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告诉他们吗?”
“开什么玩笑!这是我仅存的王牌。我若告诉警方,这消息马上会传到同行的耳里。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必这么辛苦追查消息了。我不但没露口风,连右翼这个名词也没向报社透露呢。”田村露出诡谲的笑容说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
“在真相还没查清楚之前,我不打算透露什么。现在的情况还不够明朗。”
这种考虑也许有道理。然而,田村为此燃烧雄心壮志,令龙雄不由得感到惊讶。
“怎么样,去名古屋之前,我们先找舟坂英明,试探一下他的反应怎么样?”田村提议道。
这当然不失为正面攻击的策略,但龙雄认为这样做有点冒险。这种突击性的会面,难保不会波及濑沼律师的生命安全。新宿发生的凶杀案,对舟坂英明而言,就是突发的意外。他很可能受到惊吓,甚至狼狈不堪。可以说绑架濑沼律师就是这种心态的具体反映。现在若听到有记者来访,他势必会绷紧神经,觉得事态益发紧迫,更加仓惶失措。龙雄有种预感,贸然会见可能会引来不好的后果。
龙雄说出自己的看法,但田村情绪高涨,根本听不进去。
“别担心啦,我不说刺激的话就是了。我会假借其他名义,说要采访他。总之,我们有必要对他进行近距离观察。”田村这样主张道。
田村这样说也有道理。龙雄终于让步了,坐上了等候田村的车子。
“去荻洼。”
车子从代代木来到青梅街道,向西驶去。阳光非常耀眼,给人盛夏已到的感觉。
来到荻洼,车子驶进树木掩映的街道上。龙雄突然想起当时跟踪上崎绘津子来到这里的情景。车子在过了荻外庄的地方停了下来。
无论是大门、围墙或写着“舟坂寓”的门牌,他都依然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还下着清冷小雨,附近传来悠扬的琴声。不过,现在阳光照着茂盛的树林,叶片闪着亮光。他们踏着碎石路,来到玄关。宅第有点老旧,但比起从外面看去还要宽广。田村按了按门铃。
出来招呼的,是一名理着小平头、颧骨凸出、眼神锐利、体型高大的四十岁男子。他穿着已然过时的灰色立领服,腰间挂着一条手帕。
“不好意思,请问贵姓大名?”田村问道。
“我吗?”男子冷冰冰地说,“我是这里的总管。”
“总管?”
“嗯,你若不习惯总管的称呼,叫我总干事也行。”立领服男子冷笑道。
原来像舟坂这种势力不大的右翼组织,家里也需要总干事啊!田村为了慎重起见,问了对方的姓名。
“敝姓山崎。”对方居然率直地应了一声。但他那锐利的眼神,依然带着嘲讽的意味。
田村递出自己的名片,表明想求见舟坂先生,只见男子冷淡地说:“先生外出旅行了。”
站在田村后面的龙雄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是吗,请问先生到什么地方去了?”田村问道。
“先生去参拜伊势神宫。”
“参拜神宫?”
田村怔愣了一下。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为了锻炼年轻成员的精神,先生带了二十名小伙子去伊势了。这是每年的惯例。”他回答得郑重其事,眉间堆着皱纹。
“什么时候回来?”
“您有何贵干?”男子反问道。
“我们想请教先生对时局的看法。”田村说道。
“请您一个星期以后再来。五天前先生出发时,行程就是这样定的。”男子不容分说地表示。
他们走出大门,回到车上,田村用手戳了戳龙雄说道:“喂,刚才那个总干事的话,你听见了没有?这件事非比寻常。”
龙雄也有同感。
“去伊势吧?”
“没错。要去宇治山田[2]的话,得在名古屋换车。这一切不都指向名古屋吗?而且五天前,正是二十八日,也就是那伙人用担架抬着濑沼律师走进东京车站搭乘南下列车的那一天。”
龙雄的脑海中掠过那个旅行团的身影。
“是啊。那些押送濑沼律师的旅行团,之所以中途分别下车,并非像项目小组所说的,为了赶回东京,而是顺路去了宇治山田。这种一石两鸟之计,考虑得真是周到啊。”
龙雄不禁喘起了粗气。
三
下午三点半,龙雄和田村搭乘的“难波号”快车抵达了名古屋车站。
那班列车是早上九点半由东京车站发车,田村为了赶上列车,起了大早,火车开出不久,他便挥着汗水睡着了,一路睡到小田原,行经真鹤海边时,他才醒过来,探出身子嘟囔:“原来担架就是从这里丢出去的啊。”
列车开进丹那隧道时,田村又睡着了,到了静冈才醒来,说道:“我还没吃早饭呢,要不要吃个饭啊?”
吃过铁路便当后,田村又是忽睡忽醒。他居然如此能睡,龙雄感到惊讶。
来到名古屋车站的站台上,田村像做体操似的伸展四肢,说道:“啊,在车上睡得真饱。”
站台的位置较高,俯瞰整个市区,午后的艳阳把大楼照得闪闪发亮,中间夹杂着浓暗的阴影。
“我先到分社看看。”田村说道,“与其直接去警察局,不如先去分社来得方便。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龙雄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说道:“你去警察局好了,我到日直航空办事处看看。”
“噢,是吗,得先去调查巴士的时刻表吧?”田村表示同意。因为嫌犯“山本”坐日直航空班机抵达小牧机场后,要前往名古屋,绝对是乘坐日直航空的专用车。他期待从这里可以掌握到一些线索。
“那么,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在车站的候车室会合。”田村提议道,“然后,再决定往后的行动方针。”
龙雄同意这个看法。从车站到分社有段距离,田村决定坐出租车去。黄昏时分已近,阳光依然强烈,田村乘坐的出租车闪着亮光。龙雄目送着出租车往宽广的马路驶去,车影越来越小,让他不由得泛起淡淡的旅途感伤。
龙雄顶着明亮的阳光,朝站前的日直航空办事处走去。他向接待的办事员说明“山本”抵达的日期和时间,并希望能向当天巴士的乘务员请教几个问题。
那时候恰巧是休息时间,一名十七八岁、脸型娇小的小姐走了出来。
“我想打听一个人的消息,”龙雄先开口说道,“搭乘四月二十七日二十一点二十分末班飞机抵达的乘客,是坐你们的专用巴士进入市区的吧?”
“是的。”
“那时候,您有没有发现车上有乘客急着赶搭火车?”
那名小姐似乎立刻想了起来。“嗯,有一位。”她眼睛溜转地看着龙雄,“我记得很清楚,对方说要坐二十二点十分的火车,问我是否来得及,还连续问了两次呢。”
“后来有没有赶上?”
“巴士于二十一点五十五分抵达车站,那名乘客下车后,马上奔向车站。那时候,我还替他祈祷,若能赶上火车就好了。我在车上看到他赶车的情景,所以记得这件事。”
龙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报纸,给那位小姐过目:“那个乘客是不是这个人?”
这是警视厅通缉“山本”所制作的嫌犯肖像画,小姐睁大眼睛端详了许久,回答道:“我总觉得有点像又不太像。”
一个小时后,龙雄依约回到候车室,田村还没出现。他迟到了二十分钟,才气喘如牛地走了进来。
“让你久等了。”他边擦汗水边问道,“事情进行得如何?”
“我这边很快就办好了。”龙雄回答道,“那个在飞机上急着赶火车的男子,果真和搭巴士去名古屋站的人是同一个。听说他赶上了二十二点十分的火车,乘务员小姐亲眼看见他跑进车站内。后来,我又出示报上的嫌犯素描给乘务员小姐看,她说有点像又不太像。”
“这样啊。”
“这也难怪,那素描原本就弄得不像,跟我印象中的完全不像,所以乘务员小姐说的也不能完全采信。不过,年龄相符这一点得以证实,算是很大的收获。今后还要拿这张肖像画四处打听,看来只会越弄越乱呢。”
龙雄说完后,轮到田村说明进度。
“分社的警政记者带我去警察局,承办的警察说,他们目前正在追查押送濑沼律师那伙人的下落。”
“有消息吗?”
“没有,也不知道律师的下落。警方根本没注意到右翼头子舟坂英明这条线索,抓不到重点,只能四处打探消息。东京派来的三名刑警也忙得满头大汗呢。”
“原来如此。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我们先坐中央线到瑞浪站,中间逐站下车查访。”
田村说着,看了看手表,又抬头望向墙上的火车时刻表。
“十七点四十分有一班,时间刚好,现在就去吧。”
说着,他们朝检票口的方向走去。
上了火车,田村显得有点沉闷,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龙雄关心地问道。
“我总觉得应该去见见舟坂英明,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从这里到宇治山田两个小时应该没问题吧。”田村显得心神不宁,双腿不停地晃动。
“他还在宇治山田吗?”
“我刚才已经请分社的同仁打电话到宇治山田的电信局查过了,听说他一直待在旅馆。”
有关这方面的联络事宜,怎么样也比不上报社来得方便。
“对了,方才东京来过电话,已经查出担架的制造商了。”田村说,“听说是由本乡的佐伯医疗器材公司制造的。做担架的厂商有很多,这次是从担架的特点查出来的。项目小组目前正从贩卖的渠道着手调查。”
“噢,原来如此。也许很快就可以查出来了。”
“这也不一定。”田村质疑道,“对方早就料到这一点,故意把它丢在那里的。他们不会笨到留下证据,让警方来个瓮中捉鳖吧。”
要从哪一站开始查起,这倒是个难题。他们决定按照最初的方案,从高藏寺站查起。抵达那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高藏寺是个小站,他们跟着下车乘客经过检票口,向站务员表明想见站长,于是很快就被带到一旁的站长室。
田村递出名片,说明来意。
“嗯,这么久的事,实在没什么印象。”老站长说着,翻查着四月二十七日的勤务表,把当天的检票员叫了过来。
“这位乘客在二十二点五十四分从这一站下车,由于到站时间较晚,下车的乘客应该不多,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龙雄描述乘客的容貌,只见年轻站务员歪着头说:“我不太记得了。这时间下车的乘客,大都是熟面孔的本地人。”
“当地人很多吗?”
“是的。坐晚班火车下车的乘客,很少是外地来的,大多是附近的居民,从名古屋游玩回来的。”站务员补充说道。
“那么,你们对外地的陌生人应该有印象吧?”
“大概都认得出来。不过,那天我实在没什么印象。”
他们在这一站没有得到有力的线索。
等了二十分钟,十九点十九分的火车来了,他们又在多治见站下车。这时候,暮色已笼罩大地,群山环抱的小盆地里,无数烟囱矗立在夜空下。多治见是个以制造陶瓷闻名的小镇。
“实在没有印象。”这里的站务员也这样说。
等了一个小时,他们又去土岐津站。土岐津也是陶瓷的故乡,站内展示着茶碗器皿等样品。
“我不太记得。”出来接待的站务员这样说,脸上表情莫衷一是。
如果高藏寺、多治见、土岐津都没有线索的话,只剩下瑞浪站了。
“事情隔了这么久,难怪他们都不记得,说不定山本根本没下车呢。”
龙雄说完,田村接着说道:“也许他真的没下车。一来时间很晚,下车的乘客不多,二来大多是当地人,外地来的陌生旅客应该很容易被认出来。”
尽管田村这样说着,其实他也没什么把握。
他们抵达瑞浪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加上他们两人,走出检票口的乘客只有十七八个,而且那十几个乘客脸上都带着笑容,向站务员道了晚安才走出站。
“果真没错。”田村看到这幅情景,低声对龙雄说,“他们全都是当地人。如果山本在这里下车,搭的就是比我们晚的二十三点三十一分那一班。下车的乘客可能更少,站务员不可能没注意到他。”
龙雄点点头。这一站很小,大部分灯光都已熄掉。最后两班是快车,不停靠此站,在翌晨六点之前,他们在这里几乎无事可做。
从售票口望去,可以看到值班的站务员在排好的桌上铺棉被。他的头顶上只亮着一盏灯。田村敲了敲玻璃窗。
“有什么事吗?”一名三十出头的站务员脸色不悦地走了出来。
“二十七日那天正是我值班。”
站务员看到报社名片后,突然态度突变,面对提问,不时思索似的回答:“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有四十几个乘客下车。这里是终点站,下车人数比较多,而且都是当地人,不过其中好像有您要找的人。”
站务员这句“我记得很清楚”,让龙雄好奇地探出身子。
“请您再说详细一点。”
“他没有同伴,只有一个人,尤其深夜时分在这里下车的乘客不多,所以我记得很清楚。”站务员继续说,“他拿的是在名古屋买的车票,至于他的长相我没什么印象了,大概三十岁,脸型瘦长。他丢下车票后,便急忙走出去了,所以这举动我还记得。”
“您不记得他的长相吗?”龙雄问道。
“没看得很清楚,所以谈不上什么印象。”
此时,龙雄试探性地出示报上的素描给站务员看。
“我不太清楚。”站务员据实以告。
“没关系。他穿什么衣服?”田村接着问道。
“他穿衬衫,我记得他手上搭着上衣,还提着一个手提箱。”
“上衣是什么颜色?”
“好像是深灰色的。不对,大概是蓝色的,我没特别注意。”站务员露出思索的表情说道。
“有人来接他吗?”
“没有。我只看到他一个人匆忙地走了出去。”这次,站务员回答得很肯定。
田村沉吟了一下,问道:“这附近有几家旅馆?”
“三家。服务最周到的只有站前那家米屋旅馆,其他两家很远,也不怎么干净。”
至此,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再追问下去,向站务员致谢之后,走出了车站。他们看到那家旅馆的招牌就在昏暗的广场对面。
“那个家伙果真在这一站下车。”田村很有精神地说道。
“嗯,那个站务员看到的八成是山本。我们总算找到一些线索了。”龙雄答道。
其实,他是直到现在才有一种找到线索的感觉。
米屋是一家小而整洁的雅致旅馆。田村对着端茶的女服务生说:“这里有几个女服务生?”
“连我只有两个。”肥胖的女服务生说。
“是吗?向您打听一下……”
田村说出“山本”抵达的日期和时间,询问是否有这样的旅客在这里投宿。
“没有。最近这半年以来,几乎没有这么晚来投宿的客人。”
田村和龙雄面面相觑。
[1] 源自警察在地图上圈蓝线,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仅持有饮食店营业执照而从事卖淫的饮食街。
[2] 一九五五年改为伊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