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
“比如说……某设计者要设计一种新型发动机,由于想实现小型轻量化,就需要使用新材料。但此时就会遇到一些问题,比如生产时新材料的可塑性如何、能否焊接、热变形如何等。设计者一般都是根据资料或标准进行设计的,可是在实际设计过程中会产生诸多问题,光靠这些教科书之类的规定无法应付。在这种情况下,按照以往的做法,设计者需要一一咨询各领域的专家以做参考。这样比较浪费时间,也容易产生疏漏。”
“因此就设一个计算机顾问?”
“没错。”山野像机器人偶似的点点头,“今后我们将会进入一个多品种少量生产的时代,必须快速设计新产品,快速制造,再快速设计下一个。为此,设计者最好成为生产技术的专家,而人工智能则为此提供了可能性。即使优秀的生产技术人员退休了,他们的知识和技能也能被完美地保存在公司内,传承也极容易。”
“那么不久的将来就不需要生产技术专家了?”
山野闻言瞪大眼睛摇摇头,只差说出“荒唐”二字。“知识和技能从来就没有终点线,系统也需要我们今后不断地输入数据才行。因此,具有前瞻性的研究人员永远都需要,被淘汰的只是那些只会单纯记忆知识、缺乏创造力的人,虽然最近新员工中有不少都是这类人。”
“这样啊。”香月想起中央电子的技术人员也说过同样的话。就算是引入了医疗专家系统,医生也不能被其操控,自己必须要掌握使用系统的专业知识。“明白了。这是贵公司的技术结晶,决不能让其他公司看到,是吧?”
“没错。因为生产技术专家系统被盗,就意味着我们公司所有生产技术的专利都将被别人吸收。当然,不只是这些,面对设计者的疑问,系统如何高效准确地做出判断,与之相关的一些技术也是不能被盗的。”
“为了保密,你们煞费苦心?”
“没错。”山野用力说道,“不输入自己的账号是无法使用系统的。为防范黑客从外网入侵,设置了两三重保护程序。”
“比如,”香月语气变得郑重,从沙发里略微欠了欠身,“了解该系统全部内容的人员,例如参与过制作该系统的人员将情报泄露给其他公司之类,这种情况会不会出现?”
山野脸上从容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神色。“我不敢肯定绝对没有这种隐患。”他慎重地说,“这种隐患不仅限于该系统,甚至关系到所有的公司机密。如果有内奸,谁也没办法,只能平日里多加防范。”
香月理解般地点了点头。“我还有一个问题,有关系统制作的步骤。”
“请说。”
“关于专家系统的制作,你们请求了中央电子的帮助,具体是什么情况?”香月谨慎地说道,因为今天的调查格外重要。
山野舔舔嘴唇。“首先,新日电机需要向中央电子购买开发工具和工作站等用来架构专家系统的工具,再利用这些工具,由我们公司的技术人员跟中央电子的技术人员共同推进作业。”
“我想了解一下这种共同作业的内容。不需要做专业性说明,介绍一下大致的作业分配即可,可以吗?”
“应该没问题。”山野一口气把冷掉的茶水倒进喉咙,“一言以蔽之,我们公司的生产技术人员负责提供知识数据,中央电子那边的技术人员则负责将其装入计算机。那边的技术人员是知识工程师,简称KE,是人和机器的中介。”
香月想起松木也曾是KE。
山野继续介绍:“具体来说,首先KE要采访生产技术专家,目的是通过这种方式弄清楚专家是通过什么样的过程来运用知识解决问题的,即把人类的思想转变为井然有序的程序。”
“实现这些后就能够输入计算机了吗?”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实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有时还涉及专家心理的潜在部分,从某种意味上来说既是哲学也是心理学。这种作业需要恒心和毅力,要坚持不懈。说到生产技术,还会涉及诸如切削、冲压、焊接等加工技术以及金属、树脂等相关的材料技术等,范围很广,需要各个领域的专家参与。我们这次的作业中,至少也应该有十位以上的专家与KE对话过。”
“花费了很长时间?”香月问。
山野想了想,说:“应该是花了一年多。”
“如果说是这样来推进作业,那么KE即中央电子的技术人员就会接触到贵公司大量的机密,是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知道得最详细的,虽然这种说法有点奇怪。”
“那么,你们不担心中央电子会泄露情报?比如,当其他公司委托他们制作类似的专家系统时,也未必不会参照你们公司的成果。”
“的确,这一点是我们非常担心的问题,”山野目光严肃地看向香月,“因为我们无法为人的记忆上锁。剩下的就只能依靠我们公司与中央电子的互信关系了,光是有关保密的协议应该就多达数项。”
“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了?”
山野略微放松了表情,轻轻摇摇头。“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不过,如果发现情报泄露,并且原因在于中央电子,那么他们以后也就无法生存了。我们公司自然会索要巨额赔偿,而作为一家计算机服务公司,一旦失去信用就完了。他们也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这样啊,原来如此……”香月用铅笔敲着桌子,“您知道当时中央电子那边的技术人员也就是KE的名字吗?”
“当然知道。”他说,“急需吗?”
“不好意思,是得麻烦您尽快。”香月点头致意。
山野想了想,说了句“稍候”,站起身来。大约十分钟后,他回到香月面前,手里拿着一个黑色文件夹。“有三名KE。”山野边看文件夹边说。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山野略微犹豫了一下。“这是绝密。”说着,他打开文件夹,放在了桌子上。
里面装着一些A4大小的简历。简历的左上角贴有名片大小的照片,是参与专家系统的KE的半身照。
当看到第三个人的资料时,香月的目光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了杉本润也的名字。“果然。”他咕哝了一句。
山野看了看,显得有点诧异。
“您记得此人吗?”香月问。
“记得啊。我跟他打了一年的交道。”山野回答,“不过,我记得他好像只是个助理。当时另有负责人,他做助手。这个人怎么了?”
“被人杀了。”香月说,“一刀致命。”
山野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h2>7</h2>
周一,光平读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短篇,在收银台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来回扭了扭脖子。随着小树枝折断般的声音,光平感到肩膀舒坦了一些。他按着眼角,微微舒了口气,回味起刚读过的小说内容。他对小说中的诡计有点疑问,不过并不是大问题。
将小说的内容温习过一遍后,光平再次思考起现实中的案子来:此前的推理有没有疏漏?自己有没有看漏什么?
没有,思考的结果是没有。推理堪称完美,剩下的只是去确认了。
问题是确认的方法。光平既非警察也非侦探,对此一点底都没有。他知道找香月是最稳妥的办法,可同时他也最不愿意这样做。虽然他自信地认为谜底几乎已全部解开,可还是心事重重。他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难受的感觉了,这比自己欺骗父母说正在读研究生更加不快。
不知不觉间嗓子干渴起来,光平勉强挤出一口唾液,直接咽到喉咙里,感到一阵温热,有种铅一般的味道。
傍晚时分,很久没来的时田出现了。他两手插在夹克的兜里,歪戴着那顶标志性的红色贝雷帽。“光平,陪我打两局。”时田朝一张球桌努努嘴。
光平从球杆架上取下平时用的球杆。
“你是不是还有秘密瞒着我?”时田猛地开球后,用闹别扭般的语气说道。
“秘密?没有啊。”光平瞄准一号球出杆,球并未落袋。
“别给我装糊涂。”时田架好球杆,“老板娘谈了一个当医生的男朋友,叫斋藤,这你该知道吧?”
“啊,那个男人?”光平明白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哪有空跟你们说。”
“好吧。”时田击出主球,被击中的一号球完美地落入球袋。“听说他们要结婚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光平吃惊地看着他的侧脸。“老板娘说的?”
时田点点头,又瞄准了下一个目标球。
“是吗……要结婚了啊。”可能是因光平知道了斋藤和老板娘的关系,反倒促使他们下定了决心。不祥的事情接连发生,纯子肯定也想找个依靠。“你这大老板被甩了?”光平努力开玩笑。
“别胡说,”时田用球杆敲敲光平的屁股,“我只是她的一个粉丝,别胡说八道。快打球,该你了。”
光平觉得时田的声音有点沮丧。“对了,老爷子,我想问你一点事。”光平将二号球打进后说道,“广美家的钥匙藏在某处的事,你有没有听人说起过?这种情况也是常有的,对吧?将备用钥匙藏在牛奶箱或煤气表箱里之类。”
“备用钥匙?”时田皱了皱眉,“不知道。关键是这么重要的事不可能让别人知道。”
“一点耳闻也没有?”
“没有。快打啊。”
在时田的催促下,光平随便捅了一下主球,结果犯规了。
“你为什么问这种事?”时田把主球放到开球线内,一边瞄准目标球一边问。当对手犯规时,可以移动主球或任意一个目标球,而移动目标球时,则要放到靠近顶库的置球点或中心置球点。
“应该是有人擅闯了广美家。由于房门上了锁,没有钥匙是无法进入的。”
“那个人就是凶手?”随着猛烈的碰撞声,两颗球落入球袋。时田吹了声口哨,蹭了蹭鼻子下方。
“还不能确定。”光平说,“不过可能性很大。”
“幸亏我不知道钥匙的事。”时田清了清喉咙,再次摆好击球的姿势。
“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
时田直起身,说:“什么?”
“广美被杀的那晚,你在哪儿?”
听到光平的问题,时田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挺直腰板和光平对峙起来,肩部的晃动可以看出他呼吸紊乱。“你怀疑我?”
“抱歉。”光平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我不能只让你一个人例外。”
时田的表情瞬间痛苦地扭曲起来,他从兜里掏出七星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用售价一百日元的打火机点上,很难抽似的吐出一口浓烟。“我说光平,”他像发低烧了一样懒懒地说,“算了吧,罢手吧。反正一切都会结束的。”
“还没有结束。”
“结束了,”时田说,“已经结束了。现在无论做什么,死者都不能复生,只会给生者徒增烦恼。”
“老爷子,你知道凶手是谁?”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来?”
“我是为你着想。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早晚会舍弃这条破败透顶的街到外面去闯的。所以你最好忘掉发生在这里的这个案子,为自己的明天做打算。”
“我无所谓。”光平说,“这些我会考虑的。不过现在,我希望你回答我的问题。”
时田一下子泄了气,把还剩大半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瘫倒在一旁的沙发上。“我那天晚上一直待在店里。”
这样的答案光平早就预料到了。“抱歉。”他又说了一遍,“我只是想问问。”
“可以打了吗?”时田朝球桌努努下巴。
光平伸出手掌示意继续。
光平去一楼把其他客人点的咖啡和红茶取来时,井原正在陪时田打台球。光平觉得井原已经很久没在这里露面了。
“有没有新情报?”井原一看到光平便问道。
回答他的是时田:“说是有人擅自闯入了广美小姐的住处。”
“哦……”井原保持着口型,打量了一下光平。
光平只好作答:“闲聊嘛。”然后,他开始思考如何切换到一个更有趣的话题上。
就在这时,窗边的一名客人忽然欢呼起来。
下雪了。
时田与井原一直打到快关门。他们今晚的战况是七比三,时田领先。
光平站在窗边,一边凝望飘落的雪花,一边等待他们打进最后的十五号球。玻璃窗上映出他们的身影,窗外的细雪仍纷飞不停。
最终还是由时田获胜,比赛结束。“被你打败了。”井原叹息道。
“你今天状态不佳啊。身体不舒服?”
“谁都有这种时候,对吧,光平?”井原向光平寻求赞同。
“是啊。”光平笑着回答,“陪你们走一段吧。”
三人离开青木时,雪略微小了一些,但人行道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三人走在上面,立刻留下了清晰的脚印。
“看。”时田朝前方努努下巴,“脚印屈指可数,就算时间很晚了,也不像是大学旁的街道。站前大街可不是这样,雪都没机会积起来。”
井原没有回应,默默地移动着脚步。光平自然也沉默无言。
三人在MORGUE前面停住。
“怎么,不喝点?”时田不满地看着光平。
“今天没心情。不过,店还是要进的,我找老板娘有点事。”
“那我也陪陪光平吧,但不能待到太晚。”
“连你都这样?真不够意思。”时田绷着脸。
三人走进店内,纯子的职业笑容立刻消失,换上了亲切的微笑,但看上去有些不自然。她招呼道:“好久没见到你们,三人一起过来了啊。”
店里有两名客人,一名是点心店的岛本,另一名是医生斋藤。斋藤依然坐在吧台的最边上,默默地喝着酒。光平猜测,纯子的态度之所以有点慌乱,大概是他在这里的缘故。
“你男朋友也在啊?”时田看看斋藤说道。
纯子低下头,斋藤则装作没注意到他。
“别这样说。”岛本一边让时田坐下一边说,“老板娘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嘛。和时田老板你在一起的话,年龄差有点大。”
“我可没说这个,”时田噘起嘴,“只要老板娘幸福就行。只不过——你是姓斋藤吧?老板娘可就拜托你了。我也会帮你的。”话到一半时,他竟朝斋藤说了起来,当说到“拜托”,他甚至还摘下了红色贝雷帽。斋藤微笑起来,轻轻点头回应。
纯子似乎略微安心下来,意识到光平等人仍站着,她露出一副纳闷的表情。“不坐吗?”
“嗯。”光平轻轻点点头,随即抬起头来,“其实,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
<h2>8</h2>
香月与年轻警察走出那家公司的大门时,雪花再次飞舞起来。年轻警察不由得竖起衣领,喃喃地说“下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怎么办?去哪儿?”年轻警察问。
“是啊……”香月看着亮起前灯的车一辆辆疾驰而过,说,“你先回去吧。”
“那香月前辈您怎么办?”
“我想顺便去个地方。”
“学生街?”年轻警察问。
“……差不多。”
“去看凶手的动静?”
香月瞪了年轻警察一眼,轻轻摇摇头。“还没确定是凶手。”
年轻警察并没有退缩。“动机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他转过头望着刚离开的地方说道。
“光靠这些还不行,我需要证据。”
“从他和松木的联系入手怎么样?他肯定立刻就会招供。”
“没那么容易。我先走了。”香月离开年轻警察,轻轻抬起右手。一辆摆动着雨刷的出租车刚好路过,停在了路边。
“要不要我去科长那边说一声?”年轻警察问道。
香月钻进出租车,朝他点点头。“小心点。”
年轻警察格外礼貌地点头回应。
香月说出目的地后,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看他的脸。“那里是不是最近发生杀人案的地方?”
“是吗?”香月含糊其词。
“是啊。听说尸体被装饰在了圣诞树上,还成了有名的一景呢。”司机是一名长发年轻男子。收音机里播放着马勒的音乐,略带和风的旋律竟与窗外的雪景格外和谐。
“被杀的只有一个人吗?”香月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便试探着问道。
司机摇了摇头。“应该是,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不记得了。”
香月的视线回到窗外。他再次认识到人死后便是如此。就算人们能记得关于圣诞树的案子,松木和广美的死恐怕早就被忘到九霄云外,谁也不会认为这其中有何关联。对别人来说,这些都无所谓。
收音机开始播放低俗的谈话节目时,司机放慢了车速,问道:“是停在这儿吗?”他们来到了大学正面的大街,即新学生街。
“不是这边,是旧学生街。”
司机纳闷地想了一会儿,才连连点头。“啊,是后街那边啊。那里还有店铺?”
“还有几家。”香月说。
香月在MORGUE前面下了出租车。店前的路上也积了雪,地上有几个脚印,虽散乱,却保持着方向。街上空无一人。仿佛一切声音都被雪吸收了,静谧覆盖着整条街道。香月故意咳了一声,想刻意打破这种静谧。声音仿佛撕裂了寂静的四周。他打开店门,面带微笑的纯子转过身,表情立刻僵硬起来。
“客人好像依然很少啊。”香月环视店内说道。
吧台旁只坐着三名男子,其中二人很面熟,一个是姓时田的书店老板,一个则是策划巨大圣诞树这一愚蠢活动的点心店店主,似乎姓岛本。二人看向香月的目光中都怀有敌意。
“您来点什么?”纯子不带感情地问道。
“有点事想问你。”香月说,“你知道一本叫《科学·纪实》的科学杂志吧?”
纯子生硬地看了看吧台旁的客人们,又把目光转回香月身上。“知道又怎样?”
“听说是松木交给广美小姐的,是吗?”
“……那又怎么了?”
“当时,除了杂志,有没有给其他东西?”香月直直地盯着纯子。
纯子低下头避开那锐利的目光,唇角挂着微笑擦起酒杯。“忘记了。”
“你能想起来的,应该是给了什么。”
“这有什么问题吗?”时田突然在一旁插话道。他对突然出现的香月怒目而视。
香月苦笑了一下。“和你无关,抱歉,请少插嘴。”
“和我是没有关系,我只是看不惯你这种奇怪的做事方式。其他人也是,一杯酒都不喝,还净问些奇怪的问题。”
“其他人?”香月纳闷地问。
“刚才还有两个人,也是只提问不喝酒,”点心店老板告诉香月,“而且问的问题也和你的一样。是吧,老板娘?”
纯子无奈地点点头。
香月朝吧台探身。“谁来问过?”
纯子轻轻抬起头,把擦亮的酒杯倒扣过来。“光平啊。”
“果然。”香月说,“看来他也逐渐接近真相了。这是自然,毕竟他的行动开始得更早。”
“我跟那孩子也是这么说的,我说‘很遗憾,记不清了’。”
“想起来之后请通知我。”香月转身,打开门走到外面,脚印立刻清晰地印在了雪地上。见此情形,他忽然一愣,迅速回过身来打开门,盯着店内的人们。“刚才说的是‘两个人’吧。”他对所有人问道,“说有两个人只问不喝,是吗?”
“是啊。”岛本回答。
“是津村光平跟谁?”
“绅士啊。”时田不屑地说,“估计你也认识,就是平时总穿着西装来打台球的那个人。”
“什么时候来的?”
“我不是说了吗,就在刚才。”
“现在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
香月像猎犬一样冲出店门。
<h2>9</h2>
雪又下起来了,光平和井原一起离开MORGUE,在雪中慢慢走着。十二月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雪,连不时经过的汽车都行驶得很小心。
“好安静的夜晚啊。”撑着黑色大伞的井原平静地说。口中吐出的气息格外白,仿佛直接被冻住了似的。
“是啊。”
“方便的话,到我家去坐坐?”井原说,“请你喝点热的。”
“不了。”光平摇摇缩在棒球衫里的头,“今晚就先算了,我还有个地方想去。”
“是吗?”井原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转身向前走去。皮鞋踏在积雪上的声音极富节奏。
二人来到道口附近,拐角处的西装店里传来了《铃儿响叮当》的旋律。橱窗的玻璃总是模糊不清,仿佛这家店睡迷糊了一样。光平略微放缓了脚步,倾听着音乐。一阵嘈杂声突然响起,是道口的警报响了。
“我要去广美家,”光平对和他一样放慢了脚步的井原说,“有件事想确认一下。”
“嗯……”井原挠了挠鼻侧,“和案件有关吗?比如广美小姐被杀的状况之类。”
“是的,”光平望着井原的眼睛回答,“正如你所说。其实,现场就是一个密室。”
“密室?”
“对。凶手杀死广美后,应该无处可逃。”
“有意思。”井原的声音变大了,“啊,抱歉,我不应该说有意思……不过你一定要详细地和我说说。”
“那你能稍微陪我一下吗?”光平问。
井原用力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为此回家晚点也没办法。”
“那我就边走边给你讲吧。”
二人朝公寓走去。光平向井原解释了一下密室的情况。井原不时佩服地点头,发出惊讶的声音。在光平眼里,此时的井原看起来就像一名纯真的少年。
“原来如此,的确是密室,没想到这种推理小说般的事情居然会在现实中发生。你解开谜底了?”
“基本上。”
“嗯,所以你才打算去确认你的推理?我也想起了一件事。”
“你也解开谜底了?”光平平复着心中的不安问。
“当然了。”井原语气平和地说道,“或许和你一样,我也是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能不能让我也听听你的推理?”
“好啊,让我们来个推理大战。”井原看上去真的很高兴。
光平和井原进入公寓,乘电梯来到六楼,在广美被害的电梯间相对而立。
“广美小姐就是倒在这里的,凶手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了……是这样吧?”井原确认般地问道。
光平点点头。
“可是,你会不会漏掉了一点?凶手未必总往下逃。”
“楼顶?”光平看向上方。电梯能上到六楼,如果继续走楼梯还可以到楼顶。
“凶手在上面一直躲到事态平息,这种情况也并非不可能。”
“可是,警察应该调查过。”
“总之,我们上去看看再说。”井原啪地拍了一下光平的肩膀,走上楼梯。
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楼梯间,门从另一侧锁住了。假如有人从这里出去,锁应该是开着的,但光平并不清楚广美被杀时的情况如何。
光平第一次爬上这座公寓的楼顶。没有灯,只能隐约看到积雪的白色影子。走在上面时,就像半夜离开山中小屋的感觉,心里非常不安。
雪仍在下,眼前是一片寂静的黑暗,仿佛连雪一片片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远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随即消失。
“凶手能不能藏在这儿呢?”走在前面的井原突然回头问。
光平停住脚步,用力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
“警察应该调查过了。若楼梯间的锁是打开的,他们不可能发现不了。而且躲在这种地方对凶手也没有任何好处,那时候最重要的应该是及早逃脱。在这里一旦被发现,那就全完了。”
“言之有理。”井原迅速转过身,“我的推理不合格?”
“很遗憾。我想凶手是不会这么做的。”
“嗯。”井原又向前走了走,踩在雪上的声音随即传来,“下面就让我听听你的推理吧。”他继续说道。
光平的视线从井原宽阔的后背移向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又看向清晰地印着鞋印的雪面。“最重要的是,”光平低下头说道,“广美到底是在哪儿被杀的。”
“在哪儿?”井原的声音很低沉,“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点很重要?她不是在电梯里被杀的吗?”
“只是尸体在电梯里而已。”光平语气平静地说。
“这么说……凶手转移了尸体?可就算如此,凶手逃脱的方法才是最重要的啊。”
“不。”光平挺起胸,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穿过喉咙,刺激着肺部。“凶手并未转移尸体。”
“那你说是谁转移的尸体?”井原回过头来。二人在夹着小雪的风中相对而立。
“这里有好几个疑点。”光平说,“首先,广美跟凶手都不是从一楼上的电梯,而且广美最后并未把家门钥匙装进包里。”
“钥匙?”井原露出不解的表情,“那又怎么样?”
“广美应该总是会把钥匙放在包里的。虽然包被盗了,钥匙却掉落在她身旁。”那把钥匙如今在悦子手里。
“我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井原的声音中带有一丝焦躁。
“不懂?因为她需要从包里拿出钥匙。为什么?理由只有一个,为了进自己的家。可见,她是打开锁走进去后被害的,当时,她手里恐怕还握着钥匙吧。凶手行凶后就逃走了。这些都发生在我赶到公寓之前。”
“既然这样,尸体应该在她家里啊。”
“如果就这样死掉……”
因为逆着光,光平看不清井原的表情。不过,他的嘴角一瞬间抽搐了一下,这一点仍没有逃过光平的眼睛。
光平继续说道:“如果就这样死掉,那她应该倒在那里。可是,她使出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在凶手离去后,她出了家门,走过走廊,然后上了电梯。我在一楼的时候,上行的电梯之所以停在了三楼,其实就是她按的。她要去的当然是六楼,所以电梯又在六楼停下了。”
“为什么?”井原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当然是为了求救。”光平回答,“因为MORGUE的老板娘就住在六楼。老板娘去了店里,但意识模糊的广美产生了一个错觉,以为走到那儿就能获救。”
“可是,这样应该会留下血迹。”
“人被捅伤,尤其是凶器仍扎在上面的时候,血几乎不会流。可是,她的生命力也到此为止——到达六楼前,她就在电梯里咽气了。电梯门打开的同时,她的身体随之倒下,倒地瞬间使凶器更深地刺入,这才从伤口中流出大量的血来。”
悦子无意中的一句话,让光平得到了启发。
那时,广美还抱着花束,穿着外套,都是被刺后拼命求生的样子。
“原来如此。”井原又转身背对光平,缓缓地迈出脚步。光平跟在后面。
井原说:“凶手逃走后,是广美小姐独自乘电梯移动的,是吗?的确,若是这样,就合乎情理了。”
“不过,”光平对着井原的后背说,“问题是我们要解的并不是这个谜。重要的是凶手为什么会在广美家。”
“哦?”井原的语气没有变化,“为什么?”
“在说这个之前,我们需要先把这一连串案子梳理一下。首先是松木被杀一案,他的住处曾被翻乱。”
“好像是。”
“也可以说,对方是在寻找某样东西。此后不久,青木的沙绪里家也出现了被人潜入的迹象。”
“我怎么不知道?”井原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不过光平并不清楚他为什么感到意外。
“凶手在杀死松木后想拿到什么东西,却没有找到,于是闯进了与之关系亲密的沙绪里的家。如此一来,凶手出现在广美家的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你是说,凶手是在找某样东西?”
光平点点头。“此前我一直认为广美是在电梯里被杀的,所以把注意力放在了凶手杀死她的动机上。但如果凶手事先就已潜入她家,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被她发现,凶手无奈之下才杀害了她。”
“可是,凶手侵入沙绪里家的行为可以理解,他有必要潜入广美小姐的家吗?松木和她没有联系吧?”
“没有,”光平回答,“这一点我待会儿再说明。总之,凶手在她家里的理由可以解释清楚了。但让我不解的是,无论我如何检查广美家,都没有发现有人翻找过的痕迹。因为她的家跟沙绪里的不同,十分宽敞,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找到某样东西。如此一来,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即凶手事先早已知道那东西藏在哪儿。”
井原似乎说了句什么,光平并未听见。
“不,藏在哪儿的说法并不恰当,或许说他知道那东西的标志更为确切。那么,那个标志是什么呢?其实就留在案发当晚的广美的家里——那本《科学·纪实》的创刊号。”
膝盖在不停地发抖,光平的脸却涨得通红。不知不觉间,雪停了,井原也停下了脚步,静静地俯视着夜晚的街道。
光平做了个深呼吸后再次开口:“我不清楚凶手为什么会知道那本杂志是标志,但从刚才的推理来看,知道广美有那本杂志的人便是凶手。会是谁呢?综合各种情况,只有三人。第一个便是目击松木把杂志交给广美的MORGUE的老板娘。”
“还有两个是听说过这件事的时田老板跟我,是吗?”
“没错。”光平紧张起来,“老板娘有不在场证明,这一点我知道。时田老板也没有作案时间。”
“那么我就是凶手喽?”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雪地上。光平定睛一看,黑伞倒在了井原脚边。光平感到他似乎要准备行动了。
“动机是什么?你在寻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虽然这些我都不知道,但除了你,凶手不可能是别人。以我的猜测,这大概和松木以前从事的工作有关吧。”
井原并未回答,仍注视着霓虹灯闪烁的站前一带,仿佛真的在欣赏那里的风景一样。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井原轻微地咳嗽了一下。光平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和松木啊,”井原背对着光平,缓缓开口,“是在一家台球厅兼酒吧的小店里认识的。墙上安着液晶电视,总在播放一部名叫《赌徒》的电影。”
“你们并不是在青木认识的,是吗?”光平想咽一口唾液,可是口中干燥得连一丝水分都挤不出来。
“这是他来这条街之前的事了。当时我在公司的处境有点不妙,想赶紧干一件能让我大放异彩的工作来挽回颓势。这时,太田副教授身边的一个学生把松木介绍给了我。我和他见面聊了聊,发现他的工作内容对我非常有帮助,我便想和他联手。”
“就像间谍一样?”光平问。
井原微微笑了。“你真聪明。你这种能力用在别处该有多好。”
“于是,松木就从公司辞职了,是吗?”
“也是为了掩盖泄露情报的事实,需要一个恰当的空白期,他便选了这条学生街作为藏身地。这儿离我家近,还能以打台球为借口,随时碰头。”
光平终于明白了松木来到这条街的理由,也理解了他经常挂在嘴边的“逃离”的意思。“泄露情报的补偿是什么?”光平问。
“把他招到我们公司来,给予特殊待遇。但他真正的目的是以此来敲诈我和公司。”
“所以你就把他杀了?”
“我只能说这是无奈之举。”井原转向光平。在车站灯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睛熠熠闪光,表情却像能乐面具一样毫无变化。
“你所要寻找的,就是你们合作的证据?”
“没错,可以说是字据。为了取回它,那天我和松木约好见面。”井原将身体正对着光平,右手慢慢地从外套的兜里抽了出来,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匕首。
“不过,松木没有犯错,他并未把东西放在自己的住处,而是在和你见面之前交给了别人。”
光平一点点往后退,运动鞋的鞋底磨蹭着地面。他感到井原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一旦自己动作过大,井原随时都会扑上来。
“到底交给谁了呢?我十分害怕。如果不赶紧拿回来,后果将无可挽回。我最先想到的是沙绪里,可是字据并未在她那里。”
“这时你得知了科学杂志的事?”
井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松木没理由将这种科学杂志交给小酒吧的一个女人。于是我恍然大悟,也许字据就夹在那里面。剩下的就是我什么时候、如何潜入将其取回的问题了。”
“你知道广美家有备用钥匙?”
“没错。”井原说,“也许纯子不记得了。有一天,她身体不舒服提早打烊,我们就谈到了这个。她说要顺便去广美小姐家一趟,我就试探着问‘广美小姐大概不在家吧’,结果她说‘有办法进去’。我当然就跟踪了她,然后知道了藏钥匙的地方。”
光平感冒卧床的时候,纯子突然闯了进来。原来,当时还有一个人也来到了公寓。
“剩下的就只是尽早拿回字据了。为防万一,我决定在周五这天行动。”
“周五?”
“你不知道?这座公寓的管理员周五肯定是不在的。万一被他看到相貌就糟了。”
光平终于明白了。他知道公寓里有一个管理员,却一直没有在意。“你只是潜入,没想过杀人?”光平问。
“那得以拿到东西为先决条件,不过最终恐怕还是要杀掉的。”井原回答。
“对我也一样?”
“没错。”井原露出深邃阴险的微笑,“对你也一样。”
“我可以问一下吗?”
“什么?”
“你平时都是这样随身带着刀子吗?”
井原笑了,鼻子里冒出阵阵白气。他边笑边向前迈步,果断地占据了有利位置,看上去无懈可击。“并非总是这样。不过,我有一种莫名的不安,觉得快要用到这东西了。你刚才在MORGUE问老板娘了吧?你问除了科学杂志,松木还交给了广美小姐什么。听到那句时,我暗自庆幸准备好了匕首。而且,关于密室的那番话也给了我压力。”
“其实这一切都是刺激你的手段。”
“是的,因为你早就猜到了凶手是谁。你选择了一条豁上性命也要和我对决的道路。可是,我只能说你太鲁莽了。我的手里握有王牌,你手里却一无所有。”
井原巧妙地和光平互换了位置,光平背靠着护栏。
井原持刀步步逼近。“只要你死了,谁也不会怀疑到我。从这种意义上说,我真是太幸运了。只是,对你的推理我要做一个补充,广美小姐被刺后出去求救时,似乎没有锁门。当然,意识模糊的时候谁还顾得上做这种事。如果门就那么开着,警察和你恐怕早就发现真相了。因为我忘记把钥匙放回门牌后面,当时我回到了她家,顺便锁上门离去。巧合的是,当时好像正是你听到女人尖叫后冲上楼梯的时候。于是我径直逃走,真幸运,竟没有被任何人撞见。”
“好运总有一天会到头的。”
“不过这并不适用于我。”
匕首凶狠地刺来,井原那看似笨重的身体爆发出超乎想象的速度。光平勉强躲开,夹克的领子却被井原用左手揪住。
“我再告诉你一点,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练过柔道的。你也许会想,如果动起手来,自己是不可能输的。可是你错了,松木也错了。”
“啊!”光平惊呼声未落,身体已被扔到了雪地上,衣领却仍被揪着,无法挣脱。匕首随即挥了过来。光平拼命抵住井原持刀的手。刀尖掠过手背,鲜血滴到了胸口上。
井原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匕首上,力气很大,光平的胳膊快被压断了。他拼命抵住,左脚狠狠地朝井原的腹部踢去。随着一声呻吟,压在他身上的身体终于离开。
光平刚站起来,井原就已调整好了姿势,重新握紧匕首,正要发起第二次攻击。
“住手!”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光平背后传来。他回过头,看见香月正站在那里。
“好了,快住手吧。这样谁都得不到好处,在这样的雪天里大闹也没什么意思。”香月慢慢地靠近。来到光平身旁后,他叹了口气看着井原。“你恐怕也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吧,人杀了好几个,钱却一点都没赚到。”
“你们是不会明白的。”井原平静地说。刚才的动作那么剧烈,他的气息却丝毫没有紊乱。“你们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先看看你脚下吧。”
光平闻言不由得目光下移。
井原说:“你们脚下的地基,你们以为都是谁支撑起来的?是不断生产着享誉世界的产品的制造业工人们。你们只会在我们所搭建的地基上自说自话,什么向往自由生活,什么讨厌制造业,都是胡扯。像你们这种任性的人怎么能理解凝聚着我们鲜血的奋斗!”
光平没有抬起视线,只是注视着被踩乱的积雪。
“随你怎么说。”香月说道,“扔掉你的匕首,过来让我逮捕你,这样我又能多一件功劳。”
井原再次发出他那奇怪的笑声。“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我是不会让你抓住的。”
一切发生在瞬间,甚至还没等光平叫出声来,井原便敏锐地翻越了楼顶的护栏,径直跳下。他的身体在光平二人的注视中旋转半圈,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只有脚印留在雪他上。
<h2>10</h2>
警察处理井原的尸体时,光平在广美的家里与悦子相对而坐。录像机里一直在播放卓别林的老电影,却没有人观赏,只有独特的背景音乐回荡在空旷的房子里。
“真是乱来。”悦子喝了口白葡萄酒说,“你既然都猜出凶手是谁了,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一声?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案子。”
“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光平抚摩着邋遢的胡子低下头。融化的雪早已打湿他的头发。
“总之,不许你一个人自我表现。不仅凶手死了,你还差点送命。”
“因为我没有任何证据,只能穷追猛打,让他自取灭亡,而今晚也正是绝好的机会。”
“下着雪,又有氛围?”
“对,”光平认真地点点头,“下着雪。”
“荒唐。”悦子猛地举起酒杯,浅金黄色的液体随着泡沫一起灌进了她的喉咙。看到她的样子,光平想起了深夜电影插播的广告。
“这么说,姐姐终究还是受松木的牵连才被杀害的?”悦子托着腮说。听声音,她好像在拼命压抑着感情。
“从结果上来说是的。”光平说,“不过我想,所有非自然死亡都是因受某种形式的牵连导致的,无论是飞机事故还是大楼火灾都不例外。若是被真正的电梯魔杀害,那恐怕连这一说法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种结果。”说着说着,光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带着辩解的意味。自己到底是在辩解什么呢?
“可是,松木为什么要把那个字据交给姐姐?交给你也行,让沙绪里保管应该也可以。”
“他是不是觉得,那样会立刻被井原发现?如果是个难以料想到的人,这对井原也会形成一种威胁。其实井原的确搜过沙绪里家。”
“姐姐恐怕也不知道杂志里夹着那么重要的东西吧。我觉得她一定连自己为什么会被刺都不清楚。”说完,悦子沉默下来,似乎在透过空酒杯看着什么。
光平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也像她一样沉默下来。
打破沉默的是门铃声。悦子出去后,先传来了开门声,继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来主角在这儿啊。”香月环顾室内,思考片刻后倚在了沙发的靠背上。大概是因为他常坐的地方已被光平占了。
“我是不是也应该向你道歉?”
香月惊诧地皱起眉。“道歉?为什么?”
“因为我让凶手死掉了啊。你肯定会觉得自己能独自处理得更好。”
香月抿嘴一笑。“是他自己想死的,这样的人谁都拦不住,而且他只有这一条路。”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来回打量着光平和悦子,“总之,案子告一段落。我也想加入庆祝的行列。”
“有酒啊。”悦子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空酒杯,“不过我事先说明,虽然光平已经把大致情况都告诉我了,有关案子的背景仍有很多不明之处。”
香月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拢了拢微微濡湿的头发,露出工作结束时的疲态。
“你是怎么知道井原是凶手的?”光平问。
香月点上香烟,美美地吸了一口,然后拿过茶几上的烟灰缸,弹了弹烟灰,终于无奈地开了口:“你给我的那本杂志,最终让我抓住了关键。”
“……果然。”
“当然,我也走了很多弯路。”香月讲述了松木企图靠和某大学的共同研究情报混进另一所大学,并于一年前与一名姓长谷部的学生接触。
“长谷部曾在太田副教授的研究室待过,最近死了。”
“被人杀了?”
“也许吧,我们当然会怀疑太田副教授。因为从松木以往的行为来看,比较合理的推理就是松木把某个情报泄露给了太田。不过,这种推理也存在着各种问题。我们便猜测松木兜售情报的对象会不会不是大学,而是企业。于是,我们开始关注刊登在那本科学杂志上的专家系统使用案例。”
“你是说,松木参与了那些案例?”
香月点点头。“我们调查了杂志报道中和松木曾工作过的中央电子有关的公司,结果一家名叫新日电机的公司浮出了水面。对了,新日电机你知道吗?”
“知道,一家大型家电公司。”
光平回答后,香月点点头,好像在说“好的”。“新日电机为了调整公司结构,应对即将到来的人工智能时代,开始了一项名为生产技术专家系统的开发。这个词解释起来太长了,我能不能省略?”
“只要和正题无关就行。”光平说。
“你把它当成一种新的计算机系统即可。这种系统一旦开发成功,将会成为公司的重大成果。同时,这也是一项绝密工程,绝对不能让竞争对手知道。”说到“绝密”时,香月刻意加重了语气。
“松木也跟这项工作有关?”
“开发这个系统需要工具,而这个工具就是由中央电子公司提供的。松木作为一名技术指导曾出入过新日电机。查明这一点后,我顿时眼前一亮。井原所在的东和电机是新日电机的强大竞争对手。松木的情报对井原非常重要,对吧?而且井原与太田来往密切,松木又与太田的学生长谷部接触频繁。于是,井原和松木之间也有了连接点。”
跟井原所说的完全一致,光平想。“于是,他们就勾结起来,开始了间谍行动?”
“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去东和电机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当时井原在公司业绩不佳,差点就要被派到承包公司去。说得好听点是外派,其实就是降职。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他突然提出了一个计算机应用的新项目,并运用该项目极大提高了工作效率。最终,他的工作成绩得到了高度评价,降职处理也被取消。对方并未向我透露项目的内容,但我认为,恐怕跟新日电机的生产技术专家系统是同一种东西。”
“大概是参考松木的情报改进的。”
“我也是这么推理的。如此一来,今后对井原形成威胁的就是松木了。虽不清楚二人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井原蓄谋杀害松木是完全有可能的。而长谷部的死,据我推理,井原也是为了灭口,怕他说出自己和松木的关系。”
“这是什么人啊!”光平咬着嘴唇。
“至于杀害广美小姐一事,我推断是因为她知道了这一秘密,在我思考她为什么会知道时,注意到了松木曾给她科学杂志一事。我便想,说不定松木与井原之间存在勾结,而证据就夹在那本杂志里。”
事实正是如此。也许最初松木只是想把字据单独交给某人,可在看到时田手中的杂志后,很可能觉得把两种东西放在一起会更容易揭露井原的企图。
松木的灵机一动最终起到了效果。如果没有那本杂志,一切都会石沉大海。
“于是我便去找MORGUE的老板娘确认情况,没想到竟有人抢先问了同样的事,而且那人还是跟凶手一起去的。”香月望着光平,用揶揄般的口吻说道。
光平缩了缩脖子,无言以对。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楼顶上?”悦子问。
光平也有同样的疑问。
香月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警察的直觉。还有一点,下雪天也给你带来了好运。因为地上留下了足迹,在行人稀少的路上,一直延伸向公寓。我便推测可能是你们二人的。”
“真得感谢你。”光平说。
“你还是感谢雪吧。”香月回答。
“对了,”悦子来回打量着光平与香月说,“堀江园长被杀的案子呢?他也是被井原杀死的?”
“目前还不清楚。”光平说,“我当时也想问井原,可他突然袭击我。凶手恐怕也是他吧。或许是堀江从广美那儿听到凶手的名字后,便来见他,结果被杀害。”
悦子并未回答光平,而是径直问香月:“香月先生怎么认为?”
“我现在也一时说不上来。”香月说,“但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因为我们有各种调查手段。总之,你们就不要再插手了。”
“你就是跪地祈求,我们也不会插手的。”悦子说。
<h2>11</h2>
时间像风一样转瞬即逝,几天过去了。
光平从被窝里醒来,披着毛毯抽出门后信箱中的报纸打开。大量岁末大甩卖的小广告被自暴自弃般夹在报纸里。
有关那件案子的报道,他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找到,一个新案子填满了版面。被窝里的光平深深感慨道这个世上的案子太多了。
那件案子的善后处理中,最麻烦的是东和电机公司的责任问题。东和坚称间谍行动完全是井原的个人行为,这一点大概是真的。比较棘手的是新日电机向东和提出的公开专家系统内容的要求,东和表示井原只是系统开发项目中的一名成员,他对系统的贡献只是一小部分,拒绝公开。这个问题似乎很难解决,但这跟光平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