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东乡老师认识很久了吗?”
“刚开始演戏时,整天被他骂得抬不起头。”一个水壶的水开了,他一边将水倒进热水瓶,一边问,“你认为是谁?”他自然是指凶手。
我默然摇头,本多也默默地点头。
我忖度着雨宫京介的事。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印象中此人最可疑。看他郁郁不乐的神色,完全不像是凶手,但他们都是专业演员,从外表判断毫无意义。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从戏剧效果的角度来考虑,如果雨宫是凶手,观众应该不会感到惊喜。
如果不是雨宫,那是田所义雄或中西贵子?
深爱着元村由梨江的田所义雄,一度冲动地要打电话。这一举动应该可以排除他的嫌疑。幸好我和本多阻止了他,如果放任不管,他恐怕真的会打电话。凶手不会主动揭穿并不是真的在演戏这件事;而如果这是东乡阵平的安排,打电话的举动就代表演凶手的人违背了东乡的指示。所以不管怎么说,田所都不可能是凶手。
不,不,也未必如此。虽然他一副要打电话的架势,但没准早已算好会有人制止。这种程度的表演,田所义雄也不难做到。至于由梨江,他也可能只是出于掩饰的目的假装爱她。
我感到头在隐隐作痛,神经似乎都要错乱了。
“关于不在场证明的事,”本多将食指贴在嘴唇上,“拜托你再保密一阵子,公开的时机就交给我来判断。”
“好。”我回答,心里觉得他很烦人,这种事说一次就够了。
另一个水壶也发出声音,我关上煤气灶。
午餐很简单,但谁也没有抱怨。就连第一天晚上要求吃牛排的田所义雄,现在也只是茫然地等待三分钟。选择吃泡面还有另一个理由,因为每个人都是自己拆封,不必担心有人下毒。
我们五个人默默地看着各自眼前的泡面盖子。这样的情景如果落在别人眼里,一定觉得既滑稽又心里发毛。
不一会儿,面泡好了,每个人都例行公事般地吃起来。谁都没有食欲,但一开始吃,手和嘴就机械地动了起来,不到十分钟就吃完了。没有人提及好吃还是不好吃。看到这种情形,我觉得如果这一切都是东乡阵平的策略,那我必须重新评价这位导演。之前没有一个人真正进入推理剧的角色,但现在无论情愿与否,都已融入了这种氛围。我也一样。
4
餐厅。
“来泡茶喝吧。”本多雄一摆好五个茶杯,将开水倒进茶壶。
“不用了。我觉得很累,懒得喝茶。”田所义雄的泡面还剩下一大半,他说完便站了起来,走到交谊厅,在已成为他固定座位的长椅上躺下。迟钝的动作显示出他精神上的疲劳程度。
余下的四人默默地喝着本多泡的茶,不断发出啜饮的声音,仿佛在竞争一般。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不知是不是无法忍受漫长的沉默,中西贵子抬眼看着几个男人,“如果真的发生了命案,会不会一切都是谎言呢?包括东乡老师把我们集合到这里这件事。”
“只能这么认为吧。”本多回答,“凶手无论如何都要将我们集中在一起,于是假托老师的名义寄出信件,把我们叫到这个山庄。”
“如果是这样,凶手手上应该没有东乡老师的邀请信。”贵子瞪大了眼睛,“你们都把那封邀请信带来了吧?那就拿出来看看,没有的人就是凶手。”
她说得很兴奋,但三个男人的反应却很迟钝,露出难以形容的尴尬表情,继续默默地喝着茶。
“怎么啦?为什么不说话?”贵子觉得自己想出了好主意,自然对他们的反应感到不满。
“是可以拿出来,不过只怕是白费功夫。”本多代表其他人说。
“为什么?”
“你想想看,凶手会没有这种准备吗?那封邀请信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所以凶手只要多打一份给自己就可以了。”
其他两人都点了点头,表示本多说得没错。贵子似乎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嘴巴微微动了动,又像贝壳般紧闭起来。
“不过,确认一下也好。等一下大家都拿来看看吧。”雨宫说,但显然不是认为有此必要,而是为了给贵子打圆场。
又是一阵沉默。本多雄一往茶壶里加了开水,中西贵子站起身,将所有人的茶杯移到他面前。
“我想了一下。”过了片刻,久我和幸开口了。三人几乎同时看向他。“假设这一切不是东乡老师的安排,而是真正的凶手的精心策划,我们不妨从头分析一下这个计划。我认为如果这不是真实的事件,而是东乡老师的安排,一定会出现某些不自然的地方。”
“你竟然用分析这么夸张的字眼。”本多略带嘲讽地说,“那么,你有何发现?”
“我只知道,如果这是真正的凶手设下的陷阱,事先必然经过了极为巧妙的计算,手法简直漂亮至极。”久我和幸叹息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不要擅自下结论,可以说明一下理由吗?”雨宫眼神略显严厉地说。
“我现在就来说明。首先,凶手是这样打算的,将所有通过试镜的人集中在这座山庄,然后伺机杀掉想杀的人。所以,凶手一开始做了什么?”
“给所有人寄出那封邀请信。”贵子说。
“没错。但现在想来,那封信里有三点限制:不得告诉他人、不接受询问、迟到和缺席者取消资格。换一个角度思考,这意味着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来到这里这件事。于是,凶手可以不受任何干扰,专心达到目的。”
“东乡老师是秘密主义者,附上那种程度的限制不足为奇,更何况是为了这样特别的目的。”雨宫京介刻意强调了“特别的目的”这几个字。
“是啊,不过请听我再往下说。”久我喝了口茶润喉,“凶手假托东乡老师的名义寄出邀请信,将我们聚集在这座山庄。但凶手还有几个问题必须解决:第一,要让我们来到这里后,不会和东乡老师或其他外人联系;第二,尽管东乡老师没有出现,也要让我们老实留在山庄里;第三,即使逐一杀人,其他人也不会慌乱。”
“稍微一想,还真是问题多多。”本多雄一嘀咕道。
“是的,但凶手想出了一个一举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就是寄来的那封指示信。现在开始排练,你们都是剧中角色,无法与外界联络,在这种状态下揣摩角色—这个指示很像是东乡老师的风格,也可以理解为凶手深思熟虑后想出的策略。这样一来,首先解决了第一个问题,断绝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络,第二个问题不消说也解决了。至于第三个问题,凶手杀死笠原温子小姐,将尸体藏在旧水井中,然后留下指示信说她在游戏室被杀。其他人看了那张纸条,丝毫不会感到惊慌,只会觉得排练终于开始了。谁都没有对杀人这种情况感到意外,因为书架上的那几本推理小说已经让我们有了心理准备。”
“就是说,那些书中也隐藏了凶手的意图?”中西贵子叹着气说。
“这样一想,就会发现一切都经过缜密安排。笠原温子小姐被杀时,大家不是去查看过出入口吗?所有出入口都贴着‘门从内侧锁上,雪地上没有脚印’的纸条,这也可以解释为凶手想让我们的注意力远离藏尸的旧水井。”久我略一停顿,观察其他人的反应。没有人说话,应该不是不赞同,而是恰恰相反。“如此一来,本多先生发现那个花瓶,就成了凶手的严重失算。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们现在还在笑嘻嘻地享受推理剧的乐趣。”
“确实做得很巧妙,”本多紧咬着嘴唇,“如果这一切不是老师安排的推理游戏的话。”
“问题就在这里。”雨宫抢着说,“久我的分析很合理,确实感觉好像有凶手在暗中活动,但也许老师早已料到我们会这样想。”
“没错,”久我表示认同,“不过让我再补充一点。”
“是什么?”
“正如雨宫先生所说,不论事态多么严重,只要没有发现尸体,就无法断定真的发生了命案,因为可以认为一切都是东乡老师设下的陷阱。但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正是凶手的计划中最高明之处,只要无法明确这是推理游戏还是真实发生的事件,我们就不能去问东乡老师,也不能报警。用快信送来的指示当中,最后那句话发挥了重要作用。一旦使用电话,或是和外人发生接触,立即取消试镜合格的资格—凶手巧妙地利用了我们这些演员的心理。”
“别说了!”中西贵子横眉怒目地说,“别说得这么肯定。”
看她怒气冲冲的样子,久我似乎有些畏缩。
“这只是我假设真的发生了命案而做出的分析,不过没有照顾到你们的感受,对不起,我道歉。”
虽然他道了歉,但不代表他的观点被推翻。所有人都像牡蛎般闭着嘴,想要找出不合理的地方。
“很遗憾,”过了一会儿,本多雄一叹着气说,“好像找不到可以反驳你意见的材料。硬要说的话,就是你刚才所说的一切,老师可能也早就料到了。”
“有可能。”
“因为不想丧失资格,就算有所怀疑,我们也不会和任何人联系,没想到凶手连这些也预料到了……”中西贵子皱起眉,用两只拳头捶着太阳穴,“讨厌,等于是原地兜圈子,脑袋都要坏掉了。”
“所以光想没有用。”雨宫京介有点不耐烦地说,然后又看向久我和幸,“我觉得你刚才说得很有道理,即使认为这一切都是凶手的计划,也没有不自然的地方。但你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是的。”久我答道,“你发现了吗?”
“就是凶手将我们集中在这里的理由。”
“没错。”久我点头,“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还用说,当然是为了做那种事。”本多的表情似乎在说答案显而易见。
“什么事?”雨宫京介问。
“那就是,”他顿了一下说,“杀人。”
“如果是为了杀人,有什么必要召集所有人?只要设法把温子和由梨江叫出来就可以了。”
“也许凶手觉得很难把两人同时叫出来?”
“是吗?同是剧团的成员,总归可以找到理由吧。而且即使不能同时见到两人也没关系,不,应该说把两人分别叫出来反而更容易得手。”
“我有同感。”久我和幸也说,“如果是无聊的推理小说,就会为了作者的方便,将所有角色集中到一个地方,然后开始杀人。但如果现实中要杀人,而且不想落网,在封闭的空间、有限的人数中行凶,对凶手来说未免太冒险了。”
“嗯……”本多低吟了一声,伸手摸着嘴角,“这么说也对。”
“最重要的是,完全不需要在这里杀人。即使在东京,也有的是人迹稀少的地方。”
听了中西贵子的话,久我和幸也点头赞同。“这也是一个疑问。为什么要找来所有人?为什么选择这里?”
“不,如果要召集所有人,恐怕也只能选择这种地方了。东京很少有这种可以整栋包下来的民宿。”
“或许吧。”
“也可能是相反的情况。”中西贵子眼神飘忽地看着斜下方,“对凶手来说,这个地方是不可替代的。因为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杀人,所以只好把所有人都找过来。”
“如果只把想杀的人叫来这里,绝对会引起当事人的怀疑。”本多雄一接着说道,“如果把当时试镜合格的人全部集中到这里,即使我们觉得指定的地点很奇怪,也不会有太多怀疑。事实上,我们也确实都来了。”
“可是杀人还会拘泥于特定的地点吗?”不出意料,又是雨宫京介提出异议。
“或许对凶手来说,这里是留下深刻记忆的地方。”中西贵子表达了女性特有的看法。
“只为了这个理由,就这样大费周章吗?”雨宫京介摇着头,似乎觉得不可能。
“也可能不只是因为有特别的记忆,还有着与杀人相关的重大意义。”这是本多雄一的意见。
“可是,”雨宫环顾四周,“大家都说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以前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关于这一点,真的没有任何头绪吗?也可能与各位没有直接关系,但与剧团有关,能不能再回想一下?”
应久我和幸的要求,三人都神情凝重地开始思考,努力搜索着记忆。
“不行,还是想不出来。”本多雄一首先放弃,其他两人也跟着摇头。
“别光让我们想,你也想想看啊。”本多雄一对久我和幸说,“当然如果你是凶手,觉得没这个必要,那又另当别论了。”
“我也想过了,但什么都想不出来。我还是第一次来乘鞍。”
“这么说,将所有人集中到这里,还是出于凶手的需要?”中西贵子困惑地歪着头,其他人也都陷入了沉思。
“如果解释不了这个疑问,”雨宫京介双手捧着茶杯,低头看着杯中说,“是否说明并非真的发生了命案?为了杀温子和由梨江,特地制造这样的状况,这种做法简直太疯狂了。我不相信我们当中有这样的人。”
“我也很希望是这样,”本多雄一的语气中透着揶揄雨宫乐观态度的意味,“但我总觉得个中有蹊跷。”
“你想太多了。不会有问题的,这一切都是游戏,是老师安排好的推理剧。”
“如果因为放松了戒备,被凶手乘虚而入怎么办?”中西贵子脸色苍白。
“相信我,大家不都是朋友吗?怎么可能杀人呢?”雨宫京介热切地说,但这句话显然只是出自他强烈的愿望,其他人也无法轻易表示赞同。
“这个疑问也不是没法解释。”
这时,突然从另一个地方传来声音。田所义雄可能是听到了讨论,从交谊厅的长椅上霍然坐起,面向餐厅里的四个人。他刚才枕着手俯卧在长椅上,额头上被手背硌出了红色痕迹。
“什么解释?”贵子扭过身问。
“你们刚才不是在讨论,凶手为什么要将我们集中在这里吗?”
“你可以解释?”本多问。
“可以。很简单,雨宫刚才不是也说了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雨宫,雨宫自己也是一脸茫然的表情。
看到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田所冷笑道:“已经忘了吗?雨宫刚才说过,凶手不可能只为了杀温子和由梨江而特地制造这样的状况。”
雨宫京介微微一惊,久我和幸点了点头。
田所扬扬自得地接着说:“很简单,凶手如此煞费苦心并非只是为了杀温子和由梨江,之所以把我们都叫到这里,是因为要杀掉所有人。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可能?”
中西贵子深吸一口气,发出“嘘—”的声音。三个男人在田所说到一半时就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没有露出太惊讶的表情。
尴尬的沉默持续着,终于,久我和幸似乎打算发言,但本多雄一抢先说道:“即使打算杀掉所有人,但这种做法真的对凶手有利吗?应该还有更好的方法吧?”
“不要只从是否有利来判断,对凶手而言,这可能是穷极之策。”
“什么意思?”
“比如时间限制。如果凶手没有太多时间,就无法逐一把人叫出来杀掉,只有采取把所有人集中起来一次解决的手段。”
“怎么会……”中西贵子露出害怕的表情。让她感到恐惧的田所义雄表情也并不明朗。
“不,我认为凶手并没有打算杀死所有人。”久我和幸发言道。
“为什么?”雨宫京介问。
田所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会遭到反驳,面有怒色。
“我不能肯定,不过我觉得凶手应该只打算再杀一个人。”
“再杀一个人?”雨宫讶然,“为什么?”
“因为我们在这里的时间只余下一晚,也就是今晚。第一晚笠原温子小姐被杀,昨晚元村由梨江小姐被杀,凶手都是在夜间行动,可能是因为处理尸体必须避人耳目。我们预定在这里住三晚,这代表凶手的目标是三个人。”
啊!所有人都失声惊呼,这反应就仿佛之前一直没看到的东西突然进入了视野,才发现原来竟然近在眼前。
“也就是说,今晚也会有人被杀?”中西贵子震惊地说。
“我认为概率很高。”
“凶手也可能多留了一天作为机动。”本多雄一说,“因为第一天、第二天的杀人计划未必能顺利完成。”
“有可能,”久我和幸点头,“不过如果是这种情况,凶手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也许会发出提前结束日程的指示。”
“原本或许有此打算,不过现在已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因为被你说破之后,凶手就不会这样做了。”
“嗯,应该是吧。”久我和幸扫了一眼众人,似乎意识到凶手就在其中。
“总而言之,你的意思是,即使还会出现新的遇害者,凶手也只是今晚再杀一个人,不会杀死所有人?”
“是的。”久我答道。
“应该为只会有一个人被杀而高兴吗?”贵子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再补充一句,”久我说,“从时间上来看,凶手也没有杀死所有人的可能。再过一天我们就将离开这里。”
“还有二十四小时,每六小时杀一个人吗?”本多说出毫无意义的计算,“有难度啊,除非下毒一口气杀死所有人。”
“别乱说,害得我什么都不敢吃了。”中西贵子按着喉咙。
“凶手如果要下毒,早就下了,之前有的是机会。而且用这种方法,也可以同时杀死笠原温子和元村由梨江。”
“是啊,贵子,你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
“所以我认为,凶手不会杀死所有人。你有不同意见吗?”久我和幸问田所义雄。
田所只是默默地摇摇头,移开了视线。看来凶手要杀所有人的观点被久我推翻,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
“但这仍然解释不了刚才的疑问。”雨宫京介环视众人,“如果凶手的目标是三个人,还是在东京下手更为有利,无法解释为什么要将我们都集中到这里。”
“这可以算是值得感到乐观的一点吗?”
中西贵子一问,所有人都看向久我,看来他已被公认为最能冷静分析状况的人。
“这应该由各位自行判断。在我们看来很不合理的事,说不定对凶手却具有重大意义。对了,说到不合理,我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雨宫问。
“四天三晚的时限一到,凶手打算怎么办?我们一离开山庄,就会给东乡老师打电话,整件事是不是游戏立刻见分晓。即使出于某种原因联系不上老师,回到东京后,如果笠原小姐和元村小姐没有回来,我们肯定会感到慌张乃至报警。到时候就会检查那口水井,一旦发现尸体,我们所有人都将成为警方侦查的嫌疑人。凶手会想不到这个问题吗?他不可能目空一切,以为警察锁定不了凶手。那么,他是打算逃走吗?在长相和名字都为人所知的情况下,凶手又能逃到哪里呢?”说到后半段时,久我好像表现出了舞台表演的习惯,语气抑扬顿挫起来。他自己似乎也注意到了,故意咳了一下。
“原来如此,你说得也是。为什么我们之前都没有想到呢?”雨宫京介侧着头说,“也就是所谓的事后处理。既然凶手精心拟订了杀人计划,绝对会考虑到这件事。”
“不是我想重提刚才被否定的意见,”田所义雄煞有介事地说,“如果凶手打算杀死所有人,就可以简单地解释这个问题。”
“喂,老弟,”本多不耐烦地开口,“你总说‘杀死所有人’‘杀死所有人’,你就这么想被杀吗?”
“我只是客观陈述意见,并没有掺杂任何主观意愿。”
“像鹦鹉一样重复同样的话,算什么客观意见。”
“不,本多先生,如果凶手打算杀死所有人,确实可以解释这个问题。”久我说完,望向田所义雄,对他点了点头,催促他说下去。
这个动作看上去很令人不快,田所闪过一抹意外的神色后,才继续说道:“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来了这里,所以即使所有人都消失,东京的人也一无所知。就算想要寻找,也不知从何找起。”
“然后凶手逃走?”本多雄一问。
“凶手别无选择。如果通过试镜的人中,只有凶手一个人安然无恙,必然会引起怀疑。但只要事先做好准备,就有可能在其他地方悄然度过另一段人生。前不久的报纸上就登过一则新闻,一个男人假冒其他人的身份数十年之久,直到死后和他姘居的女人向政府申请注销户籍时,才发现他的名字和户籍都是假的。”
“也就是说,从此过着见不得光的人生。”中西贵子说出了演歌歌词一样的话。
“不过,问题还是没有彻底解决。”久我和幸说,“如果我们全部下落不明,媒体当然会报道,可能还会公开照片。到那时,凶手还能像中西小姐说的那样,继续隐藏身份,过着见不得光的人生吗?而且这栋民宿的老板也还在啊。”
“啊!”雨宫京介低呼一声,“没错,是叫小田先生吧?他见过我们所有人,手上也有我们的名单,看到电视或报纸后,一定会立刻报警。然后警方就会搜索,找出尸体,发现少了一个人后,自然会认定那个人就是凶手,接着发布通缉令。”
“应该会是这样的发展,难道凶手没有想到那么远?”
“我认为凶手不可能没有想过。”
“更何况,凶手之前拟订的计划如此巧妙。”
中西贵子和本多雄一的声音开始透出活力,因为讨论的结果逐渐向并非真实发生命案的方向倾斜。就连意见再次被否定的田所义雄,也没有露出多少不甘心的表情。
“这次的讨论很有意义。”可能因为结果符合自己的期待,雨宫京介也展开了愁眉,“如果假设眼前的状况不是游戏,而是现实,就会出现这样的重大矛盾,说明这种假设是不成立的。”
一直压抑的气氛有了好转,每个人都露出安心的表情,觉得自己周遭不可能发生杀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这时,中西贵子喃喃地说:“凶手该不会早有死志吧?”
“什么?”久我和幸忍不住叫出声,其他人也都看着她。
贵子接着说:“如果凶手打算杀完人之后自杀呢?这样一来,就不用考虑以后的事了。”贵子看着久我问。
他似乎一时答不上来,移开了视线。
“而且,如果凶手有心寻死,”她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比起杂乱不堪的东京,只怕更愿意选择这种风景清幽的地方。如果这个地方还充满了回忆,就更是……”
中西贵子闭上嘴之后,没有一个人说话。
久我和幸的独白
中西贵子的一句话,将此前的讨论全盘推翻。所以说着实不能小看女人的直觉,即使是那么粗枝大叶的女人,十次也有一次会说出可取的见解,而且可取到超乎想象。
我们在沉重的气氛中度过了午餐后的几个小时。大家原本已振作了一些,但贵子的一句话又令我们心情灰暗。凶手可能打算自杀—这完全有可能。可笑的是,贵子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意见的重要性,据她表示,她还以为一说出来就会被我或雨宫驳斥。得知凶手自杀说没有反驳的余地,她比任何人都要消沉。
坦白说,我并没有受到太大打击。没有想到凶手可能会自杀,的确是我的疏忽,但我本就没有乐观到因为存在些许疑点,就认为杀人这种事不可能真实发生。相反,我觉得这些无法解释的疑点令人生寒,而雨宫那样的想法纯粹只是逃避现实。
不过想到他说“大家不都是朋友吗”时的眼神,我又觉得他并非只是逃避现实。身处残酷的处境时,人就会抢着说消极绝望的话,内心却期待着被人否定。田所义雄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雨宫可能很了解人性,所以才会积极扮演否定这些言论的角色。
话虽如此,也不意味着雨宫就是清白的。以他的演技,扮演这种角色并非难事。
由于午餐后的讨论无果而终,五个人都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无法冷静地坐在交谊厅,都是稍微坐一下又起身走来走去。中西贵子的一句话影响如此之深,令每个人都暗自告诫自己,不可以再随便乱讲话。交谊厅里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坐在地板上,假装在看推理小说,脑海里整理着目前为止发现的情况。
首先是笠原温子之死,耳机线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在隔音的游戏室里,照理说没必要戴耳机,但发现尸体时,耳机线却插在插孔里。虽然过后再去看时拔下来了,但再怎么想,那都不可能是我的错觉。
接着是元村由梨江之死。事件本身没有可疑之处,但有件事我一直无法释怀。那天夜里,房间里的台灯不亮了。后来我检查了一下,台灯并没有坏。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当时停电了。问题在于,停电是偶然发生,还是人为造成的?假设是人为造成的,是谁干的呢?当然是凶手。目的何在呢?应该是因为杀死元村由梨江、或者说假装杀死她时有必要这样做。为什么有必要?既然要杀她,即使被她看到长相也没关系。那么,停电只是偶然?不,我不这么认为。
还有其他无法解释的疑点吗?我再次搜寻记忆,似乎没有什么了。应该说,一切太过不透明,连哪些地方有问题都无法确定。
我正潜心思索着,一旁同样在翻看小说的田所义雄突然问我:“久我,你为什么要参加我们剧团的试镜?”
他的问题来得突兀,我一时答不上来。
“当然是因为想参演东乡老师的舞台剧。”我无法说出是因为想接近元村由梨江,更何况是在此人面前。
“哦?”田所动了动下巴,似乎有话要说。
“我参加试镜的理由很重要吗?”
“不,谈不上重要。”田所刻意顿了一下,然后直视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只是我突然想到,我们当中只有你一个外人。”
“田所,”在餐厅喝着罐装啤酒的本多雄一低声说,“你不要乱讲。”
“你的意思是我很可疑?”我故作轻松地说。
“我没说你可疑,只是我们彼此都很了解,唯独对你一无所知。我就是对这一点很在意。”
“站在我的角度,”我说,“我对你们同样一无所知。”
“这就很难说了。”
“什么意思?”
“你很在意麻仓雅美的事,不是吗?”
“麻仓……噢,她啊。那又怎样?”
“你是不是和她有某种关系?”
听了田所义雄的话,我忍不住愕然。“我之所以在意她,是因为她演技很出色,觉得她试镜落选不可思议。”
“没错没错,就是这件事。”田所不客气地伸手指着我,“她会落选很奇怪—这句话你说过很多次了。事实上你就是在替她说出心声,不是吗?”
他的话太荒唐,我不由得笑了。“我和她根本素不相识。”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等一下,田所。”不知何时上到二楼的中西贵子在楼梯上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真的发生了命案,就要考虑动机。凶手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要将我们集中到这里,一个一个杀掉我们的同伴呢?意外的是,我很容易就找到了答案,是试镜。有人痛恨我们这些通过试镜的人。”
“你的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久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怀恨在心?”
“不,没关系。我知道田所先生想说什么。”我伸手制止了中西贵子,然后直视着田所义雄的眼睛。“你想说的是,我和麻仓小姐之间有某种关系,而且是相当亲密的关系。麻仓小姐因为试镜落选而自杀,最后不幸导致半身不遂。我对试镜的评审结果心怀不满,为了替她复仇,计划杀死所有通过试镜的人—是这样吧?”
“即使你主动说了出来,也不能因此减轻你的嫌疑。”
“是啊。但如果是这样的动机,我接下来就要杀死所有人吗?”
“不,”田所摇了摇头,“你刚才也说过,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依我看,在杀死温子和由梨江后,你的复仇就已结束。”
“为什么?”
“因为麻仓雅美最痛恨的就是她们两人。她一定认为凭自己的演技明明稳操胜券,却被她们利用不正当手段淘汰出局。”
“不正当手段?”
“温子是老师的情人,由梨江家资雄厚。”
“原来如此。”我不由得说,原来还可以从这个角度看问题。
“怎么样,你打算说实话了吗?”
“不是我。”我温和地否定,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你的看法很有道理,这一怀疑也同样适用于除我之外的人。”
“不可能。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对其他人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没有人和麻仓雅美关系亲密到会替她复仇,所以只剩下你一个人。”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的逻辑推理。我本以为他只会歇斯底里地叫喊,没想到他的质疑颇为合理。幸好其他三个人还没怎么当回事,但他循着这一思路来咄咄相逼,的确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你无话可说了吗?”田所义雄眼里露出阴险之色。
我思考着该怎样解释才能最有效地打消他的妄想。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公开不在场证明,但我已经答应本多雄一暂时保密。
“啊,对了!”中西贵子突然大叫起来。
我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她。“怎么啦?”
“我想起来了。就在雅美滑雪受重伤前不久,温子和由梨江去过她家。”
“她家?飞騨高山吗?”本多雄一问。
“是的。我想她们是为了试镜落选的事去安慰雅美,之后雅美就出事了。”
“只有温子她们两人去吗?”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她们说过要开车去。”
“开车?”本多雄一瞪大了眼睛,“她们俩都没有驾照。”
“那么,或许还有一个人一起去?”
“是不是你?”田所义雄又瞪着我,似乎什么事都想赖到我头上。
“不是。顺便说一句,我也不是凶手。”
“你能证明吗?”
“证明啊……”我正迟疑着要不要说出不在场证明,就看到雨宫京介站起身来。
“等一下,”他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陪温子和由梨江去雅美老家的人……是我。”
5
交谊厅,下午五点。
“不过,我认为那件事和我们目前面临的状况没有任何关系,就是想扯也扯不上关系。”
“但能否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况?”说话的是遭到田所义雄怀疑、难以自证清白的久我和幸,“我觉得田所先生的推理思路很正确,如果确实存在凶手,将我们集中到这里的意图应该与试镜结果有关。麻仓雅美小姐可能对笠原小姐和元村小姐深恶痛绝,必欲杀之而后快。不过,我对麻仓雅美小姐没有任何了解,这只是我的想象。”
“她的确有偏执的一面。”中西贵子站在楼梯上说。
“还有一件事,我以前就很挂心。”久我补充道,“飞騨高山离这里并不远,不过一小时左右车程,这只是偶然吗?”
“咦,那么近?”
“对。办公室的墙上贴了地图,你们可以去看。”
“确实不远。”本多雄一抱起双臂,看着雨宫京介说,“这样一来,恐怕不能断言麻仓雅美与这件事无关。”
“无聊,”雨宫不屑地说,“你们没问题吧?未免想太多了。”
“我也不认为是偶然。”田所义雄也说,“去见她的三个人中,有两个人被杀了—这是不容忽略的事实。”
“说出来吧,雨宫。”本多也说。
“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没办法,我就告诉你们当时的情况。”在众人的注视下,雨宫缓缓走到中央,“正如你们所说,雅美因为试镜的事很受打击,大概她本以为自己不会落选。她失望地回了老家,但并不是为了调整心情,而是决心放弃演艺事业。温子和由梨江得知后,决定去飞騨高山劝她改变心意,但觉得只凭她们两人不一定能说服她,于是邀我同往。我想她们真正的目的是要找一个会开车的人。我们向由梨江的哥哥借了辆四轮驱动车,因为那种车走山路性能强悍。”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久我和幸问。
“上个月十号。”
“那是试镜后不久。而且,”本多雄一低声说,“就是雅美自杀未遂的那一天。”
雨宫京介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不过,我认为只是巧合。”
“这且不提,然后呢?你们见到雅美了吗?”本多问。
“没有立刻见到。她母亲很高兴地欢迎我们,但雅美一直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她们母女争执的声音,我们坐在客厅都听得到。我们耐心等了很久,她终于下了楼,第一句话就问‘你们来干什么’。”
“她听从你们的劝说了吗?应该不可能吧。”本多雄一问。
雨宫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们用了各种方法,从各种角度来劝说,告诉她因为一次试镜落选就放弃演戏太傻了,一路打拼到今天,就该让努力收获成果,我们也会帮助她。但她始终没有改变心意,我们越是拼命说服,她的态度就越是强硬,最后我们只好放弃,决定回家。离开前还对她说,只要她改变心意,随时欢迎她回剧团。”
“然后呢?”久我和幸问。
雨宫微微摊开手。“没有然后了。这就是全部经过。之后我没再见过她,也没有打过电话。得知她滑雪受了重伤时,我本打算去医院看望,但她母亲请我们不要过去,因为她只要听到剧团成员的名字,情绪就会异常激动,不利于伤势恢复。”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明白麻仓雅美自杀的原因了。”田所义雄说,“她试镜落选,本就已经心绪灰暗,此时通过试镜的竞争对手来安慰她,其中还包括她认为以不正当手段通过试镜的两个人。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这对她而言是何等的屈辱,由此更加深了绝望感,终于冲动自杀。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们跟雅美说话时,特别注意遣词用句和态度,尽量避免同情的语气。我们不会不知道这个问题。”
“再怎么小心,”本多雄一说,“也有可能伤害到雅美。”
“有时一句无心的话,却令听的人很受伤,这是常有的事。”中西贵子也深有感触地说。
“等一下,你们的意思是,雅美自杀是我们害的?”
“其实你们还不如不去看她,”田所义雄说,“至少不要试镜刚结束就去。由梨江不可能做这么没脑子的事,多半是温子硬拉她去的。”
“那么我们应该置之不理吗?”雨宫京介瞪着田所说,“一起奋斗的同伴要放弃演戏,我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只当没看见吗?”
“我是说,做事要讲究时机。”田所也瞪着他。
“好了,先等一下,”本多插嘴道,“我想知道雅美当时的表现。”
“雅美的表现?”雨宫惊讶地眯起眼。
“你们离开时她的反应,比如深受打击或是生气之类的。”
“心情算不上好,不过我觉得并没有因为和我们见面而愈发消沉,或是格外激起怒火。”
“或许只是你们没有注意到。”
听了田所义雄的话,雨宫咬着嘴唇。“至少没有想自杀的样子,这一点我还看得出来。”
“但是你们离开后,她就自杀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所以,”雨宫神色黯然地望向本多,“我认为只是巧合。也可能她已决心一死,正好我们登门造访,使得她情绪更加激动,于是付诸行动。但我们就该为此受到指责吗?”
似乎没有人可以下结论,所有人都暂时闭上了嘴。
“麻仓雅美小姐的母亲是怎样形容她当天的情况的?”久我和幸看着雨宫和田所问,回答的是雨宫。
“说她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突然带着滑雪用具出门,也只当她是和当地的朋友约好了。她母亲觉得去散散心也好,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医院就打来电话,告知雅美在禁止滑降区域滑雪,坠下悬崖,是滑雪场的巡逻员发现了她。”
“她自己并没有承认是自杀?”
“我没有和她当面谈过,不知道详细情形,不过没听说她承认是自杀。”
“就是自杀。”田所义雄说,“从状况来看,显然是自杀。”
“这样看来,雨宫先生他们的来访果然是导火索?”久我和幸说。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们的错?”
“我没有这么说。”
“如果你们没去,她也许不会自杀。”田所仍然在纠缠这个问题。
“不过,是否只有雨宫他们有嫌疑,也值得探讨,”本多雄一看着天花板说,“因为雅美的母亲说了件很奇怪的事。”
“雅美的母亲?本多,你去过她家吗?”中西贵子问。
“她受伤后不久,她母亲曾来过剧团,当时我正好在场,就聊了几句。据她母亲说,雅美离家前接到过一个电话。”
“电话?谁打来的?”田所义雄问。
“不知道。是雅美接的电话,只讲了短短几句话。挂上电话后,她就像突然想起似的说要去滑雪,径直出了门。所以她母亲以为是老同学约她去滑雪,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她在当地的朋友后来几乎都去看望过她,没有人约她去滑雪,也没有人给她打过电话。”
“这件事的确令人在意。”久我说。
“对吧?不排除和她自杀有关系,所以她母亲也很在意。”
“究竟是谁打的电话?在电话里又说了些什么呢?”中西贵子双手捧着脸颊,晃动着身体,“什么样的电话可以把人逼到自杀?”
“雨宫,你有头绪吗?”
田所义雄目光锐利地瞥了一眼雨宫,雨宫京介慌忙摇头。“没有,我一无所知。说到电话……她接到电话时,我们还在开往东京的车上。”
“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打电话的。”
听了本多雄一的话,雨宫咬着嘴唇,却没有反驳。
“虽然不知道导致麻仓雅美自杀的直接原因,”田所义雄开口道,“但应该和眼下这里发生的事有关系。自杀未遂导致她遭遇半身不遂的不幸,所以,她完全有可能想要杀了害她自杀的人。除了她以外,没人有杀害温子和由梨江的动机。不,”他看着久我和幸继续说,“应该说,除了她和她的共犯以外。”
“你还在怀疑我吗?”久我和幸无奈地做出举手投降的动作。
“这纯属牵强附会,”雨宫京介愤然说道,“温子和由梨江被杀,不,被选中演被杀的角色并没有深意,只是巧合而已。全部都是演戏,是游戏。这里离飞騨高山很近也只是常见的巧合,你们想想看,日本有这种民宿的地方很有限,不是吗?”
虽然雨宫极力强调,但他透着歇斯底里的语气不仅没有让其他人安心,反而令气氛愈显紧张。
一直瞪着久我和幸的田所义雄将目光移向其他三人,然后充满戒备地步步后退,在他专用的长椅上坐下。“老实说,”他说,“我并不抱太大期待。我认为我们现在面临的状况就是现实,不是演戏,也不是游戏。你们当中有人是凶手。”
可能是被他的话感染,中西贵子也向后退去,胆怯的眼神频频看向四个男人。
“凶手要为麻仓雅美报仇。”田所义雄重复了一遍刚才对久我和幸说的话,“所以,凶手和她关系密切,很可能是男朋友,也就是说凶手是个男人。依我的推理,最可疑的是你,久我。其次是本多,最后是雨宫。但我想应该不是雨宫,因为他喜欢由梨江。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凶手下一个目标也许就是雨宫。”
“为什么?”中西贵子瞪圆了双眼。
“如果雨宫他们去见麻仓雅美是她自杀的原因,那么在温子和由梨江之后,自然就轮到雨宫了。”
“无聊,”雨宫京介扭过脸,“我才不信。”
“你是不想相信吧?但愿你明天早上还可以这么嘴硬。”
“且不管你的推理是否正确,”久我和幸插嘴说,“怀疑我和本多先生是最愚蠢的事,因为……”
“啊,等一下。”本多雄一打断了久我和幸的话,“你刚才那番推理很有意思,不过老弟,你打算怎样查明真相呢?如果只是瞎猜,我也可以啊。”
“无法查明真相也没关系,”田所义雄答道,“我认为这不是游戏,而是真实发生的事件,所以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怎样挨到时限。比起完全不知道谁是凶手,在某种程度上缩小怀疑范围,应对起来会更容易。”
“原来是这样。你会这样讲,可见你虽然对雨宫说了那些话,其实还是很害怕下一个被杀的是自己。”
可能是被说中了心事,田所义雄悻悻地噘起嘴。
“事情就是这样,他刚才那些话只是说来宽慰自己。”本多对久我和幸说,“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也可以当他是凶手。”
“我和麻仓雅美没有任何关系。”
“这种事只有自己知道。”本多一口气喝完已经变得温吞的罐装啤酒。
久我和幸的独白
有件事让我无法释怀。是我想太多了吗?不可否认,在那样的氛围下,我变得有些神经过敏。
因为田所义雄提到麻仓雅美,事态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经过一番讨论,又回到原来的胶着状态,但每个人心里想的事应该都和以前不同了。
雨宫和笠原温子、元村由梨江一同去见麻仓雅美一事,十分耐人寻味。也许正如田所所说,由此埋下了杀人动机。但这样一来,雨宫就不可能是凶手。本多雄一也有不在场证明,这件事我最清楚不过。那么,凶手就是田所义雄或中西贵子。可是两个人都不太像,其中可能存在盲点。
我去了一趟厕所,回交谊厅途中向办公室一瞥,发现贵子正茫然眺望着窗外的景色,于是走了进去。“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只是情不自禁地怀念起窗外的世界。”
“交谊厅也有窗户啊。”
“那里不行,感觉透不过气。”
的确如此,我点了点头。
“真希望快点到明天,”她说,“然后发现一切都是东乡老师的恶作剧。”
“是啊。”
贵子凝视着窗外的暮色,我观察着她的侧脸。脸形椭圆,晒得很黑,下巴上略有赘肉,脸部轮廓不算精致,眼睛也和元村由梨江相反,很圆,眼尾略微下垂。这样一张脸,怎么看都不像杀人凶手。
“中西小姐,”我说,“你认为谁可疑?”
她转向我,微微低着头,抬眼看向我。“每个人都可疑,但我相信大家,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这样啊。”
“而且,”她说,“如果认定了某个人是凶手,最后发现其实不是他,一定很受刺激。”
“说得也是。”
“我现在一心在等待时间过去。”中西贵子起身离开,又在门口回过头,“久我先生,你不是凶手吧?”
“不是。”我坚定地说。
她向我一笑。“真开心。”然后走了出去。
我跟着她走出办公室,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贵子的话又一次响起:如果认定了某个人是凶手,最后发现其实不是他—
我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与此同时,心头浮现一个想法。
我回到交谊厅。其他人依然是心浮气躁的模样,有的在看书,有的躺着发呆。我在餐厅角落的桌子旁坐下,继续深入思考刚才的想法。
时间在流逝。
感觉到周遭有动静,我抬头一看,雨宫、田所和中西贵子三人陆续走向厨房。已经到了晚餐的时间吗?我有些愕然地看向时钟。自从我们来到这里,到底做了些什么?惊讶,一筹莫展,还有吃饭,周而复始。
“这么长时间,你在想什么?”还在交谊厅的本多雄一问我。
“漫无边际地瞎想。我试着推理这次的事件,但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我来到交谊厅,坐在本多旁边。推理没有收获是事实,虽然刚才脑中灵光一闪,但反复推敲,依然毫无进展。
“不用着急,反正到了明天就真相大白了。”
真的是这样吗?我心想。只要到了明天,就一定会有答案吗?“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那件事还要保密吗?”我指的是不在场证明。
本多雄一也立刻会意。“好,关于那件事,”他用拇指指了指楼上,站起身,“到我房间去谈。”
“好啊。”
到了他的房间,我们分别坐在两张床上。
“你是想说出不在场证明的事吧?”他笑嘻嘻地说,“因为田所说了些不恰当的话。”
“那也是原因之一,另外我也觉得到了该公开的时候了。”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不过你想一下,如果告诉他们我们两人有不在场证明,事情可能会变得相当棘手。”
“他们自然会大为恐慌,但我觉得那也无妨。”我认为那样更能尽快揭露真相。
“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本多雄一眼神变得严肃,“现在这里有五个人,除了我们两人,还有三个人。”
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我点了点头。
“但你刚才说过,凶手有可能再杀一个人。”
“对。”
“如果第三名遇害者也在那三人当中,就只剩下两人。到那时,当事人就会知道谁是凶手。”
“这是必然的。”
“凶手当然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份曝光。”
“如果一切就此结束……也就是像中西小姐说的那样,凶手打算一死了之,也没关系啊。”
“那只是个比方,说不定凶手还想活着逃走呢?”本多雄一低声说,“若是凶手有此打算,就会在谁都不知道凶手身份时离开。”
“所以?”
“倘若我们公开了不在场证明,搞不好凶手会狗急跳墙。”
“比如说?”
“杀死所有人。”说完,本多做了一个吃干抹净的动作。
“原来如此。”我思忖片刻答道,“的确有可能。”
“对吧?”
“现在公开不在场证明,确实弊远大于利。我明白了,那就再保密一段时间。”
“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不用理会田所说的话,那只是他的胡思乱想,说不定他就是凶手。”本多说完,站了起来。
“有可能。”我也走向门口。
“还有,出了房间严禁再提这件事,因为隔墙有耳。”本多半开玩笑地说。
6
餐厅,晚上七点。
“今天的晚餐可真豪华。”本多雄一落座后,看着桌上说道。
“炖牛肉是方便食品,腌渍鱼肉是罐头,其他几乎都是冷冻食品。”中西贵子将盘子摆上餐桌,冷冷地说。
“简直是应急食品的盛会。”
“因为现在就是紧急时期啊。”
“而且,”田所义雄补充道,“这些食物很难有机会下毒。”
“够了,”中西贵子握着拳头站在原地,“不要乱讲。”
“好吧,不过我下厨时你们可以放心。”田所别有深意地说完,坐到椅子上。
“不用在意。”本多对久我和幸说,“他只是因为由梨江不在,心情有些焦躁。”
雨宫京介也从厨房出来了。“冰箱里的东西基本见底了,现在只剩下牛奶,咖啡也没了。”
“是吗?那明天的早餐决定了,吐司加牛奶。”本多雄一开玩笑似的宣布。
晚餐开始了。
起初没有人说话,不是没有话题,而是每个人都在等别人先说,似乎谁也不想先开口。最受不了这种沉闷气氛的就是中西贵子,果然是她第一个说话了。“你们说,雅美有没有男朋友?”
其他人似乎都吃了一惊,最先恢复冷静的田所义雄答道:“我推测是有,而且就在我们当中。”说着,他瞥了久我和幸一眼,久我没有理会。
“我完全无从猜测。”雨宫京介说,“她不是把全部心力都投入到表演上了吗?感觉根本没心思谈恋爱。”
“没错,她比任何人都热爱学习,对表演也有深入的研究。”
“听说她原本要去伦敦留学。”
听了久我和幸的话,其他几个人倒吸一口气。
“是哦,我都忘了这件事。”田所义雄看着雨宫,“因为她受了伤,你才有机会去留学。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会更加恨你。”
“可是,当时她已经决心放弃演戏,无论后来选谁去留学,都已无关紧要了吧。”
“人性的复杂,就在于无法轻易割舍。”
“无聊。”雨宫将炖牛肉送进嘴里,冷冷地抛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