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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2)

汤姆眯着眼睛,看着桅杆顶端的灯。“他们?”

伊莎贝尔直起身子,凝视着他的眼睛。“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不太跟我爸爸联系。”他替她拉好滑下肩头的披肩,“觉得冷吗?我们往回走吧?”

“你为什么不说说他们的事呢?”

“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会告诉你。只是有时候,让它留在过去反而是件好事。”

“你的家庭永远不会成为过去。无论你走到哪里,它都无处不在。”

“对不起。”

伊莎贝尔站直身子。“没关系。我们走吧,爸妈一定在想我们去哪儿了。”她说。

两人沿着码头往回走,不再说话。

那天晚上,汤姆躺在床上,想起他的童年,伊莎贝尔执着于挖掘他的童年。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那些事情。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他仿佛看到八岁时候的自己,扯着父亲的衣袖,哭喊着:“求求你!求求你让她回来吧。求求你,爸爸。我爱她!”而父亲嫌恶地甩开他的手。“这个家里以后不准再提起她。听见了没有,儿子?”

父亲大步走出了房间。他的哥哥塞西尔,比他大五岁,个头自然比他高不少,他曲起手指狠狠地弹了汤姆的后脑勺。“我警告过你,你这白痴,我让你不要说。”塞西尔说完,跟着拂袖而去,步伐与他父亲如出一辙地傲慢。小男孩独自站在客厅中央,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蕾丝手帕。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的眼泪鼻涕,将手帕贴在脸颊上。他迷恋这种感觉,手帕散发着香水的芬芳,那是妈妈的味道。

汤姆又想起了那栋富丽堂皇、空空荡荡的房子。他又想起了那种死寂,将每个房间阻隔开来的那种死寂;他又想起了那间被用人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厨房,又想起了厨房的石炭酸味道。他又想起了那可怕的力士肥皂的味道,又想起了当他看到那块手帕被仆人涂上肥皂搓洗时那种无以言表的哀伤。她在他短裤的口袋里发现了那块手帕,理所当然地要把它洗干净,同时也洗去了他妈妈的味道。他曾试图在这栋房子里的某些角落和某些橱柜里找回一些母亲留下的痕迹。但是,即使是她的卧室,也被打扫得光亮如新,充满了樟脑丸的味道,就好像她的鬼魂终于被驱散了出去。

他们坐在帕特吉乌斯的茶餐厅里,伊莎贝尔再次问起了汤姆的父母。

“我并不是要隐瞒什么,”汤姆说,“我只是觉得说那些往事是浪费时间。”

“我不是要窥探你。只是——你的人生是完整的,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我只是想了解那些事情,了解你。”她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无法讲过去的事情,那我能和你聊聊未来吗?”

“我觉得我们永远也无法正确判断未来,我们只能谈论对未来的想象或希望,这是两回事。”

“好吧,你有什么希望呢?”

汤姆停顿了一下。“活着。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向她,“你呢?”

“噢,我一直都有希望,而且有很多希望!”她大声说道。“我希望主日学校的野餐有个好天气。我希望——不要笑我哦——我希望有一个好丈夫和满屋子的孩子。板球打破窗户玻璃,厨房里洋溢着炖汤的味道。女孩们可以一起唱圣诞颂歌,男孩子去踢足球……我无法想象没有孩子的生活,你呢?”她的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才说,“当然,我现在还不想要。”她犹豫着说:“我不能像萨拉那样。”

“谁?”

“我的朋友,萨拉·波特。她以前住在街的那一头。我们以前一起玩过家家,因为她比我大一点,所以总是她当妈妈。”她脸上的表情黯淡下来,“她……怀孕了——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她的父母把她送去了珀斯,他们让她把孩子送进了一家孤儿院。他们说会有人领养他的,但是那孩子有一只脚是畸形足。

“后来,她结婚了。那孩子完全被人忘记了。有一天,她问我能不能偷偷地跟她一起去趟珀斯,去那家孤儿院。噢,汤姆,你无法想象那个场景,满满的一屋子,都是没有妈妈的孩子。没有人爱他们。这件事情萨拉无法对她的丈夫吐露一个字,不然他会把她赶出去。她丈夫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她的孩子还在那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看看他。奇怪的是,忍不住一直流泪的人是我。那些小脸、那些眼神,我真的受不了。把孩子送进孤儿院跟直接送他们进地狱没什么区别。”

“孩子都需要妈妈。”汤姆说,他忍不住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伊莎贝尔说:“萨拉现在住在悉尼,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

那两个星期里,汤姆和伊莎贝尔每天都见面。当比尔·格雷斯马克问起他的妻子这件事是否合适时,他的妻子说:“噢,比尔。人生苦短。她是明晓事理的孩子,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再说了,她现在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四肢健全的男人。别吹毛求疵了……”而且她知道,帕特吉乌斯很小,他们可去的地方也不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双耳朵听着,有任何蛛丝马迹他们都会知道。

汤姆是那么期待见到伊莎贝尔,连他自己也感到很惊讶。她已在不知不觉间卸去了他的心防。他喜欢听她讲帕特吉乌斯的生活和它的历史,她说,法国人之所以把这个位于两大洋交汇处的地方叫作帕特吉乌斯,是因为这个词的意思是“分享”和“划分”。她跟他讲她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的事情。还有一次,她和她的哥哥们把缪伊特太太的山羊涂成了红色斑点,然后去敲门告诉她说山羊得了麻疹。她还告诉他,她是多么希望笑容能再次出现在父母的脸上。

但是,他很谨慎小心。这个小镇很小。她比他年轻太多。他去了灯塔以后,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其他小伙子将会有机可乘,但是对汤姆来说,尊重她才是他的解药。

伊莎贝尔自己亦无法描述这种新感觉——或许是刺激,这是她每次见到这个男人时的感觉。他让她觉得神秘,他的微笑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他并没有走近她,依旧离她很远。可不知为何,她很想走进他的内心。

如果说战争教会了她什么,那便是凡事不可想当然,重要的东西不能放弃,否则会很危险。生活可能会夺走你一直珍惜的东西,并且再也不还回来。她开始有一种紧迫感,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去抓住机会。她不能把这个机会拱手让人。

汤姆回杰纳斯岩的前一晚,两个人漫步在海滩上。六个月前,汤姆第一次踏上帕特吉乌斯的土地,觉得时间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而如今,一月份才过去两天,他却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伊莎贝尔眺望着大海,太阳正在慢慢落下,渐渐地沉入到世界的另一边。她说:“汤姆,我在想,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当然。什么事?”

“我在想,”她没有放慢脚步,“你能吻我吗?”

汤姆以为是风影响了他的听觉,而且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他试着猜了一猜她刚才的话。

他说:“我当然会想你。但是——我们下次见面说不定得等到我休假了。”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让他感到不安。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颊看起来依然很红润。

“对——对不起,伊莎贝尔。我不太会讲话……尤其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问,不禁想,他一定经常干这种事。他待过的每个港口都有一个这样的女孩。

“告别。我不擅长告别。我一个人离开没什么问题,有一两个同伴一起离开也没什么问题。只是现在这种情况,真的难倒我了。”

“那好,要我给你把问题变得简单些吗?我走就是了。现在就走。”她猛地转过身,朝海滩外走去。

“伊莎贝尔!伊莎贝尔,等等!”他追上她,抓住她的手,“我不想你……唉,就这么离开。我会帮你,也一定会想念你。你……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那就带我去杰纳斯吧。”

“什么——你要跟我一起出海?”

“不。是住在那儿。”

汤姆笑起来。“天哪,你有时候的想法真是异想天开。”

“我是认真的。”

“你不是。”汤姆说,但是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认真的意味。

“为什么?”

“好吧,我能想到很多很多原因。最主要是因为唯一被允许住在杰纳斯岩上的女性是看守人的妻子。”

她没有说话,他微微侧了头,看着她,想要确认她是不是明白他的意思。

“那就娶我!”

他眨眨眼睛。“伊奇——我们几乎不了解彼此。还有,我都没有——好吧,我都没有吻过你,我的天!”

“你终于说出来了!”她说,仿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如此理所当然。她踮起脚,伸手把他的头拉向她,吻上他的嘴唇,而他,猝不及防。她很生涩,却异常用力。

汤姆一下子拉开她。“这不好玩,伊莎贝尔。你不应该到处乱跑,还突然亲吻一个男人。除非你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

汤姆看着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小巧的下巴透着一股子坚定。他也不知道一旦他越过那条线将会发生什么。噢,该死的!去他的好人!去他的理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她在等待着他的亲吻。太阳已经下山,两个星期就这么过去了,明天他就要回到那个鬼地方去了。他捧起她的脸,微微弯了腰,说:“所以,我该这么做。”他慢慢地吻了下去,时间仿佛已静止。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吻。

他终于抬起头,拂开垂在她眼前的一缕头发。“该送你回家了,不然他们要派人追杀我了。”他用胳膊环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沙滩外走。

“你知道我是认真的,我是说结婚。”

“你一定是傻了才想要嫁给我,伊奇。看守灯塔的人很穷,而且做灯塔看守人的妻子会很辛苦。”

“我知道我要什么,汤姆。”

他站定了。“听着,伊莎贝尔。我无意冒犯你,只是——你比我年轻太多,我今年二十八岁。而且我猜,你没有和多少男人约会过吧。”从刚才那个吻来看,他敢打赌,应该是一个也没有。

“这跟我们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只是——不要把一件事情本身和它带给你的第一印象混淆在一起。仔细想想吧。我敢打赌,十二个月以后,你一定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别那么扫兴。”她说,踮起脚再次吻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