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扮演着贾斯丁的刽子手,这句话却是他的告别之作,而他自己似乎也知道,因为他耷拉着脸,拉拉耳朵,看起来几乎算是在道歉,不过贾斯丁这时加快了脚步。他的眼光一刻也停不住,从罗布扫射到莱斯莉,再扫射回去。他等着下一个问题,结果没人发问,所以他就自己上场。
“监理站那边的记录呢?”
这话的弦外之音,让两名警官干笑一阵。
“在肯尼亚吗?”他们问。
“那么,汽车保险公司的记录呢?进口商,供货商。总不可能在肯尼亚有那么多长轴距的绿色游猎卡车吧。一家一家查,总会找得出来的。”
“蓝衣警察一直在努力找。”罗布说,“等到下一个千禧年,如果我们对他们很好的话,他们也许会给我们一个答案。坦白说,进口商也没有那么聪明。”他接着说,以狡猾的眼神看着莱斯莉,“有家小公司叫做贝尔、巴克与本杰明,别名是三蜂,听过吗?终身总裁是肯尼思·K.柯蒂斯爵士,喜欢打高尔夫球,骗子一个,朋友都叫他肯尼K。”
“在非洲,每一个人都听说过三蜂。”贾斯丁说,猛然将自己拉回现实。如果不确定就撒谎。
“显然也都听说过肯尼思爵士。他很有个性。”
“受人爱戴吗?”
“我觉得用景仰来形容比较合适。他拥有一支很受欢迎的肯尼亚足球队,喜欢反戴棒球帽。”他接着以不屑的口吻说,让两人笑了出来。
“三蜂的表现,我大概可以下‘反应敏捷’的评语,不过却没有什么结果。”罗布重新开始说,“非常热心助人,不过却没有帮上很多忙。‘没问题,警官!午餐之前给你,警官!’不过他们讲的是一个礼拜之后的午餐。”
“恐怕这里不少人的作风都是这样。”贾斯丁露出疲惫的微笑,遗憾地说,“你们有没有试过汽车保险公司?”
“三蜂也从事汽车保险工作。他们当然要,对不对?买了他们的车,附送第三者责任险。可惜他们也没有帮上很多忙,在寻找车况颇佳的绿色游猎卡车时也是一样。”
“原来如此。”贾斯丁口气平淡。
“特莎完全没有把三蜂当做是目标,对不对?”罗布以他稀松平常的语调问,“肯尼K似乎跟莫伊的政府靠得相当近,而通常只要一提到莫伊,她都会大发雷霆。对不对?”
“我想也是。”贾斯丁以同等含糊的口气说,“不是这次就是下次,一定会的。”
“这么说来,我们想查那辆神秘卡车时,以及在查不太直接相关的一两件事时,一直无法获得三蜂皇室那么一丁点儿额外的协助,原因就在这里了。只因为他们在其他行业也有很大的势力,是吧?他们告诉过我们,从止咳糖浆到主管专机全包,对不对呀,莱斯?”
贾斯丁亮出保持距离的微笑,却没有进入这个话题——虽然他很想津津有味提到三蜂的商标是剽窃拿破仑的光辉,也想一提特莎与厄尔巴岛之间的巧合,却还是及时打住。针对三蜂的话题,他也丝毫没有提及他从医院接特莎回家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对三蜂那些毒死婉哲的人只字未提。
“可是,你说他们并没有在特莎的黑名单上面,”罗布继续说,“这一点真的很让人惊讶,因为有很多人在批评他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顺便一提某个大家遗忘的丑闻,英国最近不是有一个国会议员把他们描述成‘戴铁手套的铁拳头’吗?他大概不会马上急着去游猎吧,莱斯?”莱斯说绝不可能。“肯尼K与三蜂,听起来像是热门乐团的名字。不过特莎却没有对他们发出格杀令,就你所知?”
“就我所知是没有。”贾斯丁听到格杀令时笑了一下。
罗布并没有因此罢休。“根据啊,我不清楚,根据她和阿诺德的当地经验,比方说,医疗疏忽之类的事,有关药品之类的事?只是她对医疗这一方面的问题很注重,对不对?肯尼K也是,只要他不是在和莫伊的人马打高尔夫球,或是开着美国湾流喷射机到处收购公司,就是在注意医疗事业。”
“的确没错。”贾斯丁说,就算不是表现得全然没有兴趣,也说得仿佛事不关己,显然是没有希望再从他口中挖出什么线索。
“所以如果我告诉你,特莎和阿诺德最近几个星期曾多次找过远地三蜂分公司的几个部门,写了很多信,也打了电话约时间,还不断让对方把他们当做人球在部门间踢来踢去。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是说没有注意到任何蛛丝马迹吗?那就有问题了。”
“恐怕我是没有注意到。”
“特莎也写了一连串语气愤怒的信件给肯尼K本人。这些信件不是亲手递送就是挂号邮送。她一天打三次电话给他的秘书,还用电子邮件疲劳轰炸。她还跑到他在奈瓦霞的农庄门口去堵他,也去他新的豪华办公室的门口堵人,不过他的手下都会实时通风报信,让他走后面的楼梯溜走,这件事让他手下津津乐道。这一切,你完全都不知情喽,还是你需要上帝的帮忙?”“上帝帮不帮忙,我都是第一次听到。”
“结果你还是不感到惊讶。”
“我没有吗?真怪,我还以为我表现出惊讶的样子,或许是我没有显露出自己应该表现出的情绪吧。”贾斯丁反驳,语气中夹杂了愤怒与保留,让两名警官措手不及,因为他们抬起头看他,几乎是在对他敬礼。
然而,贾斯丁对他们的反应并没有兴趣。他的说谎方式与伍德罗截然不同。伍德罗忙着忘记的地方,贾斯丁却遭受记忆模糊的往事从四面八方攻击:布卢姆和特莎之间对话的片段,他本来为了表示尊重而逼自己不要听,如今却慢慢重回记忆;无论何时,她只要一听到肯尼K这个无所不在的名字,就会火冒三丈,以沉默来掩饰怒火。举例来说,肯尼K即将晋升英国上议院议员之列,在穆萨葛俱乐部是公认的必然结果。再举例来说,三蜂与某家规模更大的跨国财团即将合并,传言不断。他现在回想到特莎声讨三蜂产品时不遗余力的做法,这种做法她以反讽的口气称之为对抗拿破仑的圣战,从特莎严禁家中所有边缘人9购买三蜂的家用食品和清洁剂,到两人开车出去时禁止贾斯丁使用三蜂路边自助餐厅和加油站的汽车电池和汽油,不一而足。此外,每次一看见三蜂的大型广告牌上面标示着从拿破仑那里剽窃来的标志,她就开始臭骂。
“贾斯丁,我们经常听到激进这个形容词。”莱斯莉抬头大声说。她原本埋首笔记簿,这时再度想入侵他的头脑。“特莎究竟激不激进?所谓激进,就像是我们那边好战分子的做法一样,‘不爽就炸掉’那样的做法。特莎该不会搞那一套吧?阿诺德也不会吧?难道他们两人会吗?”贾斯丁的回答,活像为爱卖弄学问的长官重复草拟演讲稿一样,具有令人疲惫厌烦的感觉。“特莎相信,一味追求企业利益会毁灭全世界,特别是新兴国家。西方的资金以投资作为掩护,破坏了当地的环境,培养出盗贼统治的国家。这是她的论点,这个时代听来几乎不算是激进的论点。我在国际社团的走廊上,到处都听到有人大肆宣传。就连我自己主持的委员会也有。”
他再度停口,回想到一幅难看的景象,那是过度肥胖的肯尼K在穆萨葛俱乐部开球,身边作陪的是英国超龄间谍主管蒂姆·多诺霍。
“从相同的论点来看,对第三世界的救济也是一种换了说法的剥削。”他接着说,“受益的是提供资金赚取利息的国家、收取大笔贿赂的非洲当地政客和官员,以及西方的承包商和军火供应商,这些人赚走了很多钱。受害者是街上最底层的人,是被连根拔起的人,是穷人和非常贫穷的人,另外也包括没有未来的儿童。”他以特莎的话当做结尾,心中想到了加思。“你也相信吗?”莱斯莉问。
“现在要我相信什么都有点太迟了。”贾斯丁乖顺地回答,在他接着说话之前沉默了半晌,然后他以不是那么乖顺的口气说,“特莎是最稀有的动物:那种相信司法制度的律师。”
“他们为什么要往利基的地方去?”莱斯莉质问。她问话前先默默记下刚才那番话。
“或许阿诺德要去那边办一些与非政府组织有关的事。利基不是那种不顾非洲当地人福祉的人。”
“或许吧。”莱斯莉同意,一面在绿皮笔记簿上若有所思地写字,“她有没有遇见过利基?”
“应该是没有。”
“阿诺德呢?”
“我不清楚。也许你应该去问利基才对。”
“利基先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两人,一直到上星期打开电视才知道。”莱斯莉以阴郁的语调回应,“利基先生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内罗毕,想要担任莫伊的肃贪大将,却很难让别人了解他的意思。”
罗布瞥了莱斯莉一眼,等她批准,然后看到她暗中点头。他伸长脖子向前,拿着录音机朝贾斯丁的方向凶巴巴地伸过去:对着这玩意儿讲话。
“好了,这个白色瘟疫究竟是何方神圣?”他质问,以作威作福的口气暗示贾斯丁,瘟疫的蔓延他要负个人责任。“白色瘟疫,”他重复,贾斯丁则在犹豫。“是什么东西?快讲啊。”
贾斯丁的脸上再度显露出刚毅不屈的表情。他的声音退回了官方的甲壳中。个中关联再度呈现在他眼前,不过这些关联只有他和特莎知道。
“白色瘟疫是肺结核的绰号,以前很流行这样说。”他解释,“特莎的祖父就是死于肺结核,她小时候眼睁睁看着祖父死去。特莎手中就有相同名称的书。”不过他并没有接着说,这本书原本一直摆在她的床边,后来被他转移到格拉斯东皮箱里。
如今换成莱斯莉谨慎留心了。“她有没有因为这个原因,就对结核病特别有兴趣?”
“有没有特别感兴趣,我不知道。你们刚才也讲过,她在贫民窟工作让她对很多医疗方面的东西很感兴趣。结核病是其中一种。”
“可是,如果她祖父死于结核病,贾斯丁——”
“特莎特别不喜欢的,就是文学上对这种疾病赋予滥情的意义。”贾斯丁继续以严厉的口气说,打断了她的话。“济慈、史蒂文森、柯勒律治、托马斯·曼——她以前常说,如果有人觉得结核病很浪漫,他们就应该坐在她祖父的床边看看。”
罗布再一次以眼睛向莱斯莉讨教,再一次看到她默默点头。“这么说来,如果说我们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去搜寻阿诺德·布卢姆的公寓时,发现了以前一封信的影印本,信件是寄给三蜂营销部门的负责人,警告他三蜂正在兜售的短疗程肺结核新药具有副作用,你听到会不会吃惊?”
贾斯丁一秒钟也不迟疑。这一连串危险的问话方式,重新启动了他的外交技巧。“我为什么要吃惊?布卢姆的非政府组织对第三世界的药品保持着专业性的密切关注。药品是非洲的丑闻。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概括西方世界对非洲漠不关心的态度,那就是少到可怜的好药,还有过去三十年来制药公司定出的贵到可耻的价格”——他剽窃特莎的说法,“我很确定阿诺德写过几十封这样的信。”
“这一封藏得好好的,”罗布说,“和很多我们看不懂的专业数据放在一起。”
“好吧,我们且静待阿诺德回来后由他来解读给你们听。”贾斯丁中规中矩地说,也懒得掩饰他不齿的感想。他们竟敢在布卢姆不知情的情形下搜索他的东西,还偷看他的信件。
莱斯莉再度上场。“特莎有一部笔记本电脑,对吧?”
“确实有。”
“什么牌子的?”
“名字我一时记不起来了。小小的,灰色,日本产的,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他在说谎。过于从容流利。他知道,他们也知道。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来判断,一种失落感进入了他们的关系之中,有种让朋友失望的感觉。不过贾斯丁可没有这种感觉,贾斯丁只知道顽强抵抗,躲藏在优雅的外交礼仪之下。这场战役,他已经花了几天几夜的时间操练,一面还祈祷希望不必亲自上阵。
“她是放在工作室,对吧?她在工作室里也放了布告栏和文件以及研究的数据。”
“如果没有带在她身上的话,对。”
“她有没有用来打印信件——文件?”
“应该是有。”
“电子邮件呢?”
“经常写。”
“她会从计算机上打印出来,对吧?”
“有时候。”
“她大约五六个月前写了一封长信,大概有十八页,还有附注。是在抗议某件疏失,我们认为不是医疗就是制药方面的问题,不然和两者都有关。有一个病历,讲述正在肯尼亚发生的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她让你看过吗?”
“没有。”
“你也没有看过——自己去拿来看,没让她知道?”
“没有。”
“这么说来,关于这封信,你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恐怕是的。”赶紧再加上一个遗憾的微笑。
“可惜的是,我们在想,这封信和她认为自己挖掘出来的天大弊案是不是有关。”
“原来如此。”
“我也想知道,三蜂是否跟那件天大弊案有所关联。”
“怎么说都有可能。”
“可是她却没有拿给你看?”莱斯莉不放过。
“我已经告诉过你好几次了,莱斯莉,没有就是没有。”他几乎在后面加上“亲爱的女士”。“你认为那封信跟三蜂是否有所关联?”
“哎呀,我一点也不清楚。”
但是他彻头彻尾的清楚。当时情况危急。当时他担心可能失去了特莎;当时她年轻的脸庞日渐冷峻,年轻的双眼也出现了狂热分子才会有的凶光;当时她在小办公室里夜复一夜地趴在笔记本电脑前,身旁堆了一沓又一沓的文件,如同律师的辩护状一般又是以贴纸做记号,又是以脚注相互参考;当时她吃东西时没有注意过自己在吃什么,然后匆忙赶回去工作,连一声再见都不说;当时从乡下来的害羞村民无声无息来到他们家侧门找她,跟她坐在阳台上,吃着穆斯达法端来的东西。
“这么说来,她从来都没有讨论过那些文件喽?”莱斯莉问,表现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从来也没有,抱歉。”
“或者说在你面前讨论——比方说跟阿诺德或吉妲?”
“特莎生前最后几个月,她和阿诺德故意不让吉妲接近,我猜是为了她着想。至于我自己,我察觉到他们其实不信任我。他们相信,一旦我碰上了利益冲突,会优先对女王表示忠诚。”
“你会吗?”
再活一千年都不会,他心想。但是他的答案反映出他们意料之中的答案。“因为我对你们指的文件不熟悉,所以恐怕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文件应该已经从她的笔记本电脑打印出来了,对吧?十八页的东西——就算她没有给你看过。”
“可能吧。或者是从布卢姆的计算机,或是从朋友的计算机。”
“所以说,现在到哪里去了——那部笔记本电脑?目前在哪里?”
天衣无缝。
伍德罗可以向他学习。
没有肢体语言,声音没有颤抖,也没有夸张地停下来换气。
“肯尼亚警方带我去看她的遗物,我找了又找,就是找不到笔记本电脑,也找不到其他几件东西,真可惜计算机没有在里面。”
“洛基那边也没有人看到她带着笔记本电脑。”莱斯莉说。
“可是话说回来,我不认为他们检查过她的个人行李。”
“绿洲旅舍也没有人看到她带计算机。你开车送她到机场的时候,她有没有带着?”
“她每次出门到当地视察,都带着背包。连那个背包都消失了。她当时也带着一个短程旅行袋,可能里面放了笔记本电脑。有时候她会放在里面。肯尼亚并不鼓励妇女独自在公众场合亮出昂贵的电子器材。”
“但是,她当时又不是独自一人吧?”罗布提醒他,之后三人久久不说话——久到后来变成大家在猜谁会先开口。
“贾斯丁,”莱斯莉终于说,“上星期二早上你和伍德罗回你家时,你拿走了什么东西?”
贾斯丁假装在脑海中拼凑出清单。“噢……家庭文件……与特莎家的信托基金相关的私人信件……几件上衣、袜子……葬礼穿的黑色西装……几个能够触景生情的小东西……两条领带。”
“没有其他东西吗?”
“一时之间想不出来了。”
“还有一时之间想得出来的东西吗?”罗布问。
贾斯丁疲惫地微笑却只字未答。
“我们跟穆斯达法谈过了。”莱斯莉说,“我们问他:穆斯达法,特莎小姐的笔记本电脑哪里去了?他传达出互相矛盾的信息。他一下子说,特莎小姐带走了,一下子又说特莎小姐没有带走,然后又改口说,是被新闻记者偷走了。惟一没有拿走计算机的人就是你。我们认为他可能想帮你隐瞒,可惜做得不是很漂亮。”
“你们欺负家仆的时候,恐怕就会得到那样的结果。”
“我们并没有欺负他。”莱斯莉回嘴,终于生气了,“我们的态度极为温和。我们问他特莎的布告栏在哪里,为什么上面满是大头针和针孔却一张纸也没有?他清理过了,他说。是他自己清理的,没有任何人帮忙。他看不懂英文,不允许碰特莎小姐私人物品或工作室里的任何东西,不过他却清理了布告栏。上面的布告,他是怎么处理的?我们问他。烧掉了,他说。是谁叫他烧掉的?没有人。是谁叫他清理布告栏的?没有人。最不可能的就是贾斯丁先生。我们认为他是在掩护你,可惜做得不是很漂亮。我们认为是你拿走布告,而不是穆斯达法。我们认为他说你没有拿走笔记本电脑,也是在掩护你。”
贾斯丁再度陷入假造的轻松态度中,而这种态度是他这一行的职业病兼优点。“恐怕你没有考虑到这里的文化差异,莱斯莉。比较可能的解释应该是,她把笔记本电脑带到图尔卡纳去了。”
“也把布告栏上的东西一起带走喽?不会吧,贾斯丁。你那次回家时,有没有擅自拿走任何磁盘?”
问答到这里,贾斯丁放下警觉心。他也只有在此时才稍微放下警觉心。他一方面以不带感情的方式否认,另一方面则与执行审讯的警察一样急着想找到答案。
“没有,不过我承认,我的确找过。她的法律信件很多都储存在磁盘里。有很多事情,她习惯以电子邮件和律师商量。”
“你连磁盘也没有找到。”
“磁盘本来一直都放在她桌子上,”贾斯丁抗议,这时是真心希望和对方共同处理这个问题,“放在一个很精美的漆器盒子里,盒子是刚才提到的律师在去年圣诞节送她的。他们不但是亲戚,也是老朋友。盒子上面有中文。特莎请一个参与救济工作的华人帮她翻译,结果内容是在数落丑陋的西方人,这让她很高兴。我只能猜想,盒子的下落和计算机一样,或许她也把磁盘带去洛基了。”
“她为什么要带去?”莱斯莉口气充满怀疑。
“我是信息技术白痴。我应该懂计算机,可惜就是不会。警方列出的清单里也找不到磁盘。”他接着说,等着他们协助。
罗布想了一下。“不管磁盘里存了什么,很有可能在笔记本电脑上也找得到,”他一字一句说道,“除非她储存到磁盘后将硬盘清除干净。只是,怎么会有人那样做?”
“特莎对于安全问题高度警觉,我刚才也说过了。”
又是一阵默默的思考,连贾斯丁也加入。
“那她的文件现在放在哪里?”罗布口气粗暴。
“正在寄往伦敦的路上。”
“透过外交管道吗?”
“我选择什么管道都随便我。外交部非常体谅我。”
或许他的回答和伍德罗的回避态度有诸多雷同处,让莱斯莉毫不掩饰地气急败坏起来,几乎坐也坐不住。
“贾斯丁。”
“怎样,莱斯莉?”
“特莎作过研究,对吧?别管磁盘,别管笔记本电脑。她的数据哪里去了,所有的数据——实体的数据,现在的数据?”她质问,“还有,布告栏上的东西哪里去了?”
贾斯丁再度摆出做作的模样,献给她一个颇具雅量的皱眉表情,暗示说虽然莱斯莉失去了理性,他还是会尽一己之力来讨她欢心。“一定是跟我的东西放在一起了。如果你问我,究竟是放在哪一个行李箱,我可能就有点糊涂了。”
莱斯莉等着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我们希望你能打开所有行李箱给我们看,拜托。我们希望你现在就带我们下楼去,让我们看你星期二从家里拿走的每一件东西。”
她站起来。罗布也站起来,移动到门口准备待命。只有贾斯丁维持坐姿。“恕难照办。”他说。“为什么?”莱斯莉动怒了。
“原因和我一开始要拿走文件是一样的。这些文件都是个人文件和私人文件。在我有机会亲自看过之前,我认为不能拿出来让你们一一过目,也不能让任何人看。”
莱斯莉涨红了脸。“如果这里是英国,我会马上在你身上摔一张传票,动作快到让你措手不及。”
“可惜这里不是英国,真糟糕。你没有搜查令,就我所知你在这里也没有权力。”
莱斯莉不去理会他。“如果这里是英国,我会去申请搜查令,把这间房子里外翻过一遍。你从特莎工作室拿走的每个小东西,每份文件数据和磁盘,我都要带走,还有笔记本电脑。我会仔细地一个一个搜。”
“可是,你们已经搜查过我家了啊,莱斯莉。”贾斯丁坐在椅子上语气平静地抗议,“你要搜伍德罗家,我不认为他会乖乖就范吧?而且你们没有经过阿诺德的允许就搜查他的房子,我当然也无法允许你们对我做出那种事情。”
莱斯莉阴着脸,脸色泛红,像受到委屈似的。罗布脸色非常苍白,以企盼的眼神盯着紧握的拳头看。
“我们明天等着瞧吧。”两人离开时莱斯莉以不祥的口气说。
然而她所谓的明天从来都没有出现。至少她发的毒誓没有实现。整个晚上一直到快到中午,贾斯丁一直坐在床边,等着罗布和莱斯莉依言带着搜查令和传票前来,也带来肯尼亚的蓝衣警察当他们的黑手。几天来,他不断思考着替代方案以及藏身之处,如今怎么想也想不出个结果。他以战俘的思考方式考虑着地板、墙壁和天花板:哪里比较好?他计划吸收格洛丽亚,以逃离他们的掌握;也计划吸收穆斯达法和格洛丽亚的小男仆;同时也计划要吸收吉妲。然而审讯他的警察只托米尔德伦打电话来说他们到别处去办案了。还没有,没有阿诺德的消息。举行葬礼时,两个警官还在别处办案,就算不是,贾斯丁在葬礼上四处扫视着前来哀悼的人,数着没有出席的朋友时,也没有看见他们两人。
飞机进入了永远保持破晓前景象的地方。在他的机舱窗户外面,一波又一波冻结的海水朝向无色的无穷远方卷去。他四周披着白被单的乘客沉睡着,姿态宛若死亡。有一名女乘客一手举起,好像在对某人挥手时遭到枪击;有一人嘴巴张开,似在哑然尖叫,仿佛死人的手放在心口。贾斯丁单独一人直挺挺坐着,将视线移回窗外。他的脸孔在窗户中飘浮着,旁边是特莎的脸,有如他以前认识的人戴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