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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之旅(2 / 2)

问题是,他不可能一边去公司上班一边查案。

于是,他决定向公司请假两个月。依公司规定,员工每年有二十天的特别休假。由于工作忙碌,去年和前年,他都没有申请休假,所以向公司请假两个月,并没有违反公司规定,问题在于公司是否会准予他一次休完。龙雄已下定决心,如果请假不被批准,便要向专务递辞呈。

“你是身体不舒服吗?”专务问。

若是称病请假,得有医院的诊断证明。因此,他一开始便说是个人因素。

“目前休假太久,公司也很为难。但是你既然这样说,那也没办法,只希望你尽快回到工作岗位。”专务做出让步。

专务向来就很照顾龙雄,一方面也是因为关野部长居中提拔的关系。

龙雄从关野的遗书中摘录要点,加以反复推敲。在他看来,要查出那个自称堀口的骗徒的下落,就得刺探山杉喜太郎的口风。山杉虽然辩称没把堀口介绍给关野,但他们之间肯定有所牵连。

不久,公司得拿出三千万来兑现那张支票。不用说,那张支票早已转让给第三者。这确实是莫大的损失。目前的经济环境虽然不差,但昭和电器制造公司最近的营业状况却谈不上有好转,三千万的损失是极其惨重的。相较之下,区区一个部长自杀对整个公司的运作根本没有影响。从这个意义来说,关野德一郎的自缢,简直如死了一条狗般微不足道。

专务对会计部副部长萩崎龙雄表示,目前个人请长假,公司很为难,其实也是因为公司正值多事之秋。然而,龙雄无论如何都要查出逼关野部长走向绝路的男子。

山杉喜太郎是出了名的高利贷经营者。他专门融资给急需用钱的公司,听说跟政界也有往来。要从这个老江湖身上探查任何蛛丝马迹,恐非易事。

因此,萩崎龙雄打算从他的秘书——上崎绘津子身上着手,也许从她那里可以找出一些线索。今天,他总算看清她的真面目了。接下来,就要趁机接近她了。

龙雄自知只点一杯咖啡却坐了两个小时,未免说不过去,于是又点了一杯红茶。那对男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

天空还飘着雨丝,只要下起雨来,就像梅雨般连绵。一辆汽车经过,溅起水花再疾驶而去。东京的路况很差,到处都是坑洞。

这时候,龙雄的眼睛突然一亮。

他看见一辆汽车缓缓地驶向对面那栋灰色大楼前。他看了一下手表,还不到下午四点,离上崎绘津子下班尚有一个多小时,因而他觉得事有蹊跷。他没来得及喝红茶,一并付了钱,旋即走出了咖啡厅。

他像行人般漫步着,不时盯着大楼方向,那辆车还停在大楼前面,车身擦得像镜子般晶亮,是一辆宽敞的白色钢板高级房车,车上只坐着一名司机,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似的。

虽说只过了五分钟,他却觉得无比漫长。一名身穿纯白风衣、似曾相识的女子,从老旧的大楼入口处走了出来,司机见状,准备下车打开车门。

龙雄环顾四周,刚好有辆出租车溅起水花,疾驶而来。由于天色暗淡,“空车”的红灯标志格外明显。龙雄朝出租车抬手招揽,它来得真是时候。

“请问到哪里?”

他坐进车内的时候,刚好是那辆高级房车发动之际。

“请跟着那辆车!”龙雄指着前面的挡风玻璃说道。

司机点点头,旋即踩紧油门。前面那辆车从青山一丁目往权田原的都营电车道疾驶而去,当左边可望见新宿御苑的外苑时,司机问道:“您是警察先生吗?”

“嗯,算是这方面的人。”

要跟踪别人的车子,龙雄只能这样随机应付着。

前面那辆车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随即从新宿往青梅街道驶去。盯车不能跟得太近,必须保持适当距离,但是一不留神,卡车啦、出租车啦、自用轿车啦等等,便插了进来。

“这辆车可是雷诺的呢。”

龙雄心想,如果这辆出租车是雷诺出产的,遇到紧急状况应该可以加速跟进。司机似乎看出龙雄的心情,悠然地说:“先生,您放心。从新宿到荻洼附近共有十二个红绿灯,即使稍微落后些,也能跟得上。”

其实,每逢红绿灯,前面车子停下来,他们都适时地跟在后面,可以望见车窗内那白色风衣的身影。

“那还是个女人呢,先生。”司机兴冲冲地说。

前面那辆高级轿车来到荻洼,往南转进幽静的住宅区。龙雄从后车窗看到那女子的身影,蓦然想起他和关野部长在东京车站候车室的时候,映在玻璃窗上的那个女子的姿影。

前面那辆车在住宅区行驶着。

“那是五三年出厂的道奇。”司机回过头告诉龙雄。

这四五天的连绵细雨,把附近的树木洗涤得青翠欲滴,唯独八重樱花显出凋萎败落的模样。

车子行经卫公别墅荻外庄附近的时候,从两侧围墙探出来的树木更加浓密了,这里几乎看不到行人和车辆,雨水把街道清洗得发亮。

“喂,停车!”

荻崎龙雄眼见前面的车子减速慢行,往右边拐进去后便消失不见了,于是赶紧喊停。因为转弯之后已经没有路了。

“您要在这里停车吗?”司机一边看着计价器,一边说道,“那辆房车驶进大宅院了。”

看来出租车司机跟踪那辆道奇轿车跟出了兴趣,语气充满兴奋。

“辛苦你了。”龙雄边付钱边说道。

“加油啊,先生。”

司机说完,掉头离去了。龙雄在内心苦笑着。

天空依旧下着细雨,湿漉漉的马路上没有半个人影,从道路两侧修剪整齐的树木深处看去,隐约可见蓝色屋顶和白墙。

龙雄拿着雨伞缓步走着,他来到刚才那辆高级房车开进去的宅院前,若无其事地观察着。

两旁的石墙约有二十米长,微微隆起的地面种着草坪。草坪上等距而整齐地摆着盆栽杜鹃花。院内树木浓密,只能从林荫的缝隙中看见部分屋顶。

这座宅第可说是占地宽广,从敞开的冠木门前面望去,可以看见伸向深处的碎石路和庭院树木。

龙雄从门前经过,走了十几米再折返。宅第内的谈话声当然听不到。这时候,只听到悠扬的琴声,那是从对面民宅传来的。

门柱上挂着泛旧的门牌,写着“舟坂寓”三个字。字体雄健,很有特色,雨水也把这块门牌冲刷得发亮。

龙雄走到转角处再折回去。由于这时路上没有人,这样徘徊很容易惹人怀疑,他甚至觉得也许现在就有人在暗中窥视,心里难免忐忑不安。

他前后观察了三次,都没有任何新发现,依旧是深深庭院、碎石路和被树荫掩映的屋顶,以及下个不停的细雨。

龙雄正在寻思,要不要继续等待上崎绘津子从宅第内出来。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现身,雨又下个不停,而且天色暗淡了下来,他已经失去继续苦等的耐心,况且这附近很难招到出租车。

那个姓舟坂的宅第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看那气派的建筑,对方绝对是颇有社会地位的富豪。上崎绘津子是为了什么事造访这宅第呢?是为了处理山杉的金融业务,还是因为私事拜访?

那辆高级轿车到底是山杉贸易公司所有呢,还是宅第主人的爱车?从车牌号说不定可以查出车主身份。不过,他太过粗心没把车牌号记下来,他埋怨起自己,每到关键时刻总会出错。

舟坂是何许人也?

在去荻洼车站的路上,龙雄满脑子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车站前的西药房前面有座公用电话亭。龙雄突然想到什么,便走进了西药房。

“老板,电话簿借我一下!”

他翻开厚厚的电话簿,翻到“舟”字部。舟坂这个姓氏似乎很少,电话簿只收录了三户姓舟坂的资料。

舟坂英明,杉并区荻洼××号

龙雄心想,我就是要这个数据。他拿出记事本,连同地址和电话号码一并抄了下来。

舟坂英明。这是那宅第的主人吗?他到底从事什么职业?从电话簿上当然无从得知。

无奈之余,龙雄走进路旁的书店,佯装站着看书,其实是在查阅年鉴附录里的名人录。这年鉴是某报社出版的,于是他突然灵光一闪。

隔天下午,龙雄到报社拜访老同学田村满吉。田村接到前台转来的电话,一边穿上外套,一边从三楼下来,走到门口。

“噢,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田村满吉对龙雄说,“你们公司离这里很近,却难得看到你来呀。”

“你现在很忙吗?”龙雄问道。

田村回答说:“三十分钟还腾得出来。”

“这次是来向你打听消息的。”

“是吗?那么我们到附近喝杯咖啡吧。”

他们俩走进报社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店内客人不多。

田村取下眼镜,用蒸热的手巾擦着脸说:“你要打听什么消息?”

田村跟以前一样,还是性情急躁。

“嗯,我这样问也许有点怪,你知道舟坂英明这个人吗?”龙雄低声问道。

“不知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他是写俳句的吗?”

田村下意识这样问着,因为他以前就知道龙雄喜欢写现代俳句。

“不,我是问你,你们报社认识这个人吗?”

“你再说一次,他叫什么名字?”

“舟坂英明。”

“舟坂英明……”田村在嘴里叨念了几次,陷入思考,“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听过这名字。”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然后又问龙雄:“他跟你有业务上的往来吗?”

“嗯,算是有关系。”

看到龙雄点头称是,田村说道:“这名字我好像真的听过。他不是大学教授,也不是艺人……你等一下,我打电话问一下报社同事。”

说完,田村便起身离去,连端来的咖啡也没喝上一口。

龙雄点了根烟,还没抽完,只见田村笑眯眯地折了回来。

“我问清楚了。”田村一边搅着半凉的咖啡,一边说道。

“是吗?那太感谢了!他是做什么的?”龙雄探看田村的表情问道。

“我总觉得听过这名字,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一下子想不起来。舟坂英明这个人哪……”

“怎么样?”

“简单讲,他是右翼势力的老大之一。”

“咦?右翼势力?”

“嗯,据说不是什么出名的大人物。三年前,他曾因恐吓罪被捕。难怪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原来是在三年前。”

右翼分子的老大和上崎绘津子会有什么关系?龙雄露出困惑的表情。

田村看到茫然的龙雄,略显好奇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你能不能再详细谈谈舟坂英明这个人的背景?”龙雄没有回答田村,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个嘛……”田村喝完咖啡后,点了根烟,冷笑着看着龙雄。

“你可别随便猜。”龙雄说,“以后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自然会和盘托出。”

此话不假。龙雄私底下认为,也许哪一天真的需要田村的帮忙。

“是吗?好吧。”田村爽快地点点头,“那么,我就把刚才那个同事叫来。他对此人非常了解。很久以前,我们报社曾经制作过《右翼势力的最新动态》的特辑,他就是主要的采访者,所以他知之甚详。你等一下,我打电话跟他商量看看。”

田村再次起身打电话,没多久又回来了。

“他说马上来。”田村转达道。

“是吗?百忙中打扰他,真是不好意思。”龙雄致谢道。

后来,田村换了话题,聊起旧友的消息来消磨时间。

不到二十分钟,一名蓄着长发、体型瘦削的男子走到他们面前。

“这位是内野,也是我们社会组的记者。”田村介绍道。

内野像艺术家那样用手拢了拢长发,坐了下来。

“他呀,”田村指着龙雄对内野说,“想多了解舟坂英明的来历,你跟他谈谈吧!”

“这么忙碌的时候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

龙雄这么一说,内野难为情地笑了笑。

“以前,我确实采访过几名右翼分子,但舟坂英明这个人的背景,我了解得不多。”内野不慌不忙地开始说,“其实,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比方说……”内野举了右翼派几个老大的名字。

“他的地位,远远不及战前即声名显赫的头头。该怎么说呢?简单地说,他不是主流派的要角。听说以前是某讲堂的学员,后来跳槽自立门户。有人说他跟其他老大闹翻了,也有人说他是被逐出帮派的。总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从这些传言听来,大概可以了解他的性格。”

“之前,他曾因恐吓罪被抓吗?”田村插嘴道。

“嗯,他向一家与政府补助金有牵扯的煤矿公司勒索。”

“好像是这样。”田村说着,看了看手表站了起来,“我工作还没做完,失陪了。”

田村满吉离去后,内野继续说:“听说舟坂之前犯下多起类似的恐吓勒索。这个人非常聪明,在战后出现的这批人当中,很快就闯出了名堂。我在两年前做过这一类的报道,现在他的势力已越来越稳固了,底下的喽啰也不在少数。舟坂英明的势力之所以能够这样发展,大概要归功于他筹措资金的高超能力吧。”

内野提到“资金”这个词,让龙雄暗吃一惊。

“舟坂用什么方式筹措资金呢?”龙雄好奇地问道,心情为之兴奋了起来。

“舟坂的惯用手段是向煤矿公司勒索。而那次的勒索事件,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没有浮现出来的应该还很多。”

“他主要是向公司企业勒索吗?”

“嗯,我想是吧。因为向公司勒索最容易大捞一笔。”

“他是否也用诈骗的方式?”龙雄确认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但舟坂做这种事也不足为怪吧。”

“他都是用这种恶劣手段来筹措资金吗?”

“坦白说,我手中没有真凭实据,不能给您明确答复。不过,像舟坂这种无名的新兴右翼集团头目,手头应该很紧,用不法手段筹措资金,是极有可能的。当然,这只是猜测而已……”

“原来如此。”

“听说舟坂英明现在资金雄厚,其后台势力也越来越大了。”

“他的出身背景如何?”

“据说他是北陆地区[1]的农家子弟,没什么学历,全凭自学而成。这也是传闻,我没见过他,听说他大约四十七岁,没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全凭那套现成的忠君爱国思想。”

“他家在荻洼吧?”龙雄问道。

“是啊,听说他住在那一带。”内野这样回答,眼里透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他问龙雄,“您知道西银座后街有家‘红月’酒吧吗?”

“如果是银座后街,我应该找得到,它在银座后街的哪个地方?”

“在从林荫道往新桥的方向……”内野说明道。

事实上,龙雄平时很少喝酒,并不知道红月酒吧。

听龙雄这样说,内野便压低声音说道:“最近有个传闻,听说红月酒吧的老板娘是舟坂英明最近的情妇。”

龙雄和内野在咖啡厅分开以后,从有乐町出来,却迷失在前往银座的路上。用“迷失”一词,是很妥帖的说法。因为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为了追寻一个想法而无意识地移动脚步而已。

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诈骗集团与山杉喜太郎之间可能有所关联,但现在又发现另一条新线索了。

那笔三千万的款项该不会流入舟坂英明这个右翼头子的户头里吧?

龙雄遇上这堵怪物似的高墙——右翼势力。这让他一脸茫然。

(这绝对不是单纯的诈骗案!)

这起诈骗案背后必有内幕。龙雄突然感到层层内幕的重压。而右翼这个不可理喻的暴力团体,已经把那双黑手伸了进来。

龙雄顿时感到犹豫不已,或说是觉得畏缩恐惧。忽然间,仿佛一阵斥骂声和蛮横的白刃突然朝他劈来。

他告诉自己,再追究下去,很可能危及性命,不如现在就收手。

不过,有个念头还吸引着龙雄。一个绰约的身影在他眼前闪现,那就是自称是上崎绘津子的女子。他已在那家高利贷公司的办公室见过她,也在咖啡厅窥探到她的身影。她的眼睛炯炯有神,鼻子挺直,端正的嘴唇尚有些稚气,脸颊是那么容光焕发。

难道那名女子也是右翼集团的成员之一吗?这个疑惑至少给了龙雄某种近似获救的感觉,宛如船只遇险即将沉没时,乘客们突然看见一名美丽的女乘客,同船者因此产生不会有事的错觉,他们自我安慰,只要这个女乘客还在,就能度过危险。

当龙雄想到上崎绘津子时,也产生了这种错觉,因而对右翼暴力团体的恐惧也随之消失,又衍生出勇气来了。

这股勇气,当然是源自追查逼关野部长走上绝路的那群恶党,同时也为了查明上崎绘津子的来历。从这时候开始,龙雄对于追查这起事件,益发热切了起来。

[1] 现今富山、石川、福井、新潟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