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知道。”
“京都市内有电车通往岚山,其终点在松尾神社,那里供奉保佑商业繁荣的神明,常有酒吧夜店经营者和股票投机业者前去参拜。因为这位神明也同时被奉为酒神,参拜者中亦有许多来自滩区<sup>【17】的酿酒业者。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这跟偏僻之地的传说似乎没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可作为之前比治山传说的衍生内容来报道,也相当有意思。这座神社还没有被广泛地介绍给世人。莫非老师讨厌京都?”
“说不上讨厌。这个时节去京都也不错。”
“那咱们就痛痛快快地去京都逛逛吧。岚山也好,高雄山也好,洛西<sup>【18】现在正适合观赏红叶。”
伊濑忠隆的采风笔记
十一月二日,我同浜中从清水市包车前往三保松原。天空微阴,一路上都看不见富士山的全貌。
我们参拜了“羽衣神社”。海滨沙滩上,一道石墙围着仙女挂羽衣的干枯松树。来看这棵松树的游客络绎不绝。这里的名声果然号召力巨大。松原的树似乎不多。
神社的背后有一口井。过去,井中有清水喷涌,所以本地得名清水。
吉田东伍<sup>【19】博士写过一篇文章,名为《伪作〈风土记〉中羽车矶田神社<sup>【20】所祭神明“大己贵命”与仙女传说无关,乃近世捏造》。御穗神社供奉的神明为大己贵命、御穗津彦命和御穗津姬命。御穗津彦命即建御名方命,又名三保须须美命。
可是,《延喜式》并未记载这里有那么多神明,并提到御穗津姬命由出云的美保神社供奉。究其缘由,大概是因为“三保”与“美保”的日语发音一致,后人将“美保”的典故张冠李戴到“三保”上了。其实,“三保”在古代叫做“真保”,与“美保”并非同一个地方。可见,御穗津姬命这位出云神明原本不应在这里供奉。
以上都是吉田博士的理论。我认为,出云神话与纪伊神话相关,而纪伊神话有可能散播到了这一带。
纪伊日高郡的日岬附近有个叫“三穗岩室”的地方。“三穗”现在又写作“三尾”。传说那里供奉的是少彦名命。本居宣长<sup>【21】的《古事记传》中有记载:“纪伊和出云都有‘三穗岩室’,可见两地之间存在某种关联。纪伊的‘三穗’应该是仿效出云的‘三穗’命名的。”
根据松村武雄<sup>【22】的《国史和神话》,少彦名命也是酒神,而浜中说过,京都松尾神社供奉的是酿酒之神。
读到这里,我突然想听从浜中的劝说,前去参拜京都的松尾神社。虽然现在的兴致还不是太高涨,但我觉得,从同是酒神这一点上看,松尾神社供奉的神明和少彦名命有共通之处。
上面这些内容,是我在出发去三保松原前临时抱佛脚了解的知识。
我们离开三保松原,从清水站登上下午两点四十一分发车的高速列车。车上,我问浜中京都之后去哪里,他说没有特别的安排,不如去老师喜欢的地方吧。就连他也认为京都找不到羽衣和浦岛传说的材料。
晚上七点三十四分抵达京都站,天已经黑了,浜中带我前往东山高台寺附近的旅馆投宿。
旅馆比我预想的简陋,房间也不好。我回想起奈良林社长说过的话:“采风费涨了,飞机可以坐,高档旅馆也可以住。”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委婉地向浜中表达不满,他却挠着头说:“社长虽然发了话,但具体落实的时候,我还是不能乱花钱去住豪华的旅馆啊。”
社长的话只是说得好听罢了。
浜中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发出邀请:“老师,要不要去酒吧?”
我在三保松原走了一大圈,又对下榻的旅馆失望透顶,而且估计浜中也不会带我去多好的酒吧,便以太累为借口回绝了他。
浜中到底是年轻人,晚饭后独自出去玩了,我早早地吩咐女佣铺好床,躺下休息。附近住着一群集体投宿的客人,吵嚷到很晚,令我耳根不得清净。
第二天上午快十点的时候,伊濑与浜中离开旅馆,乘坐预订的包车去松尾神社。
伊濑已经很久没来京都了。看到东寺的塔时,他顿生怀旧之情。车从东寺旁经过,朝西驶去。松尾神社位于岚山电车的车站旁,在越过道口后的右手边。神社规模不大,周围建了许多旅馆,环境有点恶俗。
穿过神社前的鸟居,很快就到了前殿。虽然这里历史悠久,但建筑物都相当平凡。
伊濑往前殿里观望,抬头便能看见许多捐赠的匾额。捐赠者的名字中,以酿造家居多。
“老师,”浜中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便笺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我摘抄了一些资料,可以给您做参考。”
伊濑拿来一看,原来是与松尾神社起源相关的文献:
松尾神社位于松尾村上山田闾以南,背靠松尾山,面朝东方。松尾山在岚山以南,在神社的古代记录文书上又写作“荒子山”。松尾神社陪祀贺茂别雷神,所以松尾山又名“别雷山”。
《本朝月令》和《吉记》等文献中将松尾神称为“猛灵”,国史中亦有记载。后世酿造家尤其尊奉松尾神,甚至俗语中将酒力之盛比作松尾之灵。
真是费心了。
浜中不愧是浜中,出发之前做了不少准备。伊濑弄不清这是他从什么地方摘抄下来的。
“酿酒神通常都是农业神。”浜中又开始掉书袋了,“伊势外宫供奉的丰受大神也是农业神,但应该是稻神演变而成的酒神。像这样神的职能交叉重叠的例子还有不少,如伏见稻荷神社供奉的稻荷神也是大山祇系统神之一<sup>【23】,那里每年正月初五都会举行名曰‘取土器’的祭祀活动,这一宗教仪式属于‘大山神事’的范畴。”
“而大山祇神是海洋族群的神明。”
“松尾神社供奉的神之一‘市寸鸟比卖命’也是海洋族群宗像一族的神明。宗像神社现在位于福冈县,面朝北九州的玄海滩,远远地和壹岐、对马与朝鲜半岛隔海相望。可见,海洋族群同时也拥有农业神。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应该不矛盾吧?”浜中随即答道,“北九州的古代人,以从朝鲜半岛来的归化人居多。松尾神社曾是秦氏祭祀祖先的地方,而众所周知,秦氏是归化人。进入弥生时代后,稻谷栽培开始普及。在绳文时代晚期的陶器中就有稻谷的痕迹。全国许多地方也都发现了碳化的稻谷,特别是在西日本地区。可见,稻谷栽培技术是通过海洋族群由西向东传播开的。”
浜中像上次一样,一股脑儿地将众多的知识抛了出来。
他的目光停在前殿昏暗的一角,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喋喋不休的嘴巴也一下子闭上了。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伊濑问。
“老师,看那个。”说完浜中屏住呼吸,指向位于前殿的一块匾额。
“什么东西?”伊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匾额上画着站在米袋上的大黑神<sup>【24】,没什么可奇怪的。
“看下面,老师。”
“嗯?”
匾额的框上的文字如下:
名酒海龙 海龙酿造株式会社捐赠。
伊濑大惊,凝神细看。
自不待言,木津温泉藏尸凶杀案现场发现的木船碎片上就有“海龙”二字。那是某艘船的船名——第二海龙丸,而这块牌匾上只是没有“第二”和“丸”字。
这是偶然吗?如果只是偶然,那也太凑巧了。
浜中发现这点后,也一脸愕然。
“浜中君,这名字莫名其妙地撞车了啊。”伊濑不禁叹息道。
“是啊……”就连浜中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从凶案现场挖出的木板上不是也有‘海龙’二字吗?”虽说两人都早已心知肚明,但伊濑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没错,老师。”浜中连忙说,“我去问问这里的神官吧。”
“你想问什么呢?”
“难道您不觉得不可思议吗?我要查清楚这块匾额是哪里的酒厂捐赠的。”
伊濑表示赞同。他们的心头疑云笼罩,很想找出合理的原因,解开疑惑。昏暗的前殿营造出怪异而神秘的氛围。
浜中不久就带着神官回来了。那神官四十岁上下,长着一张国字脸。
“老师,我刚才问了神官,捐赠那块匾额的是广岛县的酿造家。”浜中转述道。
“麻烦您了。”伊濑红着脸向被迫跑来的神官致歉,“我和他的疑问相同,想打听这块匾额的捐赠者的消息……原来是广岛县来的人啊。”
广岛县虽属中国地区<sup>【25】,但酿酒业者之多仅次于滩区,尤以贺茂郡西条附近为盛。
“将酒命名为‘海龙’,这倒是很少见啊。”伊濑说。
“我起初也这么想,问过之后才知道,这家酿酒公司所在的城市靠近濑户内海。”神官看着匾额答道。
“啊,原来如此。”
广岛县南部的濑户内海沿岸,由东到西有沼隈、御调、丰田、安芸、佐伯等五个郡,还有不少分布在内海的小岛。
“这种酒是广岛县的什么地方出产的呢?”浜中问。
“这个嘛……捐赠者突然现身,放下钱就走了,我没来得及问到详情。”神官答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伊濑问。
“大概是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伊濑和浜中面面相觑。
“捐赠者是什么人?这么问可能有点失礼,我们只是对此很感兴趣罢了。如果来者留下了名片,希望您能给我们看一眼。”伊濑语气柔和地请求道,尽量不刺激神官。
“我没拿到名片。捐赠者二十七八岁,也许还要年长一点。那是一位穿和服的女性。她说她只能拿出这点钱,问我能不能替她挂一块匾额。”
“女人?”
“是的。于是我找人做了块合适的匾额挂在这里,捐赠者的名字暂且不写,只是贴了一层纸。我正打算最近把匾额拿下来,把名字写上去。”
“那这名女子应该来自广岛县吧?”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说话不是大阪腔。”
伊濑的目光落在浜中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