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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黄金线(1 / 2)

美国驻香港领事馆的内部装潢一如别馆,连随处可见的仿玫瑰木、表皮式的礼貌、机场椅子、窝心的总统照片都一样。只是这次换成了福特总统。欢迎光临豪华大间谍屋,吉勒姆心想。他们上班的区域称为隔离室,有门直通马路,由两名陆战队员守卫。他们的通行证注明了假姓名,吉勒姆成了果顿。在领事馆期间,他们除了打电话或自己人彼此对话之外,绝对禁止与领事馆内任何人交谈。“我们不仅可以一概否认,各位,”马铁娄在简报时骄傲地告诉他们,“我们也全是隐形人。”这里上演的戏码正是如此,他说。美国总领事可以把手放在《圣经》上,对总督发誓,他们从未进过领事馆,工作人员也不牵涉其中,马铁娄说。“从上到下,全都睁眼说瞎话。”说完,他将权力交给乔治,因为:“乔治,这戏从头到尾都由你来导演。”

往下坡走五分钟就是希尔顿饭店,马铁娄帮他们订了房间。往上坡走,尽管累人,步行十分钟就是丽姬·伍芝的公寓住宅区。他们已经在领事馆待了五天,现在是晚上,不过他们浑然不知,因为情报行动室里没有窗户,只有地图与海图,两部电话由马铁娄的两名哑巴管理,默非与默非的朋友。马铁娄与史迈利各占一大张办公桌。吉勒姆、默非与默非的朋友则与电话共享一张桌子,而法恩则郁闷地坐在后墙一排空的戏院椅中间,活像出席试映会、感觉乏味的影评人,有时候剔剔牙齿,有时候打打哈欠,吉勒姆三番两次劝他离开,他硬是不肯。库洛接受过吩咐,别碰任何东西,尽量躲得无影无踪。弗罗斯特死后,史迈利惟恐他出事,希望他离境,但老库洛不从。

现在总算轮到哑巴登场了,是马铁娄所谓的“最后一次详细简报”。“啊,乔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说。苍白的默非身穿白衬衫与蓝长裤,站在凸起的讲台上,背后墙壁挂了一张图表,自言自语念着笔记。其他人,包括史迈利与马铁娄,围坐他脚边聆听,大半时间不发一语。默非有如在描述吸尘器,独白起来更让吉勒姆昏沉欲睡。海洋在图表上占了大半,只有在最顶端以及左边各有蕾丝边状的中国南方海岸。香港后方是破碎的广东沿岸,在固定图表的板条之下微微露出。香港正南方,在图表正中央画出类似云朵的轮廓,分成四区,分别标明A、B、C、D。默非以恭敬的语气说,这些地方是捕鱼区,中央以十字标出的是中点,长官。默非只对马铁娄发言,管他是不是乔治从头到尾导演的戏。

“长官,根据上次德雷克离开中国大陆时,长官,综合了目前为止针对情势所作的评估,我们和海军情报单位之间,长官——”

“默非、默非,”马铁娄以相当亲切的口吻插嘴,“放轻松一点,行吗,老弟?这里又不是训练学校,懂吗?轻松一下嘛,老弟。”

“长官。第一。天气。”默非说,他对长官的请求无动于衷,“四月和五月是换季的月份,长官,介于东北季风和西南气流之间。每日气象预报都很难准确,长官,不过这段航程预计不会遇上极端天气。”他以教鞭指出汕头往南至捕鱼区的线,然后从捕鱼区往西北画过香港,往珠江直上广州。

“雾呢?”马铁娄说。

“这种季节经常起雾,云量大约有六到七奥克塔,长官。”

“奥克塔是什么鬼东西啊,默非?”

“一奥克塔代表天空有八分之一被云盖住,长官。奥克塔已经取代以前使用的十分制单位。过去五十多年来,四月从来没出现过台风,而海军情报单位也认为这时不可能形成台风。风向由东向西,九到十海里,不过顺风而行的船队一定要考虑风停的时刻,有时也会出现逆风,长官。湿度在百分之八十左右,气温是摄氏十五到二十四度。海相平静,偶有小浪。汕头附近的海水多半往东北流过台湾海峡,一天约三海里。不过再往西走——在这一边,长官——”

“你在废话什么,默非。”马铁娄语气尖锐,“搞什么,我当然知道那边是西方。”接着对史迈利咧嘴一笑,仿佛说“这些小毛头啊”。

默非再度不为所动。“我们必须准备计算速度的因素,以及船队在航程中任何一点的进度,长官。”

“当然,当然。”

“月亮,长官,”默非继续说,“假设船队离开汕头的时间,是四月二十五日星期五晚上,距离满月还有三天——”

“为什么作这种假设,默非?”

“因为船队确实在四月二十五日离开汕头,长官。一小时前,我们接获海军情报的证实。他们在捕鱼区C的东端观测到一列帆船,顺风慢慢向西航行,长官。带头的帆船已经确认无误。”

此时出现了突兀的停顿。马铁娄脸色泛红。

“你这小子很聪明,默非,”马铁娄以警告的语气说,“不过你应该提早跟我报告才对。”

“是的,长官。再假设搭载纳尔森·柯的帆船意图在五月四日晚间进入香港水域,月亮会只剩四分之一,长官。如果我们依循先例——”

“依循先例没错,”史迈利语气坚定,“逃脱路线应该跟德雷克在一九五一年的路线完全一致。”

这次又没有人质疑他,吉勒姆注意到。为何不质疑?令人百思不解。

“——然后这艘帆船应该在明天两洞洞洞抵达最南端的外岛蒲苔岛,与船队在珠江会合,及时抵达广州港,时间是在隔天的洞幺三洞和幺两洞洞之间,五月五日,长官。”

默非以平板语调介绍时,吉勒姆偷偷望向史迈利,像往常那样想着,他现在对史迈利的了解,不比在欧洲冷战的黑暗期与他初见时多到哪里。他三更半夜溜到哪里?是去遐想安恩吗?还是想着卡拉?他跟谁在一起,怎么会到凌晨四点才回旅馆?别跟我讲乔治正在享受第二春,他心想。昨晚十一点,伦敦那边传来叫嚣声,因此吉勒姆来这里接电话。伦敦说,威斯特贝下落不明。他们恐怕柯派人谋杀了他,或是更惨,遭到绑架凌迟,此次行动恐将被迫终止。吉勒姆认为比较可能的情况是,杰里在回伦敦途中碰上两三个空中小姐,躲了起来,然而伦敦表示事态紧急,他别无选择,只好去叫醒史迈利,向他报告。他拨了电话到史迈利的房间,没人接听,因此穿上衣服,敲他房门,最后逼不得已只好撬开门锁,因为这时轮到吉勒姆恐慌起来:他认为史迈利可能病倒了。

但是史迈利的房间空无一人,床铺没人睡。吉勒姆检查史迈利的私人物品时,发现这位老牌外勤人竟大费周章在衬衫绣上假名条,暗暗称奇。然而他只发现这么多。所以他坐在史迈利的椅子上,打起盹来,一直到四点才醒过来,因为他听见一小阵骚动声,张开眼睛,看见史迈利弯腰望着他,距离约六英寸。进房间怎么有办法如此轻声,只有老天爷知道。

“果顿?”他轻轻问,“有何贵干?”——因为他们处于情报行动状况,当然,日常生活中必须假设房间已遭窃听。基于相同原因,吉勒姆并未开口,只是递过装有康妮传来信息的信封。史迈利看了再看,然后烧毁。他对这项消息认真看待的态度,让吉勒姆叹为观止。即使是凌晨时分,他也坚持立刻前往领事馆处理,因此吉勒姆帮他提了公文包,陪他前往。

“今晚收获可好?”他随口问。两人正一步步往上坡走。

“我?噢,是有一点,谢谢,有一点。”史迈利回答,四两拨千斤。吉勒姆或其他人问到他夜间散步时,只能套出这么多风声。如今,乔治在丝毫不说明消息来源的情况下,提供实实在在的情报,不容任何人质疑。

“啊乔治,这东西,我们信得过吧?”马铁娄困惑之余问道。这是头一遭。

“什么?对,对,的确信得过。”

“那就好。调查得很棒,乔治。佩服佩服。”马铁娄真心地说。说这句话前,他又沉默了一阵,表情疑惑。自此以后,他们是有情报必信,别无选择。因为没有人,甚至连马铁娄也包括在内,胆敢挑战他的权威。

“捕鱼捕了几天,默非?”马铁娄问。

“船队捕鱼七天,可望满载渔获抵达广州,长官。”

“听到了吗,乔治?”

“有,听到了,我没什么好补充的,谢谢你。”

马铁娄问,船队若要准时在明晚与纳尔森的帆船会合,必须几点离开捕鱼区。

“据我估计,明天上午十一点。”史迈利看着笔记,头也不抬。

“我同意。”默非说。

“这艘单飞的帆船啊,默非……”马铁娄说,一面又对史迈利投以毕恭毕敬的眼光。

“怎样,长官?”默非说。

“能这么简单就脱队吗?进入香港水域时,用的是什么借口,默非?”

“这种情况很常见,长官。中国大陆的帆船队实行集体捕捞作业,长官。结果是,晚上脱队的单飞帆船不开灯进港,把鱼卖给外岛人赚现金。”

“分明是加夜班嘛!”马铁娄惊叹,对自己一语双关的机智沾沾自喜。

史迈利已转身面对另一面墙上的蒲苔岛地图,歪着头以加强老花眼镜的效果。

“这种帆船多大?”马铁娄问。

“二十八人,延绳钓船,长官,专钓鲨鱼、金线鱼和康吉鳗。”

“德雷克以前也开这种船吗?”

“对,”史迈利说,仍盯着地图,“没错。”

“那艘船能开得那么靠近吗?要是天气允许的话。”

回答的人又是史迈利。一直到这天,吉勒姆一辈子从未听过他如此大谈船经。

“延绳钓船吃水少于五浔,”他说,“只要海面风浪不算太大,想怎么靠近都不成问题。”

坐在后面长椅上的法恩恣意大笑一声,吉勒姆坐在椅子上转身,狠狠瞪他一眼。法恩斜眼看,摇摇头,对主子无所不知的能力感到钦佩。

“一个船队有多少帆船?”马铁娄问。

“二十到三十。”史迈利说。

“正确。”默非乖顺地说。

“这么说来,纳尔森怎么行动,乔治?是开到船队边缘,然后稍微乱走一通?”

“他会待在后面,”史迈利说,“船队喜欢成纵队行进。纳尔森会吩咐船长跟在屁股后。”

“他会吗,上帝保佑。”马铁娄喃喃地说给自己听,“默非,传统上使用什么识别方法?”

“这一方面所知少之又少,长官。船民最善于东躲西藏,这点人尽皆知,他们对海洋法规完全不尊重。一到海上,他们一盏灯也不亮,主要是担心引来海盗。”

史迈利再度沉思起来。他没入一种木然静止状态,虽然双眼仍直盯大幅海图,吉勒姆知道他的心思绝未放在默非呆板叙述的数据上。马铁娄则不然。

“海岸贸易,一年总共多少,默非?”

“长官,官方没有管制,也没有数据。”

“帆船进入香港水域,有进行隔离检疫吗,默非?”马铁娄问。

“理论上所有船只应该停下,接受检查,长官。”

“实际上呢,默非?”

“帆船有帆船自己的法律,长官。严格说来,中国籍帆船禁止航行在维多利亚岛和九龙角之间,不过英国佬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跟中国方面为了航道优先权的问题吵架。抱歉这么说,长官。”

“何必。”史迈利客气地说,仍盯着海图,“吾人是英国佬,终身是英国佬。”

这是他对卡拉的看法,吉勒姆认定,是他在欣赏照片时习惯说的一句话。他瞥见了照片,惊动了他,似乎研究了半晌,细看他的轮廓,细看那模糊无神的凝视。然后他眼中的火光逐渐消失,不知怎么的连希望也随之而去,令人感觉他有所警觉,开始反省。

“默非,你刚才提到导航灯了吗?”史迈利转头询问,却仍盯向海图。

“有的,长官。”

“我料想纳尔森的帆船会有三盏,”史迈利说,“两盏绿灯,垂直打在船尾桅杆上,一盏红灯在右舷上。”

“对,长官。”

马铁娄尽量想抓住吉勒姆的视线,吉勒姆却不依。

“不过事实可能相反,”史迈利考虑过后警告,“可能一盏也没有,只是在靠近时打灯号。”

默非继续报告。新标题:通讯。

“长官,在通讯方面,长官,很少帆船具备自己的发报机,不过多数都有接收器。偶尔会有船长买个便宜的对讲机,接收范围大约一英里,以方便拖网作业,不过因为作业已久,也没什么话好报告吧,我猜。至于寻找方位嘛,海军情报说,几乎算是谜团一个。根据可靠信息,很多延绳钓船靠的是一种原始罗盘,以手拿吊铅块的线,或者甚至拿个生锈的闹钟来找正北方。”

“默非,他们究竟怎么办到的啊?”马铁娄大喊。

“用绳子绑铅锤,在上面涂蜡,长官。让铅锤沉到海底,看看蜡黏上什么东西,就知道船来到什么地方。”

“看来他们真辛苦。”马铁娄大声说。

电话铃响。马铁娄的另一个哑巴助手过去接听,然后一手捂住话筒。

“追捕对象伍芝刚回家,长官,”他对史迈利说,“开车开了一小时,刚在附近停好车,麦可说听起来好像她正在放洗澡水,所以大概准备待会儿再出门。”

“她一个人?”史迈利面无表情地说。是个问句。

“她一个人吗,麦可?”他猛笑一声。“我打赌你会,你这个龌龊王八。对,长官,只有女士一个人,正在洗澡,监听的麦可问,什么时候才能装摄影机。麦可,女士有没有在浴室唱歌?”他挂掉电话。“她没有唱歌。”

“默非,继续报告战情。”马铁娄脱口而出。

史迈利希望再演练一次拦截计划,他说。

“没问题,乔治!请便!导演是你,记得吧?”

“或许可以再看一下蒲苔岛这张大地图吧?然后再请默非为我们解说,可以吗?”

“可以,乔治,当然可以!”马铁娄大喊,因此默非继续讲解,这次动用了教鞭。海军情报观察站在这里,长官……经常与基地维持双向通讯,长官……靠岸地带两海里内全无部署……柯的船开始转回香港时,海军情报将立刻通知基地,长官……柯的船一进港,拦截将由一般英国警船进行……美国也将提供反向情报,只旁观,发生无法预见的情况时才加以支持……

对于每一细节,史迈利拘谨地点头表示听到。

“再怎么说,小马,”期间他插嘴,“一旦柯把纳尔森弄上船后,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对吧?蒲苔岛在中国海域的边缘。不往我们这边走,就无处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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