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天鹅船摇曳着尾巴滑行,另有十二三艘小船于水面悠游。
一抹斜阳挂在天边,余晖闪耀水面。不晓得是男子还是女人提议,两人走到大厅表示要搭船,饭店人员告诉他们一家与饭店签约配合的船家,徒步不需两分钟即可抵达。临走之前,男子向柜台人员借电话拨回东京。
“是我。”他说,“我等一下要和藤子划一个小时的船,会晚点回去。对,回去大概已经七点多了……泛美(泛美航空)的班机是十点四十分起飞,还赶得上。行李都收拾好了,回去只需要换套衣服而已。我一回去就要出门,你再帮我安排。”
柜台人员等男子讲完电话,殷勤地问:“您今晚要到美国吗?”
“我跟老婆要去夏威夷。”
这才揭晓原来那难分男女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他们牵手走向湖畔,目送他们离去的员工,认为他们这对夫妻郎俊女丑,一点也不般配。看着他们今晚就要出发至夏威夷,却仍悠闲自在的模样,料想应是有钱人家,不禁心生羡慕。
他们向船家租了艘小船游湖。男子划船的姿势生疏,幸而湖面平静无波,没有危险。那时是四点半,船家因为要计时,确认了一下手表,时间绝对正确。
夕阳西斜,六点前天色尚亮,船头因此没有另外装上小灯。此时,已有许多小船回到码头,只有五六艘仍零星散落湖面。
那对男女神情愉快地乘着小船,女方更是兴奋。通常为此感到乐不可支的都是女方,他们的反应并无特殊之处。
小船滑到湖面中央后改向西行,S湖东西狭长,唯有此路可行。湖岸线沿着沉落的山谷高低起伏,北岸为甲州公路,城镇遍布且地形开阔,南岸则是一片茂密树林,常有情侣划船至此,选此罕无人烟之处,上岸偷情。
往西划行的小船也向南岸靠近,与饭店和船家相对,两岸相隔甚远。小船弯过岬角,进入溪谷,消失了踪影。
游船的航运时间结束,小船也几乎都已回到岸边,没有人就近看到那艘弯进溪谷的小船。对岸有人望见小船划进湾岸,在湖面上的树林间穿梭,但这不过是一般情侣划船常见的景象,并未引起特别关注,持续注意他们的动向。
接近六点,小船迟迟未归。如果是白天,租一小时再延长至两三个小时都无关紧要,然而日已西沉,此地又四处环山,天黑得快,只见西侧湖畔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车辆闪动着车灯,奔驰在高处的甲州公路。
船家等不及小船回岸,便通知饭店,饭店方面为防万一,通报辖区警局,饭店人员则请船家操桨,划至湖面上捜索。
小船划进弯过岬角的湾岸,饭店人员拿着大型手电筒四下打量湖面,光线照得不远,但随即照见翻覆的小船。地点为溪谷接近东岸的水面,没有发现人影,也没有听到声音,即使大声喊叫,也不见森林或水中传来回应。
一个小时后,辖区警察才乘着船头安装探照灯的小船来到现场。
隔天早上,先后寻获两具尸体。先是找到于水面漂流的女子,并运往西岸检视,分析溺死已超过十三四个小时。推测小船为前一天傍晚五点划至岸边,并随即翻覆,女子因此落水。
尸体没有外伤,脖子上没有发现勒痕,且明显可见吐舌及口鼻流出泡沫等溺死特征,服装与乘船时相同,鞋子也还穿在脚上。
又经过半天,终于找到男子尸体。尸体在沉落水底,又被树枝缠住的情况下,增加了搜寻的难度。还是靠着搜救人员在小船上以带钩长竿在水底打捞,才钩到了男子的裤管。
尸体钩住了却不为所动,最后只好由两人脱衣潜入水底,移开树枝,好不容易才让尸体浮上水面。
经过检视,分析男子的死因亦为溺死,死亡时间与女子相同。他穿着和划船出湖时一样的衬衫及长裤,只有鞋子脱在船上,独自于翻覆的小船旁漂浮。
仔细检验后发现,男子露出袜子的右脚脚踝上有一小条像是抓扯的伤痕,旁边并有环状瘀血,而且都是在生前造成的伤势。
起先以为擦伤来自水底的树枝。S湖沿岸较浅,水面上有沉在水底的树木冒出枝干,水中则是枝丫密布。男子在翻船后,因落入树枝之间,无法脱身而溺死,死前必在水中经过一番激烈挣扎,才会造成脚上的擦伤。不过这伤痕又小又细,树梢擦伤理应会留下更粗更长的伤痕。
环绕在脚上的瘀血则道出了造成伤势的真正原因。两人在翻船落入水中时,女人两手紧抓住男子右脚,由于她一心想要得救,使尽了全身力气,造成男子脚上瘀血,并借此得知擦伤为女子指甲抓过的痕迹。近来女人的指甲又长又尖,溺死的女子也是留着一样的长指甲。女人在水中握住男人一脚,水越吞越多,逐渐失去力气,放开了手,就这么溺死在水中。
男人从女子的手中挣脱,却也喝下了不少水,虚弱无力。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往上游,游离女人身边,没想到就在此时不幸遭水中的树枝缠身,动弹不得,终究无法得救,尸体也因此没有浮上水面。
两具尸体被运到警局后院时,从东京赶来了十几位亲友及五六名报纸杂志记者。昨天晚上已经查明死者身份,由车上和男子遗物分析,男方为东京青山“美发沙龙”的经营者佐山道夫,女方的身份则由东京赶来的亲友确认为佐山之妻福地藤子。由于佐山道夫是位名发型师,在美发界颇负盛名,同时也吸引了不少记者前来采访。
“老师和福地小姐原本预定要搭今晚十点四十分的班机,前往夏威夷。”
昨天深夜赶到警局的“美发沙龙”员工柳田表示:“事情已经安排好,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出发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发生意外,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他们原本打算十天后回来,就要正式结婚,福地小姐是那么期待……”
警方确定此为意外致死,将两具遗体交由他带回东京。
报上刊登美发界名人的感言,哀悼这位尚未称霸美发界便意外身亡的“天才”。
“佐山还年轻,能够取得如此成就,想来他本人也心满意足,得以瞑目了。像他那样的年轻人,很难达到声名显赫的地歩,真不愧是‘天才’。‘天才’,仅指那些才华洋溢却英年早逝的人,而‘大师’总是长命百岁。与其活着成为才能枯竭的‘大师’,或是不受欢迎的领导者,佐山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我说这话,可是真心为他着想。”
以上为某“发型评论家”的发言。
“福地藤子打心底深爱着佐山先生,她说过能和佐山一起,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发生那样的意外令人深感惋惜,但这就像殉情,也算达成了她的心愿。而且她紧紧抱着佐山不放,直到力气用尽的最后一刻,不知道羡煞多少人,她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此为福地藤子在杂志社工作时的旧同事所述。
“枝村幸子命案”现正进行到二审,没有任何一家报纸或杂志提及其中被告冈野正一与佐山道夫的关系。
“桑山信尔律师事务所”开设在芝A町某大楼一室。
那是间狭小的事务所,其中一半空间规划为接待来客的会客室。除了桑山律师,事务所的员工只有樱田和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没有来客。
佐山道夫及福地藤子于S湖意外丧生的隔天午后,由辖区警局调查回来的樱田大致向桑山报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您觉得呢?”
“警察只根据死因为溺死和没有外伤,就认定这是起意外吗?”桑山问。
“那算是主要依据。还有,佐山在乘船前打了通电话回青山的店里,表示两人将于七点前回去,之后再到机场搭机前往夏威夷,搭船时也没有异状。”
“佐山的划船技巧熟练吗?”
“船家的说法是有点生疏。”
“既然湖面平静,没有一点波纹,实在很难想象会因为划得不好而翻船。”
“警方依常有情侣为了避人耳目,划船到案发现场,分析是在两人要搂抱的时候,男人移动位置,导致小船失去平衡而翻覆。以前也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意外,只是都无人身亡。”
“这件事最耐人寻味的是两个人都死了,而且租船的时间也晚,几乎是其他船只回岸的时间,没有其他小船上的人目击到他们。你不觉得他特地挑了一个没有目击者的时间租船出去吗?”
“我也是这么想。”
“关于鞋子,警方有什么看法?”
“鞋子吗?没有。”
“佐山在船里脱掉了鞋子,福地藤子没脱。可能是因为佐山穿着鞋子不方便划船,所以光着脚……”
“警察就是这么想的吧。”
“不过,假设他有下水游泳的打算,就会先把鞋子脱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樱田睁大眼,频频点头,“您也认为佐山的目的是杀害藤子,再伪装成意外吗?”
“佐山没有和福地结婚的意思,会跟她有男女关系,是在杀害枝村幸子时,利用她帮忙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代价。结果因为我们紧追着这件案子,使得佐山对福地藤子产生不信任感。福地对什么人都好,佐山担心她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尤其怕一旦悔婚,难保她不会向警察,或是在为冈野辩护的我们说出真相。福地藤子既是他不想结婚的女人,也是握有他秘密的女人,佐山就是在这双重负面因素影响下,起了杀意。”桑山解释。
“在飞往夏威夷前动手,任谁也不会怀疑他早有预谋,这安排还真周到。别说来回机票,甚至连在夏威夷十天的饭店住宿费,也全额付给旅行社了,投入这么一大笔钱,可见他有多费心掩饰自己的计谋。”
“面临可能会被送进监狱的危机,这点程度的投资不算什么。”
“依佐山现在的地位,这确实只是一笔小钱。他的收入丰厚,而这些钱都是从女人身上搜刮来的……佐山原本计划让不会游泳的福地藤子在水中溺毙,自己再游出水面,以这样的方式排除最后的障碍。只是没想到,福地藤子竟然抓住他的脚,让他无法逃脱。他在水里越来越痛苦,最后放弃杀人,甩开了她的手,可是就在他往上游的时候,被水里的树枝绊住,游不出水面。佐山落得这下场,可说是自取灭亡。”
“这算是……天意吧。他惯用的手法最后还是失败了。”
“惯用手法?”
“杀害波多野雅子时,佐山人就在现场,九州岛天拜山下的命案也有他的踪迹,他在这起案件中借由从精神病院逃走的疯子脱罪,后又依循同样的模式杀害枝村幸子,让冈野替他顶罪。这些手法都差不多,到头来,他还是栽在自己手上。”
静默凝结在两人之间,久久未散。
“佐山竟然死了。”樱田吐露出心中的肺腑之言,“可惜没能亲手将他送上死刑台。既然演变成这种局面,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帮助冈野获判无罪。”
“照目前的状况看来,很有希望可以在二审逆转。”
“嗯。”桑山点着头,叹了口气,“不过,我们跟佐山的这一仗还真是漫长啊。”樱田听着桑山的话,仿佛另有其意。
<hr/> <ol><li>
指东京及横滨一带。
</li> </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