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相守
别有幽愁暗恨生
两军对垒,林楚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她虽不慌乱,心中也十分紧张。来的路上,赵烨抽空指导了她剑术,其实她喜欢用匕首,一寸短一寸险。只是战场上都是长枪剑矛,匕首失了先机。赵烨总归是不放心,给她装了袖弩,用来防身。
林楚并不怕杀人,她娘亲说过,在危急的时刻慌乱是没有用的,对待歹徒或敌人,要保持冷静自己才能救自己,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并且要稳准狠,因为人心复杂,你一时心软,很有可能就失了自己的性命。
两军正式开战,真的厮杀起来谁也顾不上谁的。林楚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杀人机器,因为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敌军就是敌军,即使他们都是人,并且互不相识,但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胸腔中充满愤懑与怒火,林楚将手中的剑狠狠地挥了出去。
她抽空向前方看了一眼,发现赵烨正骑马向一条小路奔去,后面跟着反贼与那头领。人员开始向那边转移,她知道那里是埋伏圈,便也立刻翻身上马,向着小路中一条岔路奔去,准备绕路到那包围圈后,静观其变。她私心想着,或许到时候能顺便捡漏个人头,立点战功。
林楚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或许是那狗贼着实狡诈,他竟没有进埋伏圈,与她在这岔路相遇。
那狗贼自然也是有功夫的,林楚与他来往数招,虽不吃力,一时间倒也难分伯仲。林楚不急不忙与他过招,那狗贼担忧援兵很快就会赶到,此人却不疾不徐过招,心中越来越急,频频露出破绽。林楚瞅准机会,一剑贯穿了他,那狗贼似是不可置信,死后眼睛仍是睁得大大的。
林楚不在此纠缠,她有点担心计划失败,便急急地去寻叶照与其他人。她到达埋伏圈时,那里的确死了许多士兵,只是不见那西越头领。她又策马向前赶去,看到叶照正与那头领过招。
西越人果然骁勇善战,他虽只带精兵数十人,却个个以一当十,与中原士兵正在混战。林楚立刻上前,加入了叶照与那头领的混战,西越精兵见到这边情况,也立刻围拢过来。
赵烨被精兵围困,便只剩林楚与西越王过招。西越王拿得是一把弯刀,虎啸生风,林楚手臂被震得发麻,险些握不住剑。林楚只好边打边退,只是他们一路过来,已经登上一处陡坡,身后是一处约莫十米高的悬崖。
那西越王弯刀迎面袭来,林楚险险避过,但她已身处悬崖最后,后面避无可避。她寻思着这地势不算太高,底下有条大河,只是受地势影响,水流湍急,她水性极好,实在没办法或许可以跳下去保自己一命。
赵烨突破精兵重围,迎面又向那西越王砍去,林楚看到赵烨肩膀竟被砍伤,盔甲已破。那西越头领似是不想与赵烨恋战,避让后那弯刀又向林楚挥来。林楚避让时不察一脚踩空,转眼那西越头领便在眼前,林楚知道自己必是摔下去无疑,千钧一发时刻便用袖弩一射,那人似是没想到还有这招,急忙转头退让,林楚便在这时用力抓住那头领的衣领,将他一起拽下去后迅速松手,两人齐齐掉落山涧,赵烨见状立刻跟着跳了下去,后面中原弓箭手堪堪赶到,将西越精兵尽数射杀。
山涧水流湍急,林楚落入水中被巨大的力量砸得头晕眼花,只是她水性极好,慌乱中本能地还在憋气。
水流湍急,三人都被波涛带着向下游流去
赵烨跳下来后,两人距离不远,只是水流湍急,两人被一同冲走一段距离后,林楚奋力游到赵烨身边,将他捞上岸。赵烨肩膀伤势不轻,又经这冰冷的河水浸泡,失血过多,已是半昏迷状态。
林楚冻得浑身发抖,只是好在她还算有把力气,用肩膀架起赵烨向前。她刚看到那西越头领似也在附近上岸,心里暗道失策。她本以为西越人在边塞,应当水性不好才对,所以才最后奋力将他一同拉入水中。
林楚架着赵烨走了一段后进入了树林,此时天气慢慢转阳,林楚实在走不动了,便将赵烨放在地上歇息片刻。她脱下盔甲,两人浑身湿透,此刻走了路,身上稍微暖了一点,便脱下自己外裳用匕首割裂,撕下一条布条,将赵烨的伤口包扎上,好在此时血已经止住,想来是疲惫至极加上失血,赵烨还在昏睡中,林楚稍稍放下心来。
「原来竟是个丫头,心思倒是歹毒,自己要死却还不忘拉本王做垫背的。」
林楚在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便拿起那匕首向那背后声音划去,扑空后迅速转身,全身紧绷,似是一只小兽做出防御之态。
「怎么?你们中原没人了,竟要派你一个女子上战场?」那西越王心里称道这俊俏的功夫,嘴上却出言不逊。
林楚不与他争辩,反派都是死于话多。只是他见林楚不说话,一再出言奚落,想激怒林楚。
两人都筋疲力尽,何况林楚手里还有一把匕首,西越王准备休息片刻再动手,于是便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只是他没料到这丫头小小年纪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林楚心里却暗暗焦急。这西越王本领高强,她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赵烨和她两条命,都在她的手中,她必须沉住气,口舌之快没有丝毫好处。
「怎么,难道你们西越就很光明磊落?不是一样拿个女人来当间谍吗?」
「我不许你提她!」
「怎么?她对你们西越人来说当然是大公无私的公主了,只是在我们中原来看,她不过是一个细作罢了。你再恼羞成怒,她也只是个细作!」
那西越王果然被激怒,立刻上前与林楚厮打起来。他身材魁梧雄壮,林楚只得用巧,被激怒后他失去了理智,频频露出破绽。林楚寻得空隙,将他踢倒在地。那西越头领怕是担心此刻会有援兵追来,急急地走了。林楚已经累极,便也不再去追。她担忧敌兵也会进这山林,心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与援兵会合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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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架着赵烨寻到一处山洞,好在山洞里干燥避风,若是一时半会儿援兵没有找到这里,也算是短暂的有个去处。
边塞气候不比京城,林楚想需要赶紧生火驱寒,否则她和赵烨会被活活冻死在这里。山洞里有些枯枝落叶,洞外又拾得一些,只是她与赵烨都没有火折子,赵烨虽一直是半昏迷状态,也能看出他被冻得手都已经发紫。
「你想要的,本王这里恰巧有。」
真是冤家路窄!林楚心里暗暗道苦,怎么这地方又被他寻了来。林楚握着匕首腾地站了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剑,全是锋芒。
「你这个女娃,年纪不大,杀心倒挺重。我这里有火折子,这山林一时半会我们都走不出去,就生个火,先停战一会儿如何。」
林楚没有说话,她思索片刻,叫那西越王将火折子扔给她,她将火折子扔进干柴堆中,很快热度传来,她已然感受到暖意。只是两人都还未动,仍旧对峙。
林楚思索片刻,便道:「洞外还有干柴,你自己去捡,自己生一个火堆,必须离我远些。否则免谈。」
那西越王本想在林子中生火,又怕引来敌军,便寻了这山洞,没想到竟又遇到林楚。他也累极,不想再与这半大的黄毛丫头一般见识,只想赶紧烤火取暖,若引起风寒他便要交代在这山林里了。
此刻他不想再与林楚多做纠缠,他需要尽快歇息恢复体力,便在山洞不远处另生了个火堆休息了。
林楚见他真的坐下休息,心里暗忖,或许这人此刻已和她一样,到了体力的极限,所以他们三人此刻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里,互相都在需要休息蓄力阶段。
然而这个平衡会在他休息够了的时候被打破。林楚想到这里,迅速将赵烨挪到火堆旁,脱去他的衣服,只留最里面的单衣,其余都放火堆旁烤干,她又将赵烨平放,不时地去探他的额头,好在他没有发烧。
林楚想,只要再过一段时间,赵烨或许就会醒来。
那时他们的胜算会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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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了,外面又下起了小雨。林楚趁那西越王睡着之际,又去外面抱了许多干柴,防止火堆熄灭。她想那西越王本领高强,或许只是假寐,她此刻不敢轻举妄动,还没有到打破这个平衡的时候。
只是她拿着匕首,丝毫不敢睡去。她若睡着了,结果便是两人丧命于此。她怕自己真的睡过去了,便每每在困意袭来时狠狠地咬一口自己的胳膊,来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你这个样子,倒让本王想到我那妹妹。」那西越王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林楚便腾地站了起来,匕首攥得紧紧的。
「她……她离开家乡多年,也不知过得可好,吃得习不习惯……你可有见过她,又或是听说过她?」那西越王却全身放松下来,语调十分怀念,更像是与她闲话家常的普通人一般。林楚心里明白,他已经休息好了,她与赵烨此刻就是他的猎物。他现在不急着动手,或许是他此刻懒劲犯了,又或许,便像那猫捉老鼠,玩够了才会一口吃掉。
林楚沉默一会儿,内心深处心思却飞快运转起来。他既然此刻不动手,那她便照他的意和他掰扯下去,拖延时间。时间越久对她越有利。她当然不会蠢到说娴妃与她是仇人,也不会暴露自己是公主的身份,虽然她本就不是真正的公主。
「我是太子的婢女,也进出过宫里,有缘见过一两面娴妃娘娘,她生得很漂亮,与中原女子不同。」
「她和你一般大年纪的时候,听闻要去和亲,神色如常,只是我知道她心里很苦,她自小就是这种性子,有什么事挡住了她,刀山火海她也硬着头皮闯进去。这一切都是拜你们中原皇帝所赐!!俯首称臣还不够,还要我们和亲!!」
「我只是个小婢女,不懂这些……」林楚见他说着又生起气来,生怕他下一秒就结果了她,只好急忙转移话题,「其实娴妃娘娘挺得陛下宠爱的,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哼,那狗皇帝,他要是真的待她好,我妹妹就不会死了!」
林楚有点懊悔提到老皇帝,又急忙道:「娴妃娘娘嘴上是不太饶人的,她在宫中并不曾受到欺负。有次我替她捡了东西,她还赏过我一盒糕点。」
「她就是个嘴上厉害的。」西越王说到这里又是一腔铁汉柔情,「她就是嘴上厉害,说到底,是王室对不起她,是西越对不起她。」
两人又沉默良久。林楚想,若是抛开她与娴妃之间的仇恨,单说娴妃,这的确是个伟大的女子。她千里迢迢前来和亲,换取西越短暂的生存机会,暗中还在想着为自己的子民谋划将来,不说结果,她对于西越来说,是一个伟大的公主。
只是她们立场不同,又仇深似海,注定是死敌。
西越王突然道:「你把太子交给我,看在我妹妹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你只是一个小婢女,又何必为了他丧命。」
林楚还想拖延点时间,便道:「中原有句话,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娴妃娘娘是西越的公主,受万民敬仰,她便牺牲自己前来和亲,此为大忠,我很敬佩。而我,虽只是个小婢女,却也明白,我要忠于我的主子。你若想擒太子,那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林楚说完,便做好战斗的准备,左手握住匕首,心想若是真的运气不好命丧于此,她也无其他办法。
「既如此,那本王便不客气了。」说着那掌风便袭来。林楚退了几步躲过,反手便将匕首挥出,西越王根本未将这放在眼里,借势便将林楚甩飞出去几米,林楚摔倒在地,不想那地上有一块锐利突出的石头,林楚的脸便被划了一道口子。这一摔,林楚只觉得自己筋疲力竭,她费力爬起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西越王走向赵烨,急得她大喊:「叶照,你快醒醒!叶照!叶照!」
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赵烨从朦胧中还未清醒过三秒,只是他听到阿楚在叫他的名字,似是她有危险,他本能地抓起点什么向那人挥去。
他什么也没抓住,只抓了一把地上的灰。也庆幸这把灰,直接迷了那人的眼睛。赵烨看清来人是西越王后,立刻起身,拉起林楚便往洞外跑去。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只是山林很黑,只有零星的星光,赵烨紧紧拉住林楚,一边快走一边低声道:「阿楚,我们要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被他发现。刚刚是走运,下次便不会这么走运了。阿楚,你身上可有受什么伤?」
「我没有受什么大伤,其他都是皮外伤,不碍事。」林楚低低回应一句,两人便不再说话,怕暴露了自己行踪。
只是夜里更生露重,天气寒冷,赵烨只着了单衣,一路虽走得快,被冷风一呛,还是忍不住咳嗽起来。只是他极力压制,偶尔才咳嗽一两声。如此两人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已经甩开一大段距离,赵烨心中稍稍宽松下来,两人速度便慢下来。
天慢慢亮了,依稀可辨出事物轮廓。赵烨这时才看到林楚半边脸被划伤,上面的血都已经干涸,林楚的脸都冻得通红。在洞口时情况危急,他都没有细看便拉着林楚逃走。
「阿楚,你脸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现在可还疼?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瞒着我?」
「什么?我脸受伤了??!!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我脸火辣辣的,我还以为我只是擦破皮了。」
赵烨看着林楚脸上的伤,担心会在她脸上留下疤,他不在意这些,但是他看阿楚的样子,怕她心底难过。他心里忍不住自责,为何要把她带到这里,她说得大义凛然,他想着就成全她的想法,可是还是没护好她,让她经受这些。他突然深深地后怕起来,若是万一她死了,他要怎么活下去?他为自己的幼稚深深地懊恼,为自己的任性深深地自责。
林楚不知道他一念之间竟已想了这么多,只是她瞧着赵烨一直定定地看着她,眼眶已经泛红,她便出声安慰道:「叶照,我没事的。这个只是伤了而已,以后还会好的。留疤也没事的。」
赵烨什么也没说。他看着她,此刻却只想吻一吻她。于是他轻轻地捧起阿楚的脸,虔诚地,不带任何杂念地,在她那受伤的地方,蜻蜓点水地轻轻一吻。
「阿楚,谢谢你。」
林楚被他亲了一下,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是知道男女之间是有些亲昵举动的,只是赵烨一往深情地看着她,让她觉得不自在,不自在极了,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她以为赵烨在谢她救了他,便打哈哈道:「不用谢,不用谢,大家是兄弟嘛,两肋插刀,应该的,应该的。」
赵烨闻言脸黑了下来,他就知道她一开口只会破坏气氛。罢了罢了,谁让他自己偏偏爱上的是这种破坏小能手呢。他便扯了林楚的手,拉着她继续往前了。林楚看着黑脸的赵烨,心想我又没说错什么,谁让他天天盯着她弄得她不自在。
赵烨此前研究过地图,此时天已大亮,不多时他们便走回了原先的岔道,又碰巧遇到了寻找他们的援军,两人总算得救。
赵烨命一部分人继续搜捕西越王,他与阿楚回到军营后,军医给他上好药后,他一回头,发现阿楚已经累得沉沉睡去。他怕军医看出端倪,便把人都遣了出去,只让军医配了药膏,他便用热帕子将林楚的脸与手细细地擦了一遍,又将那药膏轻轻地抹上。
做完这些,他本想给阿楚换身衣裳。只是他觉得这样终归不大好,便作罢。他又将阿楚盘着的头发散开,替她盖好被子,让她睡得舒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