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心想这也难怪。
“说不定在你原来住过的地方发生过什么事情。”
“你是说,导致我丧失记忆的事情?”
“是啊。”
沙也加皱着眉头陷入沉思,表情夹杂着不快和不安。
“你知道以前住在横滨什么地方吗?”
“听说是绿区,不过也不一定。”
“你听你父亲说过住在那里时的事情吗?”
“没有。”说着她轻叹一声,“够傻的吧?简直什么都不知道,亏我也能活到现在。”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我家也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我连爷爷奶奶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他们。”
“我奶奶直到我上中学时都还在世,但我也没必要知道她的名字,反正只要喊声‘奶奶’,她就会答应呀。”
虽然是很无聊的笑话,但沙也加总算露出了微笑。
“话说回来,你没有亲戚吗?”
“好像没有。我婚礼上想拍张像样的亲属合影都难,只好拉了一大帮朋友撑场面。”
“是吗……”我的视线落到相册上。想象着沙也加的新娘装扮,不禁有些气闷。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心情,尴尬地闭上了嘴。我抬起头,尽量以开朗的表情问:“婚礼是在教堂举行的吗?”
“是的。”
“我想也是。你很适合穿婚纱。”
“哪有啊。”她笑了笑。
“不过没有亲戚的话,你丈夫的父母不会觉得奇怪吗?”
“那倒没有,我丈夫的家人还很高兴我没有亲戚呢。要是有一堆七嘴八舌的亲戚,碰上规矩习惯不一样什么的,可就有得闹了。现在就没有这种担心了。”
“原来如此。”这的确也是常有的事,我点点头,伸手拿起第二本相册。这本上的第一张照片是新年拍的,沙也加穿着有点紧绷的和服站在神社入口的牌坊前。而在她身旁的,是个此前从未出现的人。那是个七十岁上下的老妇人,穿着很有光泽的灰色和服。
“这是谁?”我指着照片问道。
“噢,这个老婆婆啊。”沙也加一看照片就笑逐颜开,“以前她常到我家来串门,听说过去很照顾我父亲呢。”
“现在呢?”
“已经过世了。应该是……”她侧头思忖着,“应该是我上初一时候的事吧,记得我去参加了她的葬礼。”
我继续翻着相册,不时看到这位老婆婆的身影。
“她叫什么名字?”
沙也加摇摇头。“不记得了,更确切地说,是从来没问过。就像你刚才讲的,只要叫声奶奶就够了。”
“奶奶啊……”这个老婆婆每张照片里都穿着高档和服,漂亮的银发盘得整齐利落,看上去不像是住在附近,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特意赶来。
“这位奶奶住在哪里?”
“不清楚哦……”
“你不是去参加过葬礼吗?是在什么地方举办的?”
“当时是父亲开车载我去的,我不知道是在哪里。”她闷闷地说,“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啦。”我苦笑一声,接着往后翻相册。最后一张照片是沙也加穿着水手服,拘谨地站在大门前,应该是她上中学时拍的。“水手服超适合你哦。”我说了句俏皮话,合上了相册。
“该不会……”沙也加开口说,“这栋房子就是这个奶奶住的?能让我父亲专门来打扫,应该是关系相当亲密的人才对,除了她我也想不到别人了。”
“是啊。”我点点头,“你的推测很合理。”
“怎样才能确认呢?”
“我们去二楼看看吧。”我站起身。
我们先从二楼的大房间着手调查。如果沙也加的推理正确,照片上的老妇人就是少年佑介的母亲,坐在摇椅上织毛衣的也是她。倘若二十三年前佑介在读小学六年级,那么这可真是一对年龄悬殊的母子。之前沙也加发现的老花眼镜也印证了这一点。
沙也加再次翻找起那张放有老花眼镜和怀表的小书桌。书桌上并排放着钢笔和放大镜等东西。
我走到挂在墙上的西服前,它已经被灰尘染得发白,还有严重的虫蛀痕迹,但看得出原本是雅致的深棕色,也应该很有光泽。上衣的内口袋下方绣着毛笔字体的“御厨”二字。
接着我打开小衣柜,里面只挂着两套和外面那套同样陈旧的西装,还有一套中年女性穿的朴素洋装。我查看了一下西装外套的里层,并没有发现“御厨”的字样。
衣柜下面还有抽屉,拉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本《圣经》。我随手翻了翻,里头夹着两张小纸条,像是什么地方的门票。虽然上面印的字已经模糊不清,我还是辨认出了“动物园”这几个字。此外一张票上印着“成人”,另一张票上印着“儿童”,应该是父母带孩子去动物园时买的。
查看过衣柜,我又打开壁橱。这是个不足半叠的小储物间,与整个房间的大小相比,收纳空间真是够局促的。
壁橱里放着几个小盒子和纸袋,我一一检查,发现都是空的。
正忙着拆这些盒子袋子,我突然瞥见里头还有东西,是个绿色的小金属箱。我伸出双手想把这个箱子提起来,但它的重量超出我的想象。
把眼前的盒子袋子全部挪开后,可以看出那个金属箱是个小型保险柜。那些空空的盒子和纸袋无疑是为了隐藏它的存在。我叫过沙也加,给她看这个保险柜。
“能打开吗?”她问。
我拉了一下柜门,纹丝不动。
“上了锁。”虽然是简单的密码锁,但也不是随便猜猜就能打开的,“看来只能硬撬了,也不知道我车上放的那些工具管不管用。”
“需要密码吗?”
“是啊,你父亲跟你说过这类东西吗?”
“没有。”
“我就知道。”我叹了口气,思索着开保险柜的方法。
沙也加摸了摸挂在旁边墙上的西装外套,喃喃地说:“好旧的西装啊。”接着她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我朝她望去,“怎么了?”
“里面有东西。”她把手伸进外套的内口袋,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个黑皮钱包,她从里面取出几张钞票,亮给我看。其中两张是印有圣德太子头像的一万元钞票,另外三张是印有伊藤博文头像的一千元钞票。
“都是老钞票啊。”我说。
“换成现在用的头像是什么时候?”
“十二三年前了吧。”
“那这个钱包至少从那时起就没用过了?”
“可以这么说。”
“咦,还有什么东西。”沙也加从钱包的另一层内袋里拿出一张纸片,只有半张名片大小,是张黑白照片。她仔细打量一番后,递给了我。
照片上是个五岁左右的男孩子,手里玩着沙子,睁得大大的眼睛直视着镜头,看上去非常聪明伶俐。
“这是佑介吗?”沙也加说。
“好像是,你认识这孩子?”
“不认识。不过……”她又拿起照片沉吟着,“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也可能你们儿时没见过面,长大后才相识。你认识的男人里有没有长得和他相像的?”
听我这样说,她对着照片凝视了半晌,最后还是摇摇头,“我想不起来……”
“是吗……对了,那个钱包里有硬币吗?”
“硬币?好像没有。怎么了?”
“硬币上刻有制造年份,可以由此推断出他们住在这里的年代。”说着,我伸手去摸索衣柜里的西装内口袋,但里面并没有钱包和零钱夹。
我心念一动,比试了一下西装长裤的尺寸,发现衣服的主人比我瘦小得多,腰围倒是很标准。
“佑介的房间里说不定有硬币。”沙也加说。
“说得也是。好吧,这里就先这样了,我们再去对面的房间找找。”
我们走出这个房间,前往少年佑介的房间。
“别翻得太乱,时间定格在这个状态也许有某种特殊的意义。”进入房间后,我提醒沙也加。
“嗯,我知道。”她点点头。
我们重新查看了佑介的书桌和书架,本以为会有储蓄罐之类的东西,结果却没找到。
“难道他们离开时,把手头的现金全带走了?”
“那西装内袋里的钱包怎么解释呢?”
“可能纯粹是忘了吧。”
“是这样吗……”沙也加以手指摩挲着书架上的那排书,“全家人只带上钱就消失了?连心爱的蒸汽机车杂志都没拿。”
“说不定只拿了最喜欢的几本,剩下的就留在这里了。”
但她依然一脸困惑,随手抽出一本儿童文学书,书名是《乞丐王子》。
“出版日期是二十三年前,”她给我看书的最后一页,“和那本教材一样。”
“其他书呢?”我又抽出两三本书看了看,也都是同一时期出版的。再看杂志,也全是那之前的东西。没有一本的出版日期晚于二十三年前。
“这不是很清楚了吗?二十三年前,这家人就不在了。”
“可是一楼餐厅放的杂志是二十年前出版的,而且还是二手的。这么说来,是后来别人放上去的?”
“可是……”沙也加咬着拇指。
我把抽出的书放回书架,一边整理着思绪。如果真像沙也加所说,御厨一家人二十三年前就消失了,放在餐厅的杂志就是别人带进来的。这个人只可能是沙也加的父亲,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把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时,我的目光落在一本没印书名的白色小书上。因为放在最里面,之前一直没注意。
抽出来看了一下,这似乎不是一本普通的书。不光书脊一片空白,连封面也什么都没写。我纳闷地翻开一看,不由得叫了一声。
第一页开头写着如下内容:
五月五日 晴
我从今天开始写日记了。
字迹相当稚嫩,和那本算术作业本上的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