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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政公主(2 / 2)

老可汗虎着脸走过来,众人皆凝神屏气。

我原以为挨打的还是我,不承想那道鲜红的掌印竟堂而皇之地落在了嘉措脸上。

我吃了一惊。

他亦吃了一惊。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他为姜明绣犯险了。

长久以来高高在上的可敦嫡子,这回竟是直接被这一掌打得半跪在了地上。

可这又如何,他不还是钦定的未来羌王吗?

身后的帘子被姜明绣一把掀开,她怔怔地望着我三人对峙的局面,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我本来想给她使个眼色不要乱来的。

但她显然比我更懂事态,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说参见汗王,汗王息怒。

这样标准的羌语,她想必一个人学了很久吧。

我堪堪别过了头。

15

婚礼那晚的星星很疏。

嘉措一剑挑开王帐帘门的时候,我恰巧坐在不远处与几个将领头子吃酒。

北羌不似大孟,婚礼本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新婚夫妇只需执手向奇木格山神共誓相爱偕老,在众人欢呼下赤脚走过石子路便是礼成了。

不过公主嫁的是北羌可汗,又非正室,没有可汗出来迎的道理。

因此数十米的石子路,只有她一人拿了一捧鲜花,徐徐往可汗帐里走去。

众人对老可汗突如其来的娶妻用意心照不宣,或许也觉得尴尬,因此气氛格外冷清,没什么人洒烈酒祝词。

嘉措一直没来,众人原先也都不以为意。

直到她入帐,人们纷纷收了目光,眼下该是可汗与公主的主场了。

场上稀稀拉拉还剩下几个人,我颇有耐心地留下来劝酒。

喝着喝着眼泪就下来了,那几个将领头子调侃说二皇子是因为娶不到媳妇哭的。

我借着酒劲说什么样的女人我搞不到,只要有钱和有权。

他们哈哈大笑,举杯称是。

可惜了。

她方才那样冷静,那样淡然,憋得多狠啊。

她这次连眼眶都没红一下。

我还在醉醺醺地抹眼泪的时候,一声惨叫盖过了在座所有人的攀谈声响。

我转身抬眸的功夫,那道黑影已经窜入帐中了。

我认得嘉措那把剑,夜色中总是泛着浅浅的青光。

目的达到了。

原来他真的敢做出抢亲这样荒唐的事情。

还未散尽的北羌朝臣酒被叫醒了大半,一窝蜂一样地涌了进去,我迟迟没有动。

惨白的月光洒下来,我孤身一人立在空空荡荡的宴席上,静静地听王帐里的动静。

不过须臾。

姜明绣被玄衣执剑的嘉措从帐里背出来的时候与我对了个正着。

云鬓散乱,衣裳破烂。

凌乱的头发与妆饰缠在一起,一袭红嫁衣衬得她像是刚刚被拉去配冥婚的女鬼。

哪有半点和政公主的样子。

她看我的眼神写满了惊恐,好像我是什么不得了的怪物。

「是你啊……」

她颤抖着声音开口,指甲却死死攥住嘉措的前襟。

我复又看向嘉措,他的眉头皱在一起,神色狠戾。

若是他眼下杀得了我,想必我此刻已经悬尸示众了。

我朝着那眼角通红的姑娘轻轻笑了笑。

大地猛烈地震动起来,溅起来的石块引得王帐骚动更甚。

我缓缓转头,埋伏已久的镇北铁骑此刻已经撕开穿了半月有余的羌人军服,仪容整肃地等在营前了。

为首的人是镇北侯,他的目光一眼便落到了我的身上,颇有赞许之意。

我略一颔首,再回头的时候,嘉措早已抱着姜明绣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方才同我吃酒的几个将领头子把老可汗尸身从王帐里抬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北羌年轻的二皇子面色从容地立在帐前,他身后是黑压压的镇北铁骑。

16

杀父弑君,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从我被允为边防总司的那一刻开始,镇北铁骑便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北羌。

大婚前夜我抓来了戍营长一家老小,威逼利诱下他换去了原本守营的侍卫,乔装打扮的镇北军乘虚而入。

只是事后我还是将他夷了族,同着不愿臣服于我的北羌旧臣一道,屠杀持续了三天三夜。

两鬓霜色的镇北侯一面心满意足地踩着羌刃鲜血染就的草地,一面攀上我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外甥,做起事来和你阿娘一样狠!」

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箭伤,我吃痛一笑,他也随即讪讪收回手去。

「依我说,你就该直接杀了那个老东西,何苦用金丝把他勒死在公主面前?这样,兴许我们还能把那罗刹一道捉了,公主也不必被掳走。」

罗刹是嘉措,他16岁成年的第一战歼了近半数的镇北军,吓得孟朝直接把镇西军调来供老侯爷调遣。

他是岭北郁结已久的心病。

镇北侯说话时的表情不无遗憾,多年来的心愿终于实现,想必他觉得还不够完美。

「北羌产不出金丝,唯一一捆抢来的金丝,去年被赏给了呼延嘉措。」

「舅舅,若是不给他安个合适的罪名,北羌的民众怎么愿意相信我的王位来得名正言顺呢?」

垂涎公主美貌,大婚之夜弑父夺妻。

众目睽睽之下一顶斗大的帽子箍在了嘉措头上,大多数人还没从这场惊天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当然,缓过神来明白我造反的人已经尽数是我的刀下魂了。

我恭恭敬敬说完,镇北侯爽朗地笑了,「真不愧是你小子,帝王家的手段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

「还得归功于舅舅的铁骑训练有素,神不知鬼不觉就潜入帐中把老家伙勒死,寻常人可办不到。」

我讪讪一笑,目光越过他落到了正被焚烧殆尽的老可汗尸身身上。

膏脂流了满地。

羌人们向来是实行天葬的,独独可汗的尸体不会被暴尸荒野遭兽啃噬。

「我会把他的骨灰送上梅里雪山,祈求奇木格山神降福于中原和北羌,佑万世和平,边疆无战事。」

镇北侯颇为满意我的话,拍了两下我的肩,方背着手去了。

我目送着他怡然自得地走进了原本属于老可汗的王帐。

天色将暗的时候,下头来报说北面都找遍了,依旧没有找到姜明绣和大皇子的影子。

那必是混入南面边境的流民中去了。

我冷冷一笑,拿上刀便出了帐门。

17

北羌落了雪。

我把肃羌的重任交给镇北侯扫尾,随后便领着铁骑把边境翻了个底朝天。

临行前镇北侯忧心忡忡地跟我说切勿过于疯魔。

那时我朝他宽慰一笑,心却道这自然不可能。

我如何能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跳脱开去,从今天起我才算真正有能力保护她。

找到她的时候她还穿着那夜从王帐里逃出来时穿着的嫁衣,如血般的红色在大大小小的雪垢中颇为亮眼。

后来我才知道那红不是衣服本来的颜色,是人血才染得那般艳。

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血,还是旁人的血。

数月的东躲西藏让她憔悴了不少,唯一不变的是她看向我的眼神依旧像是看一个怪物。

无妨,找到便好了。

「绣绣……」

我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她听见之后却是蹙着眉咬着唇往嘉措身后躲了躲。

我太熟悉这样的反应,我将它归结为嫌弃。

侧过脸,我开始打量起一旁灰头土脸的嘉措。

他彻彻底底变了样,我有点不认识他。

青色的胡茬和疏于打理的头发上粘着些我分不清的东西,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翠色的眼睛没了神气。

许是连日的奔袭和随时随地的刺杀,他才会困顿至此。

只是我唏嘘不起来,因为我的公主还在他身后。

他那把剑横在身前,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

「把她交给我。」

我沉着声音开口,把手伸了过去。

嘉措闻言作势便要拔剑来砍我的手,一瞬涌出来的青光几乎刺伤了我的眼。

背后窜出来的铁骑几乎是在同时持刀把他架在了中间。

他若敢贸然行动一步,我必让他千刀万剐。

嘉措被押着走过我的时候,看我的神情终于恢复了和以往一般的轻蔑。

「果然是汉人养的一条好狗。」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你还不是只有被咬的份。」

我复又看向了姜明绣,手还是保持着伸出的姿势。

她迟迟不肯走过来,双手护住了腹部。

襦裙似乎被撑得有些小。

我的笑容猛地一僵。

嘉措癫狂的笑声从我身后传来,重重地锤击着我的耳膜。

疯了,全都疯了。

姜明绣把身体蜷缩起来,失去了庇护的她单薄得像一卷秋叶。

我有点找不回她原来的样子了。

18

姜明绣恨我,不过这不要紧。

她早晚都会是我的人。

我下了朝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帐内喝药。

她帐里的人都是我亲自挑的,一切用来伤人和自伤的东西都给我去了个干干净净。

此刻她面色从容地在给自己大口大口地灌着药。

「喝的什么?」

我问道,暗红色的浆液上折射出我俯下来的身影。

「藏红花。」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像是喝了碗水那般平常。

我轻愣一下,继而开口道:「你不用这样。」

「朕不会杀它的。」

它是胎儿,我确实没必要忌惮一个尚未成形的胎儿。

她不说话,药灌得太猛,有几滴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里。

「绣绣。」

我又叫了一遍。

「那生下来,是和你一样,还是和我一样?」

「你会养一个仇人的孩子在身边吗?呼延忻?」

她抬起眼睛看我,我从她无悲无喜的神色中隐隐读到了名为恨意的东西。

我一时无言,她从刚被我掳进帐中时的大哭大闹到现在这般模样,不过才过了半个月。

我有点歉疚,于是我蹲下来,一直到和她坐着一样的高度。

「绣绣,你服个软好不好?」

她不曾看我,和没听到一般。

「绣绣,你忘了吗,你父皇说过我是能保护你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想覆上她的背,她的脊梁却在一瞬僵得像石头。

变故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她从头上拔下来一支珠钗,对准我的胸口就猛刺了过去。

涌出来的血立刻渗透了前襟,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悔意,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支钗。

我怒极,立刻扭住她的手便把她拖着往床上走去,她蹬着两条腿对着空气又抓又挠。

「姜明绣,横竖都是来和亲的,你嫁给谁不是嫁?」

我把她的两只手按在床上,她睁着眼睛死死瞪着我,双手捏成拳。

「怎么,你是觉得那个老东西比朕好,还是觉得做朕的嫂嫂更刺激啊?」

「不是你谁都行。」

她丢下一句话,把脸扭过去不再看我。

「那就试试看。」

我开始撕扯她的衣服,绵帛碎裂的声音霎时溢满了整个大帐。

滴下来的血砸在她的额头,她力气逐渐不敌,索性任我摆布。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没了声息。

我一瞬就清醒过来,

藏红花的药性发作了。

我慌慌忙忙扯开被褥,她身下是大片大片的鲜血。

我大骇,扯着嗓子就吼道把所有的郎中都绑来。

19

我在她身边守了一整夜,婢女都识趣地退下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没撑住还是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正睁眼望着天花板,手被握在我手里,样子和昨晚一般淡漠。

「绣绣……」

我试探性地又叫了一遍,她没什么反应。

半晌,她扭动两下手指像是想挣开我,无奈我劲道太大,她的努力归为徒劳。

「你给我放开。」

她终于说话了,只是眼睛盯着的是交缠在一起的手,眼底是我熟悉的厌恶。

我有点生气了。

我不明白,我对她向来是有比常人更好的耐心,她何以至此。

「觉得朕恶心?」

我也不收手,索性加重了力道握着,认真盯着她那张脸。

我想要一个答案,比如为什么觉得我不如他好。

可是她的神色变得惊恐起来,这让她更加张不开口。

我还是先打破了这种尴尬局面。

我欺身过去,靠近她发鬓的位置,隐约闻得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暗香。

「你父皇既然已经把你送给了朕,朕自然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哪怕你不愿意,哪怕你恨我。」

我不疾不徐地说完,她枯木一样的脸色才终于有了几丝生气来。

准确地来说是愠色,只有这样她仿佛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条死鱼。

「我父皇不会这么做的,我以你庶母的身份嫁过来,更是你的王嫂!」

「王嫂?」

我冷冷笑道:「谁家王嫂比小叔子年龄还小?」

一个掖庭出生的公主,生母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爬床宫女,孟皇又有什么必要在意她的清白。

于他而言,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我用力扳住她的下巴,把她抵在身后的床柱上,她一声吃痛的惊呼。

「所以姜明绣,你还不明白吗?」

「你便是孟朝送来的吉祥物,你的作用便是来讨好朕,毕竟朕是你父皇亲封的北羌王啊。」

我话未落尽,哐的一声她便挥拳砸在了我还在渗血的胸口上,我不得不松开手,她顺势瘫倒在床上。

我呛了口血,血腥味在鼻腔蔓延开来。

其实不疼,但是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也哐的一下碎了。

我理了理衣襟站起来,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若是想要地牢里那位活命,最好给彼此都留点面子。

她一瞬就明白了我说的是谁,本来便苍白的脸现在是惨白。

我知道我押对了。

我抛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头也不回地出了帐门。

迎面吹来的风震得我头嗡嗡作响。

20

镇北侯同我说朔州城里来了批新舞姬,姿态妖娆更甚以往。

我问他这样的事情同我说作什么,我营中有的是舞姬。

他拍拍手,领头的那个就轻挪莲步、摇曳生姿地走进来了。

只一眼我就认出了她。

轻纱遮面,薄裙蔽体,风尘女子中的尤物也不过如此。

我还是耐心地等到了一曲终了,她拜服在地上谢恩的时候,勾勾手让她过来。

她并不害怕,一张北羌皮相下绮丽的脸在这群舞姬中格外抢眼。

行至我跟前,我一拽,下一刻她便落进了我怀里,连一声嘤咛都没有。

塔娜朝着我笑,一如当日她在我的帐前,举止端庄地唤我二皇子。

「你躲到哪里去了?」

我听见自己这样问,翁波意西被抄家那夜,我派人寻遍了方圆百里,都没找到她。

她伸手抚上我的脸,说在那之前,她就被贼人掳走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无心再去纠结究竟是哪个贼人。

转头谢过镇北侯一份大礼,我把她横抱起来往后帐走去。

21

我其实不喜欢塔娜,但她原本差点就成了嘉措的女人,未来的新可敦。

昏聩无用的根敦喇嘛更是口出狂言,说她和北羌的命运紧紧相连。

怪不得她身边总有那么多贼人。

我懒懒靠在汤池的岩壁上,塔娜从水里浮上来,柔顺湿滑的头发勾勒出她极好的身材,她灵活得像条鱼,乖顺地贴到我胸前来喂葡萄。

指腹触及到我胸前大大小小的伤口,她低呼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抚着。

有塔娜陪着,王上以后就不会再受伤了。

我听罢一笑,问她你一个女子怎么让朕不受伤。

她说她善骑射,最爱刀剑乱眼,也曾跟着她那父兄上过两回战场。

我来了兴趣,挑起她的下巴问,那你说说杀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大概,就和做马匪的感觉差不多吧。」

她嫣然一笑,顺势把头靠在了我怀里,涌上来的体香和肌肤相贴的触感一下就撩拨起了我的神经。

好像不久前的时候,我也曾做过一次马匪,截了孟朝来的小公主往边城的方向去看过火树银花。

满室的氤氲熏得我有些恍惚。

塔娜身上最后一层纱衣剥落下来浮在水面上,我翻身把她抵在岩壁上,喘息声溢满了整间汤室。

正至酣处,侍婢在外间慌慌张张地叫说和政公主要见我。

我不耐烦地让她滚,不承想动静越来越大,我顿时兴致全无。

22

「姜明绣,你又在这发什么疯?」

我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条亵裤,周遭一众侍从见状慌忙低下头去。

唯一面不改色的是姜明绣,她穿得很素,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我从没见她穿得这样素。

原是那次刺伤后我把她帐中的簪钿钗环都赏给了营中的铁匠。

我其实不喜欢她穿素色,自从她穿过嫁衣之后我就觉得她还是穿大红更好看些。

此刻她端着一盘糕点跟我说,这是她熬了一晚做的,希望我赏脸。

我认得这些,去岁她缠着我学羌文的时候,送给过我的桂花酥。

熟悉的气味蔓延在空气里,我伸手捻起一块放在鼻尖嗅了嗅。

你要杀我,也犯不着用这么拙劣的方式。

我冷冰冰的声音刚一出口,周围的人又齐刷刷地跪下了,弄得我有点心烦意乱,原先他们可不这样。

她愣了愣,似乎不相信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毕竟她不清楚这称王数月以来明里暗里的刺杀我遇见了多少次。

回过神来她却是抓起面前的桂花酥就往自己的喉咙口塞,滚落下来的碎屑把她弄得很是狼狈。

我当然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谁,可我突然有些了无趣味。

我看着面前连连咳嗽的姜明绣,挥挥手让侍女把和政公主带下去。

她不肯动,倔得像一头牛,跪在地上直勾勾地看我。

「姜明绣,朕算是原谅你了。」

「但朕现在不想看到你出现在朕跟前。」

又是这样不可置信的眼神,我对她这个样子有点腻了。

我利落地转身回到汤池,塔娜笑容晏晏地问我公主这是发生了何事。

我端详了一会她媚态的脸,突然有点想不起来她原来的样子,但是我还是问了她,你们到底喜欢他什么。

「塔娜从没喜欢过谁,塔娜如今只心悦于王上。」

我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可我偏偏爱听她说假话。

我重新挽起一抹笑容把她推进汤池里去,溅起来的水花刺得我眼睛有点发涩。

23

姜明绣说她想见嘉措一面的时候,我终于没忍住,给了她一巴掌。

她发丝凌乱地瘫坐在地上,然后坐起来不卑不亢地又说了一遍。

她可真是不知好歹,塔娜都知道委身于我这种权宜之计,她一个和亲公主,这点眼色都没有。

我把她的手用绵帛束在床头,一夜过去,我仍然没有餍足。

于是我在大清早的时候又把她拖起来,气喘吁吁地问她为什么不叫,她淡淡地看着我,不说话。

「你在他床上的时候,也不叫吗?」

我才说完的功夫,她的眼泪就下来了,顺着发梢滴到了我叉在她发间的手上,滚烫的温度。

情欲瞬间消减了大半,我百无聊赖地从她身上下来,她用被子蒙住了脸。

我终于又见到了嘉措,他比当初在羌南时更加落魄。

我禁不住想当初若是他和老可汗若是愿意手下留情,我会不会还是会变成今天这样。

这个念头没过多久就得到了我肯定的答案,因为我看见了嘉措颤颤巍巍伸出来想拉姜明绣裙摆的手。

他其实已经说不了话了,皮开肉绽的外表下仅能凭那双翡翠色的眼睛认出他。

我不动声色地搂住了姜明绣的腰,她口齿不清地说着要好好活着。

我眸色暗了暗,死死盯住了嘉措那只手,姜明绣见状慌慌忙忙地扯开了裙子。

「上面染了血,要不得了。」

听见我的话,她木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狠狠心退出了牢房。

我问她你不心疼吗,这一次见过之后以后怕是都不能再见了。

她苍白着脸色对我笑了笑,说她不心疼。

天空突然飘起了雨,我上前一步把我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又帮她拢了拢领子。

她的脸色有些惶恐,想问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等侍婢送她走远后,我唤人来给和政公主准备一份大礼,他问我是什么。

他拽过公主裙摆的那只手。

来人被我这一句说得有些发懵,于是又试探着问了一遍。

「朕说,他拽过和政公主裙摆的那只手。」

我挑眉朝他笑了笑,来人立马应了一声便匆匆退下了。

24

我愈加爱宿在塔娜这里,她帐里有种很好闻的味道,总能让人睡得安稳。

我有次问她是什么,她笑了笑说,她被卖到醉仙居的时候,那里上了年纪的客人都爱用这个。

我敲了敲她的头,笑骂道她答非所问。

「塔娜,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捧起她的脸,她注视着我的眼睛款款都是笑意,三分媚,七分情。

忆起来,她当时立于我帐前,教训自己的侍女都端着名门闺秀一般不俗的教养,唤我二皇子的时候语气里尽数是疏离和客气,一切都被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翁波意西是把她当未来可敦养的。

她如今却是彻彻底底活成了另一副面孔。

塔娜猫一样地钻进我怀里,我问她我同那些人一样图她的色,更害得家破人亡,她怎么不恨我。

恨你?恨你,然后杀了你,我连命都未必能保得住,可迎合你,我却能做真正的可敦。

她如是回答我,狡黠的眼睛里是明目张胆的野心,她知道我吃这一套。

我奖赏一样地亲了亲她的嘴角,她索性赖在了我身上不起来。

她的身体也染上了帐里那种勾人欲醉的味道,我一时埋在她的颈间不愿抬头。

我原先以为她和姜明绣应该不对付,不曾想时间久了他俩竟玩得也好了起来。

那只盛着嘉措断手的木匣子被送到姜明绣帐中去后,她不吃不喝了三天三夜,是塔娜亲自端了羹饭进她帐中去劝她。

我想她许是一早就知道我的心在姜明绣那里,她却是宽慰我说翁波将军教她做可敦要大度。

「王上这一生会有太多的女人,塔娜不可能个个都去吃一边醋。」

她这样对我说道,然后歪着脑袋打趣说每个月十五和三十必须要到她那里去。

这是孟朝宫里的规矩,皇帝每月十五和三十必得宿在皇后那里,她在朔州城把中原那一套学得有模有样。

我还想问问她姜明绣不是大孟来的妖女吗,你怎么跟那些羌人想得不一样。

她却已伏在我身上已经睡着了。

我只好蹑手蹑脚地又把她放回到榻上去。

25

今年山神节的时候,我又驾着马逃了。

事实上执政之后我便放开了祭祀山神的血统限制,可我依旧不爱赴这个宴。

镇北侯见我神思倦怠的模样,挥了挥手同我说席间有他看着,我散心去吧。

我点头称是,甩身又来了瓮山之中。

又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皑皑雪坡之上,

塔娜在教姜明绣骑射,她跨马而立的样子有一瞬让我想起了我那薨逝已久的生母。

听说她也是镇北军的一方将领,侯爷家门中从来不缺将才。

姜明绣嘴角挽着笑,难得的把头发束起来,羌人钟爱的皮毛饰物在她身上一点都不违和。

她笨拙地在马上拉起弓,塔娜好脾气地附在她耳边耳语。

我没敢去打扰,

我在一处曦光照不到的地方远远看了她们很久,我深知我若跨出一步,这美感就四散无踪了。

雪色衬得她们像一幅画,一如我初见姜明绣时,也是在这样的画里。

我安慰着自己这样的日子以后每天都会有的。

兀自出神的功夫,侍从匆匆来报说孟皇的旨意送到了。我转头问他是什么旨意。

「令王上择吉日迎和政公主为新可敦的旨意。」

莞尔,我不禁感叹这皇帝比我还心急。

26

山神节过后,我把塔娜赐死了。

起因是来送旨的汉臣说王上身上的味道独特,像是底也伽的香气。

我闯进她帐中的时候她正跪在蒲团上随根敦喇嘛祈福。

我揪住塔娜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冷着脸问她底也伽是哪来的,她看了我癫狂的样子摇摇头跟着一起笑。

北羌境内所有的底也伽都给我销了个干干净净,她竟能夹在熏香里每日乐此不疲地熏点。

「王上不是乐在其中吗,您说过,每次到塔娜这来都会格外爱怜。」

她嫣红的嘴唇又靠近我,贴近我的脸说:「飘飘欲仙不好吗?王上手上染了那么多血,不这样怎么睡得安稳啊。」

鼻息喷在我的脸上,我狠狠踹了她一脚。

我自然是知道养在我身边这两个女人对我没有多少真心,可也不该就此藏着掖着害我。

我又把她拖起来厉声问她是谁指使她这么做的,她哑着声音说她做不成北羌可敦了,那是她毕生的梦想。

一旁的根敦喇嘛早已被这阵仗吓得瘫倒在了地上,口中的经文溃不成句。

我心烦意乱地把她猛地一推,她的头磕到香炉上,皮肉烧糊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呼延忻!呼延忻,我求求你,你放了塔娜吧!」

我抬头一看,姜明绣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跪在地上对着我磕头如捣蒜。

我讨厌她每每在我面前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奋不顾身的样子,她从前哪会这样,她从前可是能对着我说出她一个大孟公主凭什么随随便便给人下跪的人。

你来这抽什么疯。

我说完便作势要让人把她待下去,她却是一把抱住了我的腿说那是她在这唯一的伴了。

我只觉得可笑,那我又算得了什么?在她心里,或许只是个暴虐的刽子手罢了。

是个人都比朕重要。

塔娜被这一磕之后,反而清醒了不少,眼底几分怨色涌上来,我这才觉得以前的那个塔娜还没死透。

我冷冷看着她,一字一句告诉她我再给她一次机会交代清楚。

帐内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外头报说镇北侯来了。

我知道他是来劝和的,果不其然他入帐伊始,一口一个好外甥莫动气便挂在了嘴边。

瞥见跪坐在地上抱着我腿的姜明绣,他愣了一下,随即移开了目光装作无事发生。

姜明绣同样讪讪收回了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镇北侯继续道他会把塔娜扔到戈壁滩上去,由秃鹫啄睛而死,沿袭我们北羌对待叛徒的传统。

气氛短暂沉默了片刻后,我说还是舅舅想得周到。

见我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像是也放宽了心,随口问道可曾择下了吉日没有。

吉日,良辰吉日。

我又咀嚼了一遍这个词,然后俯身挑起了姜明绣的下巴问道,绣绣可曾择下过吉日不曾。

她此刻的脸比起塔娜来更如死灰,根本不像16岁的女儿家该有的神态。

看来北羌王帐里众人皆知的秘密,她还不知道。

镇北侯见状,稍稍欠身说他便不打扰我的家事了,随后会派人来把塔娜接去。

我没看他,只道舅舅慢走。

「塔娜,给你底也伽的人……不会是镇北侯吧。」

我用羌语跟塔娜问话,眼睛却是在认真端详着姜明绣的脸,想从中挑出一丝端倪来。

见她露出了熟悉的惊恐神色,我稍稍定下心来,转身朝着奄奄一息的塔娜走去。

我是不信塔娜真的敢听孟朝的话的。

「只要能杀你……借谁的手杀,不都一样吗?」

真的吗,我沉着声音问道。

蹲下来,扭过她的脸,我第一次发觉这张脸上可以藏得住这么多恨意。

她不再搭理我,一身凛色的样子。

未免有点太配合了,我拍了拍手叫人进来,让他今天就把鸩酒给塔娜灌下去。

「不等镇北侯了吗?」他问道。

自然是等不得的。

我掠过他,把一脸凄色的姜明绣从地上抱起来,朝着帐外走去。

她缩在我怀里柔软得像只绵羊。

27

那道圣旨落到姜明绣手里的时候,她比我预想的平静多了。

于是我让周围一众看着她的侍女都先退下,留下我与她二人独处。

许久不见她满头簪得这么华丽,我望着她又带红妆的样子枉自出神。

我知道她又想起来去岁初嫁时的情景,因此我命人特地把一应用具全换成了大孟的样式。

黄甸甸的圣旨被她捧在手上,她此刻端庄又大方,像极了史书上描摹的和亲公主的样子。

我想张口唤她绣绣,此情此景我却叫不出口。

我只有她了。

她或许也明白,她只有我了。

我俩都静静地没有说话,直到她突然出声说,能不能带她回一次朔州城。

记忆跟蝴蝶一样呼啦一下全涌上来,我甚至觉得朔州城和京都一样远,明明上次去不过隔了两年。

我握住她的手说好,她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把手抽开。

塔娜死后,我派人把她的帐子同着她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都焚烧殆尽,可到底底也伽闻久了,我一时闻不到那甜腻腻的味道会难受得发狂,只有待在她这儿的时候,才会得到片刻的安宁。

汉人说,夫妻本就是要白首不离,连枝共冢的。

如今我宿在她这,总是好像能窥见我未来同她也是这般似的。

就算一辈子都得做孟皇把控北羌的傀儡,享得如此斗沙片刻的美好,也不算白来一趟。

28

我当夜便带着她回了朔州城,这一次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的,我原以为她不喜这样惊动百姓,不想她却是对着一众前来围观的汉民笑得温柔又舒心,他们纷纷跪下说和政公主是赐予他们和平的恩人。

我牵着她的手伫立在城墙上,明明底下是如潮的跪拜,我却被上面的风吹得直发冷。

我以前从未细想过和政二词的含义,因为她那时与这二字太不搭了,可眼下我不知何故,却从中隐隐悟到这二字原本自带的悲凉意味来。

我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些杂念都从脑袋里甩出去,一条丝帕却覆上我的脸。

姜明绣在给我擦汗。

「呼延忻,你想听听我和嘉措的故事吗?」

她这样问我,像是料到了我这次不会发火一样。

我不发火,是因为我一直都想知道,除了相貌他到底哪里比我更好些。

「一个人若肯为你改变,舍弃那些他十几年来奉如信条般的习惯,我把那称之为爱。」

「可是呼延忻,你从一开始接近我,不就是为了孟朝的支持吗。」

「你为此又做了些什么呢?帮着你父汗射杀汉俘,不惜毒死我引得北羌大乱,把我送进可汗帐中任人糟践,再背上妖女和祸水的骂名,甚至……屠尽我身边一切可亲可信之人。」

「这便是你的爱吗?」

她说这些的时候还含着浅浅的笑意,可话未了,眼睛便蒙了雾,泪水将溢未溢。

「原来你都知道了。」

我听见自己有些僵硬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意识却是吸食了这么多底也伽后头一回这样清醒。

嘉措的尸体被我烧成了灰,和他被勒死的父亲一道被我送上了梅里雪山。

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我想问问她是谁告诉她这些的,却下意识就明白早就没有意义了。

「呼延忻,你杀了那么多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害怕吗?」

我当然怕,我怕得天天疑神疑鬼有人来要我的命。

可我贪图她身上残存的纯粹,那里有我寥寥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她并不指望我会回答,只是收了丝帕望向远方黑漆漆的夜。

那是北羌王帐的方向。

「我辞京的时候,父皇说我是大孟的公主,把北羌搅得越乱越好。」

「可做完这一切,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可做完这一切,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她带着哭腔又问了我一遍,我却什么都答不上来。

我怔怔地瞧着她,或许我根本就不了解她。

她是大孟的公主,却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公主。

她说她受她父皇之命,自来和亲的第一天起,便是他安插在我身边一颗最隐蔽的旗子。

孟皇多疑善忌,从来都不曾真正对我放下过戒心,更不曾予我一丝半毫的信任。

只是我弑父夺位那夜,没人知会她我的意图,更没人愿意去救她,镇北侯一众捉她还来不及。

这哪是棋子,堪堪一颗弃子罢了。

局中不过三四人,却个个都争先恐后地想榨干她最后那点价值。

她又聊起塔娜的事,说她一早就知道底也伽的事,从知道是谁送塔娜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还说她羡慕塔娜,她聪明漂亮又知进退能屈伸,是最像文成公主的人。

城楼下的百姓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的士兵。

我认得他们,是我熟悉的镇北铁骑。

我知道我今天回不去了,她说这些是在同我诀别。

可她总得给我留一个说遗言的空档吧。

我想说她要好好活下去,余生要在大孟找一个真正可以护她一世的人;

我想说我原先接近她确实动机不纯,可我与她雪坡初见,真的就是一见钟情;

我想说我跟两年前带她来朔州城喝酒时一样,还是喜欢她这样的;

我想说对不起,又欠下她那么多;

我还想说,我还是不想放手,不过这次我不得不放了。

可我好像又变回了故事最开始的那个哑巴皇子,她却不再是当初那个一蹦一跳的姜明绣了。

「把你引到这来,是父皇想杀掉你。」

「父皇允我尘埃落定后回京都,可我不想去了。」

「他的确不在乎我的死活,可我若是送他一个出兵灭羌的借口,想来他不会拒绝。」

她转头看我,忽然笑着说,呼延忻,不要再见了。

我浑浑噩噩听她说完,猛然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万籁俱寂中我发狂一样地大叫一声姜明绣,后者却像断翅的鸟一样笔直地从城楼上坠下去。

我伸手胡乱地去抓,却只摸到她的袍角,柔腻的触感一下便逃脱了我的掌心,只剩下那些绸缎在急风中舞的翩跹。

我对着城下亡灵一样的镇北铁骑大喊大叫,大骂他们为什么不救公主,回应我的是为首的镇北侯青霜霜的面色,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姜明绣重重地摔落在墙脚下,身上还穿着昨天新做的红嫁衣。

我朝思暮想的人啊,她死时眼睛都未曾闭上,脸上还挂着泪痕。

城楼上的士兵上来架住我的那一刻,我一弯腰猛地呕出一口血,箭伤刀伤迸裂开来,我终于昏死了过去。

29

我做了一个很圆满的梦。

梦里我带着和政公主回朝省亲,上了年纪的孟皇言笑晏晏地为我簪上发冠,嘱咐我俩要永结同心。

我和姜明绣一样恭恭敬敬地唤他父皇,他笑得很是慈祥,像是我真正的父亲那样。

久违的阳光倾泻在身旁的姜明绣身上,她手里柄着一把却扇盈盈掩了面,眉目确是含情。

许久不见她笑,我鬼使神差地把手搭在了那柄却扇上,想看看她的脸。

不及我把它移开,熟悉的痛感又在一瞬间蔓延了我整个胸腔,我一个趔趄后退一步,吃惊地望向她。

这次她手中握的不再是头上拔下来的簪子,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刀,上面沾了我的血,溅落在她殷红的襦裙上,融在一起彻彻底底隐去了痕迹。

却扇掉下来砸到地上,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她的确是笑着的,三分谄媚七分顺从,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就像傀儡一样。

我顺着她握刀的手臂看过去,袖外的部分密密麻麻全都绑满了金丝,像蛇一样缠满了她的全身。

可突然那把刀一松,刀尖狠狠插进了砖石之间的缝隙里,那金丝的主人不知怎么没了趣,手一放她就像一堆散了架的骨头一样坠下去,胸口朝着刀柄的方向。

我忍住剧痛,慌慌张张就想爬过去接住她,却被那金丝的主人踩住了手。

是孟皇。

他的脸遮住了难得的好阳光,昏暗中我辨不清他的神色,只记得他咧着嘴,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巨大的幻灭感扑面而来,我像只濒临干涸的鱼从梦中扑腾着醒来,却发觉自己正执着玉箸位于觥筹交错的宴席之上。

是庆功宴,恭祝孟皇一举捣毁北羌的庆功宴。

北羌十三部,终于完完全全变成了他汉人说话的天下。

席间众人见了我满头大汗的样子,纷纷笑道北羌废王不中用了,我抬手就把手边的金樽对着一人的额角砸过去,场面登时大乱。

左右金吾卫从外头慌慌张张地跳进来压住我,我被迫屈膝跪在了孟皇阶下,后者气急败坏地骂我不识礼数不知轻重。

谁还会再在乎这些。

被押来京都的这些日子里,我常常盘算着皇帝究竟打算何时杀我,为他那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的女儿雪恨,又或是拿上我的人头为出兵灭羌祭旗。

不曾想他却像忘了这件事一样,还堂而皇之地叫我来灭羌的庆功宴。

或许是他心里有鬼,总之我对我的生死并没有那么在意。

我又被关回了京畿一处破败的别院里,日日对着满地的黄叶发呆。

我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比如十四岁的姜明绣蹦蹦跳跳地同我说京都的姑娘没人看得上我,再比如嘉措恶狠狠地骂我果然是汉人养的一条好狗。

还有翁波将军的女儿,她在我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是叮嘱我外面风大,早些回去吧。

我向她伸出手,她又红着眼说只要能杀我,借谁的手杀不都一样吗。

可惜他们没有一个人成功,我还是安然无恙地好好活着。

我也曾哑着嗓子问守卫和政公主的灵柩有没有魂归故里,不用再受北羌风雪的摧残,回应我的是他的一记白眼,末了不耐烦了便把我一推。

「承您吉言,公主的一抔骨灰现在还在梅里雪山上挨冻呢。」

他说那是公主的遗愿,是我这个昏君把她逼成那样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与嘉措葬在一处,也算遂了他们汉人连枝共冢的心愿。

同样的日子一过便是许多年,乃至孟皇去世,新皇登基,那扇沉重的大门都再没被拉开过。

我渐渐忘了所有人的名字,身体衰败得不成样子。

我跟新来送膳的小宫女比划说她们掖庭原先有个公主叫姜明绣,她眨了眨眼睛问我姜明绣是谁。

姜明绣是谁?

她是大孟的和政公主,是我放在心上念了好多年的姑娘啊。

可她已经死了,十六岁那年一袭飘飘扬扬的红嫁衣死在了朔州城的城墙脚下。

小宫女摇头晃脑地让我继续说呀,可突如其来一阵汹涌的困意把我击得溃不成军。

我朝着她哑然失笑,下一瞬便裹着一袭薄毯倒在了别院的堂前。

不知这一次她还会不会在梦里打趣我大孟的姑娘家没人要我,她还会不会叮嘱我二皇子,外面风大,早些回去吧。

-全文完-

文/司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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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2-07-1217:19·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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