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的笑容变得很深很深：「你的第一个孩子。」

「陈苏，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听我说完！」

昏迷之间，我感觉他的身躯颤抖不已。

而他眼角的血渍，明晃晃的，好似一滴血泪。

7

不得不说，这药后劲真大。

也幸亏要停棺三日，不然我真担心我会被活埋了。

我没死，世间好颜色千千万，我都没看过，怎么舍得死？

也就假死骗骗温成玉罢了。

毕竟我爹都死了，就算他想留着我，也不过是做一只笼中鸟。我是养鸟的，怎么会甘愿做别人的雀？！

当然了，我给我爹掉眼泪是真心掉的。

至于假死，不过就是在原计划的基础上变得惨烈了一丢丢。

此刻，我听着外面哀乐漫天，努力阻止自己拿手捂耳朵的冲动。

号丧号这么卖力，我是跟他们有啥亲故吗！

突然，哀乐声消散。

脚步声传来，很轻，也很慢，像是被沧桑拖住了。

淡淡的龙涎香传来，我努力忍住不让自己睁眼。

虽然看腻了，但还是想再看一眼他的脸啊！

毕竟闭眼闭了这么久，看看养眼的不为过吧！

「苏苏。」

呸！

我在心里默默回他。

「过了今日我们就不见了。」

当然，老娘要去逍遥了！养十个小倌，天天让他们叫姐姐！

「我……」他嘶哑的声音里满是无助。

过了片刻才又响起，不过这一次，他素来寡淡的音色里满是哭腔：「我真的没想这样，我就是怕你提早知道内情的话，表现得太过平淡会引起怀疑。」

内情？！

我转了转眸子，这玩意又憋什么坏水呢？！

「这不过是我和陈相的一场戏！陈家势大，眼红之人如过江之鲫。陈相就算主动卸下手中的权利，也会有人忌惮着你的存在而对他多加施害，以绝后患。唯一的办法就是由朕来亲自处决，让世间再无陈相，这样才能断了他们的念想。」

什么，我那傻爹还活着？！

闻言，我差点揭棺而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瞒你的！陈相现在就在郊外，他很好。也很想你，我……也是……」

我撇了撇嘴。

嗯，你们是有意的！

「你回来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求你了，苏苏……」

我翻了个白眼，默声道：「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就这样，不作为的我顺利被抬出了宫。

下葬之时，全程一言不发好像一个局外人的温成玉突然哭了出来。

他哭得好大声，我都封了棺还被他的哭声震得脑瓜子嗡嗡的。

在可怜外头宫人之余，我听着他的哭声不由得笑了出来。

活该，叫他骗我！

哭去吧！

男人越哭越好看!

8

我在宫外过了段逍遥日子，但也不过几个月。

作为一个揣着崽子的人，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悲愤之余，我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儿啊！娘为了你男人都不要了，你可一定得比温成玉好看，不然娘就把你塞回去！」

他没回话，却结结实实给我来了一脚，晃得我半天直不起腰来。

「小崽子，等着和温成玉一起孤独终老吧！」我愤愤道。

「姑娘，外面有人找。」

我眸色微动，随即沉寂了下去。

「稀客啊！」

宋月在关外呆了几年，帝都女子的矜持早就还给祖宗了。

她四仰八叉地挂在白玉摇椅上，神色里牵了一抹忧愁：「陈苏，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不置可否：「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排除替温成玉养孩子这一点，看看美人，左拥右抱的日子它不香吗？！

「陈苏，你不要再逃避了。温成玉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很快，他就会找到你了。」

「然后呢？把我带回去？」

「他已经变得狂悖！」苏月面色难堪的说道：「你离开后，大臣们进献了不少与你相像的女子，无一例外……」

这流程我熟，于是不假思索：「都被赶出去了呗！」

「不！」宋月摇了摇头「都被杀了，连同着大臣一起。」

我瞳孔狠颤：「他是不是疯了！」

「是……疯了，所以陈苏你要体谅我啊！」

「嗯？」

宋月扑到我膝前，嚎得那叫个痛心疾首：「我不是故意要出卖你的！是他耍阴招抓走了小清清，我真的……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啊！」

我眼角抽搐。

果然什么姐妹情在男人的美色面前都不堪一击！

「所以，他已经找到我了呗。」

「不！」宋月摇头：「我还是比较在意我们的姐妹情的，只是告诉他你还活着，没告诉他你在哪。」

我冷笑一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既然知道我活着，找到我只是时间问题！

9

再见到温成玉，已经是六个月后了。

彼时我已经行动不便了，但听说楚玉阁新来了个绝色无双的小倌，我还是顶风作案跑来一睹芳容了。

然而，我嘴角僵住的笑显然不是看小倌看来的。

温成玉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苍老到可以当我爹了。

「怎么没让人跟着？」

我不说话。

看小倌这种事情，众乐乐不如独乐乐，我怕是脑子有病才会让人跟我快乐。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他的眉目里满是恳求。

我没应他，只是一个人扒开守卫离开了。

走到楼梯中央，余光瞥见了小倌却没有泛起半分波澜。

又骗人！说什么容色无双，怎么在温成玉的面前半分颜色都没有了？！

「苏苏！」

眼看走不成了，我有些不耐烦的回头，语气不善：「陛下！」

「你能不能不走，能不能……跟我回家？」

「呵！」我轻笑出声，上前几步用手背拍拍他的脸颊：「温成玉，我有家，但这个家与你无干！你啊，我已经玩腻了，没兴趣了。」

说完，我故作潇洒地转身就走。

但人过于嚣张总是要遭报应的，我一个踏空咕噜噜滚下去了。

我没这么疼过，但比起身上的疼，我的心更疼。

我千辛万苦生的孩子，居然皱巴得像只小老鼠，连温成玉美貌万分之一都没有。

这搁谁谁受的住啊！

温成玉倒是高兴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抱着……我儿子，他眼尾通红：「苏苏，我们有孩子了。」

「喜欢吗？」

他忙不迭地点头。

「送你了！」

我无情地把温成玉和他儿子扫地出门！

我不知道门外温成玉的表情，猜的话，估计是特别的错愕。

「陈苏，你连孩子都不要了？！」

「你的儿子，与我没有什么干系。温成玉，自此之后，我们真的就两清了。」

话音刚落，原本密集如鼓点的敲门声顿时消散。

风似乎格外怜惜他，将他紊乱到叫人担忧的呼吸声传递到我的耳朵里。

可我是谁，我怎能就此屈服？！

开门和好，这必然就是白日做梦。

想想他九年前对我做的那些事，不折磨折磨他我都不叫陈苏！

「陈苏，」他努力压制住喉头的哽咽：「我们没有两清，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完。」

我听了，我大受震撼。

这辈子还不完，难不成下辈子还要缠我？！

想想我那清心寡欲的悲惨生活，我连连摇头：「不必了！真的不用了！你不欠我什么的！」

但他貌似不跟我在一个频道上，涩声道：「苏苏，我不会放手的。」

说真的，要不是我现在生完孩子体虚，我真想拿刀把他的手给剁了！

真是不要脸各有各的花样，儿子都给他生了，他到底还有啥不知足的？！居然还想毁掉我的逍遥日子！

反正他又不爱我，干嘛总是缠着我！

怎么，得不到才是好的？！

10

不得不说当皇帝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好处的，至少，人缘好。

这几日来劝和不劝分的人多得都快踏破我那本来就没存在过的门槛。

无一例外，我一个没见。

我的无良老爹仗着血缘妄图挤进来，每天在门外戚戚哀哀的喊我的乳名，我不为所动。

笑死，他我最不会见了！

连同温成玉一起骗我，浪费了我这么多泪珠子，我能让他进来？！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赵姑娘。

没错，温成玉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向我主动搭话。

从前，都是我不要脸地凑上去。

她说话同我一样轻声细语，宛若莺啼。

可她是真的，我是装的。

所以温成玉会爱她一辈子，也会对我无感一辈子。

「永宁王妃。」

「陈苏。」她坐在我面前，一举一动之间端然生华，我看着都有些痴了，别说温成玉了。

「永宁王妃所来何事？」我裹紧衣衫，明知故问。

她叹了口气，一脸苦大仇深：「我原是不想来找你的，可是温衡让他扣下了。我真的……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我听着这似曾相识的剧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抱歉……」

「回去吧，陈苏，他在等你。」

我眉梢微动：「永宁王妃这话说着不心虚吗？」

「他是真的爱……」许是觉得我油盐不进，赵姑娘有些急了，面上覆了薄薄一层汗：「其实我大婚那天他就已经……。抱歉！我不该说这些扰你的，告辞了。」

说着她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留下一知半解的我风中凌乱。

什么人啊！说话说一半，还说的那么小声，她来个寂寞啊？！

可从那天起，我的院庭变得门可雀罗，再热闹起来是在若儿满月。

我那天脸都笑僵了，招呼完一众宾客后我直接大喇喇都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忽然，门口传来熟悉的声响，我眸色微动，却未吱声。

他欣长的身影落在了我的身上，随即他拿起被褥替我盖上。

「苏苏，我要走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沧桑：「今天我过得很高兴，就算是他日死在战场也不会后悔。」

我挑了挑眉，温成玉要去战场？！

虽然满腹疑问，我还是努力忍住不问。

「苏苏，」他将我揽在怀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缠绵：「我要是能活着回来，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真的，好想和你在一起啊！」

纵使没有睁眼，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无尽的落寂和……憧憬。

他抱了我一夜，我俩谁也没睡成。

第二天，他给我掖好被角便离去了。

我站在城楼上，望着他一身戎装离去的身影，感觉身上不再那么轻松。

就像一排排针扎在心上，逼着我不能再去逃避。

温成玉说想跟我在一起。

可我，真的想回去吗？

成为他的皇后，和他在一起……

11

自从嫁给温成玉，我这一生似乎都没有什么选择。

当温成玉重伤濒死的消息从战场传到耳畔时，原本欣赏美人画卷的我瞳孔骤缩。

手上失了力道，画卷如同脱缰的野马滚落到地上。

长长的，拉得笔直而悠长。

带着昔日的耳鬓厮磨一股脑地翻了出来。

他生死未明的消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揪住我的心，我努力想呼吸，人却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上。

很巧，这个时候，赵小姐也来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要是平日里我肯定会细细观摩，只是此刻我早已六神无主。

「陈苏！」她一把扯住了我：「你去……去见见他好吗？！」

「他这一生，都在记挂着你，去见见他好吗……求你了！」

我一把挣脱她：「永宁王妃，这说辞用在你自己身上怕是更合适些。」

「不！」赵姑娘摇了摇头，「他是爱你的！」

「他早就不喜欢我了，可因着先前对你撂下了狠话，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你还记得我大婚的那一日吗？」

我点了点头，记忆深刻，我的屁股墩儿都快摔成了八掰。

「那一天，他终于放下了我，接受了自己。」

「而他的全部就是你，为此，他放弃了他的一切。」

「他其实志不在庙堂，而是江湖，可为了得到你身边人的认可，他拼了命地向上爬。好不容易成了皇帝，又得堵住朝堂众臣的悠悠之口。」

「你是不是觉得他是提防你才让你喝的避子汤，其实不然，他是怕守不住你。宫里人多手杂，你家权势风头无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盯着你的肚子。他每天都在惶恐，怕你因为孩子而丧命。」

「陈苏啊，作为一个帝王，最忌讳的便是权臣。可为了让你不恨他，他情愿留下你爹！留下这样一把时时刻刻悬在他头上的刀！这样的帝王之情，还不叫做爱你吗？」

这次赵姑娘终于没有轻声细语地说话了，她的话犹如利刃，穿透着我的防线。

「假的……」我的手有些发抖，「都是假的！他又在骗我！」

「陈苏！」许是觉得我已经不可救药，赵姑娘狠狠给了我一巴掌：「你醒醒！没有人会拿君王的性命开玩笑！」

「不——！」我疯了一般推开赵姑娘跑了出去。

我见了叫我关在门外的无良老爹，他的面色格外沉重。

「骗我的，你们又在骗我对不对！」

见过大风大浪的无良老爹一把按住我的肩膀，想要压下我激动的情绪：「陈苏！你给我冷静，没有人再骗你了，他是真的中了埋伏，爹这一生对你没要求过什么！但现在——」

我爹的神情是如此的凝重：「爹要你打起精神，若儿还那么小，你必须去帮衬他！」

「不……我不信！」

明明是夏季，我的世界却被浸在了冷水里。

「爹，」我知道这种火急火燎的时刻不该哭，可我还是忍不住嚎了出来：「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我不想让他死……这么好看死了也太白瞎了！」

当夜，我爹他们就替我准备了车架。

临行前，我探头对我爹说「我要是回不来了，若儿就留给你了。」

我爹一抖，差点坐在地上。

我嘴一歪，笑的蔫坏：「骗你的，我会回来的！」

带着温成玉一起回来！

12

营帐很安静，连我有些颤抖的呼吸声都显得异常明显。

淡淡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气里，我几乎不能呼吸。

「陛下已经昏迷了六七日了，若是再不醒，怕真的就……」御医想说，却被我阴鸷的眼神吓了回去。

我坐在床边，细心地替他擦着身子：「下次说话当心些，本宫宅心仁厚，容不得妄加诅咒陛下之人！好了，都退下吧！」

待所有人都退下，我的冷静与理智便溃不成堤。

「温成玉。」我将他抱了起来，「温成玉……温成玉！」

我喊了他一遍又一遍。

喊到嗓子都哑了，绝望之下，我赌气道：「温成玉，你要是再不醒！我就真的带着儿子嫁给别人了！」

「不行……」腰际原本垂着的手掌开始微微用力。

「不行……」

「温成玉！」一时之间我竟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气。

明明就没昏迷，还装睡！

咋，看我这么惨他高兴了？！

「王八蛋！你就只会骗我吗？！」我一把将他扔到床上，转身想要出去。

「苏苏，我都成这样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我？」他的声音极轻，可落在耳畔却如此灼热，说着话的功夫他将我拉回他的怀抱里。

我想挣扎，却又怕碰到他伤口只好作罢。

「温成玉，我欠了你什么，你为什么总是骗我？我绝对是上辈子刨了你温家的祖坟，所以你这辈子才这么折磨我是吧。」

「不骗了，」他叹了口气，「人都套牢了，不骗了。」

「温成玉！」

「苏苏啊，快说点好听的哄哄我吧，身上，真的很疼啊。」

「你活该，回去我就嫁人，三年抱俩！」

我明显感觉到温成玉的身子僵住了，紧接着我被他压到了身下。

「苏苏，」他的声音暗哑，「你要是想三年抱俩可得抓点紧，这次要个什么呢，公主好不好？」

「要点脸吧你！」

他扬了扬眉：「怎么要啊，我的脸都是你的，身子……也是！」

13

当我再度站立在重臣之前接受朝拜时，我偷偷戳了戳温成玉。

「温成玉，温成玉！」

「叫夫君。」

「陛下。」我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温成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吧，什么事？」

「你家白月光说她大婚那日你爱上了我，怎么回事啊？你不是把我给……踹出去了吗？」

温成玉闻言，老脸一红。

我好奇地去巴望，天爷嘞，我和他在一起了十一年，第一次见他脸红啊！

「就是，」能说善道如温成玉此刻也变得笨嘴拙舌，「怎么说呢。」

即使窘迫难言，我也看见他眸中隐隐有碎光浮动，欣然而美好：「赵姑娘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梦，那一天我的梦破灭了。而你就守在我的床前，就在原地等着我，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梦，你是家。」

「是值得我用一生去守护的那个家。」

「陈苏，浮生百态，唯你是爱。」

清风掠过，我凝望着我的夫君，一如当年，笑得风华正茂。

令我一见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