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别溅到仁寿宫。
“走!”
“走!”
“走!”
太后拂袖,怒斥道。
老臣的体面。
被李东阳彻底丢完了。
“弘治朝,完了!”
李东阳被小太监架着,丢出了仁寿宫,在殿外,一会哭,一会笑。
哭,没有泪水。
笑,比哭还难看。
是日夜。
大雪又起。
在锦衣卫“护送”下,李东阳登上了返乡的马车。
这京师,一日都不能待了。
吏部尚书杨一清、内阁中书舍人、户部影子尚书李梦阳相送。
一程又一程,直至白头。
宵禁前,折回。
“杨尚书,谢阁老,请您去趟内阁。”
就在杨一清尚书,准备与李梦阳分别时,李梦阳抖落肩上的雪,突然道。
老师,也就是李东阳,被罢免了内阁首辅之位。
内阁次辅大臣,又不在京城之内。
整个内阁,仅留谢迁谢阁老一人。
谢阁老终于完成了执掌内阁的夙愿,而且,是独自一人。
独相之名,不经自走!
只不过。
与预想不同罢了。
……
内阁。
灯火通明。
李东阳的突然罢黜。
对国朝权力中枢众人而言,是莫大的冲击。
作为“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中的谢公,一日下来,身心俱疲。
本是三个人政务,全压到一人身上,连喘气都没有功夫。
幸好。
谢阁老仕途顺利,二十六岁高中进士,四十六岁就入内阁参与政务。
而今,入阁十年,才五十六岁。
身体康健,勉强撑得下来。
不过。
要是时间长了,可就说不准了。
所以,哪怕到了深夜,谢阁老,依然在政务堂梳理政务。
谢阁老不走,阁员们自然不敢走,灯笼高高挂,内阁之地,宛若白昼。
走着夜路而来的杨一清尚书、李梦阳,入阁房后,不禁眯起了眼。
太亮了。
“咚~”
“咚咚~”
政务堂门被敲响。
唤醒了沉浸在政务中的谢阁老。
杨一清尚书迈入门槛,而李梦阳则去准备茶水。
长夜漫漫,内阁无心睡眠。
一碗茶、几块点心下肚,谢阁老解了一天之饥,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应宁(杨一清字),希望你不介意来一趟内阁政务堂。”
谢迁两手一摊,苦笑道。
白昼无暇。
唯有这时候,方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没关系。”
杨一清放下茶碗,面对独相,摆正姿态,回之以微笑道。
礼仪无瑕。
“应宁,我有点担心你。”
谢迁时间不多,开门见山道:“那来自同门的遗泽。”
李东阳的离京。
不代表李东阳全部人脉消亡。
一些与李东阳有旧,却较为清廉的官员,或没查到罪证的官员,没受到什么波及。
就比如在旁候着的李梦阳,就是李东阳的爱徒,仍在担任内阁中书舍人,充当着户部影子尚书。
宰相腹中能撑船。
而陛下心中,更是怀着九州万方,不会不教而诛。
但是。
陛下都这样宽怀大量,仍然有部分李东阳旧党在暗中搞着小动作。
嗯。
欲在朝中,新立个代表人物。
结社也好,组个诗派也罢,联结旧人,同舟共济。
试图走到干岸。
而选的这个代表人物不是旁人,正是杨一清尚书。
李东阳的同门小师弟,国朝负责官员任免升降的天官大人。
虽然他整日在政务堂中,但还是听说了吏部这一天,访客可谓是络绎不绝。
他很担心,杨一清尚书,会走老友李东阳的老路。
“多谢阁老的担心,下官心中有数,而且,已将今日入吏部求见我的官员名贴,如数转送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手上。”
杨一清点点头道。
他和李东阳,出自同门不假,但从不是一路人,自然就没有接受所谓遗泽的想法。
出城相送。
于为刘大夏收尸相同,全当年情谊。
再无其他。
况且。
李东阳的遗泽中,绝大多数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员。
是三级主政官制主要针对的对象。
他没有结党营私之念,更没有自毁前程的想法。
索性。
借此机会,汰去部分翰林官员。
至于刘总宪如何炮制这些蝇营狗苟的官员,就不在他考虑范畴之内了。
“这样就好。”
谢迁颔首,笑道:“国朝阁老少员,应宁,想要百咫竿头,更进一步吗?”
太祖皇帝废除中书省和宰相。
由皇帝直接掌管六部百司的政务。
实际上,是皇帝兼任宰相,皇权兼并相权。
皇权的独断专行,因此达到了巅峰。
但是。
太祖皇帝是个权力心强,猜疑心重,且精力非常充沛的真命天子。
是后继之君难以比拟的存在。
于是。
祖训在上。
太宗皇帝组建了内阁。
将本属于宰相一人的相权,分到了整个内阁。
以三位到五位,大多是三位阁老“票拟”,代替了宰相专断。
在太宗朝,仁宗朝时,内阁的存在,还是仅供皇帝参考的阶段。
等到宣德朝时,内阁权力逐渐上升,三杨辅政,正是说的那个时候。
虽然在正统朝末年略有反复,但到了成化朝、弘治朝,内阁,已经成长为足以对抗皇权的存在。
当然。
今时不同往日。
当今陛下,是秦皇、汉武的存在,内阁,渐有恢复到太宗朝,仁宗朝的趋势。
成为陛下解决国朝政务的工具人。
尽管如此。
内阁阁老,依旧位列百官之上。
入阁拜相。
对文武百官而言,仍旧充斥着诱惑力。
如果杨一清尚书有想法,他愿意全力推举其入阁。
这样,内阁事务,就能恢复如常了。
还有。
这空缺的内阁首辅大臣之位,倘若杨一清尚书能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向陛下荐举他担任,那就再好不过了。
“多谢阁老的欣赏,只不过,下官才疏德薄,难当尊位,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杨一清尚书摇摇头,笑道。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升至吏部尚书,就已经上了个大台阶。
为任没两月,就想着位极人臣,那就显得太不知足了。
“应宁心中,可有合适的入阁人选?”
谢迁面露遗憾,询问道。
老友李东阳连夜回了老家,想必此生没有再回京师的可能,更不可能再窃居高位。
阁老之位又不可能一直空缺。
在挑选新进阁老时,陛下肯定会让内阁拟订人选。
眼下。
真正意义上,有资格拜相的。
统共有两位。
礼部尚书张昇,刑部尚书闵珪。
张尚书,是成化五年的状元,在官场上,不阿谋权贵,敢作敢为。
能力,中上之姿。
闵尚书,是天顺八年的进士,与李东阳是同年,老成练达,通晓事理。
能力,上佳。
只是。
性子略显执拗,遇事总会固执己见。
他既不善谋,又不善断,是有些不知该选谁举荐给陛下是好了。
“阁老尝有言曰:“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将”,怎么临到事前,反而不会决断了呢?”
杨一清淡笑道。
二选一。
最为容易。
内阁以能力为重,谁的能力强,推荐谁就可以。
即便陛下不满意,也不会怪罪到内阁。
“多谢应宁!”
谢迁恍然大悟,感激道。
许是忙糊涂了,连这点浅显道理都忘记了。
事毕。
杨一清尚书沐雪而去。
谢阁老又喝了碗茶,准备再次投身于小山般的政务中,却被李梦阳给拦住了。
“阁老,我这,有一道部堂大人托我转呈的奏疏。”
李梦阳为谢阁老重新沏上茶,掏出了那道没有来得及拿出的奏疏。
大朝会上。
勋戚“意图”逼宫,大理寺卿、顺天府尹紧跟着倒台,衍圣公府被褫夺爵位,内阁首辅大臣被罢免,以及,最后陛下怒斥群臣,目不暇接,根本没有呈交奏疏的空隙。
“是什么?”
谢迁接过奏疏,定睛一看,嘴角抽动,忍不住骂道:“这孙贼!”
要说。
真是同人不同命。
这刘成学,和李东阳嗣子李兆蕃没什么差别,能力平平,却身居要位。
但一场大朝会整肃下来,刘成学屁事没有,趴在家里养伤,而李兆蕃生死难料。
或许是心境不同。
刘成学的祖父,是刘次辅,直接给孙贼找了个专门干事的,也就是李梦阳,代行户部尚书诸事。
宁可孙贼被骂泥塑尚书,也丝毫不在乎。
而李兆蕃,仗着首辅父亲,在大理寺中,正事不干,胡作非为。
唉。
“此事不必呈奏陛下,照章办事即可,以内阁公函,着令国朝诸省、州、郡、县,及藩篱之国秀女即刻送秀女入京即可。”
谢迁叹了口气道。
国朝选妃。
在秀女入京前。
本就是内阁、礼部要督促的事,没必要去搅扰陛下。
“阁老,我觉得,还是呈奏陛下较好,今年,与往昔大不相同。”
李梦阳没有听命办事,隐晦道。
“嗯?”
谢迁不解,瞥了眼房外,道:“天赐,你不妨把话说明白点。”
“阁老,下官听闻,就今儿下午的功夫,京畿之地,多了几百位秀女,而且,数量还在增加,此次国朝选妃,盛景将远超过往!”
“多了些秀女,那又怎么了?”
“不是秀女怎么了,而是这些秀女的身份,大多是国朝在京勋戚、官吏的女儿,孙女儿,不是嫡系,也是支脉。”
李梦阳无奈道。
因为刘成学尚书之前大缺大德的谏言,准许贵女选秀入宫,此次国朝选妃,秀女数量激增。
本来,京畿之地还算平静,但大朝会整肃之后,畏罪的勋戚,心虚的官吏,纷纷动了歪脑筋。
嫡系也好,支脉也罢,只要是族中美女,通通往宫里送,以期被选入宫中后,受陛下宠幸,得个外戚之身保护。
据诸县上报,光是京畿之地,就有秀女逾千人。
其余一京一十三省,路途遥远,消息滞缓,可也听说,秀女超过万人。
而这,还没算藩篱之国的秀女。
秀女数量暴增。
注定妃嫔之数要与以往不同。
不仅如此。
选妃过后,宫中六局,女官之数,也会大幅度增加。
可以预见。
内廷宫女数量会创下国朝后宫的新高。
“天赐,陛下的龙体,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