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谁会做这样的事情?”格温问。
“当然是知道格蕾丝还活着的人!”汉娜说。
她的父亲和妹妹飞快地交换了眼神,她却没有看见。
“汉娜,亲爱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塞普蒂默斯说。
“我知道!”
“爸爸的意思是……”格温说,“他是说事情太奇怪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然后突然这封信就出现了。”
“但是这总意味着什么!”汉娜说。
“噢,汉娜。”格温摇摇头说。
纳吉警长是帕特吉乌斯的高级警察。那天晚些时候,他别扭地坐在一张矮矮宽宽的祖母椅上,试图用他的宽膝盖托住一只精致的茶杯,好腾出手来做笔录。
“所以,波茨小姐,你没有看到房子周围有什么奇怪的人,是吗?”他问格温。
“没有。”她将牛奶壶放回桌上,“通常不会有人来。”
他快速地记了些内容。
纳吉看出塞普蒂默斯好像有问题要问他。他又检查了一次那封信。笔迹工整,纸张普通,不是邮寄来的。那就是当地人送来的?因为她爱上了一个德国人,所以有人以看到她的痛苦为乐,只有上帝才知道这个地方是不是还有这样的人。“我想该问的都已经问清楚了。”他耐心地听完汉娜的陈述,觉得其中一定会有线索。他还注意到汉娜的父亲和妹妹都显得有些尴尬,就好像在用餐时有个大妈忽然开始疯狂地谈论耶稣。
塞普蒂默斯送他到门口,警长戴好他的帽子,低声说:“看起来像是恶作剧。我觉得是时候跟德国人摒弃前嫌了,太龌龊了,再怎样也没必要这样恶作剧。关于那张字条,我会保密。我们得防止有人模仿这种做法。”他和塞普蒂默斯握了握手,然后开车沿着弯曲的山路返回。
回到书房,塞普蒂默斯将手搭在汉娜的肩膀上。“丫头,振作点。千万不要被这样的事情击垮。”
“可是我想不通,爸爸。她一定还活着!为什么有人会故意写张字条撒这样的谎,完全是空穴来风?”
“我倒有个主意,亲爱的,我们把奖金翻倍?我会悬赏两千金币。如果真有人知道什么,我们一定很快就能知道。”塞普蒂默斯又给他的女儿倒了杯茶,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没有舍不得钱,只有这一次。
尽管塞普蒂默斯·波茨在帕特吉乌斯周边生意做得很大,但真正熟悉他的人却没有多少。他对自己的家庭有着强烈的保护欲,一直以来,他最大的敌人是命运。
一八六九年,塞普蒂默斯五岁,他乘坐“开罗女王”号在弗里曼特尔下船。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我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男孩,请好好照顾我。”伦敦的码头上,他的妈妈伤心欲绝。
塞普蒂默斯是伦敦柏梦塞区一位铁器商的第七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可是他出生后仅仅三天,这位铁器商就死在了一匹脱缰的拉车马的蹄下。他的妈妈竭尽全力才让孩子们和她待在了一起,但是几年后,她得了肺痨,知道自己必须为孩子们的未来早做打算。她把孩子们分别送去了伦敦周边的亲戚家,而他们可以在这些接收他们的人家里帮忙做事。只有这个最小的孩子,他还太小,什么也做不了,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于是无奈之下,她最后将他独自送上了前往西澳大利亚的旅途。
几十年后,他回忆起这段经历,它让他尝到了濒临死亡的滋味,但也让他对生活充满了渴望,让他知道死亡总有一天会到来。所以,当他被航海任务组织里一个黝黑的胖女人领走,然后送往西南部某个“好家庭”时,他毫无异议。况且,就算他提出什么要求,又有谁会听呢?于是,在帕特吉乌斯附近一个叫作库达达普的小村庄里,他跟着一对依靠运送檀香勉强维生的夫妇——沃尔特·弗林戴尔和萨拉·弗林戴尔开始了他的新生活。沃尔特和萨拉人很好,但他们同时也很精明,因为檀香不重,就算是孩子也能搬得动,所以他们才肯接受这个小男孩。至于塞普蒂默斯,在经历了船上的生活之后,对他来说,只要有地方待、有面包吃,就仿佛置身天堂了。
就这样,塞普蒂默斯就像一个没有写地址的包裹一样被送到这里,渐渐地,他开始了解这个国家,开始爱上沃尔特和萨拉,还有他们切实可行的生活方式。他们有一块自己开垦的土地,住在一个小茅屋里,窗户没有玻璃,也没有自来水,但不知为何,似乎他们总是能自给自足。
檀香木很珍贵,有时候比金子还贵,最终却因为过度砍伐几乎资源耗尽,于是沃尔特和塞普蒂默斯转而去帕特吉乌斯附近一家新开的木材厂工作。由于沿海岸需要建造不少新的灯塔,这就意味着在这条线路上,海洋货运成了一种可以运作的商业模式,而非纯粹的投机生意。而新建的铁路和公路可以使被砍伐下来的木材从他们的家门口运往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塞普蒂默斯疯狂地工作,同时还做祷告。每个星期六,他便缠着牧师的妻子教他阅读和写作。不到万不得已,他从不多花半分钱,也从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塞普蒂默斯似乎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机会。虽然他穿着靴子也只不过五英尺七英寸高,但他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人物,只要经济条件允许,他总是穿得很体面,有时候,甚至可以说他是衣冠楚楚。每次星期日去教堂时,他总会穿着干净的衣服,哪怕他需要在半夜里将白天上班时沾上的木屑洗掉。
这一切都让他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当一八九二年一位来自伯明翰的新封男爵想在殖民地找一块地方投资的时候,塞普蒂默斯抓住了这个机会,说服男爵投资了一宗小土地买卖。塞普蒂默斯成功地把男爵的投资翻了三倍,然后,谨慎而精明的他把得到的报酬进行了再投资,很快,他便在生意场上确立了自己的地位。等到一九〇一年澳大利亚成为自治领时,他已经成为方圆几英里内最富有的木材商之一。
后来,塞普蒂默斯与艾伦结了婚,艾伦是来自珀斯社交圈的名媛。然后,汉娜和格温出生了,他们的家——柏梦塞成了西南部成功的标志。艾伦举办的野餐会在当地很著名,用的都是漂亮的桌布和精致的银器。可是某一次野餐会时,她被一条眼镜蛇咬到了脚踝,伤口刚好在她的白色短靴靴口上方一点点,不到一小时她便去世了。
神秘来信出现的那天,两个女儿回小木屋去之后,塞普蒂默斯想,人生就是个浑蛋,一个你永远不能相信的浑蛋。它会让你得到的同时,也在失去。孩子出生后,他终于和女儿和解,可是她的丈夫和孩子却失踪了,留给汉娜一个残破的家,太可恶了。现在,某个浑蛋竟然要重新挑起这件事。最好不要让他发现究竟是谁。
纳吉警长坐在桌前,手中的铅笔轻轻敲击着记事簿。他看着纸上的记录。可怜的女人。谁又能责怪她希望孩子还活着的心呢?他的太太艾琳到现在还会为了他们家的小比利哭泣,尽管距离他溺水而亡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尽管他们后来又有了五个孩子,可是那种哀伤却永不曾离去。
虽然那个孩子还活着的概率比雪花还要渺小,但他仍然拿出一张没有用过的纸,开始为这个突发事件写报告。至少,这是对汉娜最起码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