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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时赋(1 / 2)

景时赋

芳华怨:烟花易冷为谁折腰

他做了十七年不受宠的皇子,二十七年孤权天下的皇帝,却只做了我寥寥数月的夫君。

我是大将军的嫡女,贵为皇后,一朝有孕,举国同庆。

我却请缨前往西州杀敌。

我让他,余生在念想里,至死口中都是吐不出的寂寞——

「生生,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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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是宋大将军的嫡女,自幼习武。虽不精琴棋书画,把玩刀枪剑戟却是大景数一数二。

八岁随父出征,十二岁第一次取敌首级。

不过英姿飒爽如她终究也是要寻个男儿嫁了的,宋大将军甚是头疼她的婚事。

哪家儿郎才能降得住她这样的女子?

至少得是人中豪杰吧,逊色一点儿都怕她看不上。

知女莫若父。

她看上的岂止是豪杰,那是万人之上的他。

他们在秋猎上一见钟情。

从她箭下以毫厘之差逃掉的小鹿被他正中要害,她回过头就见到刚刚年少登基、意气风发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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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中映着他的俊朗身形,豪爽的女将第一次失了语。

那时,举朝正上奏国不可无中宫皇后。

他也看着她,突然觉得没有谁比她合适。

既然她失语,那他就先开这个口,

「身为女子却有如此身手,想必是宋将军的千金景生了。」

她诧异,转而脸红。

他笑意更深,阳光正好。

他们俩的故事似乎在那一眼便缘起了。

若有缘分,一切便水到渠成。

他给她后位,给她专宠,凤鸾宫每天都会被他送来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但是他知道她并不稀罕这些。

于是,他给她见到他不必行礼的权力。

他说:「你我非君臣,而是夫妻,见面何须行礼?」

他说:「生生,帝王须以天下苍生为先。但也许朕不是个好帝王。朕总想兼顾天下苍生与你一人。」

……

皇上自立后以来,一直对皇后宠爱有加,甚至是到了只恨不能为皇后徒手摘月的地步。

皇后说:「月亮有什么实用?臣妾不要月亮。」

皇上说:「只要是生生想要的,我都想尽法子给你。」

皇后说:「那臣妾想要赴往西州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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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沉默半晌,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后许久,才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

时值西州屡屡犯境,守边关的大将负伤,恐群将无首,上奏朝廷赐将远赴西州。

皇后单膝跪下,抱拳敬上,俨然有身着战甲的风姿。

「臣妾自幼随父出征,对西州环境最是了解。此番若是皇上御驾亲征,朝中无人坐镇,定会大乱。臣妾是大景的皇后,亦是大景的臣民,还请皇上恩准。」

宋家常年在外征战,皇后字字都所言不虚。她的父亲人尚在北边,大哥前一阵子刚刚负伤……

皇上平日里杀伐果断,他定然知道皇后所提乃是眼下的最佳方案。

可他却犹豫了。

他犹豫是因为他不愿她去冒这个险。

百官也犹豫了。说到底,她还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历来只有君王死社稷,若让景朝的皇后出征,岂不是让邻国笑话?

他正苦于定夺时,她却双膝跪下,将头埋于两臂之间,掷地有声道:「请陛下准奏!」

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

皇后出征那日,皇帝站在长乐城门下送她。

他在皇后额间重重落下一吻,低语道:「一定平安回来。」

皇后不舍地看他一眼,而后决绝挥鞭,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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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人极善骑射。

皇后纵有天大的本事,一刃也难挡万箭。更何况她是大将,是敌军众之所矢。

她有百般聚精会神的时间,却只有一次失误。正巧是那一次失误叫敌军看准了时机,一根长箭直直向着她的胸口而来。

她一惊,猛地拉马闪避,长箭避开了要害,却贯穿了她的腿腹。

疼,好疼。

她疼得几乎要晕厥。

眼前就要漆黑之际,她很小声地念了他的名字一声。

「秦让……」

仿佛远有感知,她竟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血腥味扑鼻间嗅到一丝熟悉的檀香,那是他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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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悠悠转醒时,人已在军帐。他安静地伏在她的身边,是睡着的样子,手却死死地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略微一动,他便惊醒。

他找到她的目光,发现她清醒着,立刻等不及地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她动弹不得,鼻尖萦绕着檀香,胸前是他快跃出胸膛的心跳。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来的。」

他抓着她的手锤打自己。

「生生,你怪我。」

她彼时虚弱,却仍道:

「我不怪你。」

他的声音却突然酸涩,

「我好怕,生生。我恨我自己。」

「那道伤口那么长。」

她怔怔地任由他抱着。那不是致命伤,离要害那样远。他一定知道。

他却自顾自地说:「我已尽全力赶来,却没有办法及时地救你。若是那根箭,若那根箭……」

他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整理一下再开口已是哽咽。

「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只怕会疯。」

那一日,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郑重地向她道:「你以后好好地留在宫中,你只是大景的皇后,是我的妻子,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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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皇后的哥哥宋将军暂时主持大局。西州之战,皇帝亲自挂帅,将士们势如破竹,半月以来接连向朝中送去捷报,直直攻进西州首府。

西州王彼时正在饮酒作乐,丝毫不知景军已经攻陷了城门。

君王若在醉生梦死之间惊醒,遭殃的就是百姓。

西州王在和谈时答应皇帝的一切条件,其中一条是西州不得犯境,需与景朝和平相处十五年,且年年都需朝贡。此外,西州王还写道,愿将西州的三公主可娜与景朝的皇帝和亲,以巩固两邻关系。

皇上思忖一下,道:「好,公主嫁来便册昭仪的位分,封号便为靖,治也安也,意在我二国裕以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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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靖昭仪的圣旨和最后一封捷报一同回到了京师。

他的后宫长时间的只有她一人,久到她快要忘记他是个君王。

君王之爱,泽被苍生,后宫里要来新人更不为奇。这一天总会来的,不是西州的可娜也会是北州的尼娜或者东州的瓦娜。她很开明,但在回京的马车上,她一路沉默。也许是腿伤隐隐作痛,亦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总觉得心口堵得慌。

他试着叫她,「生生。」

她看着窗外,想着心事。

他重复,「生生?」

她依然看着窗外,好像没有听到。

他刚想伸手过去握她的手,却听到她木然的声音,「可娜公主是个美人儿。」

他愣住,而后将她拉入怀中,抚着她的背叹了一口气,低低道:「这都是权宜之策,你不要怨我。」

她心里想着有什么必要怨来怨去呢?她是大景的皇后,是一国之母,从来无需计较这些小事。

可话到嘴边,鼻子就突然酸涩了。她忍一忍,喉间的哽咽还是骗不过人,「我不怨你。我只是想,若你没有来西州这一趟就好了。」

帝后回京的第三日,靖昭仪的册封礼在皇后的凤鸾宫行礼。

靖昭仪跪拜她时,她的背挺得笔直,表情无悲无喜。

礼成,她乏极了,正想回寝殿卸下凤冠,却听到身后靖昭仪在大殿上道:「臣妾知道大景的君王会是骁勇的豪杰,却不知道皇后娘娘您也是。有这样的王和您这样的皇后,是大景的福气。」

她背影一顿,不晓得听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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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他的专宠。后宫多了一个靖昭仪,但似乎只存在于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时的话题里。

多半由她提出,说的无非是些有醋味儿的话。

她会说:「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

他便会一本正经道:「来看你一眼就走。」

她便如他所料地生了气,「去找谁?靖昭仪?找她也好,她漂亮,生的皇子定也漂亮,漂亮讨喜,如此甚好。」

他便把宫门一关,找上她的腰,挨上她的鼻息,「这样一想,我与你的孩子才是更漂亮。」

她呼吸全乱了,红着脸躲开,「别闹。」

他却顺势吻上去,「生生,给我一个太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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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登基的第一年,她有孕了,举国同庆。

她很高兴。

他在她身边,时而站起,时而坐下,不敢置信却又眉飞色舞地问御医,「是喜脉吗?朕要有孩子了?」

御医伏地,「千真万确!贺喜皇上,贺喜娘娘!」

她看着他的模样,觉得他还挺可爱的。

她的前半生是在沙场与战马度日,嫁给他之后,却想着若是真如他所愿那般,她只陪着他,或许也挺好。

她有孕的那十个月,是她人生中难能可贵的快活时光。

他得空就会来见她,见她和他的孩子。

他喜欢把头贴在她的腹前听,然后一脸激动地对她说:「动了,动了动了!皇儿踢了我一下,就在刚才,你感觉到了吗?」

他会站在殿上徘徊许久,纠结给皇儿取名的问题。好不容易有点头绪了,又开始纠结赐个什么封号才算气派。

她瞧着他的模样,不觉含笑。

他17岁登基,人虽然年轻,但却是出了名地杀伐果决,极有帝王的威严和气魄。他刚刚登基便御驾亲征摆平了西州,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势必会是让世人传唱的千古一帝。

这样的人,此刻在她的面前却只像个孩子,带着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和欣喜若狂。

他问她,「生生,你想要公主还是皇子?」

她思考一下,笑着答他,「皇子公主都好。」

他突然掌心合十作虔诚状,「那朕许愿,让有福气的生生为朕生下一对龙凤双生子。」

她从未想过那快活的时光竟然这样快。

快到等她反应过来时,那时光已携了蜜甜一去无踪,剩下的一路尽是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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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产那一日,虽是头胎,但很顺利。

产婆道:「老奴从未见过像娘娘这般的主子。生产这样顺利,痛极了也不吵闹。」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

她若是和那些弱柳扶风的女子一样,这些年也是白在沙场上征战四方了。

生下的是一位皇子。

她以为他会来看望她,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来。

她累得就要合眼,等来的人却是靖昭仪。

靖昭仪来的时候带了许多吃食。一应俱全,但在中原很少见,应该是从她的家乡西州带来的。

她道:「多谢靖昭仪美意。」

靖昭仪看着她,却道:「他不来看你,我来看你。」

她撇过头,愣愣地看着她。

他不来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像是一直屏住的一口气开了泄气的闸门,她的声音已有些没了底气,「你怎么知道?」

靖昭仪无奈地笑,「因为他与我父王一样,都是无情无义的人。你可知他此时此刻在做什么?他在忙他新得的令妃的册封礼。」

她脑袋发蒙,竟耳鸣了。

靖昭仪行了个礼,「带给娘娘的都是我们西州女子在月子中所需的,娘娘若信得过臣妾,便按臣妾嘱咐的食用。若信不过也别拿去丢掉,都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娘娘可以差人尽数送还到臣妾宫中。臣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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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妃是太师送进宫的。

不止令妃,朝中的大臣们都送进宫了自家容颜姣好的姑娘,共有八位,册的位分不同,只是令妃的位分最高而已。

她尚未出月子,便得着华服、戴凤冠,受那八位妃子的跪拜礼。

她真的觉得很煎熬。

跟身子虚不虚弱无关。

令妃果然是最出众的。相貌也好,仪态也好。靖昭仪已经足够美艳动人,令妃的美却不在她之下,活脱脱的江南美人。

太师家的女儿,名门望族,还精通琴棋书画。

她突然觉得,他们,皇上和令妃,非常般配。

众妃礼成离宫,她闭目养神,思绪飘渺。

上一次见到他,似乎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

那回他穿了什么衣服她都记得,是一件藏蓝色的宫袍,显得整个人修长而挺拔。

他说的每一句话她也记得。

他说他终于想好了给皇儿的名字,若是皇子,便叫秦琰;若是公主,便叫秦琬。

他走前还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他们明明那样好。

她想不通为何会发展成这样,甚至她诞下皇子的那一日他都没有出现。

他承诺过他一定会陪伴在她身侧,但他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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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将心中都是有傲气的。在战场上带领将士们所向披靡,造就了她不肯轻易低头的性格。

他不说清原因就冷落她,那她也断不莫名低头。

她叫人寻来了木剑,又叫人搬来了木桩。

庭前有梨花纷纷落下。她一身红衣,剑风凌厉,身段柔软却有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有些手软,手腕一松任剑跌落,自己怅然若失地站着。

相望不相亲。

世间哪有这样煎熬的事。

她可是皇后,要母仪天下,若为儿女情长所困,定会被人笑话的。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她宋景生的爱,从来都如她最喜欢的赤红色,亦如她征战沙场的风姿,真诚而热烈。

若他不是皇帝就好了,她嫁给他便如平常夫妻,想亲近他便亲近他。他也不会有什么太师的女儿做令妃,若有,她便枪出如龙,吓得那女子不敢靠近他半步。

若他不是,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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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想着,慢慢地转过身来。

迎着落花,她一步步向内殿走。

突然一阵疾跑声从远方传来。由远及近,她猛地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是撞进她的怀里。

扑鼻而来,是檀香。

她闻到那檀香时,眼睛马上不争气地湿润了,心跳得极快。

那个拥抱那样有力,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中。

她那时说不出话,他扑向她的那个画面就好像丈夫出征后远归,归家的那一刻,夫妻二人在自家庭院前深拥的场景。

他在她耳边道:「生生,我来晚了。」

她原有很多问题,可这一刻她觉得那些问题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于是她不说话,只是抱他抱得亦很紧,然后流泪。一根长枪刺穿腿腹她都只是闷哼一声,此时却流了泪。

她该如何诉说呢?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他将她再揉进怀里更深一寸,道:「这些日子,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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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想过,原来自己在情爱中可以这么不争气。

他只要将她拥住,再说些好听话,她便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他们回到内殿,嬷嬷识相地抱来了大皇子,大皇子正在襁褓中睡得安稳。他探身看一眼大皇子的睡颜,极小心地将孩子接过。他从没抱过孩子,姿势那样生疏,可脸上全是动容。

他道:「这就是朕的第一个孩子……琰儿的眉眼,很像你。」

他抬起头看她,眼中尽是深情,「你辛苦了。」

她扬一下嘴角,俏皮道:「确实比臣妾想象中辛苦一些。」

讲到这里突然无端神伤,她眸子黯一黯,又努力亮起,无所谓道:「也不知琰儿的父皇哪里去了,琰儿想见他第一眼也见不着,叫他好等。」

她多聪明啊,却不肯放下傲骨。

她在说,我等了你很久。

他望着她,不说话,眼中情绪杂陈,有心疼,又有自责,竟闪烁起晶莹。

她笑着道:「明明是该开心的事情,做什么要哭?」

他沉默地把大皇子抱给嬷嬷,便去抓她温热的手,「是朕不好。这几月前朝动荡,状况频出,朕实在焦头烂额……」

她打断他,「我知道,你是明君,要先安国安民。」

他深深地望着她,半晌,道出一字:「好。」

他在凤鸾宫陪她用完晚膳,又伏在她膝上说了许久的闲话。天已如墨漆黑,他才启程回乾元宫处理政务。

她一路送他到门口,依依不舍。

他上轿前突然旋身,看着她,似有话要说的模样。

她问:「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

晚风习习,她盛着笑意看他。他与她对望许久,才道:

「这些日子,你可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她愣住。

风言风语?

他新得的那些佳人都已在她这里行过了册封礼,属实不算风言风语。这样看来,她如实道:「没有。」

他如释重负那样,郑重地拉过她的手,道:「那就好。不管之后你会听到什么,置若罔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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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说的话没头没尾,但她并不放在心上。他有政务要处理,她便给自己找些乐子来做。练剑之余,她也写写家书,时而会去看望她的琰儿。

最多不超过两旬的时间,宋大将军就会将回信传来。

回信有长有短,字迹都很认真。左右无非是「景生近来可好?」「皇上待你如何?」「琰儿可好?」些嘘寒问暖的话。

这些信都温暖,她一份份地收藏好。

但也不全然写些嘘寒问暖。有一封家书里,宋大将军写了一行小字。

「臣知道皇上心里有娘娘,娘娘亦真心待皇上,帝后心意相通乃大景幸事。但帝王之位高悬,臣还须相告,娘娘不可将真心视作全部。」

她看着那行字,亦将它保存起来,只是那一夜有些沉默。

爹说得很对,她心里明白。

她是皇后。

皇后之位亦高悬。

真心若能勉强算作筹码,也是最轻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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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尽,蝉鸣渐起。

一个月匆匆而过,眼瞅着就要仲夏。

靖昭仪有时会来她的凤鸾宫同她闲聊。靖昭仪送她西州补品的恩情她一直记在心上,她二人的关系无形之间便拉近了许多。

她练武,亦去照料大皇子,看着大皇子又长大一些,她觉得心里也充实。

只是她上一封送去的家书,已有快两月不见回信。

宋大将军常年镇守北漠,也许遇到了什么事情忙碌耽搁,不必太过担心。

这样想着,她继续练剑。虽已到了有暑气的天气,她却最不怕骄阳,木剑也换成了真刀真枪。

女官是在这时仓皇跑进院内的。

她手上的招式不停,全神贯注在木桩上,「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女官一路跑得太急,可停在她身前时甚至都来不及好好喘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便道:「不好了娘娘,娘娘的大哥传来消息,说皇上革了宋大将军的职,现正要派人去北漠将宋大将军押进京城。」

她的铁剑咣当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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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将军被押解进京的那天,许久不来乾元宫看望皇上的皇后娘娘一路风风火火地赶来。

皇后说:「本宫要见皇上。」

侍卫道:「皇后娘娘,皇上眼下不在京中,娘娘请回吧。」

皇后的身影一下子顿在原地。

乌云遮住骄阳,乾元宫前阴沉一片。

皇后突然挽袍,双膝一跪。

侍卫万分惶恐,「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皇后直挺挺跪着,双眼微抬望向乾元宫牌匾,语声淡淡,「本宫就在这里跪着,等着皇上回来。」

……

皇后跪了近一个时辰。期间侍卫劝过皇后数次,皇后不做任何应答,也不起身。

一时辰后,皇上终于出现。只是并非从宫外归来,而是从乾元宫内走出来。

他们二人遥遥相望。皇后没有起身,只是死死地望着皇上,慢慢地有泪水盈满眼眶,可她眼睛没有眨一下,任凭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

皇上一步步地向她走近,眼神亦从未离开过皇后。

最后一步,皇上在皇后面前站定。

皇上垂眼看着皇后,两人都沉默,时间如亘古一般绵长。

皇上张口时,声音低哑而疲惫,「先进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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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中,皇后并没有坐在皇上身边。她站在大殿中央,只字未语。

皇上坐定,抬眼看向皇后。

皇上的气色极差,似是几天没有合眼那样,眼里有红血丝。他揉一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抬眼道:「朕知道你为何而来。」

皇后微微弯唇,语气平静,「皇上圣明。」

皇上沉声道:「朕现在已疲极。革职的事情还未下诏书,待宋仲梁进京后,朕会与他当面对峙。眼下,朕只想安稳地睡上一觉。」

「好。」皇后朗声应答,随即又是一跪,正处于大殿中央,「那臣妾便在这里跪着,直到皇上醒来。」

皇上一愣,「你——」

「疑罪未名的罪臣之女,实在无颜站在乾元大殿之上正对天子。」皇后语声淡淡。

皇上又是长久的沉默,沉默地起身,脚步沉沉地走到皇后的身边,深深叹了一口气,把手递给皇后,「你先起来,坐着等,你腿上有伤,经不起这样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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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将军在北漠边境驻军,军营上下都对他十分敬重爱戴,忠心耿耿。北漠的环境并不好,常有呼啸的风沙伤人,可他的军士从未想过离开。

手握重兵的大将还极能稳定军心,这在百姓看来是一件好事,可在百官看来绝非一件全然的好事。

更何况是宋家。

是先帝在时便为大景征战四方,民心所向的宋家。

皇后有孕了,皇上很高兴。

可这也就意味着,大景的第一个嫡子,是宋家的。

朝中有忠臣便会有佞臣,历来如此。宋家势力至此,眼红的人绝不在少数。于是,皇上每每上朝时,总有臣子会提上两句。话里话外,总在暗指宋将军北漠处的军营和皇后肚子里的皇儿。

皇上原本不信。

宋家何等忠诚,世世代代为景效忠;他的皇后何等爱他,满心满眼只有他。

史上权臣或许多少不忠,但宋家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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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得不承认,他渐渐地没有了最初得知她有孕时的那份欢欣。

太师提议将女儿送进宫中时,皇上思忖着没有立马应答。此时有一位臣子道:「皇上对皇后的专宠,在百姓看来是福,可在有心人看来,或许女儿也只是其攫取权力的工具呢?」

一席言论甚是尖锐,气氛顿时降至冰点。

众官皆以为那位臣子会因语出僭越而领罚,可皇上却在此时沉默了。

皇上站在龙椅前,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就在昨日,他才刚在凤鸾宫为他那即将出世的孩子起了名字。

他说,皇子便叫秦琰,公主便叫秦琬。

琰琬,美也。

她满眼幸福,他吻一下她的额头。

……

他的景生不会不忠。

可她无法为她的母族担保。

皇上沉默一下,而后淡淡一笑,「太师之言甚为周全。宫妃的名册就交去宫中,择个吉日让她们入宫吧。」

太师颔首。

皇上又顿一顿,道:「这件事由朕做主,不用禀明凤鸾宫了。」

之后的每一日,他都如履薄冰。

直到皇后有孕的第九个月,密探突然来报,说是宋大将军在北漠的一处军营突然多出来了几千人。

这几千人,并没有及时上报朝中。

凤鸾宫就在此时传来喜报,皇后生了,是皇子,母子都无碍。

风言风语骤起之时,他心中的私念其实已经快要吞没他。他希望她会生下一位公主,这样朝中中伤宋家的言论便会不攻自破。

可偏偏就是个皇子。

那一日,他对着窗坐到了天明,思绪良多,没有合眼。

第二日,他召来密探,「你去盯着宋仲梁,朕要你摸清楚那几千人马的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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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探很快传来一封信。

信上有寥寥三行字,但清清楚楚地交代了北漠边境并无频发战事,按理来说不必扩军,可那几千兵马都是从各路而来的,都是久仰宋仲梁大名想要编归宋营的散兵。

他读完那封信,捏着信纸边缘的指腹用力的泛了白。

宋家,已经民心所向至此了吗?

不,不会。

若宋仲梁没有将扩军的消息广而告之,人数怎么会成百上千?

真的是仰慕吗?

说是投奔,会不会更贴切呢?

……

先帝在时,他从不是被属意的那个皇子。若非中宫嫡出的太子在寝宫暴毙,今日登上皇位的绝不会是他。

宋家是对景朝效忠吗?还是……对先帝?

可他明明是最刻苦的那个人,他比任何一个人都适合这个位置。他一生也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遭受先帝莫名的冷脸,更不应该觉得愧对先帝,愧对宋家。

偌大无形的乌云聚集于头顶之上,他只觉得周身气血冰凉,跌坐在檀木椅上,他双眼无神地望天。

此后,朝中对宋将军的弹劾骤起。群臣奏议如此激起,他实在无法,只得道:「传朕的旨意,即刻将宋仲梁押送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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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宋大将军的车队抵京,他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说到底,他只是个少年。年少登基,地位高悬,他桩桩件件的政务都料理的最是周全。

他自即位以来,唯一没有底气的,便是这一回。

于是他对她道:「后宫不得干政,但朕为了你破例一回。待宋大将军入殿,你可以坐在旁边听。」

她淡淡一笑,表情没什么变化。

宋大将军入殿时没有身着战甲,穿的是一袭素色长袍。将军人消瘦了一些,胡须略显不修边幅,但双眸的光却不如年龄般迟暮,却是神采奕奕。

宋大将军入殿时正欲行礼,却猝然看到了一旁的皇后。

皇后急步上前,「女儿给爹爹请安。」

宋大将军却将她稳稳地扶住,温声道:「皇后娘娘,不可行此大礼。」

皇后愣愣驻步,目光一寸一寸地游走过宋大将军的全身,终是有泪水蓄满了眼眶。

宋大将军见状却笑,「哭哭啼啼可不像景生了。」上前一步,郑重道:「老臣见过皇上。」

皇上道:「宋将军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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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将军望着眼前的少年。

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时,他还不是皇帝。他是诸多皇子中最不受宠的那个,却最早被封亲王。

他不受宠的原因宋大将军也晓得——他长得实在同他母妃太像。他母妃是先帝的毕生挚爱,却因生他难产而死。先帝见到他,总会心生戚戚,这才疏远了他。

先帝英明一生,唯独在情爱上太顽固。

可到最后关头,先帝还是释然了。自己执拗了半生,兜兜转转,还是将江山交付到了他的手上。

他迎娶宋景生的时候刚刚登基,脸上青涩未脱,但却雄心满满地要成就一番伟业。

真真是与那时的先帝一模一样。

但他是皇帝,他有种种顾虑。宋大将军是为一代帝王打拼过江山的人,怎么会不理解呢?

宋大将军深深地望着皇上。

只要摒去他的杂念,他有这才能将大景变成盛世。

宋大将军一生征战沙场,从来只为安国安民。

终于,他道:「皇上,臣有两事相求。」

皇上没有想到他骤然开这个口,有些微怔。宋大将军浅笑一下,续道:「老臣可以引咎辞官,即使没有虎符也愿回到北漠同将士们共生死。但老臣仍想求个恩典——」

「景明重伤未愈,请让他在京中修养;景生身为后妃,请让她在宫中安度余生。他们二人,万请皇上宽仁以待。」

皇上长久地沉默时,是皇后有些失控地道:

「爹爹,你犯什么错了?为何引咎?你到底有什么难处?」

宋大将军望向皇后,唇边笑意不减,只是愈望愈从瞳仁中看出不舍的情感。他仍是温和道:

「景生,为父老了,不再适合手握兵家大权。」

皇后一脸惊疑,仍是不可置信。

此时皇上沉声道:

「朕诺了,朕会好好待大哥和皇后。」

……

皇后有泪在眶,眼睛瞪得浑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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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将军回到北漠那一日,最后去了一趟她的凤鸾宫。她握着爹爹的手,怎么也不肯轻易地放爹爹就这样离开。

宋大将军看着她,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从前我辅佐先帝,眼看大景如旭日东升。先帝的诸多子嗣中,唯有秦让最是杰出。他是个好孩子,也会是个好帝王,不然我绝不会将你交付给他。」

「但我同你说过的。帝王有疑心是常事,纵是他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有时也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的事。」

「你放心。我把你交给他的那一日,他说过无论如何也会对你好。」

「景生,为父老了。这一生没有什么执念,只希望你和景明能好好的。」

她已经泪湿满衣衫,握着爹爹的手已渗了汗,指腹白了也不肯放开。

送别时,她道:

「爹爹,你在北漠一定珍重,我得机会便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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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将军交付虎符回到北漠后,皇后再也没有来乾元殿看望过皇上。

皇上每月十五都要去皇后宫中团圆,但无一不被拒之门外。

今日说是身子不适,明日说是早已歇下。

皇上知道皇后心中有气。可她不见他,他也无法,只能一日日地等她回心转意。任何从他手上送去的东西她都一并不收。送到凤鸾宫的大小珠饰,她全数送去了关雎宫,塞进靖昭仪的库房。

他派贴身的宫人向她带话,「生生,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来乾元殿找朕,不用等侍卫上报。」

没有答复。

宫人为难极了的回道:「皇上让带的话,奴婢一字不差地告诉了皇后娘娘。可娘娘只顾自己手上的事,全然置之不理的样子,奴婢……」

他长长叹一口气,「罢了。她至少听到了,那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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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院落中练剑时,只有靖昭仪能出入。

靖昭仪的性子并不爱多管闲事,也从来不干涉她的决定。只是靖昭仪逗鸟时会偶然提到,「你要和他置气,伤的总归是你自己的心。我晓得你怨他,可这日子总不能一日日的都不顺心。原来潇洒自若的景生哪里去了?」

她抬手一枪宛若游龙,又是一个旋身。漂亮地收枪后,她拿起水袋仰头饮了下肚。

爽快。

只是灌完一口水,拿着水袋,背影却失神。

终于,她听到自己长叹一口。

「我爹是那样的忠臣,他却不信任。若是有一日谁说了我的不是,他也会厌弃我的吧?真心哪算什么筹码呢。于他而言,我究竟是什么?」

她抬眸看向烈阳,刺眼的不适。

「他同意和西州和亲时,同我说这是权宜之策。」

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哽咽,「那会不会,当初他娶我,也只是权宜之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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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再决定去乾元殿,是半年以后知道了北漠扰境的消息。

她大哥传来的家书上写道,「我的臂伤已经愈合大半,如今又能再上战场了。北漠形势严峻,请景生替我向皇上请战。」

她顿时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她大哥的伤势她太知道不过。那一日从战场送回京城几乎是没了半条命,甚至不知道后半生能不能再用右臂挥起枪。

大哥是在逞强,她明白,景明亦是宋家郎,何等忠义。

可她不能再让大哥冒这个险了。

于是她一字一句地认真回复道,「请哥哥安心养伤,我有办法。」

刻不容缓,她的凤轿落在乾元殿口。侍卫见了是她,昔日「皇后可直接进殿」的圣旨都在心里记得,于是都没有阻拦她。

她快步入殿。撞入眼帘的,是正为政事一筹莫展的他和……

令妃。

他眉头紧蹙的模样。令妃为他研墨,又柔柔地为他按着太阳穴,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心里似乎咯噔了一声,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顿住。

令妃见她来到,恭谨福下身,「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他从案牍中抬头,见到是她,目光亮起一瞬。他倏地起身,道:「生生——」

他和她,已经很久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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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他们二人隔的老远,没有应答令妃,也没有应答他。

但她屈膝跪下,行了大礼。

耳畔边似是仍有他说的那句「你我是夫妻,见面无需行礼。」

他猝不及防地愣在那里,思绪万千,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声音泠泠,「北漠犯境形势严峻,臣妾此番前来想向皇上请战北漠。」

简单利落的一句话清清楚楚地说明了来意,客套而疏离,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他几乎立刻道:「不行!」

她抬眼就与他对视。

他一双眼似要燃起,脸色倏地涨红,三步走上前,「我说过我要你安稳地待在宫中!你答应过我的!」

她镇定自若,「皇上,臣妾从未答应您。」

他怒吼:「朕不许你去!」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控。

她直直地望着他,他却双膝一软,也倒在她的面前。他无力靠在她的肩上,又下意识地拥住她,声音骤然软下来,甚至带着一丝央求。

「生生,不要去。没有将领就再找,可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去冒险了。」

他身上独特的檀香萦绕鼻尖,勾起她太多回忆。

她想起她在西州时跌入的怀抱,想起日日夜夜眼里只有她一人的他。

她突然很不争气地贪恋起这个拥抱。可仿佛后脑勺被钝物重击一下,她的心里突然狠狠地就揪起。

她木然地抬手,将他轻轻推离,「皇上,朝中除了我,还有谁更合适呢?我爹爹虽然人在北漠,可他已经没有虎符了。」

语气竟添三分悲哀与无奈,「皇上,亲自收回他的虎符的人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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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亲密无间的人,便最知道什么样的语气能刺痛对方的心。

他被她推开,双手怔怔地垂在地上。

许久许久,他再开口时语调已经满是苦涩,

「生生,那兵营中骤然多出的几千人,我怎能视若不见?我收了他的虎符是确有其事,可……」

可待这风波过去,我再将虎符交还给他,他还会是万人敬仰的宋大将军。

只是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大殿上不止他两人。

令妃还在他不远处的身后。

太师的女儿。

这些话,他怎敢叫令妃全然听去。

可他刚要让令妃退下,她便双手抱拳敬上,「若真有那几千将士入营,想必也是仰仗宋大将军之名。如此,若此番领兵的人同是宋家儿郎,便能更好派遣这新入营的将士们。我大哥的伤势,眼下绝不能轻易再战沙场,所以只能是我。」

她抬眼,郑重道:「请皇上放心,我势必带着将士们凯旋归来,北漠必定无法伤及我大景丝毫。还请皇上恩准!」

这一幕,和她出征西州那时几乎一模一样。

同样的言之凿凿,同样的势在必得。

可她的心境还一样吗?

她现在分明是在赌气。就她的脾性,若她不解开心结,此番若是殒身不逊亦在所不辞……

他心痛得无法细想。

她那时无声无息倒在他面前,他真的只觉得天崩地裂。

那样的痛,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于是他双眼通红,一字一顿地道:「朕,不准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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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眸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澜。深潭之中,蕴含死寂般的无奈。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

「臣妾方才所提的乃是上佳之策,还请皇上早些定夺。多犹豫一时,就有数以百计的将士们战死。」

「臣妾首先是大景的皇后、宋家的女儿,其次才是您的妻子。宋家儿女,生来就为保家卫国。」

「秦让,你要做一个明君。」

他怔忡,与她四目相对。

……

良久他才终于道:「好。」

又低叹一声,语气里有难辨的嘶哑,「但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平安无恙地把朕的生生带回来。」

她一愣。

而后她释然一笑,「请皇上放心。就算是为了那些将士们,臣妾会带着他们一并凯旋。」

……

皇后出征的那日,皇上站在长乐城门下送她。

皇上远远地望着她,道:「保重,平安回来。」

皇后道:「臣妾领命。」

提枪纵马,一骑绝尘。

直到皇后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皇上才重复一句,「一定保重。一定平安回来。」

声音悠长旷远,近乎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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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一路北上都快马加鞭。一直到快到军营处,才放慢了行军的速度。

她无奈地笑自己。

这算是……近乡情更怯。

她抵达宋营的第一件事是直奔她爹爹所在的营帐。可她甚至来不及进去请安,就必须要带领将士们上战场。

北漠军已经迫近,战争迫在眉睫。

她其实有些心神不宁。

她方才远远地看了爹爹一眼。一个大将军失了虎符是精神上的折磨,像她爹这样要强的人,她料到他会茶饭不思,可未曾想过他远比她想的要消瘦得多。

她只觉得心里蓦地刺痛。

她想,这一战打赢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带着爹爹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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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侧头问副将,「我们营中有多少将士?」

副将答:「前些日子将士伤亡不少,如今……统共五千人左右。」

她心下一惊,「五千人?」她故作镇定,可心却突突直跳,「投营的将士们呢?那几千人呢?」

副将眼神黯了大半,「将军,宋大将军绝不轻易扩军。投营的消息是假的。」

……

她站在呼啸的风场中,长久的震惊让她动弹不得。

长风在她耳边肆意呼啸,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天地之间再没有第二个人。

长久的缄默。

她的思绪恍然拉回,再张口语声中已有难辨的嘶哑,

「你派信给朝廷。我要请求增援。至于原因,扩军的空穴来风因何而起,又由谁谬传,我要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一个字一个字地如实向皇上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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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战在两国之界。北漠军身着红色战甲,远远地望去,一片如枫林一般艳红。

她已连续作战了两整天。

只要这一战打完,景朝的援军应该就到了。

正午已过。

号角大作,军旗猎猎。她手执长枪,一声令下划破长空,「杀——」

刹那之间,两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相扑。铁甲映着血光,刀剑撞击引出弥漫的烟尘,嘶吼声、嚎叫声几乎震动天地。

她置身于万千军中身若游龙,宋营的将士们也势如破竹。敌营的北漠之军显然乏力,风中的北漠军旗都褴褛不堪。北漠军横尸满地,枫红的战甲因着染了血变得更加刺目。

她猛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的刺鼻的血腥味却没有压住她眼中必胜的锋芒,「传本将的令,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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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士们吼声嘹亮,斗志高涨,跟着女将尽情拼杀。

谁说保家卫国只是男儿的担当?

即使她身为女儿身,但她征伐天下,卫国卫民,执枪英风不输男儿。

她宋景生一生,不负家国,不负百姓。

若可剖心为鉴,她也不负她的心上人。

她长枪呼啸,景字军旗在她的骏马身后烈烈招摇。她扬唇一笑,抬手抹去溅在脸上的血污,高声道:「直取敌——」

「营」字就到嘴边。

她察觉到后方有人,猛地拉马闪避,可却因太极限而扯裂了在西州时腿腹的旧伤。

钻心得疼,她失神一瞬——

一根利箭从后方直直贯穿她的腰腹。

血肉开绽的声音。

她低头,又是三根利箭。

……

远在天边的残阳如血,几只孤雁掠过。她努力地睁眼,却看不真切。

她的一切感觉都慢慢地放大,只觉得万事万物好像都在远离她。

天边的孤雁也好,还是耳边的呼啸风声。

不知道为何,她突然想到了她的爹爹,还有她的大哥。她又想起很多人。想到了她的琰儿,想到了靖昭仪……

想到了……秦让。

秦让……

她心间起伏一瞬。

耳边响起不知谁吟的一句,「自古忠臣帝主疑,全忠全义不全尸。」

她想,秦让,你一定要做一个明君。

她听到刀枪剑戟的撞击声,听到铁蹄声,听到四周的将士们发疯地呼喊她。

她听到副将嘶吼着……

「宋将军!——」

她想要说些什么。

一开口却是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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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军到了。

北漠军因疲大败,北漠之战景军大获全胜。军士们立了大功,凯旋归来,城内的百姓们欣喜若狂,喜迎将士们回京。

这一段时间,朝中已经换了模样。

原来皇上早就对太师一众勾结党羽一事起疑。皇上表面波澜不惊,却一直暗中派人搜集太师的种种罪证,最终归结占十几条之多。加之北漠之战,皇后一封来信述明了太师收买密探,污蔑栽赃宋大将军的罪名……

密探被处以绞刑,株连九族;太师一派被革职,打入天牢,待皇后凯旋归来一并发落。太师之女令妃被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出。

先帝几乎一生都被当道的权臣桎梏。

而皇上在二十岁那年,便有如此魄力与能力将「权臣当道」之事搬上台面杀鸡儆猴。

一代圣贤君王,将来必定将大景治理至全盛。

皇上望着殿下的一众将军道:「众将军拼杀沙场,辛苦了。北漠之战告捷,朕喜不自胜,除了固有的封赏,朕还要再派下黄金千两犒劳将士们。」

将军们伏地叩首,「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坐在大殿中央,心情难得的畅快。

皇上望向副将,笑容满满,「皇后回到殿中休息了吗?朕要去看望她。」

……

将士们依旧伏地,没人应答。

大殿上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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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猝然一愣。

将士们依旧伏地,无人敢抬头。

死寂之中,皇上笔直地站在那里,脸色一寸一寸地白下去。

他背过身去。夕阳光打进殿中,他宫袍上的金黄色的龙纹不知为何浮动不止。原是他隐在长袖下的一双手,即使紧紧地握紧了拳头,却止不住地在颤抖。

骠骑将军终于答道:「臣……只寻回了娘娘的红缨长枪,臣无能!」

皇上没有应答。

死寂,宛若深海。他突然缓缓地笑出来。

这笑声听着全然没有笑意。是冷,刺骨的冷,冷若九天玄冰。可又不全是冷,分明又悲又痛,仿佛要将人的五脏六腑生生撕裂。

他再开口时是奋力压制住自己直直焚心的情绪,声音却颤抖不止,

「朕要备马去北漠,立刻。」

骠骑将军道:「皇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已被泪水模糊得看不清周遭的景致。他奋力咽下喉间的悔与恨,狠狠咬着牙道:

「朕要去找她。」

骠骑将军几欲落泪,「皇上!我们带不回皇后娘娘了!臣等寻遍了战场,寻到了皇后娘娘的尸身,已全然辨认不清容貌了,万箭穿心啊——」

骠骑将军以头抢地,「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一众将军齐齐地磕头,「请皇上降罪——」

……

仿佛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他只字未说。因为只要一张口,心就痛,痛得他几欲晕厥。

他不晓得那一日是怎么从偌大的悲痛中抽身出来的。

她葬在青山之下。

景军凯旋归来了,她却永远留在了青山下。

他以为,来日方长。他有大把大把的日子等她回心转意。

可他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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