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以推测,濑沼律师是被有计划性地强行带走的。从目击者看到的他们走路的姿态来看,律师被两名男子左右挟持,押进了车子里。
项目小组一致认为,绑架者与田丸利市枪杀案有关。
下午三点半,项目小组做出推断,濑沼俊三郎律师是被人强行绑架失踪的。不过,小组里有人提议,暂时不要公布消息,先进行秘密调查;但是大多数成员认为,应该见诸报端,以期目击者提供线索,于是向各报社记者发布消息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当然,这则消息来不及登在晚报上。那时候,龙雄正在昭和电器制造公司。
会计部长已由其他部门的部长接任。龙雄将写好的辞呈放在信封里,递到新任部长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部长把信封里的辞呈抽出一半,吃惊地问。
“辞呈。”龙雄点头说道。
“为什么?”部长见旁边尚有其他职员,低声问道。
“最近身体不适。我怕休息太久,会影响公司业务,所以想辞掉工作。”
龙雄说完后,部长便凑过来说:“你休息的理由,大致情形我已经听社长提过了。其实,社长为关野先生自杀一事,感到很难过,还说那天不该那样大声责斥他,为此每晚都睡不好。”
龙雄初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但认为部长讲得有道理。
“现在社长不在,总之,这个就暂时先放在我这里。”部长把辞呈放在抽屉深处说道。
“那就麻烦您了。”
“啊,等正式决定后,你再来整理桌子吧。”
龙雄苦笑着点点头。今天也许是他来公司的最后一天,想到这里,仿佛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不由得感慨万端了起来。
“嗨,近况如何?”
“身体好吗?”
不知内情的同事看到龙雄,纷纷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招呼。因为龙雄请长假,表面上的理由是“养病休息”。
龙雄心里突然掠过些许莫名的感伤,于是迈开大步朝门口走去。
如果公司不准他再继续请假,那只好辞职了。他也想过目前若辞去这份难得的差事,不但可惜,甚至有些愚蠢。然而,为了那个燃烧的信念,他绝不能退缩。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就算一生中做了这样的蠢事,也是值得的。
黄昏笼罩着银座,霓虹灯闪闪发光。
龙雄伫立了片刻,眺望着往来人群,然后穿越街道,步履缓慢地朝坐落在小巷里的红月酒吧走去。刚才那种落寞感已逐渐淡去,心里因为某种期待而亢奋了起来。
三
萩崎龙雄推开红月酒吧的门,走了进去。跟往常不同,这次来得比较早,客人不多,香烟的烟雾也没有平常那么浓烈。
“欢迎光临!”酒吧小姐们招呼道。
其中一名小姐迎了上来,说道:“哇,好久不见了。”这个扁脸酒吧小姐似乎还记得龙雄。“请这边坐。”
酒吧小姐带着龙雄来到空着的包厢。幸亏来得早,座位也有空,三四个小姐随即坐了过来。
“先生,您要喝什么?”
“给我一杯高球。”
“好的。”
龙雄拿起湿手巾擦脸,若无其事地望向柜台,有两个身穿白色制服的男子在柜台里走动。其中一个年轻人以前见过,另一个像是新来的。
不对,不是他,酒保已经换人了。眼前这个年约四十岁、体型肥胖的眼镜男,正倾着手摇晃银色调酒壶。他不是之前那个酒保,原先那个酒保三十多岁,脸型较长,与贝雷帽男子交谈时,总是不经意地露出锐利的目光。
(我猜得没错!)
龙雄不禁紧张了起来。
“先生,您好久没来捧场了呀。”扁脸酒吧小姐说道。
“是啊,你们生意还不错吧?”
(这个肥胖的中年酒保应该是新来的,之前那个大概辞职不干了。)
到底要不要问这个问题?龙雄颇为犹豫,他觉得刚坐下来就问这种问题,可能会引来猜疑。
“托您的福,待会儿就高朋满座了。”
“那很好啊!”
龙雄环视四周,没有看见老板娘的身影。
“妈妈桑呢?”
“她马上回来,您多坐一下嘛。”
马上回来?难道是外出吗?她去什么地方?龙雄这样忖想着。接着,他直接问道:“你们店里偶尔也换新的酒保吗?”
龙雄看向柜台说着,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其实紧张得口干舌燥,猛吞口水。
“嗯,之前那个离职了。”酒吧小姐回答得很干脆。
“咦?什么时候走的?”龙雄问得有点激动。
“大概是两天前吧。他请了假,后来就不干了。”
两天前。龙雄在心中盘算着,正好是在东京车站见到贝雷帽男子的那天,当天他就遇害身亡了。
“他为什么不做了?”
“不知道呀。您跟山本先生很熟吗?”
(没错。他果真姓山本,不是堀口,肯定使用了许多化名。)
“我跟他不太熟,不过他待人很亲切。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上班?”
“我不太清楚。可是,酒保跟我们坐台小姐一样,常常更换酒吧,也许过没多久,就会听说他在某家酒吧替客人调酒呢。”
“原来如此。”
龙雄心想,看来这个扁脸酒吧小姐对那个酒保的了解仅止于此,最好不要再深问下去。他喝了一口高球,润了润喉咙。
晚上八点一过,客人开始多了起来。酒吧小姐们纷纷到熟客身旁坐台招呼,龙雄身边只剩下一个没什么经验的文静酒吧小姐坐陪。
这时候最适合思考。
龙雄直觉,那个姓山本的酒保应该就是杀死贝雷帽男子的凶手,同时也是那个化名堀口的诈骗犯。诈骗支票是他的本行,酒保只是伪装。不,也许酒保是他的本行,后来慢慢沦落为诈骗犯。他肯定深谙精巧的诈术,但在他背后操纵的,可能是更厉害的角色。
客人越来越多,龙雄自觉不能干坐下去,便站了起来。脑袋还在思索。
走出酒吧,在这条小巷寻逛酒吧的人影增多了起来。
走到车水马龙的街上,一辆出租车“吱”的一声停在龙雄面前,他随意抬眼一看,一名女子下车,让他眼睛为之一亮,他赶紧闪身躲到一旁。
那名女子竟然是上崎绘津子。她站在车门外好像正在等候司机找零,司机东找西摸,让她足足站了一分钟。
各式各样的街灯映照着她的侧脸。她脸上的轮廓在明暗的衬托下,有一种立体感,显得非常美丽,而且身材姣好,体态匀称有致。龙雄这时才发现她是多么美丽诱人啊!顿时,他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绘津子疾步朝小巷里的红月酒吧走去。
出租车还停在原地,司机正在填写载客日程表。龙雄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快步走到车旁。
司机抬起头来,急忙打开车门。
“先生要去哪里?”
“青山。”
龙雄随便说了个去处。
车子开动了。从日比谷经过国会大厦旁,行驶在阴暗的马路上,龙雄偷偷打量着司机的侧脸,看上去他是个老实的中年人。
“司机先生,方才那位客人是在哪里上车的?”龙雄问道。
“那位小姐吗?”司机望着前面回答,“她从羽田上车的。”
“羽田?是从羽田机场吗?”
“是的,在日直航空公司前面。”
龙雄心想,绘津子大概是搭机从什么地方回来的,可是她下车时,手上并没有行李箱或手提行李。
“她是下机的客人吗?”
“应该不是吧,可能是去送行的。因为那时段没有班机降落。七点三十分那班是飞往名古屋的最后班机,所以我觉得她是去送行的。”
“你蛮了解机场的情况嘛!”
“因为我都在机场排班啊。”
“这样啊。”
上崎绘津子到底为谁送行?名古屋、名古屋……龙雄在嘴里叨念着,司机以为他在问话,于是“咦”了一声,稍微减缓了车速。
龙雄叫司机折回有乐町,在报社前面下车,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一边猜想不知田村是否在报社,一边走向报社大门。警卫在前台拨打分机到编辑室询问,编辑室的人说田村在里面。这时候,龙雄才安心地点了根烟。
烟抽了不到一半,田村满吉便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来,眼镜滑落到油亮的鼻头上。
“哟,你来得正是时候。”他拍了拍龙雄的肩膀,“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是。”龙雄推推田村说,“你马上跟我去羽田一趟。”
“羽田?”田村睁大眼睛问道,“什么事啊?去机场干吗?”
“看样子跟这次事件有关,详细情形待会儿在车上再告诉你。你现在走得开吗?”
“什么?如果跟这件事有关,那我非去不可。我开公务车去,你等一下,我先跟同事说一声。”
田村满吉身上的衬衫几乎裹不住他肥胖的身躯,走起路来不时拉高裤腰,生怕衬衫下摆跑出来似的。
不到十分钟,他们两人便坐上报社的公务车。
“去羽田做什么?”田村急不可待地问。
“跟这次事件有关的某个人,搭乘日直航空到了名古屋。现在是九点,那班飞机是在七点三十分起飞的。”
“男的还是女的?”
“不清楚。我现在就想去羽田机场翻查旅客搭机名册,所以需要借用你的报社名片。”
龙雄这样说道,田村陡然叹了口气。
“你是怎么知道的?”
田村这样反问是理所当然,但龙雄无法据实以告。他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意把上崎绘津子的名字讲出来。可以说从这时候起,他已经下意识地包庇上崎绘津子了。
“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总之,先这样做就是了。”
由于事发突然,龙雄当下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含糊带过。田村为此感到不满,但没多说什么。
“你说跟这件事有关的人,就是杀死前刑警的凶手吗?”田村直指问题核心问道。
“我不敢断定,但总是这样觉得。我认为那个凶手和支票诈骗犯是同一个人。”
龙雄这样说的同时,眼前浮现出那个红月酒吧的酒保,不过,他还不能告诉田村,必须等上一段时间。
田村露出思索的眼神,说道:“这事好像越来越有趣了。去名古屋?名古屋会有什么事呢?”
龙雄也不知道。不过,他猜想可能是某人命令那男子到名古屋暂避风头,而那个人应该就是幕后唆使男子骗走巨额支票的人。
“对了,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龙雄问道。
田村急不可待地说:“濑沼律师被人绑架了!”
“咦?怎么可能?”
“你以为我在骗你吗?明天早报就会报道。”
从有乐町到羽田,开车足足花了三十分钟。在路上,田村把濑沼律师遭绑架、目前下落不明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你的看法如何?”田村最后问道。
“这个嘛,我觉得濑沼律师多少知道自己手下被杀的原因。因为是他指派那个当过刑警的职员去调查的。”龙雄双手抱胸说道。
“调查什么?”
“当然是调查那件支票诈骗案呀!刚开始,我把濑沼律师当成他们的同路人,但显然不是这样。律师做过详细调查,快要查出凶手是谁。后来,查出幕后操控者竟是舟坂英明这个右翼头目,他的手下因此惹来杀身之祸,律师当然知道是谁干的,因而心生恐惧。我看到那天的早报,就觉得律师的反应很奇怪。因为突然发生那样的事,照理说他应该连夜从热海赶回来。”
“濑沼律师应该很害怕吧。”
“大概是吧。他也劝过我,危险的事情还是少碰为妙。他非常了解敌人的可怕。”
“不过,对方也很怕律师,生怕他讲出什么,所以把他绑走了。”
“警视厅知道这案子与右翼集团扯上关系吗?”
“好像还不知道。可是现在律师被绑架了,他们大概嗅出些许端倪。项目小组正忙得鸡飞狗跳。”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田村吸了吸鼻子,低声笑了。
“我要跟警方较量一下,非赢他们不可。这案子越来越有趣了。”
田村急促的鼻息几乎吹在龙雄的脸上。
报社的公务车经过民宅附近的马路,来到宽阔而阴暗的平原上。从东京的市街来到这宽阔的地带,感觉像是开进了平原。机场那一边,灯光微亮的建筑物看起来很小,跑道上成排的灯光好像射向天空似的。突然,车窗外吹来一阵风。
“那里是羽田机场。”田村伸出脖子说道。
车子沿着跑道边缘兜绕着。远处的建筑物逐渐逼近视野,景象越来越大。
在机场长长的建筑物之中,最靠边的是日直航空的办事处。将近晚间十点,办事处的灯光还亮着。
他们俩一下车,立刻疾步走了进去。
一长排的柜台上,摆着各航线的名牌。只剩一名办事员坐在桌前,一见到他们俩,马上站了起来。到了这时刻,果真看不到乘客的身影了。
田村递出自己的名片。
“请让我看看今晚七点三十分飞往名古屋班次的乘客名册。”
年轻办事员拿着名片,不时打量着满脸是汗的田村。
“您是要做报道吗?”
“是的,请让我们看一下。”
[1] 法律上指检察官于刑事案件程序上讯问当事人后,认为无交保、责付或限制居住之必要后,命其于侦讯后可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