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左右,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叶归心并无大碍,是我着人将她救了下来。
上元佳节,天子当与民同乐,往年的时候都是皇帝和皇后亲自登上城门带领百姓们一同祈福庆贺的,但近来陛下的身子有些不适,所以便将这件事交给了谢宴之。
「晚心,你看。」
谢宴之挽着我的手,引着我看一盏飘得很高的孔明灯,是我与他共同放飞的那一盏。
许是张灯结彩的街道实在热闹,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装饰,花灯燃了一盏又一盏,每个人的眼睛中都带着笑。
这么久以来,谢宴之一直都陪在我身边,除开每日会听下人禀报几句叶归心的状况以外,我和谢宴之又恢复了往常,他眼睛里只有我,我们又成为了百姓们人人称道的神仙眷侣。
没有人再在意东宫里还有一位侧妃。
我真的想要相信谢宴之的,想要相信这就是我的好时光,但是转头一支淬了毒的利箭穿进了我的肩头。
我倒在了谢宴之的怀里,神思俱失。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没有看到谢宴之。
意料之内。
太医说,我的左臂往后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可能会不再那么正常了。
我点点头,含笑吩咐如春将太医好生的送了出去。
何止是不能似往昔一般正常了?
我的左臂已然失去了感知力,木木的,像是凭空多出来的一截木桩子,就算我拿碎瓷片将胳膊划得满是血珠,我也感觉不到半分的疼痛。
谢宴之再也没来看过我,如同上次叶归心自尽未遂时,他一次也没去看过她一般。
听说康丞相是刺杀太子妃的主谋,获罪赐死。
其实完整的是,康丞相刺杀太子妃,对太子侧妃下毒谋害未遂,其心可诛,遂赐死。
如春怕我听了难过,所以隐去了第二句,我知晓她的苦心,但身在皇家这般人人都有十个玲珑心的地方,什么东西是可以瞒得住的?
从我受伤以来,谢宴之便再没露过面,恍惚间,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住在东宫。
太子殿下与侧妃恩爱,一同去了温泉宫赏月听曲。
太子侧妃喜爱芍药,太子殿下便在花容殿种了满满的一大片,纵然不靠近花容殿,也能从空气中品出几分芍药的香。
太子殿下为侧妃亲手做了许多的酸杏干和蜜饯,还酿了几罐果子酒,因为侧妃害喜吃不下东西,所以太子殿下亲自张罗了好几张席面来给侧妃,亲自哄着侧妃进食。
……
一字一句,当真是甜蜜的叫人掉眼泪。
7
我知道,谢宴之从未爱过我。
还要感谢叶归心告诉我,才叫我不至于蒙在鼓里一辈子。
她说,她是谢宴之老师的女儿,当年他们在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谢宴之早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就站在纷飞的桃花树下,一字一句,说要娶她为妻。
可那时我早就是定好了的太子妃,陛下又怎么会同意?
后来,叶归心一家便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踪迹。
再后来,谢宴之便顺利迎娶了我。
真是一段让人艳羡的佳话呢!
一个废人,原本是没资格再做太子妃的。
是我爹从边关飞鸽传书回来,将一封折子呈给陛下。
老臣愿为陛下征战到老,从前如何,往后亦如何,只求太子妃能平安无虞。
我便整日蜷在芳华殿,不问世事。
而花容殿门庭若市,哪怕我怕整日呆在殿内闭门不出,也能听到花容殿传来的欢声笑语。
嫁给谢宴之以后,我便想着,我一定要为谢宴之生个孩子。
自从上一次我私自去找太子开方子调理身体以后,谢宴之便勒令,严禁我再瞎胡来了。他说,他心疼我。
所以,他便要一直为他调理身体的徐太医亲自给我开方子,为了免我少受一些苦楚,谢宴之还特意吩咐徐太医,一定要将药做的好喝一些,至少不能像从前的那般苦。
每日的药都是徐太医亲自煎好送过来的,我心下自是喜悦,谢宴之是真的有将我放在心上。
可喝了很久很久,我的肚子还是没有丁点儿的动静。
我不禁有些恨自己为何这般没有儿女福分,眼睁睁要看着谢宴之要因为孩子的牵绊和叶归心继续纠缠着。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我自己福薄。
直到我受伤以后,父亲要我闭门不出,还偷偷找来了一个郎中替我医治身子,诊脉时,郎中神色大惊,问我这么些年可有觉得身子越来越虚,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空壳子。
我点点头,却不知是何意。
郎中说,不知为何,我沾染了太多至寒至阴的药物,长年累月已经将我的身子慢慢拖垮,如今我的身子便像是一个大冰窟,稍有不慎就会伤及性命。
这也是为何,我的胳膊再没了知觉的原因。
太多的药不能用,若是一旦用了,我的命都要悬在一线,所以给我用的药要谨慎再谨慎,这才堪堪的将我的命吊了下来。
若是再严重些,恐怕我连生还的机会都渺茫,我的身子,受不住那些医治的药,只能怀柔,用一些治标不治本的药材,才能尽可能的续上几年。
我自知从未乱喝过什么寒凉的药,长久以来每日都在喝着的左不过是那碗温补身子的药,我的心里有了个不敢相信的念头。
不,他不会这么做的!
可如春将她从前从徐太医处偷回来的药渣子给郎中看过后,我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了。
郎中说,这哪里是什么温补身子的药,这是一碗至寒之物所熬制的汤药,长久喝着,莫说是不能再孕育子嗣,就是这一条命都得在这些狠辣之药中拖个干干净净!
换句话说,这是一碗能杀人的慢性毒药。
我的身子一软,无力地跌在了软塌上。
原来,谢宴之不仅不爱我,还想杀了我。
曾几何时,我痴心一片,以为自己和谢宴之是两情相悦,情比金坚。
再后来,我以为相伴多年,至少该有几分真情留存。
甚至到我认清他从来没爱过我的时候,我也只是在想,若是当年是我先遇到谢宴之的话就好了,也许我总有一天会走近他。
回头再看,我可当真是傻的可以。
我真恨谢宴之啊。
8
日月更替,一年很快过去,又到了隆冬时节,一觉醒来,窗外已经纷纷扬扬飘了很久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偌大的芳华殿里,昏暗无光,只有火盆子里的炭火燃着的微光,证明着这不是一座空殿。
如春将白玉瓶里插着的几枝红梅修剪了一下,见我立在窗边,寒风肃肃,便灌了一个汤婆子给我,似乎已经过了太多这样重复的时光,久到我已经不记得如今是何月何日。
我的身子愈发差了起来。
我让父亲秘密上书向陛下求了一道圣旨。
不日,陛下一道圣旨送到了东宫。
太子侧妃叶归心不守本分,以正妃自居,乖张善妒,德行有失,降为良娣。
并,永不可册封为妃。
接旨的时候,谢宴之迟疑了许久后才抬手,他脸色阴沉,紧紧地攥着那一团明黄,虽不服气,却还是得不照做。
我的一生,都毁在了谢宴之的手上。
我真想问问谢宴之,踩着我的骨血得到的东西,真的可以安心地享受么?
长夜漫漫,我独坐了一夜又一夜,天边皎月弯弯,星子璀璨,沁凉我心。
想定以后,我笑了。
他毁了我,我也决不会叫他好过的!
谢宴之来见我的那天,桌上的梅花红德刺眼,花蕊散出淡淡香气,我将白玉瓶里的清水换成了从郎中那要来的一味药。
梅花缓缓吸取发散出来,借着花香飘在空气之中,不知不觉绕上了谢宴之的肩。
倒不是什么毒药,是我萃了许久的贝母花的汁水。
可我加大了剂量,足足三倍。
谢宴之这些日子喝下的茶水,吃过的饭食,我都添上了些长岭参磨碎的粉。
郎中说,贝母花水和长岭参切不可一起服用,否则便会行气不畅,损伤筋骨,使人的关节每每到阴雨天便会如附蚁噬骨,痛不欲生。
若是服用的多了,严重的会废掉一条腿也未可知。
最重要的是,此病无药解,无可医。
这是郎中与我医治胳膊的时候告知我的,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注意些切不可沾染上了。
如今,我倒将这法子用在了谢宴之的身上。
既然我废了一条胳膊,那要他的一条腿也算不过分吧?
往日花容殿的欢声笑语渐渐染上了些许哭啼声,偶尔夜半梦回之时,也会有太医匆忙穿梭在东宫的夜色之间。
一个腿废了的太子,还能有什么好前途呢?
谢宴之,这是你欠我的。
9
岁末,京中发生了变故。
前线兵败,敌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竟生生打到了京城来。
京城中的驻兵前几日刚好被调离到南方增援,还未补给,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军毫无招架之力。
「你,就是秦晚心?」
眼前的人迟疑地问我,似是不大能相信一般。他身上银白色的铠甲在夜色中泛着寒霜,沾染着的鲜血好似妖冶的花朵蔓延着,滴答,滴答。
「是我。」
萧凉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低声道,「这是你父亲要我带给你的,他说,他不后悔。」
我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你父亲,是个真正的英雄。」
说罢,他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我颤颤巍巍打开匣子,是一封信,还有一枚父亲常戴着的玉佩。
父亲说,让我好好地活着,不要为他难过。
他是一国大将军,可更是一个女儿的爹。
为了我,他什么都可以做,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选择这条路。
我捏着这两张薄薄的信纸,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后悔爱上了谢宴之,更不该将父亲牵连进来。
城门上的一箭,偶然发现的毒药汤,桩桩件件要我彻底死心,将谢宴之恨之入骨。
我告诉父亲,我不愿再做太子妃了。
皇家实在太无情,到处冰冷得直叫人寒心。
父亲与敌国二皇子萧凉曾是忘年交,那时,两国关系尚好,还未敌对打仗。是谢宴之成为太子后,上书称应当征讨敌国,扩张疆土,这才引得战火连天,民不聊生。
在前线浴血奋战、游走在生死线上的是我父亲,可在京中享着盛名赞誉的却是谢宴之。
呵,凭什么?
既然谢宴之从未对我父女二人有过半分真心,那我们又何须对他继续仁义?
不就是个太子么?
这个太子妃我不稀罕做了,但我也不要他如意。
我偏要将谢宴之从云端上拉下来,做这肮脏的脚下泥。
就这样,整个东宫里的人都被囚禁看押了起来,无一人例外。
萧凉受我父亲之托,要保我平安。所以他暗中给我递消息,要我假死脱身,他可以给我换一个身份,依旧能体面富贵地活着。
我望着案上搁着的碧玉瓷瓶,缓缓走向了梳妆台前,思绪纷飞。
许久都没再照过镜子了,我竟有些认不出来自己的模样了。
枯黄的一张脸古井无波的望着镜子里的我,发髻悠悠地缀在头上,在红梅的映衬下,几缕银丝倒像是飘落发间的雪花,有几分清冷枯瑟。
倒地的瞬间,我的心终于解脱了,捆着它的枷锁瞬间崩开,和我手中装着鸩毒的翡翠瓶缠绕着,在黑白交接的刹那间,碎片散落一地。
我无力地躺在地上,恰好望见那幅挂在墙上笑靥如花的美人图中女子发髻上簪着的那几朵花色正好的红梅,吃力地弯了弯唇角。
萧凉答应我,暂且留着谢宴之的一条命,将他及家眷都长久软禁在东宫,一应待遇皆是下等战俘的。
一朝太子沦为阶下囚,依照谢宴之那倨傲的性子,要他活着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这般诛心的报复,才最是解恨。
我才不想要他死,我要他好好地活着,活着感受无尽的折磨和屈辱。
我要让他日日夜夜受着噬心断骨的苦痛。
我要叶归心永远都取代不了我成为他三书六礼的妻。
不是相爱么?那就一起做阶下囚好了,我很愿意成全的。
我看着谢宴之抱着我的牌位痛哭,泪水浸湿透了为我描金四个字,爱妻晚心。
讽刺又可笑。
我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向芳华殿,手上提着两罐萦着梅花寒香的酒。
心酸又苦涩。
谢宴之,我可真恨你啊。
阴沉了这么些天,一缕微弱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在了芳华殿中布满泪痕的牌位上,我望着那束暖光,冲谢宴之笑了笑。
若是有选择的话,我情愿自己从未遇到过谢宴之,哪怕是嫁个穷的叮当响的书生相夫教子也好,太子的白月光,我真的是无福消受了。
这一场一对一的情感游戏里,我从来都没有拿到过一张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份牌。
谢宴之,再也不见。
谢宴之,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见了。
谢宴之,我终于可以不爱你了。
(全文完)
作者:糯米米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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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2-06-221848·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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