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种族歧视,”加蓬男爵呼喊道,“法国——英国——苏联——也一样!都是种族主义!”
父亲说:“他们眼里还有没有上帝!”
玛格丽特说:“我九点半就过去。”
珀西发现有押韵。“熬到十点零一我就有气——无力——”他回道。
这是他们小时候常玩的游戏。母亲也加入了进来:“九点四十三,我就把灯关。”
“十点过十分,让我看你的纹身。”
“十点一刻,我是最后一个。”
“轮到你了,父亲。”珀西说。
接着是一阵沉默。在旧时光里,父亲的变得心灰意冷、尖酸刻薄以前,他也曾同他们玩过这个游戏。父亲脸在这一瞬间变得温和起来。玛格丽特还以为他真的会加入进来。
卡尔·哈德曼说:“何必再建一个种族主义国家呢?”
终于点到火了。父亲咬牙切齿,转了过去。没等人拦住,他就喊了一句:“你们两个犹太崽子声音最好小点。”
哈德曼和加蓬震惊地盯着他。
玛格丽特的脸猛地红了。父亲的声音大得每个人都能听见,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怕人们看她,怕他们会知道她就是对面这个醉醺醺的粗俗蠢货的女儿。她看到了尼崎的眼,他的表情在说他很同情她。这让她更难受了。
加蓬男爵脸色苍白。有那么一会儿,他像是要回句什么似的,但他又改了主意,把脸别开了。哈德曼扭曲地咧嘴一笑。玛格丽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对于来自纳粹德国的他来说,这可能不过是场温和细雨罢了。
父亲还没完。“这里可是头等套间。”
玛格丽特看着加蓬男爵。他试图无视父亲的存在,拿起了勺子,可是他的手颤抖着,还把汤洒到了鸽灰色背心上。他把勺子放下,放弃了。
这个显眼的痛苦举动触动了玛格丽特的心。她现在对父亲气恼得厉害。她转向他,终于提起勇气告诉他自己心中所想。她愤怒地说:“你刚刚大肆侮辱的是欧洲最高尚的两个人!”
他说:“是欧洲最著名的两个犹太佬吧。”
珀西说:“别忘了费宾外婆。”
父亲转向他,然后指着他说:“你的胡说八道到此为止,听到没有?”
“我要上厕所,”珀西说着起身,“我想吐。”他离开了房间。
玛格丽特这才意识到,珀西和她都勇敢地面对了父亲,而他却什么事都做不了。这肯定算得上是里程碑。
父亲放低声音,对玛格丽特愤恨地说道:“你要记住,是这些人逼我们背井离乡的!”接着他又升回原来的高嗓门,说:“他们要想和我们一起旅行,那就学规矩点儿。”
“够了!”一个新的声音说道。
玛格丽特看向房间另一头。说话人是福因斯站新上来的莫巍·拉弗斯。他正要起身。乘务员尼崎和戴维吓得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拉弗斯穿过餐厅,来势汹汹地将上身探到奥森福德家餐桌的上方。他是个霸气威武的男人,四十岁光景,有浓密的灰发和乌黑的眉毛,五官如雕刻一般。他穿的虽是名贵西装,但是说话却带着西北乡村口音。“有意见自己保留,多谢。”他声音不大,但很有威慑力。
父亲说:“关你什么事——”
“就关了!”拉弗斯说。
只见尼崎匆匆退了出去。玛格丽特猜他是上驾驶舱找帮手去了。
拉弗斯继续道:“你肯定不知道,哈德曼教授可是世界上顶级的物理学家。”
“我才不在乎他是什么东——”
“是,你不在乎。但我在乎。我觉得你的观点无礼得像放屁一样。”
“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父亲一边说,一边被逼无奈准备起身。
拉弗斯用强壮的手把他按了下去。“我们打仗打的就是你这种人。”
父亲弱弱地说:“把手拿开,听到没有?”
“你闭嘴我就拿开。”
“我要去叫机长——”
“不用麻烦了,”又多了一个声音。贝克机长出现了。他戴着制服帽,不怒自威。“我就在这儿。拉弗斯先生,能否请您回到座位上呢?那样可就帮了我大忙了。”
“成,我会坐下,”拉弗斯说,“不过这个醉醺醺的蠢货要是再这么吆五喝六地叫这位欧洲最杰出的科学家犹太崽子,我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拜托了,拉弗斯先生。”
拉弗斯回到了的座位。
机长又转向父亲。“奥森福德勋爵,估计是别人听错了,我相信尊贵如您是不会用拉弗斯先生提的那个词称呼别的乘客的。”
玛格丽特祈祷着父亲能接受这个台阶。可惜他更加剑拔弩张。“我叫他犹太崽子,因为他就是!”他咆哮道。
“父亲,别说了!”她喊。
机长对父亲说:“我必须要求您不要在我的飞机里使用这样的称谓。”
父亲挖苦道:“他觉得当犹太崽子很丢人吗?”
玛格丽特看得出,贝克机长开始生气了。“先生,这里是美国的飞机,我们有美国的行为准则。我坚决要求您停止侮辱其他乘客,并且警告您,我有权在我们下一个停靠站请当地的警察将您逮捕拘押。不妨告诉您,这种情况虽不多见,但只要发生了航空公司都会起诉。”
父亲被入狱的威胁震慑住了,沉默了一会儿。玛格丽特觉得羞愧难当。她虽然试过阻止父亲,也对他的行为提出了抗议,可还是觉得很丢脸。他的愚蠢牵连到她了,毕竟她是他女儿。她双手捂住脸。她撑不下去了。
只听父亲说道:“我要回我的套间。”她抬头。他正在起身,对母亲说:“亲爱的?”
母亲起身,父亲帮她挪椅子。玛格丽特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
哈利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他将手轻轻扶到玛格丽特椅子背上。“玛格丽特小姐,”他微微鞠躬。她起身,他帮她把椅子后挪。如此支持她的举动让她万分感激。
母亲高仰着头离开了餐厅,面无表情。父亲尾随其后。
哈利将手肘递给玛格丽特。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她意义重大。她虽然又羞又恼,但终于还是可以带着尊严走出这个房间。
他们一走到套间,身后议论声立马炸开了锅。
哈利把她扶到座位上。
“你真是救了我一命,”她感慨道,“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我在这边听到那边在吵架,”他静静地说,“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
“我这辈子都没丢过这么大的人。”她沮丧地说。
可是父亲还没闹够。“他们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一群该死的蠢货!”他说。母亲坐在角落,怔怔地看着父亲。“你记住我的话,这次战争他们会输的。”
玛格丽特说:“别说了,父亲,求求您了。”好在只有哈利听到了刚才的长篇大论。莫白先生不见了。
父亲没把她当回事。“德国军队会像海啸一样荡平英格兰!”他说,“你以为到那时会怎样?当然是由希特勒扶植起法西斯政府了。”他的眼睛忽然闪烁着诡异的光亮。玛格丽特心想:我的上帝,他可真疯狂;我的父亲就要走火入魔了。他降低声调,一副奸邪的表情。“自然会有英国法西斯政府。之后他会需要一个英国法西斯主义者去领导它!”
“噢,我的天。”玛格丽特说。她知道他的想法了,这让她陷入绝望。
父亲以为希特勒会成为英国的独裁者。
他以为英国会被征服,希特勒会把流亡在外的他召回去,然后让他当傀儡政权的领袖。
“等伦敦有了法西斯首相——到那时他们就不是这副嘴脸了!”父亲耀武扬威地说着,仿佛跟谁辩论胜出了一样。
哈利惊愕地听着她父亲的话。“你不是想……不会是以为,希特勒会让你……”
“那可说不准,”父亲说,“这个人必须得和败北政府没有任何瓜葛。如果使命……我要报效我的祖国……重新开始,毋庸置疑……”
哈利目瞪口呆。
玛格丽特彻底绝望了。她要远离父亲。一想起上次离家出走的可耻结局她会不寒而栗,但一次失败打不倒她,她要再试一次。
这回可不能和上次一样。她要向伊丽莎白学习,要深思熟虑,未雨绸缪。她要确保自己有钱、有朋友,还有住的地方。这回她要有个可行的方案。
珀西从男厕所回来,错过了不少好戏。但他好像已经出演了自己的好戏:他两颊通红,兴高采烈。“你猜怎么着!”他朝整个套间发言,“我刚刚在卫生间看到了莫白先生——他当时脱了外套正在往裤子里塞衬衣——他的外套里面有个挂肩枪套——里面有把真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