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外面的操场上,一群孩子在玩法式板球,不时传来击球声和“出局”的叫喊声。希尔达·阿迪科特坐在第二排的长凳上,对坐在她身边的人低语:“看,汤姆的眼睛里有泪水。现在你知道了。他可能看上去很硬朗,但心肠很软。”
诺盖尔斯接过孩子抱在他的臂弯里,对拉尔夫和希尔达说:“请为这个孩子起名。”
“露西·舍伯恩。”他们说。
“露西·舍伯恩。我奉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为你施洗。”牧师说着,把圣水倒在小女孩的头上。露西尖叫着表示抗议,但很快,随着那台旧管风琴的琴声响起,拉弗蒂夫人开始轻声吟唱起来。
仪式结束前,伊莎贝尔找借口跑了出来,她匆忙地跑向小路尽头的厕所。砖头搭建的小屋里面热得像个火炉,她不停地驱赶苍蝇,然后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一只壁虎默默地贴在墙壁上,她一拉冲厕所的绳子,它便惊慌失措,一路爬到铁皮屋顶上,爬到它认为安全的地方。她回去的时候,不等母亲询问,便轻轻地说:“肚子不太舒服。”她伸出手死死地抱住露西,露西被抱得太紧了,双手推着她,好让自己轻松一些。
在皇宫酒店庆祝洗礼的午餐上,维奥莱特坐在丈夫身边,她穿着一件镶着白色蕾丝领的蓝色棉布连衣裙,紧身胸衣勒得她透不过气来,头上紧绾着的发髻让她感到头痛,但她决不会让任何事情破坏今天这个日子——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外孙女的洗礼日,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伊莎贝尔的身体状况。
“维奥,汤姆今天好像不太对劲啊?他平常不怎么喝酒,今天一直在喝威士忌。”比尔耸耸肩,自己给自己找理由,“我想是因为今天是孩子的施洗日吧。”
“我觉得他只是太紧张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伊莎贝尔今天也很敏感,可能是因为肚子的问题。”
汤姆和拉尔夫坐在一边的吧台上。“那孩子完全改变了你太太,是不是?她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汤姆转着空杯子。“嗯,这件事让我看到了她的另一面。”
“每次我回想起她第一次失去孩子的时候……”
汤姆不自觉地怔了怔,拉尔夫继续说:“……那次我来杰纳斯,那情形就像见了鬼一样。第二次更糟糕。”
“是啊,那段时间,她过得很艰难。”
“噢,上帝还是给了她一个好结果,是吧?”拉尔夫微笑。
“是吗,拉尔夫?上帝无法让所有人都有好结果,是吗?那个德国人就无法像我们一样……”
“不能这么说,孩子。至少上帝给了你一个好结果!”
汤姆松开他的领带和衣领——这吧台忽然让他觉得窒息。
“伙计,你还好吗?”拉尔夫问。
“这里有点闷,我出去走走。”但是外面并没有让他好受些,他的喉咙就好像被一团凝固的空气堵住了,无法呼吸。
如果他能跟伊莎贝尔私下冷静地谈一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许真的会好起来吧。他挺直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回家。
“她很快就睡着了。”伊莎贝尔关上卧室的门,说道。她在露西的周围放满了枕头,以防她从床上滚下来。“她今天表现太好了,见了那么多人,整个仪式都很乖。只有施洗的时候哭了。”
“噢,她是一个天使。”维奥莱特笑着说,“她明天就要跟你们回去了,我都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一定会给你们写信的,告诉你们有关她的一切。”伊莎贝尔说,她随即又叹了口气,“我想我们得睡觉了,天一亮就得起床去坐船。汤姆,去睡觉?”
汤姆点点头。“晚安,维奥莱特。晚安,比尔。”他跟着伊莎贝尔进了卧室,留下维奥莱特和比尔继续玩他们的拼图游戏。
这是他们今天第一次单独相处。门关上的一刹那,汤姆就说:“我们什么时候告诉他们?”他的肩膀很僵硬,脸上神情紧张。
“我们不告诉他们。”伊莎贝尔急切地小声回答。
“什么意思?”
“汤姆,我们需要思考,需要时间。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如果我们把这件事说出来,会闹得不可收拾,而你明晚就得到岗。等我们回到杰纳斯再想怎么办。我们不能操之过急,不然一定会后悔的。”
“伊奇,这里有个女人以为她的女儿已经死了,而事实是她还活着。她也不知道她的丈夫发生了什么事情。天知道她都经历了些什么,我们应该尽早让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这会吓到所有人。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做好,不仅仅对汉娜·波茨一个人,还有露西。求你了,汤姆。我们俩现在都无法心平气和地思考。这件事要慢慢来。现在,至少让我们在天亮之前先睡一会儿。”
“我晚点再睡,”他说,“我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他不顾伊莎贝尔的请求,悄悄地走到后面的阳台上。
外面要比屋内凉一些,黑暗里,汤姆坐在藤椅上,头埋在双手之间。透过厨房的窗户,他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比尔正把最后几块拼图装进木头盒子里。“伊莎贝尔似乎很想回杰纳斯去,看来她已经不适应人多的地方了。”比尔盖上盖子说道。
维奥莱特正在修剪煤油灯的灯芯。“嗯,她一向很容易激动。”她沉思着说,“我觉得,她也许只是想一个人独占露西。”她叹了一口气。“对女人来说,没有孩子在旁边会很冷清。”
比尔搂住维奥莱特的肩膀。“又想起以前了,是吗?记得休和阿尔菲小时候吗?他们是多好的孩子啊。”他轻轻笑着。“还记得他们把那只猫关在柜子里好几天的事情吗?”他顿了顿说,“这不一样,做外公当然好,可是对我来说,他们俩能回来,才是最好的事情。”
维奥莱特点燃了灯。“比尔,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我们熬不过来。我以为我们再也快乐不起来。”她吹灭火柴。“真是上帝保佑。”她给灯盖上玻璃罩,引着比尔走向床边。
他们的话回荡在汤姆脑海里,他呼吸着夜茉莉的香味,花儿的芬芳盖过了他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