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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04(2 / 2)

于是小丑人偶由此诞生。加贺打算用它来设计一场戏:用形状记忆合金做的人偶会做出不可思议的动作,沙都子等人看了会很惊讶。借此机会,加贺想观察藤堂的反应。

而事实上,看见人偶,藤堂就变了脸色,匆匆离开了咖啡馆。

这一刻,沙都子才确信了这个令人哀伤的真相,恐怕加贺也一样。

“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吧!”加贺指着藤堂外套的右边说道,“你拿的是用普通金属做的部件吧?你这偷梁换柱的家伙!你就是为了换锁才来的吧?”

藤堂并没有从口袋里抽出手的意思。但看他的外套也能知道,他正紧握着什么东西。“可他是怎么杀波香的?”若生把手搭在加贺肩上,“真的有办法让波香在雪月花之式中喝下毒药吗?”

加贺依旧看着藤堂。“雪月花之式可是让我绞尽脑汁,整晚都没睡。我的结论是,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干的。但就算有共犯,这事也绝不容易。那么谁跟谁可能是共犯?我的推理就是从这个疑问开始的。但我找不到答案,越想越觉得难以推理下去,最后的结论是,如果不是三人共谋,作案就不可能成功。这已经明白无误地证明我犯了根本性的错误,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错在哪里。就在这时,我想起了高中茶道社的花月牌被偷一事。那之后,我调查了大家的不在场证明,结果都是清白的,但我认为那件事跟雪月花案件并非无关。偷花月牌的人是谁?我重新开始推理,终于发现我遗漏了一个重点。”

加贺一边舔着干燥的嘴唇一边看着藤堂。藤堂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正在月台上等最后一班车。

加贺接着说道:“我遗漏的那一点就是……偷花月牌的会不会是波香?”

加贺注意到藤堂呼气的节奏乱了,只是周围一片黑暗,他看不到藤堂的表情。

“怎么回事?”若生的声音颤抖,大概不仅仅因为天气寒冷。

“想通过花月牌耍诡计,进而在雪月花之式上干些什么的人,实际上是波香。”

“怎么可能……”

“波香的房间里发现了砷,我觉得她一定是要用这个去干些什么。她究竟要干什么呢?会不会要让谁喝下它?”

“用砷……”

“问题是她要给谁下毒。那是一个能让她狠心下毒的人……一个让她如此憎恨的人……我的推理就此停滞不前。可是再稍加思考,谜团就解开了。若生,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带你来了吧?”

加贺说到一半时,若生似乎就已读出了加贺的本意。他一脸沉痛,嘴像牡蛎一样紧闭。四周仍一片漆黑,却能明显察觉他眉间刻下的皱纹。

“是啊,波香是想报那时的仇。那场比赛的仇。”

老板在桌上放了一支免费的浅蓝色蜡烛,看上去就像是用糖果拧成的。盛蜡烛的碟子上画着米老鼠,仿佛正用食指顶着蜡烛。

沙都子一手托着空酒杯,看着蜡烛微弱的火焰。在火焰的另一侧,华江双手放在桌子上,脸埋在手中。蜡烛的蜡如眼泪般一滴滴滑落。“风前之烛啊。”沙都子不觉喃喃道。什么会是风前之烛呢?

在沙都子的记忆里,加贺的推理还在继续。

“比赛那天,为了让三岛亮子获胜而给波香下药的人就是若生。”

即便道出此事,加贺的语气依旧毫不紊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找工作。”

“找工作?”

“若生一直为找工作烦恼。他哥哥以前是学生运动中的骨干,这对他找工作产生了影响。而且考虑到要跟华江结婚,他不能找个无名的小公司。另一方面,三岛亮子正在为地区预选赛做准备。对三岛来说,并没有几个值得一提的对手,但她深知金井波香是个例外。于是就像我说的,她决定使用下药这种卑鄙的手段。但怎么让波香在比赛前喝下药呢?三岛彻底查找了可能替她完成这项任务的人。依她的财力,她很可能是找了侦探事务所的人,结果看中了若生。若生那时正好要应聘三岛电机。在上次参加剑道协会组织的交流会时,我才知道三岛电机就是三岛集团旗下的一家公司。三岛亮子趁机和若生接近,答应录用他。作为交换,若生必须帮她使用诡计。”

加贺推测加害波香的药被混进了运动饮料,这让沙都子想起了那天的情况。上场前,她问波香:“要喝点运动饮料吗?”波香回答:“已经喝过了。”难道波香喝的就是若生给的饮料吗?

“然而,事后波香知道了是药物让自己输掉比赛,而下药的就是若生。她最该恨的毫无疑问是三岛亮子,可她也绝不能放过背叛朋友的若生,于是就想先报复若生。雪月花之日的第二天就是若生和华江混双比赛的日子,为了复仇,波香企图让若生轻度砷中毒,迫使他放弃比赛。可该如何让他在雪月花之式上服下毒药?她费尽心思寻找办法。这才是雪月花案件的源头。”

听了这些,沙都子开始头疼,一个疑问搅乱了她的意识:朋友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想想出事时的情形吧。波香抽到了‘月’,藤堂抽到了‘花’,而若生抽到了‘雪’,对吧?”

沙都子已经什么也说不出了,只是点点头。

“抽到‘月’的波香喝茶后就倒下了。于是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从凶手如何让波香抽到‘月’这个角度去推理的。但从另一角度重新思考呢?也就是说,在抽到‘月’之前的过程会不会是波香一手设下的让若生服毒的圈套?”

“波香的圈套?”

“是的。在抽到‘月’之前,波香始终是阴谋的策划者。若生抽到‘雪’就是波香计划中的一步。抽到‘雪’的人是要吃点心的,她恐怕想让若生在吃点心时吃下毒药。”

“把砷放到点心里?”

落雁糕那雪白的颜色浮现在沙都子眼前。但加贺摇了摇头。

“我想,把毒下到点心里是很难的。她不可能知道若生会拿起哪一块。若是在全部点心里下毒,又怕会殃及他人。”

“那她把毒下在哪里?”

“我看是下在牌上了。”加贺断言道,“她把毒药涂在了牌上,希望若生用摸了牌的手吃点心,从而吃下毒药。但很难想象,如此微量的毒药究竟会产生多大的效果。”

于是……

加贺终于明白波香为什么要把砷溶进水里并放入瓶中。这样一来,毒药就更容易涂在纸牌上了。

“可……波香是怎么让若生抽到‘雪’的呢?”

沙都子刚一问完,加贺便探过身来,仿佛就在等这个问题。“这就是关键了。”他说道,“我已经说过,若要让波香抽到‘月’,那折据里的牌一定都是‘月’。同理,要让若生抽到‘雪’,那折据里也应当都是‘雪’。这样一来,你再想想事发前的情形,也就是你沏了茶,其他人正开始第三轮传折据的时候。那时老师和华江在上一轮抽到了‘花’和‘月’,她们需要拿出数字牌,把‘花’和‘月’放进折据。所以实际上,要抽牌的只有波香、若生和藤堂三个人,而折据里的牌也就只有‘雪’、‘月’和‘花’了。”

加贺在随身的笔记本上画出当时的情形。(图16-1)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了第三轮抽牌。第一个抽牌的是波香,她就在这时做了个小动作,也就是换牌。她事先藏起两张‘雪’,佯装抽牌,用那两张牌换掉了折据中的三张牌。(图16-2)于是当她把折据传给藤堂时,里面只有两张‘雪’了。如我刚才所说,两张牌上都涂了砷。藤堂抽了一张,另一张牌就被若生抽走了……”(图16-2)

“藤堂和若生抽到的都是‘雪’吗……”

“波香和藤堂各自准备好了‘月’和‘花’,报牌时便拿出这些牌,而把实际上抽到的牌藏了起来。(图16-3)从这个推理来看,波香要实施这个骗局,必须要有藤堂的协助。也就是顺着这个思路,我推想杀害波香的凶手就是藤堂。原因从藤堂为什么要在那时让波香必须报‘月’便可看出。波香知道藤堂就是杀祥子的凶手,她以保密作为条件,让藤堂帮助她实行下毒的计划。但藤堂却意识到可以利用此机会,反过来把波香毒死。这便是我的推理。”

“那毒是怎么……”

没等沙都子说完,加贺便说:“是氰化钾。”他看着沙都子,像是在确认什么,“下毒的地方或许是茶刷。”

“还真是……”沙都子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在我之前碰过茶具的是藤堂。他早就知道只有波香会喝我沏的茶,所以只要把毒下在某个地方就行了……是啊,茶刷是最好的地方。”

“每次沏完茶后,茶刷都是朝上立起来的吧?我想藤堂是用滴管之类的东西把氰化钾滴进去。”

“然后我就在沏茶时把茶刷上的毒药混进去了。可是很奇怪啊。要是这样,茶刷或多或少会被检测出氰化钾呀。”

“在你之后谁动了茶具?”

沙都子顺着加贺的问题回想。沏完茶,沙都子坐到了借位上。而后抽到“花”的人便坐到沏茶座上。

“是藤堂!”

“正是如此。”加贺用力点点头,“波香倒下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藤堂就趁着这个空隙把原来的茶刷换成了他偷偷带来的另一个茶刷,而这个茶刷可能已沾好茶粉。接着,藤堂完成了整个计划的最后步骤。趁大家都在联系医院、手忙脚乱时,他装作抱着波香,实际上却从波香的口袋里取走了被换过的花月牌。”

<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0/1-200410012S13a.jpg" />

“波香的衣服上确实有口袋……可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如果要实施计划,当时参加的六个人就必须分成两组。波香、藤堂和若生是一组,我、老师和华江是另一组。事情能进展得那么顺利吗?要是稍有差错,波香和藤堂的计划就无法实行了。”

“就是这里!”加贺显出一副得意的样子,伸出食指说道,“波香和藤堂从一开始就用牌设下了骗局。依我看,当时什么牌被谁抽到,始终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你再回想一下。”

沙都子闭上眼回忆起来。因为已几次回想,那段记忆特别清晰。第一轮传折据时,只需报出谁是“花”。那个人是藤堂。

“从那时起骗局就开始了。藤堂抽到‘初花’也在计划之中。”加贺说道,“之前你告诉过我,茶会开始前,准备折据的人是波香。恐怕那时她就已经做了手脚。”

准备折据的人是波香……确实如此。

“他们一开始应该是这么做的:折据里本来放的是‘雪’、‘月’、‘花’和数字牌‘一’、‘二’、‘三’,但藤堂事先拿走了‘花’,波香则拿走了一张数字牌,假设这张牌是‘三’吧。所以实际上,折据里只放了四张牌。”(图17-1)

“这样一来……结果如何?”

“折据是从波香开始传的,她假装抽了一张牌,手上拿着的却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三’。接着折据传给你。这时,折据里本应有五张牌,实际上却只有四张。但你只是用手摸牌,恐怕不会注意牌的数目。”

“应该是吧……我先入为主地认为牌都齐了。”

“藤堂接过你传来的折据,做了跟波香一样的动作。他也装作抽牌,实际上却从口袋里拿出了牌。折据接着照常传下去,藤堂就成了‘初花’。”

“可报过牌名后就要把牌收回去了呀。”

“这时应该做不了手脚,因为牌和折据都在别人手上。但当折据传回波香时,她便开始了下一步计划。”“下一步?”

“不是什么大动作。她只是假装把‘三’放进折据,但其实没放。第二次抽牌时,她又装作抽牌的样子,拿的却依旧是‘三’。也就是说,她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没有抽牌,是拿着事先就抽出来的‘三’。”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像你刚才说的,为了分组。这样一来,六个人就被分成两组,每组各三人,分别是抽到‘雪’、‘月’、‘花’的三个人和抽到数字牌的三个人。在坐上沏茶座之前,藤堂就已经把三张数字牌中的一张换成了‘花’,而被换下的数字牌则在他手里。为了方便说明,我姑且把那张牌假设为‘二’。波香为了跟藤堂分在一组,也必须确保有一张数字牌,也就是那张‘三’。(图17-2)而剩下一张数字牌则必须被他们的目标抽到。”

又是一阵头痛,沙都子按住眼角。加贺见状问道:“休息一下吗?”

沙都子摇了摇头。“继续说吧。”

“这时,折据里的牌变成了‘雪’、‘月’、‘花’和一张数字牌,总共四张。折据就在你、老师、若生和华江之间传递。若生抽到数字牌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但不难想象,从波香的目标来看,即便是华江抽到也没关系。只要若生和华江之中有一个砷中毒,他们便不能参加第二天的比赛,也就达到了波香的目的。于是概率就变成了二分之一。整个骗局中,应该只有这个环节是在赌运气。如果你或老师抽到了数字牌,他们的计划就会中途作废。”

<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0/1-200410012S1962.jpg" />

发生悲剧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即便如此,这也是一个相当可怕的计划。听到这里,沙都子已经重新认识了波香的固执。为了今年的比赛,波香赌上了青春岁月,却被这种卑鄙的手段所害,未能如愿。这给她带来的愤怒和悲伤恐怕已经远远超过了沙都子等人的想象。

然而最终,这个耸人听闻的计划走向了一个意外的结局。服下毒药的不是若生,而是波香自己,这恐怕是她从未预料过的。

“这就是雪月花之式的骗局。”

加贺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他精疲力竭地垂下了肩。

蜡烛已经流下了数层泪水。透过火焰,沙都子注视加贺的背影。当他把一切谜团揭开时,他的表情就像在剑道比赛中落败一样。

他是觉得自己输给了某种东西吧。

不知何时已是鹅毛大雪。三个年轻人每走一步都很用力,似乎想在雪地上留下脚印。享受着平安夜的学生们大呼小叫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的目标是T大大道。但走到车站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加贺问藤堂。

“是啊,怎么办呢。”藤堂答道,“总之我不会再露面了。”

“离毕业还有三个月嘛。”

“只有三个月了。”

“是啊。”加贺思索着毕业的意义,却无法悟透,“我们去一趟老师那儿吧。”

藤堂先是一脸惊愕地看着加贺,接着便浮出一丝笑意。加贺看得出那是悲哀的笑。

“还是别去了。”

“是吗……”

“我要好好想想。”

加贺没表示赞同,但微闭双眼,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祥子。”

“我也不知道。”

藤堂迈开步子,沿着T大大道渐渐远去。圣诞节的气氛正浓,道路两侧的商店灯火通明,而藤堂远去的方向却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前方。

加贺的目光从藤堂的背影转向若生。“你准备怎么办?”

“我吗……”若生身上已经落满了雪,他抱起双臂说,“暂且也让我想想。在这之前,我必须去接一个女生。”

“华江吗……你们两人好好想想吧。”

“或许我们也得不出结论。”

“那种东西不必得出。”

“再见。”若生扬了扬手,迈开脚步。那正是藤堂消失的方向。走了两步,若生停住了。

“你不想转告沙都子什么吗?”

加贺略加思考,说道:“你就告诉她:拜托了。”

“这样就行了?”

“不行吗?”

若生再次扬手示意,再也没回头。

加贺看着两个人先后走过的路,纷纷扬扬的雪迅速填平了他们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