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建议在撰写供述记录时,可参考一流作家的小说。作家笔下对主角及各登场人物的行动、对话以及心理皆有栩栩如生的描写,犹如目睹人与人之间纠葛的爱恨情仇。不论是由主观还是客观的角度观察事物,唯有名家作品能巧妙融合两者,做出细腻描写。
小说与报告书的差别只在于小说由创作出发,报告记录为书写事实。
供述记录是依法做成的诉讼文件,最重要的根据便是法律。但供述记录中出现的嫌疑人、被害人或证人等并不是人人熟稔法律,若单就法律描写其行为举止,反而不符客观事实真相。(马屋原成男《谈供述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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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阅读名家小说是否能成为理解供述者心理的参考,樱田事务官持保留态度,他之前服务于警视厅搜查一课,后转入东京检察院,由于职务调动关系,读了不少与审判相关的理论书籍。他大致认同书中阐述的理论,却不曾于实际案例中得到验证。三宅法官提倡以读书百遍的方式,一再重复地仔细阅读记录文件,必有所得,但那充其量不过是由过滤后的残渣再撷取一些汁液罢了。
桑山检察官对波多野伍一郎违反道德伦常的心理做出精辟分析,犹如他自身感受一样,樱田甚感诧异,没想到平日循规蹈矩的桑山检察官竟会讲出这一席话。桑山检察官喜好读书,难不成那些知名作家的小说也在他的涉猎范围内?
三天后,樱田去电桑山,称有事相报。由于不方便在检察院里碰面——要是让人发现他任意指使地方检察院的事务官,只会徒增困扰,于是两人和平常一样,约在附近的咖啡店见面。
“这次调查下来,清楚了不少事。”樱田事务官摊开记事本,“首先是关于波多野雅子。她搭乘四月十二日下午两点十分出发的日航班机,前往福冈,乘客名单上登记着她的本名。”
“她可能怕飞机发生意外,才会用本名搭机。她在福冈住哪家旅馆?”
“这还不知道。我已经拜托福冈当地的警方协助调查,结果还没出来。而且她也不一定住在博多,那附近有不少供旅客住宿的旅馆。”
桑山自然想起了二日市的武藏温泉,他们夫妇一起到九州旅行的时候,也曾寄宿一晚。
“佐山道夫呢?”
“草香田鹤子的经纪人说,他们十二日结束表演,十三日早上搭日航班机回东京,佐山跟他的徒弟柳田利男则继续留在当地。”
“这样啊。他们在博多待到哪一天?”
“关于这点,经纪人表示不清楚。因为十二日晚上佐山完全没有出现在后台帮忙上台准备,草香气冲冲地骂了柳田一顿就走了。”
“所以说柳田那时候在后台喽?”
“对。十一日那天佐山负责到最后,可是十二日晚上那场演唱会,他没有事先通知就不见人影。经纪人气愤地抱怨说,为了演唱会才把他带到博多,会场上却找不到他的人,这是违反合约、不顾道义的无耻行为。他自以为有了点名气,地位高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反正一定是跑去找女人,荒废了工作。”
“十二日不正好是波多野雅子去博多的那一天吗?”
“没错,正是同一天。”
“雅子搭下午两点十分的飞机出发,四点多抵达板付机场。佐山为了和雅子见面而放弃工作,刚好符合他晚上没到演唱会后台的行动。”
“既然重要的赞助人都来了,演唱会又算什么,不过,也有可能是雅子缠着他,不让他离开。”
“这问他的弟子柳田就知道了。”
“我问过了。因为美容院跟卫生所有关系,我又正好认识卫生所里一位柳田的朋友,于是请他随口问了一下柳田。柳田在十三日傍晚搭机回东京,只有佐山一个人留了下来。他受邀在福冈美发师协会召开的研究学习会中担任讲师,十五日白天回到东京,已经确定是和雅子一起回来。那个女人的行事作风也越来越大胆了。”
“福冈真的有这么一场研究学习会吗?”
“卫生所的那个年轻人打电话向福冈那边询问过了,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桑山想到了出租车司机。江头曾和佐山见面,拿到草香田鹤子演唱会的公关票,并且获得允许进入后台,对老友的好意铭记在心,说不定他会知道佐山十二日以后的行动。或许佐山需要借他的出租车一用,为了封住他的嘴而取悦他。
“最重要的是佐山六月十日以后的行动,他没有离开过东京。他每天都会出现在店里,八点关店之后的行动还不清楚,白天也会不时到即将于青山开幕的新店,查看工程进度。”
樱田简单解释了一下地理位置,提到那里原本是间酒吧。
“那一带的地价很贵吧?”
“那家店占地二十余坪,一坪应该不下两百万。”
“那块地已经盖满建筑物了吗?”
“是,上面盖了两层楼,还有间地下室。”
“盖了不少层啊。钱也是波多野雅子出的吗?”
“我还没详细调查过,不清楚,不过,听说佐山除了出售自由之丘店,还建立了会员制度,由会员投资开店,加入的会员大多是艺人。我去看过那家店的地点了,在地理条件上,那里离闹市区有点距离,反而适合开设美容院。”
“那块地粗略估算也要将近五千万,说是由会员出资,实际上大部分的资金都是来自雅子吧?”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那些艺人再有钱,也不会出钱投资美容院。”樱田事务官点头表示认同,“如同您所怀疑的,假设佐山是杀死雅子的凶手,原因很有可能是为了钱。雅子一定是瞒着丈夫偷偷拿钱出来,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所以只要她一死,那笔钱等于是全进了佐山的口袋。佐山这男人也真够厉害。”
“如果雅子真的拿了钱出来,佐山就算店里生意再好,也还不清这么一大笔钱。照你的推测,他确实有杀人动机。”
“我在调查中,发现雅子在青梅死于自杀一案的死因可疑,再加上刚才推测的杀人动机,他杀假设的现实性大增,可惜缺乏物证。尸体火化了,只遗留下骨灰,这么一来除了寻求其他证据,别无他法。”
“我知道很困难,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就尽可能试试吧。你刚才说,六月十日波多野雅子离家那天,佐山没有离开东京一步,而且不止六月十日,他经常前往青山分店的建筑工地对吧?”
“对,柳田说他几乎每天都会过去。”
“你跟工地的工人确认过,佐山那天有没有出现了吗?”
“我还没调查得十分清楚。我听那里的工人说,佐山确实几乎每天到工地视察,关心进度,每次待上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
“从东京开车到青梅约需两个小时,在六月十日以后,有没有哪一天佐山长时间不知去向?”
由东京往返青梅需四个小时,犯案时间约一小时,因此有问题的是有五个小时空白时间的那一天。据樱田回报,佐山并非一直待在自由之丘店内,而是经常外出为新店做准备,讨论建筑设计,每天一出门多半就是四五个小时。何况事情已经过了半年,现在要追查他的行踪更是难上加难。
如果是面对嫌疑犯,他可以尽情盘问,根据供述内容展开进一步调查。不过,还不能确定他就是“凶手”,调查也必须尽量避免让当事人察觉。如此一来,要确认半年前的不在场证明,简直是天方夜谭。
“案发现场有目击者吗?”
波多野雅子若于六月十日或之后前往青梅,一定会有曾在附近见过她的人出面做证,却由于辖区警员一开始就认定这是起自杀案,省略调查周围环境的步骤,导致樱田亲自到了青梅,却没有带回目击者的情报。樱田询问过车站人员、杂货店店员及附近住户,皆无功而返。
“这就怪了,附近有人自杀,一般都会有人表示曾看过类似的人出没,或是到过店里,完全没有这一方面的消息吗?”
“对,说不定佐山是等到天黑之后,再开车载她上山。那附近到处都可以停车,下车再走到案发现场,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线索至此中断。
“下礼拜有个星期天连法定假日的连续假期,我知道这么拜托你,会让你很为难,方便的话,可以麻烦你走一趟九州吗……”
“您是说去九州吗?”樱田惊讶地看着桑山。
“佐山道夫出生在九州。”桑山娓娓道来,“佐山前往博多帮忙草香田鹤子演唱会的时候,我正好为了回熊本住在福冈。我在那里遇到了年轻时曾跟佐山一起工作的出租车司机,他说了一些关于老友佐山的事,但他就是不肯讲清楚他跟佐山以前是做什么工作。我记得那个司机的名字。既然要查,我想先了解佐山的来历,只是放两天连假,你应该已经有不少计划了吧?”
“别这么说,就算连续放三天的假期,我也没什么计划,只是一个人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您不嫌弃的话,我很乐意走这一趟。”
“那就麻烦你了。”
樱田客气地收下桑山交给他的旅费及零用钱。
“还有一件事,我想去佐山开在青山的新店看看。”
“我来带路吧。”
“我们两个一起去不会引人注目吗?”
“晚上没那么明显,而且工人也都不在工地了。”
他们走出餐厅,拦了辆出租车。
由青山×丁目的十字路口往南一带,最近盖了不少高级公寓,加上新屋林立,风貌日渐转变。反方向朝北的区域则多是餐厅及咖啡店,酒吧或许不适合在此立足,但要经营像美容院这样的行业,却是绝佳地点。
工地外围搭起安全围篱,尚未挂上工程告示牌,邻近公寓的灯光映照出一栋朦胧的钢筋建筑物。
“果然是好地段。”
桑山与樱田并肩仰望。
“他看上的地点不错,这附近来去的都是些有钱人,难怪他会排除万难在这里开店。”樱田低声说道。
“两层楼的建筑物用到钢筋也太奢侈了,看得出来他打算在这里投入大笔资金。”
他们隔着马路,站在工地对面的隐秘角落。车子及行人从他们面前经过,这栋两层楼建筑物不曾成为注目的焦点。
此时,一对夫妇在工地前停下脚步。他们兴致盎然地站在工地外面东张西望,可见不是因为一时兴起留步,这里原本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丈夫比手画脚,像是在对妻子解释着什么。
桑山与樱田见状竖直了耳朵。他们一开始以为是佐山道夫带女人来,向女人介绍这家店。然而男人的身形矮胖,留着一头长发,在特征上和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佐山相去甚远。
男人的声音洪亮。
“这里采用钢筋建筑是佐山的意见,以后生意好的话,还可以再往上盖三楼、四楼,他连将来的事都打算好了。”
“佐山先生真是个聪明人。”
妻子依偎在丈夫身边,抬头望向围篱上方。
“他的直觉很敏锐,虽然说以前住在隔壁的时候看不出来,只知道他的手巧……人啊,时运一来,头脑还有资质也会跟着开窍。”
“你的运气也越来越好啦,一定可以迎头赶上。感谢佐山先生拜托你协助设计,跟鸿运当头的人合作,你也能分到一点好运。”女人微微一笑。
“我们还不算一起合作。依佐山现在的地位,他会请更有名的设计师,不会全权委托由我负责,不过,只要能参与一小部分,我就很感激了。”
“佐山先生没忘记住在四谷那时候的辛劳。你熬夜工作,殷殷盼着他从店里回家,那个时候培养出来的交情是最特别的。”
“他这么做不是单纯出于同情。”丈夫提醒妻子。
桑山和樱田不认识这对夫妻。他们俩就是两年前与佐山同住一栋公寓的商业设计师冈野正一,以及他的妻子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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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立于日本明治初期。直至最高裁判所设立为止,大审院一直是日本近代的最高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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