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网走要跑到北海道的东端,但我还是去了。那里比想象中更棒,让我领略到真正的日本北国风光。去北海道旅行果然要到下雪的时候才最好啊。”他平静地说。和伊濑预料的一样,他没有提到监狱。
“听说网走有座监狱?”伊濑装作若无其事地抛出这句话,一边留心观察浜中的反应。浜中消瘦的脸庞上依然没有露出破绽。
“嗯,有监狱。自明治时代就很有名。”
“你没有去那里看看?”
“你是说监狱吗?”浜中一本正经地反问,仿佛听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可伊濑已经觉察到,浜中反问之前有短暂的停顿,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答。
“去过了吗?”
“没有。”浜中用力摇头。
“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去盐釜?”伊濑又改变了问题。
“也没什么。我参拜了盐灶神社,还参观了松岛。”
浜中从盐釜邮寄来的明信片上,叮嘱伊濑从某一页开始阅读《日本民间传说研究》,并声明自己去盐釜“当然是来这里调查‘那件事’的”。为什么现在要装糊涂呢?伊濑讽刺道:“你竟然去参观这么平凡的东西啊。盐釜是渔港吧?”
“嗯……”浜中答道,就像完全没听出伊濑话中带刺一样。
盐釜是渔港,网走有监狱,将这两点联系起来,伊濑才会寻找监狱中与渔港有关的囚犯。
伊濑本以为,这些都是浜中给他的暗示,但坐在眼前的浜中本人却对此只字不提,让他不由得产生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瞎折腾的想法。
《草枕》上连载的游记中牵涉的浦岛和羽衣传说,它们的共通点是所谓的“滞留说”,伊濑猜测这是在暗示监狱里的囚犯。伊濑对自己敏锐的观察力颇为自得,但浜中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伊濑很想告诉浜中,自己已经读过《日本民间传说研究》,但还是忍住了。现在对浜中说什么都没用,他就像石头一样沉默。只能等待他主动开口的时候了。
伊濑还很想告诉浜中,关于网走监狱的囚犯名簿被割走一页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能稀里糊涂地乱说。同浜中说话需要讲究策略。
不过,一点不说也太憋屈了。
“浜中君,你知道镰野俊英这个人吗?”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浜中反问。伊濑说不准浜中是在继续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
浜中的眼圈都黑了。他都累成这副模样了。
“是一名议员。两年前去世了。”
“这样啊。”
也许是心理作用,伊濑觉察到浜中眼里瞬间闪过一道光芒,又立刻消失了。莫非浜中知道镰野议员?至少应该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浜中颓丧地答道,“老师,不好意思,今天我就告辞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不容否认,他的脸上的确从一开始就写满了疲劳。
“你看起来真的累坏了。旅行很辛苦吧。”
“是啊,走路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回来就累得不行。北海道的雪很深,身子受了寒,回来后又听说武田先生突然过世了。现在还必须去出版社一趟,然后我要好好睡上一觉。”
“看来我也不能再把你留下了。浜中君,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但你既然很累了,那只好算了。明天如果有空再来我这儿怎么样?对了,我按你从盐釜寄来的明信片上的建议,阅读了指定的那本书上关于浦岛、羽衣传说‘滞留说’的部分。”伊濑最后漫不经心地一提,并暗中留神浜中的表情。
“是吗?是不是很有意思?那我下次再来拜会您。”浜中果然城府极深,继续佯装不知,站起身来。
“老公,浜中先生送了北海道的特产鲑鱼给你哦。”妻子从隔扇旁露出头,提醒道。
来访之后两天,浜中都没有打来电话。
尽管伊濑请他次日再来,但考虑到浜中长途旅行疲惫不堪,加之长假后大量积压的工作需要处理,伊濑没有打电话催他。
可到了第三天,伊濑简直要望眼欲穿了。浜中下落不明的时候,伊濑十分担心,差点就要去报警。自己如此关心对方,对方却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这让他不禁怒火中烧。其实,他打算把浜中再叫到家里,好好探讨北纬35度线、东经135度线之谜。伊濑还想问浜中,为什么自己提到“滞留说”时,他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有意思吧”。重要的是,还要逼浜中讲出对网走监狱的调查成果。
伊濑越想越坐不住,于是让妻子给天地社打电话。
“浜中先生只在三天前露过一次面,然后就再也没来过。”妻子将编辑部的回答转述给伊濑。
“问问他们有没有浜中的联络方式。”
妻子又照吩咐打去电话,然后回来简单地答道:“据说联络不上。”
“问问浜中的住所,还有电话号码。”
妻子打完电话,将一张纸条交给伊濑。
千叶县船桥市相生町××号,千岛庄公寓十三室。电话号码不明。
“怎么在船桥啊?”伊濑看着纸条说。还以为浜中住在东京市内呢,没想到竟然远在船桥。
不过,坐电车从船桥出发到市中心所需的时间可能比从市内偏远之所出发更近。只是电话号码不明这一点令人烦恼,因为无法判定浜中有没有电话。看来,编辑部平常也不怎么跟浜中联络。果然是个半吊子出版社。社长是凭爱好在做杂志,所以下面的人办起事来都懒懒散散。
“没办法,只好去问电话局这栋公寓的电话号码了。”伊濑对妻子说。结果并没有查到对应的电话。伊濑一下子泄了气。编辑部同浜中没有联系,浜中所住公寓的电话号码又不清楚,那只剩下亲自去船桥走一趟这一个办法了。
伊濑忍不住又忧虑起来。三天前明明同浜中商量好了,等他旅途疲劳消除之后就来伊濑家,但他到现在都没有现身,也没有到天地社上班。
莫非浜中遭到杀害武田的凶手的追杀,潜踪遁迹了?怪不得他在旅行归来后如此憔悴,并突然对之前公开谈论过的话题讳莫如深。伊濑一直想不通浜中自北海道回归后态度剧变的原因,但现在似乎理出了头绪。他装傻是因为不想连累伊濑。一想到这点,伊濑就不由得担心起他的安危来。
这时,电话响了。
一定是浜中打来的!伊濑在心中大喊,给自己鼓劲。
妻子拿起话筒,贴在耳边。“请稍等。”说完,她通报伊濑,“老公,是藤村先生打来的。”
“藤村?”伊濑猛然回想起来,“是藤村?我马上就来。”他兴奋莫名地站起身,从妻子手中抢过话筒,“我是伊濑,你是藤村?”
电话里传来一个尖细的男声:“我是藤村进。”
“啊……是那位藤村君。”
对方的声音在伊濑昏沉的脑中炸开:“不好意思。是伊濑先生吗?”
“我就是。”
“我看到了报纸上寻人广告。是乡下老家的人先看到然后通知我的。请问,您为什么要找我呢?”
“我有一点事想问你……藤村君,你是从什么地方打电话来的?”
“东京市内。”
“东京市内?这么说,你从京都到东京来了?”
“我不在京都。我已经在东京生活一年了。”
“请问,你是鸟取县东伯郡竹田村的藤村进吗?”伊濑忙不迭地向对方确认。
“正是。我就是出生在鸟取县那个村子的藤村进。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总之,既然你现在就在东京……”伊濑不知为何结巴起来,“能不能请你马上到我家来一趟呢?广告上有我的住址。不好意思,交通费我会替你付。”
“这没什么不可以……但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知道原因我可放不了心。”名叫藤村的男子说。
“你所言极是。其实,我是因为很想见你,所以才在报纸上刊登了广告。藤村先生,你来之后咱们再详谈。不过,你是否认识二宫健一?”
“二宫?不认识。”对方思索片刻后回答。
“二宫健一啊。是千叶县成田市人,同你在京都京云运输公司搭档开深夜卡车。”
“深夜卡车?我有驾照,但我从没有在那家运输公司上过班……您的话有点莫名其妙啊。不管怎样,我马上就到您那儿去。”
伊濑怔怔地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