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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城堡乍醒(1 / 2)

史迈利首先试探山姆的城府,而山姆本身也如同扑克牌高手,试探了一下史迈利。有些外勤情报员,特别是资质聪颖者,自己不明全局时反而沾沾自喜。这种人处理繁杂细节很有一手,却很固执地点到为止。山姆也有此倾向。史迈利先翻阅档案,以几件无关痛痒的旧案测试他,借此一窥山姆目前的性情,并确认他记忆是否正确无误。他单独接见山姆,因为若有他人在场,情势将为之改观:不是更热烈就是更冷淡,肯定有所不同。事后,整件事公开后,只剩追加问题未解时,他的确从楼下召来康妮与狄沙理斯博士,也让吉勒姆旁听。不过那是之后的事,眼前的史迈利正单独与山姆斗智,全然不让对方知道所有个案文件已遭销毁,在麦克尔沃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山姆是现阶段惟一目睹过某些关键场面的人。

“好吧,山姆,你回想一下,”史迈利终于判定时机成熟后问道,“你在万象时,有没有接过一项请求?是从伦敦这边传过去的,内容包括几张巴黎寄去的汇票。只是标准的请求,请收件人针对归属不详的外勤询问,加以证实或否认之类的东西,有没有印象?”

他面前的纸张写了一串笔记,显然问话的人打算细水长流,这只是开始。他一面说话,一面以铅笔做记号,看也不看山姆。就算不看,由于常人闭眼时听觉反而更加灵敏,史迈利仍能感觉到山姆的注意力紧绷起来:换言之,山姆稍微伸展双腿,相互交叉,手势减慢到几近停止的地步。

“每月转账到印支5银行,”山姆经过一段适度的停顿后说,“数字很大。从加拿大在巴黎分行的海外账户付款。”他说出账户的号码。“每月最后一个星期五付款。开始日期是一九七三年一月前后。我当然有印象,没问题。”

史迈利立时察觉到山姆准备长期抗战。他的记忆清晰,信息却拮据,比较像准备开战,而不像坦白的应答。

史迈利维持驼背看文件的姿势说:“我们现在得在这方面探讨得稍微详细一点,山姆。归档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差错,我希望靠你来更正一下。”

“没问题。”山姆又说,怡然自得地抽着棕色香烟。他看着史迈利的双手,偶尔也以刻意的闲散态度注视他的双眼,不过为时甚短。而史迈利这边则尽情想像外勤情报员生活中能碰到什么错误的抉择。山姆摆出守势,极有可能是想保护离题甚远的事物。举例而言,山姆在报公费时曾动过手脚,担心被查出来。或者他曾闭门造车捏造报告,而没有外出冒生命危险;再怎么说,以山姆这种年龄的外勤情报员,优先考虑的是个人安危。或者情况完全相反:进行调查时,山姆稍微超出总部容许的范围,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为避免交白卷,他找上了情报贩子。或是他与当地表亲另有交易。或是他遭当地警方勒索——以间谍训练中心沙拉特的术语来说,天使在他身上烙下印记——他只好兼顾双方,为的是生存与微笑,以保住圆场的退休金。为了解读山姆的动向,史迈利知道必须随时掌握上述选择以及其他无数的选择。想观察世界,坐在办公桌前观察是个很危险的举动。

因此在史迈利提议下,两人开始追忆往事。山姆说,伦敦请求外勤调查的文件,是以标准形式送抵他手中,与史迈利的描述相差无几。送抵山姆手中的是老麦克,在他调职巴黎之前一直是圆场驻万象大使馆的居间人。晚上在安全联络站见面。文件不过是些例行公事,即使俄国的成分从一开始就显而易见。山姆事实上还记得老早就对麦克说:“伦敦一定认为这是莫斯科中心的地下基金。”因为他瞧见圆场苏联研究处的代号夹杂在电报的首页。(麦克没有必要让山姆看那份电报,史迈利记下。)对于他这番观察,麦克的响应山姆也记得:“他们当初太不应该炒老康妮的鱿鱼。”他当时说。山姆也全心赞同。

山姆说,其实那份要求相当容易应付。山姆在印支已有朋友,交情很不错,以钱宁称呼。

“这里有建档吗,山姆?”史迈利客气地询问。

山姆避免直接回答,而史迈利也尊重他的拒答。将所有友人通报总部建档,甚或调查友人身家背景,这样的外勤情报员尚未出生。正如魔术师紧抱秘诀不放,外勤情报员基于不同原因,也对消息来源尽量保密。

钱宁靠得住,山姆强调。他在过去几桩武器交易与毒品案中表现突出,山姆愿随时随地以人格担保。

“噢,这些东西你也负责处理啊,山姆?”史迈利以敬重的口吻询问。

原来山姆也曾兼差,效力于地方毒品管制局,史迈利记下。许多外勤情报员都兼过这种差事,有些甚至获得总部的首肯:在他们的世界,将这种行为比拟为贩卖工业废料。是一种特权。因此不值得大书特书,但史迈利仍将这份信息记下来。

“钱宁还好啦。”山姆再说一遍,这次口气具有警告意味。

“我想也是。”史迈利以同样客套的语气说。

山姆继续叙述。他到印支银行找钱宁,以假身份对钱宁胡扯一番,让钱宁闭嘴,几天后,谦虚的柜台办事员钱宁检查了记录簿,找出证明,山姆轻易建立起初步联机。山姆描述双方交手的惯例:

“每个月最后一个星期五,一份邮政汇票会从巴黎电传给借宿万象‘康铎旅馆’的迪拉瑟先生,出示护照即可提领,护照号码如下。”山姆再度毫不费力背出数字。“银行寄出通知,迪拉瑟星期一大清早过来银行,领出所有现金,塞进公文包里,提着走出银行。联机到此结束。”山姆说。

“多少?”

“一开始很小,数目增加得很快。然后一直增加,再增加一点。”

“最后多少?”

“两万五千美元大钞。”山姆眼睛一眨不眨地说。

史迈利的眉头微微扬起。“一个月吗?”他以诙谐的惊讶语气问。

“赌局大,赌桌也大喽。”山姆点头,之后陷入闲适的沉默中。聪明人若未充分使用大脑,往往会显出一种特殊的强度,有时自己也无法控制大脑放射出的信息。正因如此,聪明人在强光照射下所冒的风险,比头脑较愚钝的同僚来得更大。“你问这些,是想拿来对照数据吧,老兄?”山姆问。

“我没这个意思,山姆。像现在这种时机,有时应该怎么办事,你也很清楚。乱抓稻草,倾听风声。”

“当然。”山姆以同情语气说,等到两人再度互看一眼,表现出对彼此的信心,山姆才接着继续叙述。

因此山姆前往康铎旅馆查看,他说。门房是情报界常备的次级消息来源,大家都是他的老板。房客名单并无迪拉瑟此人,但柜台很大方收下小礼,提供对方住宿的地址。隔周的周一,山姆说,正好过了当月最后一个星期五,在朋友钱宁的协助下,山姆佯装逗留银行“兑现旅行支票之类的东西”,与大步进门的迪拉瑟先生正面接触,看着对方递出法国护照,数好了钞票放进公文包,提着走进等候一旁的出租车。

出租车,山姆解释,在万象算是稀有事物。任何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不拥有轿车与司机,由此可推想迪拉瑟不希望被视为有头有脸的人物。

“到目前为止还可以吧?”山姆最后说,以关心的眼神注视着动笔中的史迈利。

“到目前为止非常不错。”史迈利应和。史迈利一如先前的老总,从不使用笔记本,只用散装白纸,一次一张,再以一个玻璃纸镇压住。这个玻璃纸镇,法恩每天擦拭两回。

“我说的是合乎资料,还是有所出入?”山姆问。

“我认为相当符合,山姆,”史迈利说,“现在最能讨我欢心的是细节。数据中的细节常搞错,你也知道。”

同一天晚上,山姆说,他秘密与居间人麦克再度联手,费心细察当地俄国恶棍相片集,总算认出苏联驻万象一名商业司二等秘书的凶恶五官,五十五六岁,军方背景,无前科,列出全名但拗口难记,因此外交八卦圈以“商务波里斯”称呼。

然而山姆当然能默背出拗口难记的姓名,一字字慢慢拼出来让史迈利以印刷体大写字母记下。

“写好了吗?”他语带希望地询问。

“好了,谢谢你。”

“该不会是有人把目录卡遗忘在公交车上了吧,老兄?”山姆问。

“被你说中了。”史迈利点头大笑。

山姆接着说,一个月后,关键的周一再度来临时,他决定谨慎行事。所以他不悄悄跟踪商务波里斯本人,而是待在家中,向两名当地擅长跟踪的走狗介绍状况。

“任务很轻松,”山姆说,“不必摇树,不必另外接电话线,什么都不必。是老挝人。”

“我们自己人?”

“有三年经验,”山姆说,“而且很厉害。”他以外勤的身份附加这句。在他眼中,他养的鹅全是天鹅。

那两名走狗盯着公文包继续下一段行程。出租车不同于上个月那辆,将波里斯带往市区绕一圈,半小时后载他重回大广场附近,离印支银行不远。商务波里斯走了一小段,转身潜入另一间银行,是当地的银行,将整笔钞票递给柜台,直接存入另一个账户。

“所以就这样啦。”山姆说完再点一支香烟,懒得掩饰迷惑的神情,因为史迈利正在叙述一个记录完整的个案。

“你说得对。”史迈利一面用力写字,一面喃喃附和。

山姆说,事后,他们全身而退。山姆深居简出两三星期,让尘埃落定,然后派女助理使出最后一击。

“芳名?”

山姆说出来。是在家上班的资深小姐,出身沙拉特,与他共享商务的掩饰身份。这位资深小姐在当地银行排队,原本排在波里斯之前,让他填好存款单,然后惹出一小件争端。

“怎么惹的,山姆?”史迈利询问。

“她坚持银行先为她服务,”山姆奸笑一下说,“波里斯因为过惯大男人的生活,认为没必要退让,因此拒绝要求。两人因而对骂。”

山姆说,存款单摆在柜台上,她趁自己发挥演技时,上下打量了存款单,两万五千美元,存入一家三流航空公司万象印支包机的海外账户。“资产包括几架烂铁凑成的DC3型飞机,一座锡皮小屋,一叠光鲜的信纸,一个笨笨的金发女郎坐镇店面,一个处事莽撞的墨西哥籍机长。机长在万象的绰号是小不点瑞卡度,因为他身高傲人。”山姆说。他接着说:“此外,内部办公室和其他公司一样,当然也有一群工作勤奋的华人无名氏。”

史迈利的耳朵此时灵敏到极点,若有树叶掉落,也逃不过他的耳朵;然而他听见的却是无形路障堆起的声响,从抑扬顿挫,从对方逐渐紧绷的嗓音,从微小的脸部与肢体语言所演出的夸大即兴剧,他都能立即知道,他正逐步进逼山姆防御工事的核心。

因此他暗在心中记下一笔,决定在三流航空公司一事上稍事逗留。

“啊,”他轻声说,“你是说,你已经知道那家公司了?”

山姆掷出一小张卡片。“万象称不上是大型国际都会,老兄。”

“不过你却知道这公司,那才是重点。”

“万象上上下下,大家都知道小不点瑞卡度。”山姆说,奸笑的嘴型比刚才更见宽阔,而史迈利立刻明白,山姆对他有所欺瞒。但他照样继续耍弄山姆。

“瑞卡度这人的事,说来听听。”他提议。

“以前帮过美国空军。万象对这些人态度强硬。在老挝打过秘密战。”

“而且打输了。”史迈利边说边再度动笔。

“单打独斗。”山姆点头,看着史迈利挪走一张纸,再从抽屉取出另一张。“瑞卡度是万象的传奇人物。曾经跟洛基上尉以及那群人飞过。也帮表亲开过两三趟,到云南。战争结束后,他无所事事一阵子,然后为中国人效命。那些单位,我们以前都叫做鸦片航空。比尔召我回国时,业绩已经蒸蒸日上了。”

史迈利仍让山姆讲个不停。只要山姆认为能将史迈利带离线索所在,山姆愿拼命讲到驴子后腿脱落为止;另一方面,如果山姆认为史迈利过于接近,会立刻拉起窗帘。

“好。”他和气地说,再小心记下几笔,“现在把焦点转回山姆接下来做的事,好吗?我们刚才讲到了钱,知道付款对象,知道由谁处理。你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山姆?”

这个嘛,如果山姆没记错,他花了一两天判断情势。山姆一面鼓起自信一面解释,可从几个角度来看,有几件琐碎小事引起他的注意。首先是商务波里斯这桩怪案。山姆指出,波里斯是正牌俄国外交官,如果真有所谓正牌俄国外交官的话。这人与任何公司的关联并不可考。然而他却独来独往,对一大笔钱握有单独签名的权力,凭山姆有限的经验,这些线索任何一项,足以显示他是地下工作者。

“不只是地下工作者,是该死的最高领导人。是牙齿滴血、实实在在的金主,级别在上校以上,对不对?”

“还有其他什么角度,山姆?”史迈利问,继续用同样长的缰绳拉着山姆,但仍不尽力求取山姆视为关键核心的事物。

“那笔钱不算主流,”山姆说,“是例外。是麦克说的,也是我说的,我们全都这样认为。”

史迈利抬头的动作比刚才更加迟缓。

“为什么?”他问,两眼直直盯着山姆看。

“台面上的苏联驻万象机构,在市内开了三个账户。表亲在三家银行全布下窃听器。窃听了好几年。苏联驻地提领的每分钱,表亲了如指掌,连提领的账号都清楚,无论目的是情报搜集或颠覆都一样。驻地设有负责运钱者的编制,超过一千元的提款,必须经过三人签名。拜托你,乔治,这全都写在档案上了吧!”

“山姆,我希望你假装所谓的档案并不存在,”史迈利语气沉重,写字的动作持续,“时机成熟,全部会摊在你面前。现在请忍耐一下。”

“随便你怎么说了。”山姆说,呼吸变得更加轻松,史迈利注意到:他似乎感觉脚下的地面变得更为坚实。

这时史迈利提议找老康妮来旁听,或许连狄沙理斯博士也一起找来,因为毕竟东南亚是博士的擅长领域。就战术而言,得以耐心静候山姆的小秘密,他已经满足了;就策略而言,山姆故事的威力已煽起熊熊兴趣之火。因此史迈利宣布休息一下,与山姆伸展双腿,派吉勒姆找来两人。

“工作怎样?”山姆客气问。

“工作嘛,有点儿不太顺,”史迈利承认,“想念吗?”

“那是卡拉,对不对?”山姆端详着照片说道。

史迈利的语调霎时变得如学究一般,口气也变得含糊。

“谁?啊,对,对,没错。可惜印刷得不太逼真,已经尽过力了。”

旁人会以为两人正在讨论早期水彩画。

“你跟他有些私人过节,对不对?”山姆若有所思地说。

此时康妮、狄沙理斯与吉勒姆鱼贯而入,由吉勒姆带头,矮小的法恩多此一举地拉住已开启的门。

谜团暂时推至一边,因此聚会成了类似沙盘推演的场合:猎捕行动就此展开。首先史迈利为山姆扼要重述,一面不忘强调目前大家应假装没有档案的存在,等于是向新加入者暗中提示。随后山姆接着叙述刚才未完的故事,说出有关角度,有关引起他注意的一些琐碎小事。然而他也坚称,必须补充说明的其实也不太多。线索牵引至万象印支包机后戛然而止。

“印支包机是家华人公司,”山姆向狄沙理斯瞥一眼后说,“主要是汕头人。”

狄沙理斯一听到“汕头人”一词立刻发出声音,半笑半叹。“噢,那些人是最最难搞定的一群了。”他大声宣布——意思是,他们最难以突破。

“是华侨的单位,”山姆再为其他人说明一次,“东南亚那堆烂货堆里,挤满了正直的外勤情报人员,看见热钱流进华侨肚子里,拼命想找出来龙去脉。”他接着说,特别是流入汕头人或潮州人肚子里的钱。他们分散各地却属于同一族群,垄断了稻米控制事业,范围遍及泰国、老挝以及其他地方。在这群华侨公司里,印支包机是个中翘楚。贸易商的伪装,显然让他得以进行深度调查。

“首先,那家公司在巴黎注册,”他说,“其次,根据可靠消息,该公司隶属总公司位于马尼拉的一家上海贸易公司,经营的触角伸展隐秘。而这家公司本身隶属一家在曼谷注册的潮州人公司,付款的对象则是香港一家营业内容五花八门的单位,称为中国海空,在香港股市挂牌交易,营运范围无所不包,从帆船队到水泥工厂到赛马场到餐馆都有。中国海空以香港的标准而言,属于蓝筹股,历史悠久,声誉卓著。”山姆说,“印支包机与中国海空之间惟一的关系,可能是某人的五哥的婶婶是某个股东的老同学,欠他一个人情。”

狄沙理斯再度迅速点头表示赞同,别扭的十指交缠后,捧住扭曲的膝盖,拉至下巴前。

史迈利闭上双眼,似乎打起瞌睡来。但事实上,他听见的正是他预料会听到的东西:山姆·科林斯谈及印支包机公司的全体员工时,说法小心翼翼,避免触及某大人物。

“可是,山姆,你不是提过,那家公司也有两个人不是华侨,”史迈利提醒他,“你说过,一个是笨笨的金发女人,另一个是飞行员瑞卡度。”

山姆四两拨千斤。

“瑞卡度是只鲁莽冒失的发情野兔,”他说,“那些华侨连邮票的钱也不放心交给他管。真正的工作都在内部办公室进行。如果有现金进来,就在内部办公室处理,也在那里面消失。俄国人的现金也好,鸦片钱也好,全都一样。”

慌张地猛拉耳垂的狄沙理斯这时马上附和:“然后重新出现在温哥华、阿姆斯特丹或香港,随某个华人中意的目的而定。”他大声宣布,对自己无所不知的能力欣慰得扭起身子。

史迈利心想,山姆再一次撇清关系。“好,好,”他说,“山姆,根据你授权范围的版本,之后往哪里走?”

“案子被伦敦取消了。”

从一片死寂的气氛中,山姆必然顿时理解自己不慎触及大动脉。由他的身体语言可见一斑:他并没有环视众人脸孔,也丝毫没有好奇之情,反而以一种装模作样的谦逊态度,打量着自己油亮的夜间鞋以及正式场合穿的高雅袜子,一面沉思,一面吸着棕色香烟。

“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山姆?”史迈利问。

山姆说出日期。

“再往回走一点。还是假装没有档案存在。你处理过程中,伦敦方面对你作的调查知道多少?请告诉我们。你按日送出进度报告吗?麦克有没有?”

吉勒姆事后说,那时即使隔壁妈妈引爆炸弹,也没人会将视线从山姆脸上移开。

“这个嘛”,山姆轻松地说,仿佛为了讨好史迈利突如其来的奇想,“我是条老狗。”他说他从事外勤工作的原则,一向是先斩后奏。麦克的原则亦然。“若事事报备,很快伦敦方面会紧张兮兮,没有先换尿布,不准你过马路。”山姆说。

“结果呢?”史迈利耐心问。

结果是,针对该案,他们传至伦敦的第一份报告,也可以说是最后一份。麦克承认进行过调查,报告了山姆发现的全部结果,请求上级指示。

“伦敦呢?伦敦怎么处理,山姆?”

“对麦克尖叫一声,以特急件命令我们两个停止调查,命令他即刻发电报证实我了解并遵从上级指示。为安全起见,他们还痛骂我俩一顿,不准我们再单飞。”

吉勒姆在纸上涂鸦,画了一朵花,再画花瓣,然后是雨滴落在花朵上。康妮紧盯山姆,仿佛今天是他大喜之日,令她如婴儿般的眼睛热泪盈眶,喜不自胜。狄沙理斯与往常一样,如旧引擎般东磨西蹭,但就算他的目光飘移不定,此时也尽量逗留在山姆身上。

“你一定气坏了。”史迈利说。

“倒不尽然。”

“当时你是不是希望办完整个案子?毕竟你大有斩获啊。”

“我当时是不太高兴,没错。”

“不过你还是遵守伦敦的指示?”

“乔治,我只是小兵一个。我们全都在外勤的战场上。”

“非常值得嘉奖。”史迈利说,再度端详山姆,认为身穿晚礼服的他出落得圆滑迷人。

“命令就是命令。”山姆微笑说。

“的确。我在想,你最后回到伦敦时,”史迈利继续说,语调节制而具有猜测意味,“跟比尔见了面,他也欢迎你回国,对你拍肩称许。你有没有碰巧对比尔提起这件事,随口提提?”

“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吗?”山姆点头,不改悠闲态度。

“比尔怎么回答?”

“怪到表亲头上。说被他们抢先一步了。说案子归他们管,辖区也是他们的。”

“那样的说法,你有任何理由相信吗?”

“有啊。瑞卡度。”

“你猜他是表亲的人?”

“他帮表亲开过飞机。表亲的人事簿上早就列有他的大名了。他是个天生好手。表亲只需要掌握住他就行了。”

“我还以为,我们刚才不是有过共识,像瑞卡度那样的人,接触不到公司实质的营运吗?”

“表亲又不会因此不指使他。那不是表亲的作风。案子还是他们的案子,就算瑞卡度没帮上忙也一样。不管他有没有用,不插手的协议仍然适用。”

“回溯到伦敦要你停止调查的时间点。你接获命令,停止一切行动。你遵命。但是距离回伦敦还有一段时间,对不对?这期间有没有出现什么后续发展?”

“我听不太懂,老兄。”

史迈利再度在脑海深处细心记下山姆言词闪烁之处。

“举例来说,你在印支银行有个朋友。钱宁。你跟他当然一直有联络,对吧?”

“那当然。”山姆说。

“钱宁有没有碰巧对你提过,你收到停止办案的电报后,金棱线有何发展?是不是继续每月汇入,和以前一样?”

“一毛钱也没汇了。巴黎方面关掉了水龙头。没有印支包机。什么也没有。”

“商务波里斯呢?他有没有前科?是不是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回国了。”

“是时间到了吗?”

“三年合约到期。”

“他们签约的时间通常更长。”

“特别是地下工作者。”山姆微笑同意。

“瑞卡度呢?那个鲁莽冒失的墨西哥飞行员。你不是怀疑他是表亲的情报员吗?他后来怎样了?”

“死了,”山姆目不转睛地看着史迈利,“在泰国边境坠机了。调查结果是超载海洛因。”

追问之下,山姆又报出日期。

“酒吧里有人为他哀悼吗?”

“不多。一般的感觉似乎是,少了瑞卡度,万象会比较安全,因为他生前动不动对着露露夫人的白玫瑰天花板开枪。”

“这样的看法是在哪里发表的,山姆?”

“噢,在墨里斯的店。”

“墨里斯?”

“群星酒店。老板是墨里斯。”

“原来如此。谢谢。”

这里出现了明显的漏洞,但史迈利似乎不打算加以填补。在山姆、三名助理以及总管法恩的注视下,史迈利拉下眼镜半英寸,露出眼睛,再将眼镜推回原位,双手重回玻璃面的办公桌。随后他请山姆从头到尾再叙述一遍,再度检查日期、姓名与地点,花费极大心血,如同全球受过训练的侦讯员一样。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寻找细微瑕疵与偶有出入之处、遗漏之处,以及重点的改变。细听之后,并无任何发现。而山姆在误以为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也任凭摆布,带着缺乏感情的微笑,如同观看扑克牌从绿毡牌桌对面发过来的神情,如同观看小白球在轮盘上从一个数字跳至另一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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