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在意饭店里乱糟糟的场景,继续读着报纸上的文章,只是不断地抬头看一看,后来是烟雾让我看不清报纸上的黑字,我揉起了眼睛,看着几个穿着工商制服或者是税务制服的人从楼上包间里跑下来,他们穿过一片狼藉的大厅,喝斥堵在门口的谭家鑫一家人,谭家鑫迟疑之后,给他们让出一条路,他们骂骂咧咧地逃到大街上。
谭家鑫一家人继续堵在门口,我看到谭家鑫的眼睛在烟雾里瞪着我,他好像在对我喊叫什么,随即是一声轰然巨响。
我来到了记忆之路的尽头,不管如何努力回想,在此之后没有任何情景,蛛丝马迹也没有。谭家鑫的眼睛瞪着我,以及随后的一声轰然巨响,这就是我能够寻找到的最后情景。
在这个最后的情景里,我的身心沦陷在这个名叫李青的女人的自杀里,她是我曾经的妻子,是我的一段美好又心酸的记忆。我的悲伤还来不及出发,就已经到站下车。
雪花还在飘落,浓雾还没散去,我仍然在行走。我在疲惫里越走越深,我想坐下来,然后就坐下了。我不知道是坐在椅子里,还是坐在石头上。我的身体摇摇晃晃坐在那里,像是超重的货船坐在波动的水面上。
一个双目失明的死者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敲击着虚无缥缈的地面走过来,走到我跟前站住脚,自言自语说这里坐着一个人。我说是的,这里是坐着一个人。他问我去殡仪馆怎么走?我问他有没有预约号。他拿出一张纸条给我看,上面印有a52。我说他可能走错方向了,应该转身往回走。他问我纸条上写着什么,我说是a52。他问是什么意思,我说到了殡仪馆要叫号的,你的号是a52。他点点头转身走去,拐杖敲击着没有回声的地面远去之后,我怀疑给这个双目失明的死者指错了方向,因为我自己正在迷失之中。
第二天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杨飞——”
呼唤仿佛飞越很远的路途,来到我这里时被拉长了,然后像叹息一样掉落下去。我环顾四周,分辨不清呼唤来自哪个方向,只是感到呼唤折断似的一截一截飞越而来。
“——杨飞——杨飞——”
我似乎是在昨天坐下的地方醒来,这是正在腐朽中的木头长椅,我坐在上面,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过了一会儿长椅如石头般安稳了。雨水在飞扬的雪花中纷纷下坠,椭圆形状的水珠破裂后弹射出更多的水珠,有的继续下坠,有的消失在雪花上。
我看见那幢让我亲切的陈旧楼房在雨雪的后面时隐时现,楼房里有一套一居室记录过我和李青的身影和声息。冥冥之中我来到这里,坐在死去一般寂静的长椅里,雨水和雪花的下坠和飘落也是死去一般寂静。我坐在这寂静之中,感到昏昏欲睡,再次闭上眼睛。然后看见了美丽聪明的李青,看见了我们昙花一现的爱情和昙花一现的婚姻。那个世界正在离去,那个世界里的往事在一辆驶来的公交车上,我第一次见到李青的情景姗姗而来。
我的身体和其他乘客的身体挤在一起摇摇晃晃,坐在我身前的一个乘客起身下车,我侧身准备坐下之时,一个身影迅速占据了应该属于我的座位。我惊讶这个身影捕捉机会的速度,随即看见她美丽的容貌,那种让人为之一惊的美丽。她的脸微微仰起,车上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忘返,可是她的表情旁若无人,似乎正在想着什么。我心想她抢占了我的座位,却没有看我一眼。不过我很愉快,在拥挤嘈杂的路途上可以不时欣赏一下她白皙的肤色和精美的五官。大约五站路程过去后我挤向车门,公交车停下车门打开,下车的人挤成一团,我像是被公交车倒出去那样下了车。我走在人行道上时,感觉一阵轻风掠过,是她快步从我身旁超过。我在后面看着她扬动的衣裙,她走去的步伐和甩动的手臂幅度很大,可是飘逸迷人。我跟着她走进一幢写字楼,她快步走进电梯,我没有赶上电梯,电梯门合上时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看着电梯外面,却没有看我。
我发现和她是在同一家公司工作,那时候我刚刚参加工作。我是公司里一个不起眼的员工,她是明星,有着引人瞩目的美丽和聪明。公司总裁经常带着她出席洽谈生意的晚宴,她经历了很多商业谈判。那些商业谈判晚宴的主要话题是谈论女人,生意上的事只是顺便提及。她发现谈论女人能够让这些成功男人情投意合,几小时前还是刚刚认识,几小时后已成莫逆之交,生意方面的合作往往因此水到渠成。据说她在酒桌上落落大方巧妙周旋,让那些打她主意的成功男人被拒绝了还在乐呵呵傻笑,而且她酒量惊人,能够不断干杯让那些客户一个个醉倒在桌子底下,那些烂醉如泥的客户喜欢再次被李青灌得烂醉如泥,他们在电话里预约下一次晚宴时会叮嘱我们的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