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距离别墅太近,也不怪我想得多。
我拿手在老者面前摇晃,他依旧迟钝,几乎视若无睹。
「是因为寿数未尽,所以魂魄才这么迟钝?」
我怕老人真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被波及,所以问道。
「不完全是,主要因为这个魂魄也不全,只有部分残魂。」
许子恒灭了符纸,仔细解释。
人体内的三魂七魄,三魂是胎光、爽灵、幽精这三魂,七魄则指的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前者源于天地五行,后者存于物质,支撑肉身。
所以生魂离体,并非三魂七魄同时离开,而是残魂脱体罢了。
而且残魂自然脱体,一般不会距离肉身太远。
「那也就是说,这位老爷爷的身体就在附近?」
许子恒点头,对上我的视线。
「走,先救人。」
如果是魂魄自然离体还好,如果真是被人抽了魂,那就麻烦了。
许子恒跟我兵分两路,往树林里不同方向跑。
想找到老人的肉身。
手机保持通话状态,以便随时联络。
许子恒说引魂不是难事,但也需要先找到身体在哪,之后才能摆阵,因为肉身对残魂,本身就有吸引的作用。
最近是雨季,树林里泥地湿润,并不便于奔跑。
而且天气阴沉,黑云一层一层地压下来,叫人压力倍增。
我漫无目的地跑了一圈,踩了满脚黑泥,却更加意识到林深树茂,这么找恐怕得找到猴年马月。
索性原路返回,观察那个站在原地的半透明身形。
残魂转头动作依旧僵硬迟钝,但身体朝向,却始终未变,一直对着南北方向。
那会不会是种暗示……
反正都要找,先找哪的区别其实也不大。
我想了想,索性通知许子恒要先搜查南北方向,之后才朝老头身体朝着的方向,一路跑了过去。
树林面积不小,形状也不规则。
但我一路直行,到底跑到了林子边缘。
可问题是,我这一路跑来,根本没有找到老人的身体。
难道是弄错了?
我累得气喘吁吁,正想坐下歇口气,等会接着找,但一转头,却发现从树林里有条小路,弯弯曲曲地通了出去。
那条路的尽头,赫然是一间屋子。
篱笆院墙简陋,能清楚看到小院里的遮雨棚,以及露天锅灶。
我脑中闪过一种可能。
当即也顾不上跑得发软的小腿,直奔那间小屋而去。
院子里的地面是用红砖铺成的,木门掉了漆,锁头松松垮垮地挂在上面,一推就开。
我朝里张望。
这才发现原本就不大的小屋,还被布帘隔开,成了两个空间。
靠近门口摆着一张圆桌。
碗筷、锅灶、铁皮热水壶一应俱全。
从落灰程度来看,似乎并没空置太久。
我心中隐隐冒出个猜测来。
再往里走,掀开布帘,果然看到靠墙的木床上,躺着个老人。
衣着打扮,包括脸上的皱纹,都跟林子里的残魂一模一样。
我掏出手机,告诉许子恒人找到了,叫他赶紧过来。
他迅速应声,按照位置共享来找我。
很快就到了。
检查完老人的身体状况后,他才松了口气。
「还好离体时间不算太久,有救。」
之后便从口袋往外掏东西,动作忙碌地摆阵。
我帮不上忙,索性往外走,洗干净热水壶和碗筷,烧热水。
从这间屋子就能看出,这位老人多半是专门的看林人。
独居,无人照顾,要不是撞上我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虽然许子恒说离体时间不长,有救,但魂魄离开后,身体一直不吃不喝地躺着,就是渴也能被渴死。
「我还是第一次独立布阵,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他表情局促,准备着阵法。
等热水烧好,我再掀开帘子的时候,才发现用红绳以及香烛布下的阵法已经完成了。
许子恒十分紧张,提着一个小小的透明铃铛,轻轻摇晃。
但奇怪的是,那铃铛摇晃幅度不小,我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只觉得每晃一下,立在窗边的那炷香就会烧掉一大截。
等到那炷香终于烧尽,许子恒才停手。
「这就……结束了?」
「嗯,结束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你快打120。」
许子恒收起铃铛之后一刻没停,又马上开始收拾床边的红绳,以及香烛。
「120?」
「对啊,这老人家还不知道饿了多久,身体有没有问题,得赶紧送医院检查才行。」
「啊,对。」
我这才回神,打电话通知医院派救护车过来。
说我俩刚好路过,看到老人晕倒在地上,这才帮忙打急救电话。
医院那边并没多问,表示马上有人过来。
我收起手机,观察床上的老人,问许子恒:「一般找回魂魄的话,人多久能醒过来啊?」
「不好说,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身体受损程度也不同,但苏醒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我俩正说着话,床上的人眼皮颤动,竟然有了意识。
睁眼看到我俩之后,吓了一跳。
「你……你什么人?」
「您醒了就好,我们是路过的,发现您晕倒在门口,就把您扶进屋来了。」
为了避免麻烦,我们索性统一了说辞。
老人一愣,似乎还没回神,「怎么又晕了?」
许子恒表情一变,立刻追问:「看您这意思,这还不是第一次晕倒?」
「嗐,老毛病了。」老人要撑着床面爬起来,但却使不上力,我赶紧过去扶了一把。
「就是这几天有点严重,是得去医院瞅瞅。」
老人哑着嗓子道谢,之后说不用麻烦,叫我俩该忙什么忙什么就行。
我把凉好的水递过去,等老人喝完之后才开口,「没事,我们不忙,不过您说的老毛病,是什么意思?」
反正在救护车到达之前,我俩也走不了,不如问清楚。
老人叹了口气,解释,「就是人老了呗,有时候劈个柴火,人就忽然晕了,其实也不算晕,像是睡着了做梦一样,到处溜达,但再醒过来,人就在地上躺着,我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搞的,还更严重了。」
听着老人小声念叨,我跟许子恒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不简单。
像是做梦一样到处溜达,显然是离魂的症状,但从老人的话能听出来,他之前会自动回魂,所以哪怕去医院看了,也没有结果。
许子恒问:「那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症状的?」
「好像,有一个多月了吧……」
老人话没说完,救护车的提示音就远远传了过来。
医院的效率,比我预料中还高。
「你们叫救护车了?」老人观察表情,显然知道救护车是我俩叫的。
「哎呀,这俩孩子,我真没事,之前去过医院,还住过好长时间的院,医生说我身体好着呢。」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也证明老人没骗人。
因为穿白大褂的医生掀开帘子,进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孙叔叔,您又晕倒了?」
俩人确实认识。
医生解释,老人家之前就晕倒过几次,每次醒了之后都会自己拨打120。
但问题是,医院却查不出一点问题,除了太久不进食导致的身体虚弱外,没有任何病症。
许子恒问:「您在住院期间,没有过晕倒症状吗?」
老人摇头,「在医院好着嘞,就回到这不对劲,我都怀疑是这地方邪性了。」
老人笑哈哈开口,脸上皱纹堆叠。
医生也跟着咧嘴,没当回事,显然也当这是句玩笑话。
但我透过小屋的窗户,清晰地看到了那间别墅的屋顶,却实在笑不出来。
许子恒表情严肃,也没出声。
「那这样吧,您还是跟医生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俩还有事就不跟着了,您把我电话留下,有什么问题联系不上家人也可以找我们。」
我把手机掏出来,要给老人留号码。
老人却摆手,「没事没事,不麻烦两个好心小伙子,我这就给我儿子打电话。」
「对了,你们到山上来,是干啥……不会是要砍树吧?」
提到砍树,老人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我赶紧开口,打消老人的疑虑,「我们是……是中介,受人所托来看看那边那栋别墅的。」
还是同样的借口,但胜在好用。
但没想到,听我说完这话,老人却骤然变了脸色。
焦灼地起身,就要拉住我,「不行,千万别去,那别墅不对劲。」
我被拽得一个趔趄,「您这是……」
「不管是谁让你来的,回去赶紧跟他绝交,他这是害你啊小伙子,那地方闹鬼。」
老人体力不支,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才接着说,「白天还好,可一到了晚上,那地方就开始不对劲,瘆人得很,本来十多年前,这郊区还是住了几户人家的,可那别墅一到半夜就有哭声,谁受得了,有人去敲门,让打孩子小点声,但你猜怎么着?」
我压住逼近真相的激动,等老人继续说。
老人表情瑟缩,似乎半晌才从回忆里脱身,继续开口,「那门一推就开了,哭声也停下了,但问题是里面根本没有人,二楼楼梯扶手上,挂了一排尸体,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当场就把人吓疯了,到处跟人说这事。」
「后来呢?」
「后来?后来第二天早上有人去看,说那别墅空荡荡的,根本没人住,可一到半夜,瘆人的哭声就又开始响……地主人花钱请了什么道士作法,之后哭声是停了,但那几户人家还是都搬走了,附近再也没人来,听说地主人不甘心,想把房子拆了重新开发,可动工当天,晚上就死了个人。」
「那您怎么……」
按理说,既然知道闹鬼,那就不可能还留在这,但这老人为什么还没走?
「因为穷啊。」
老人摇头,「那些搬走的,都是住在别墅区的有钱人,把命看得比钱重要,可我一个看林子的,哪有那本事?」
我不由想到我爸住院那会,为了凑齐手术费,真是什么办法都想了。
人不是不怕鬼,但很多时候更怕穷。
看出老人不愿意多说,我也没再问下去。
目送急救车把人带走,转身掩上了篱笆墙的小门。
这回,是真的下了雨。
这雨来得急,瓢泼似的往下洒,夹杂着电闪雷鸣,林子里的树晃得更加触目惊心。
许子恒拽着我,就要往车上跑。
「走吧哥,先躲雨!」
好在停车的地方离我俩在的位置不远,一路小跑赶紧上了车。
我从副驾驶前面的置物篮里摸出一包纸巾,和许子恒一人一半。
雨点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
我简单擦了擦之后,就掏出手机,想看看关于这别墅,网上有没有什么消息。
但没有信号。
可我明明记得刚刚还有啊?
找信号的动作被许子恒注意到,他开口,「是不是因为下雨,所以没信号啊?」
「应该是。」
许子恒低头擦水,棕色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额头上,样子狼狈。
我苦笑着开口,「回去得跟人沈欣道歉了,把车都弄湿了。」
这也太倒霉了,在山下还好好的,怎么一上山就遇上了这大暴雨?
许子恒点头,之后开口商量,「哥,雨太大了,咱们要不下次再来吧。」
我一愣,「啊?为什么?」
「雨太大了啊,你手机都没信号了,我总有股不好的预感,万一被困在山上就麻烦了。」
「怎么可能会困在山上?下山的路好好的,除非风把两边的树刮断,不然没事。」
而我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声闷响。
回过头去,刚好看到山路两边的大树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下堵住路口。
我跟许子恒面面相觑。
「哥,你这嘴是不是开了光……」
我:……
「咱们得快点走,要不恐怕真会被困住。」
我点头答应了,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许子恒从后排爬到驾驶位,准备开车。
没擦干净的水滴,顺着他的头发梢往下流,他又用纸抹了一次,把纸扔在了旁边。
我忽然想起那天早上,他在我家洗头,因为掉色,染黄了一条毛巾。
「子恒,你头发什么时候染的?」
他正发动车子,随口回答,「好像是上周吧。」
「不掉色了?」
「怎么可能?我怀疑我被那个理发师骗了,他说不掉色,但我看越洗越黄。」
「那这个是怎么回事?」
我捡起他刚才擦头发的纸巾,递到他面前。
干干净净的白纸,除了弄湿的水渍之外,没有一点掉色的迹象。
他动作一僵,猛地把车刹住。
林子里的老人,来得突然的大雨,手机也没信号,而且最重要的是,自从上山后,薛姑娘就彻底跟我断了联系。
我盯着许子恒,跟他同时开口,「完了,中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