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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谈到那条大鱼吗?”

“什么,麦斯?”

“大鱼。他说他正在计划的行动。我在想,他有没有再多谈一些?”

“没有,什么都没有,麦斯。他完全保守秘密。”

“你有没有印象,那件事可能涉及其他国家?”

“他只提到说没有护照。他深受伤害——麦斯,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他受到很大的伤害,因为圆场无法信任他拥有护照。在提供了这么多服务,奉献了这么多心力之后——他真的受到很大的伤害。”

“这是为他好,米凯尔。”

“麦斯,我完全理解。我是个比较年轻的人,通达世故,很有弹性。而将军有时很冲动,麦斯。必须采取一些步骤——即使是由很敬仰他的人动手——去控制他的精力。拜托,但对他自己来说,这是无法容忍的,是一种羞辱。”

史迈利听到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是艾薇拉傲然走回她的角落。

“所以,他想要派谁替他出国?”史迈利问,再次忽视她的存在。

“伟林。”米凯尔颇不以为然地说,“他没告诉我详情,但我相信他派了伟林去。这是我的印象。伟林会去的。瓦拉狄米尔将军对伟林的年轻和荣誉大为赞赏。还有他的父亲。他甚至还提到过去的历史。他提到要引进新生代,去替老一辈雪耻复仇。他非常激动。”

“他派伟林去哪里?瓦拉狄提到任何蛛丝马迹吗?”

“他没告诉我。他只对我说:‘伟林有护照,他是个勇敢的孩子,一个优秀的波罗的海子民,非常沉稳,他可以旅行,但也必须保护他。’我没再刺探,麦斯。我没追根究底。这是我的作风,你是知道的。”

“但你仍然归结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我想。”史迈利说,“一贯的作风。毕竟,伟林能自由出入的地方并不多。仅仅靠这五十英镑。还有伟林的工作,对不对?更别提他的妻子。他不能一时兴起就海阔天空到处去。”

米凯尔做了一个非常军人作风的姿态。他用大拇指和食指灵巧地拉住鼻子,嘴唇外张,直到髭须几乎都朝天竖起。“将军也问我要地图。”最后他说,“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告诉你。你是他的主教,麦斯。但你与我们的运动无关。但我信任你,我会告诉你。”

“哪里的地图?”

“街道地图。”他一手朝书架轻挥着,好像命令它们靠近一些。“城市规划。丹泽(波兰北部港口)、汉堡、卢比克(德国北部城市)、赫尔辛基。北部沿海。我问他:‘将军,长官。让我帮你吧。’我对他说:‘拜托,我是你所有事情的助手。我有权利。瓦拉狄米尔,让我帮你吧。’他拒绝了我。他希望全部自己来。”

莫斯科规则,史迈利再次想起。许多地图,其中只有一份相关。而且,再一次的,他注意到,瓦拉狄米尔对自己最信任的巴黎副官,也采取了防范目的曝光的措施。

“在这之后,他就离开了?”史迈利问。

“没错。”

“大约几点?”

“非常晚。”

“能告诉我有多晚吗?”

“两点,三点,甚至是四点。我不确定。”

此时,史迈利感觉到米凯尔的目光飘起,越过他的肩头,停滞不动,史迈利出于他一向拥有的直觉,问道:“瓦拉狄米尔独自一个人来吗?”

“当然,麦斯。他会带谁来?”

一阵陶器的铿锵声打断他们,是房间另一端的艾薇拉笨手笨脚地处理家务。此时方有勇气直视米凯尔的史迈利,发现米凯尔的目光紧随艾薇拉,脸上露出一种史迈利能认得出来、却有一瞬间难以形容的表情:融合着绝望与爱恋,在依赖与厌恶之间煎熬。史迈利发现自己以近乎病态的同情看着那张脸,仿佛看见自己的脸孔,那熟悉的表情,像米凯尔似的红眼睛,映在美丽金箔雕饰的镜子里,在水滨街家中安恩的镜子里。

“所以,如果他不让你帮他,你怎么做?”史迈利仍旧假装不经心地问,“坐下来,看书,与艾薇拉下棋?”

米凯尔的棕眼睛凝望他良久,然后转开,最后又回到他身上。

“不,麦斯。”他彬彬有礼地说,“我给他地图。他希望自己处理那些地图。我祝他晚安。他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很困了。”

但艾薇拉不困,很显然的,史迈利想。她跟在这位兄长后面,等候指示。身为爱国者,身为男人,身为领袖,他都很活跃,史迈利又重新想起。在所有方面都很活跃。

“在那之后,你与他有过联系吗?”史迈利问。米凯尔跳到昨天。一直到昨天才再联络,米凯尔说。

“昨天下午,他打电话给我。麦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么多年来,我头一次看见他这么兴奋。很快乐,可以说是欣喜若狂。‘米凯尔!米凯尔!’麦斯,他真的很愉快。他晚上会来找我。昨晚。可能会很晚,但他会还我五十英镑。‘将军,’我对他说,‘什么五十英镑?你还好吗?你安全吗?告诉我。’‘米凯尔,我已经完成了,我很高兴。别睡着。’他对我说,‘我会在十一点来找你,十一点多一点。我会带钱来。我当然还要和你下棋,大胜一场,来稳定我的情绪。’我没睡,泡了茶,等着他。一直等着。麦斯,我是个军人,我自己并不害怕。但对将军——这么一个老人,麦斯,我很害怕。我打电话到圆场去,紧急状况。他们却挂掉我的电话。为什么?麦斯,为什么你们会这样做?”

“我没当班。”史迈利说,现在他极尽所能地凝神注视米凯尔。“告诉我,米凯尔。”他说。

“麦斯。”

“你想,瓦拉狄米尔打电话告诉你好消息之后——来这里还你五十英镑之前——打算去做什么?”

米凯尔毫不迟疑。“理所当然的,我猜他会去找麦斯。”他说,“他抓到了他的那条大鱼。现在他会去找麦斯,要求支付他的费用,奉上他的大好消息。理所当然的。”他又重复了一次,眼光直直地盯着史迈利。

理所当然,史迈利想;而你知道他离开公寓的时间,也知道他到汉普斯特德公寓所走路径的距离。

“所以,他没出现,你打电话给圆场,我们帮不上忙。”史迈利重新确认,“我很抱歉。你接下来怎么做的?”

“我打电话给伟林。首先是要确定这个年轻人是不是还好,然后也要问他,我们的领袖在哪里?他那个英国老婆叫骂着把我的电话挂了。最后,我到他的公寓去。我不喜欢这样,这是一种侵扰——他的私生活是他自己的——但我去了。我按了铃。他没应门。我就回家。今天早上,十一点钟,朱利打电话来。我没读第一版出刊的晚报。我对英国报纸没兴趣。朱利看了报。瓦拉狄米尔,我们的领袖,死了。”他结束了故事。

艾薇拉就在他旁边。她端来一个托盘,放了两杯伏特加。

“请用。”米凯尔说。史迈利拿起一杯,米凯尔拿起另一杯。

“敬生命!”米凯尔大声地说,喝了一口,泪水开始涌出眼眶。

“敬生命!”史迈利跟着说。艾薇拉看着他们。

她与他一起去的,史迈利想。她强迫米凯尔到老人的公寓去,她拉着他到门口。

“你告诉过其他人吗,米凯尔?”史迈利等她再次走开之后问。

“我不信任朱利。”米凯尔抽着鼻子说。

“你对朱利提到过伟林吗?”

“什么?”

“你对他提到过伟林吗?你是不是对朱利提到,伟林可能和瓦拉狄米尔的事有关?”

很显然,米凯尔不曾犯下这种罪行。

“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能信赖任何人。”史迈利以更为正式的语调说,他已准备离开了。“即使警察也一样。这是命令。警方不必知道瓦拉狄米尔遇害时所从事的行动。这攸关安全。你们的安全与我们的安全。他没给你其他信息?没有给麦斯的话,例如?”

告诉麦斯,这是有关睡魔的事,他想。

米凯尔很抱歉地笑一笑。

“瓦拉狄米尔最近提到过赫克特吗,米凯尔?”

“赫克特对他不好。”

“瓦拉狄米尔这样说?”

“拜托,麦斯。我个人对赫克特没有任何成见。赫克特是赫克特,他不是个绅士,但在我们的工作里,我们必须用到各形各色的人。这是将军说的。我们的领袖是个老人。‘赫克特,’瓦拉狄米尔对我说,‘赫克特不好。我们的好邮差赫克特就像城里的银行。他们说,一下雨,银行就要收走你的伞。我们的邮差赫克特也一样。’拜托,这是瓦拉狄米尔说的。不是米凯尔。‘赫克特不好。’”

“他什么时候说的?”

“他说了好几次。”

“最近?”

“对。”

“多久以前?”

“可能有两个月了。或许不到。”

“在他接到巴黎的来信之后还是之前?”

“之后,毫无疑问。”

米凯尔陪他走到门边,像个绅士,尽管托比·伊斯特哈斯并不是。艾薇拉在她原来的位置,坐在茶炉旁,抽着烟,看着相同的桦树林照片。史迈利走过她身边时,听到一阵嘶嘶声,不知是从她的鼻子或嘴里发出来,或者口鼻都有,似乎是她轻蔑之情的最终宣告。

“你现在要怎么做?”他像慰问死者家属一样问米凯尔。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瞥见她因这个问题而抬起头来,她的手指滑过书页。

他突然又兴起一个想法:“你不认得那个笔迹吗?”史迈利问。

“什么笔迹,麦斯?”

“在巴黎那封来信的信封?”

顿时,他没有时间等待回答;顿时,他已为尔虞我诈感到恶心。

“再见,米凯尔。”

“好走,麦斯。”

艾薇拉的头又没入桦树林中。

我不会知道的,史迈利想,快步走下木制楼梯。我们所有人都不会知道的。米凯尔是不是叛徒?他是不是因老人染指他的女人而心生怨恨,同时也渴望着那顶觊觎已久的冠冕?或者,米凯尔是个毫不自私的军官与绅士,米凯尔是个绝对忠诚的仆人?或者,就像许多忠诚的仆人一样,他两者兼具?

他想起米凯尔的骑兵骄傲,像其他英雄气概那般脆弱得惊人。他以身为将军的监护人而自豪,他以身为他的总督而自豪。他绝不容许有受伤的感觉。他的骄傲——能因千百种原因而崩裂。但是,到什么样的程度呢?例如,到以伺候好每一个主子而自豪?各位,我一直对你们双方都提供很好的服务,一个完美的双面间谍在性命危在旦夕之时说。而且,是很自豪地说,史迈利想,他知道有不少这样的人。

他想起巴黎寄来的那封七页信。他想起第二项证据。他很纳闷,影印本到谁那里去了——也许是伊斯特哈斯?他也纳闷,原件在哪里。那么,谁到巴黎去了?他觉得很奇怪。如果伟林是到汉堡去,谁是那个小魔术师?他觉得很疲累。他的疲累像病毒般突然袭击而来。他感觉到它,在膝盖,在臀部,在整个下沉的身体里。但他继续走着,因为他的心拒绝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