你可能是从她的性格方面考虑的,我的意思跟你的稍有不同。”
“不同?是指……”
“我的意思是,现在并不是她应该死的时候。”孝男喝了一口咖啡润润喉咙,接着说,“家父是个剑道家,所以他要求我们兄妹从小就练习剑道。在我记忆里,自打练起剑,我们基本上就再没玩过什么小孩子玩的游戏。家父好像很快就发现我没有什么天赋,对我也就没有怎么耳提面命。但他对波香寄予厚望,对她训练得很严,我见了就觉得可怜。对家父来说,我们的学习都可以放在第二位,只要把剑练好了,干什么都可以。唉,不管怎么说,波香的生活方式就是如此。”
孝男的表情忽然放松下来,笑容惨淡。
“她也有很固执的一面,说自己不喜欢逃避……总之,只要能因剑道扬名,她就不会有怨言。她似乎是真心想要夺取冠军的宝座。”
“我知道。”沙都子说。我都知道……
“她说一旦拿到冠军,便从此不再涉足剑道。家父为了一个虚名让她执剑苦练,浪费了她的青春。她大概想要对剥夺她青春的父亲进行报复吧。”
沙都子不禁打了个寒战。在剑道方面,她连波香的皮毛也不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太强了。
“正因为这样……”密友的哥哥声音又低沉下来,“现在还不是她死的时候,不管遇到多痛苦的事,她都不会自杀。”
到头来,波香的哥哥也跟他的剑道家父亲一样,沙都子心想。不就是剑道吗?但他们却不这么想,甚至相信剑道有时会支配人的生死。沙都子无法嘲笑眼前这个男人,因为波香也和他是一类人,表面看上去冷酷无情,内心却交织着理不清的固执想法。“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沙都子问。
孝男已经喝完了咖啡,他把手伸向水杯。“我的意思是,我认为我妹妹是被谋杀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也是嫌疑人。但我有感觉,这些人里我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你,所以我找你谈了这些。”
“谢谢你这么说。”沙都子垂下目光,她明白了孝男的意思。“你若问我谁比较可疑,也是白问。我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这样痛苦。”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
还没等孝男说完,沙都子便拿起了包,说:“我不知道。你要是再追问,恕我失陪。”
见沙都子真的起身,孝男连忙向下比手势示意她坐下。“我知道了,那我换个问法吧。”
沙都子坐了下来,她其实也想听听孝男的说法。
孝男淡淡地开口说:“说起最近波香的表现,你们一定会觉得与不久前死去的那位朋友有关。我的感觉倒不大一样,具体来说,我感觉自从一个半月前的全国锦标赛预赛之后,她的举动就有些奇怪了。”
“从那次比赛开始?”
“是啊。她是抱着很大的信心去参赛的,当时就说一定会赢。你也知道,后来是那样的结果。她以前打输回家,都会对我乱发一顿脾气,但这次却没有。可说起来,也不见她灰心丧气,只是感觉她好像一直在想什么事……她在你们面前的时候没有这样过吗?”
“这……”
听他这么一说,沙都子觉得还真是如此,她回忆起自那次比赛之后,波香就根本不再参加剑道训练了,似乎也说过再也不碰竹剑。对了,好像就是那晚在Bourbon喝酒时说的。那时候,沙都子还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没放在心上。尽管如此,波香会拿她哥哥出气还是让沙都子感到意外。在她印象里,波香不论何时都不曾冲动乱来,就算输了,她也应该会独自咀嚼苦果。
“总之,那次比赛之后她就变得很奇怪了。”孝男坚信自己的想法,接着说,“我想,当时除了输掉比赛,或许还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沙都子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切都是因为祥子的死—这是沙都子一直以来的想法。况且,全国锦标赛比祥子出事还要早一个月。
见沙都子没有回应,孝男有些等不及了。“可能是那次比赛本身就有鬼。”话里带着些许不平,“波香断言自己能赢,这绝不是自负。我不是偏袒她,但我觉得那场比赛确实是属于我妹妹的。三岛亮子那种肤浅的剑术绝对敌不过波香的气势,但结果却是那样。我当时莫名其妙,简直就像被狐狸骗了一样。当我得知她输了时,都不敢立刻相信。”
不甘心好像又在孝男的心中涌动,他用力握住杯子。沙都子看着他的手说:“很多人都是这么说的。”事实上,当时加贺也觉得很意外,连连摇头。
孝男有些满足地说:“是啊。”他露出赞同的表情,接着说,“我总有种强烈的感觉,那时的事一定是这次事件的导火索。”他认真地看着沙都子,“所以我想,如果能向你问到当时的情况,或许就能弄清些什么。”
“真对不起,没能帮上忙。”沙都子低下了头。
“不,请别放在心上。我只是一厢情愿,说不定最后一切都会落空。只是事到如今,我真是遗憾当时没有亲眼看那场比赛。”
“你为什么没去?”沙都子刚才就想问了。“当时是家父去的,波香输了的消息也是家父告诉我的。他当时很不高兴。”
“令尊说了什么?”
孝男深呼一口气,像早期电影明星一样耸耸肩说:“他满肚子不高兴,就只说了句‘比赛有假’,然后再没说什么。”
“有假?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呢?或许他只是想表达这场比赛太出乎意料了吧。啊,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们走吧。”
沙都子跟着孝男站了起来。因为是星期天,老板正闲着无事坐在吧台后面看报纸,见两人站起来,连忙起身送客。
“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会联系你的。”孝男说完便走向了车站。沙都子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暂且朝着反方向去了。她打算边走边仔细想想这件事。
这时,一句话没来由地在她的脑际萦绕起来—孝男最后说的“比赛有假”。当时她并没有太留意,现在却觉得这句话正传达着什么重要的信息。她焦急地想要抓住那一瞬的感觉。然而刚才乍现的灵光,却像泡沫一样悄无声息地在她脑中破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