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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坎坷记愁(2 / 2)

我和芸育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女儿叫青君,当时已经十四岁了,读了不少书,而且贤惠能干,变卖银钗、典当衣物以维持生计,全靠她操持。儿子叫逢森,当时也有十二岁,正在从师读书。因为要照顾生病的芸,我好几年没有出去谋事,只在家里开设了一个画铺。三日所进,抵不上一日所出;焦劳困苦,艰难度日。寒冷的冬天没有皮衣御寒,只能硬撑。青君因衣衫单薄而冷得发抖,嘴上却强说“不冷”。由此芸发誓不再看病吃药。

芸有时能够起床,恰巧我的朋友周春煦从福郡王府归来,他想请人绣一部《心经》。芸考虑到绣《心经》可以消灾降福,而且对方给的刺绣工钱也很高,就把这个刺绣的活揽了过来。因为周春煦时间紧迫,不能久等,芸便赶了十天时间为他完工。身体虚弱再加上骤然的劳累,致使芸不久又添了腰酸头晕的病症。她哪里知道,薄命的人,佛祖也不会对她发慈悲啊!

绣完《心经》后,芸的病情更加严重了,一会儿要人伺候吃饭,一会儿要人伺候喝水,家里人因此更加厌恶她。这时,有一个欧洲人在我画铺的旁边租了一间房子,主要是以放高利贷为业。因为他请我给他画过画,所以我们就此相识。有一次,有一个朋友向这个外国人借了五十两银子,并请我为他担保,我不便推辞,于是就答应下来。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友人竟然带着银子跑到外地去了。欧洲人看到贷款无法收回,于是就向我这个人担保人逼债,经常来我这作口舌之争。开始的时候我只好以字画作抵押,后来就已经没有东西可押了。年底的时候,我父亲回家,欧洲人又来逼债,在家门口大叫大嚷。父亲知道这件事后,把我叫过去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我们是书香门第,你为什么要欠一个无赖小人的钱呢?”正在我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芸小时候结拜的一位干姐姐华夫人在知道芸生病之后,特意派人前来探望。芸的这个干姐姐已经嫁到锡山(今江苏无锡锡山)的华家,听说芸病得厉害,就派人过来探病。父亲误以为是憨园女派来的人,更加发怒地训斥我:“你的媳妇不守妇道,和娼妓结拜为姐妹。你也不求上进,整天与无赖小人厮混。如果将你置于死地,我于心不忍。姑且宽限你三天,你尽早为自己谋生计吧。晚了的话就按忤逆之罪惩罚你!”

芸得知这件事情后,不断地哭泣,说道:“都是因为我的罪过,父亲才会如此发怒啊。如果我死而你外出,你一定不忍心;如果我活而你离开,你一定舍不得。怎么办呢?姑且秘密把华家的来人叫过来,我勉强起床和他谈谈,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于是就让青君将芸扶出卧室,叫来华家的人询问道:“你家主母是专门派你来的,还是你顺道过来看看的呢?”华家的人说:“我家主母很早就知道您生病的消息,本想亲自探望,但因从未走动,就不敢轻率登门。临行时她还嘱咐我,如果夫人您不嫌弃乡间条件简陋的话,不妨到我们那里调养一段时间,也好实现你们结拜时的诺言。”这应该是陈芸和华夫人小时候在一起刺绣的时候,曾相约在对方遭难时一定要帮助对方吧。芸就对来人说:“劳烦你快点回去禀告你家主母,请她两天后悄悄地派船接我过去。”

华家的人回去后,芸对我说:“华家的干姐姐待我情同骨肉,你要是肯到农村去,我们不妨一起前往。但是携儿带女的又很不方便,留在家里又会拖累父母,所以必须在两天内安顿好他们。”

当时我有个表兄叫王荩臣,他有个儿子叫王韫石,很愿意招我的女儿青君作儿媳妇。芸便说:“我听说王家的孩子懦弱无能,不过是个坐守家业的人,可是王荩臣又没有多少家业可守。幸亏他家是个诗礼之家,并且又是独生子,我看可以答应这门亲事。”于是我对王荩臣说:“我父亲与你有甥舅情谊,韫石要娶青君为妻,我们也不会不答应。只是形势所迫,如果想等青君长大了再嫁过去恐怕不行。我们夫妇要到锡山华家去,你可禀告我父母,先将青君当做童养媳如何?”王荩臣高兴地说:“一切就按你说的来吧。”我的儿子逢森,也经过朋友夏揖山推荐去学习做生意。

等到一切都安顿完了以后,华家的小船也刚好来接我们。那天正是嘉庆庚申(1800年)腊月二十五日。芸说:“孑然一身地出门,不仅会招惹来邻里的笑话,而且欧洲人的款项没有着落,恐怕也不肯轻易放过我们!要走的话在明天早晨五更时悄悄离去为好。”我问:“你正在病中,能顶得住拂晓的风寒么?”芸说:“死生有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因此我私下里禀告了父亲,他也认为芸是对的。

当天夜里,我先将半担行李挑下船,然后叫儿子逢森先睡觉。女儿青君哭着依偎在芸的身边。芸嘱咐她说:“你娘我是个命苦的人,又加上痴情,所以才遭此颠沛流离之苦。幸亏你父亲待我感情深厚,此去也没有什么顾虑了。二三年内,我们必然会想办法与你团圆的。你到王家后须尽妇道,不要像我这样。你的公公、婆婆都会以得到你这样的儿媳妇而骄傲,也必然会善待你的。我留在家里的东西,全部给你作为陪嫁。你弟弟年纪尚小,所以没让他知道我们这次去的地方。走的时候,我们就托言说是出去就医,过些日子就回来。等我们走远后,你再告诉他实情,然后再去给你的祖父说一声就行了。”旁边有一位老妪,就是前卷说的让我和芸住到她家消夏那个老妪,愿意送我们到乡下去。当时她正陪在旁边,看到这样的情景,也忍不住擦拭眼泪,哭泣不止。

快到五更的时候,我们热了点粥一起吃着。芸强装着笑脸调侃说:“过去因为一碗粥而欢聚,如今为了一碗粥而分散,要是作传奇剧的话,真可叫作《吃粥记》了。”儿子逢森听到声音,爬起来呻吟着问道:“母亲,你要干什么去?”芸说:“我要出门就医。”逢森又问:“怎么起这么早啊?”芸说:“因为路太远,你与姐姐在家要听话,不要讨祖母的嫌。我与你父亲一起去,过几天就会回来。”

鸡叫三遍,芸含泪扶着那位老妪正准备开后门出去,儿子逢森忽然大哭着说:“噫,我母亲不会回来了!”青君害怕他惊动别人,于是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并轻轻地抚慰他。此刻我与芸肝肠寸断,无言以对,只是不停劝逢森不要哭而已。青君闭门后,芸走出小巷十余步,已经疲惫得走不动了。我让老妪提着灯笼,自己背起芸走。快要走到河边停船处时却差一点给巡逻者抓住。幸亏老妪急中生智,把芸当做生病的女儿,把我当做女婿,再加上船上的人都是华家的人,听到动静后过来接应,我们这才得以脱身,相互搀扶着下船。解缆开船后,芸这才开始放声痛哭起来。没想到,这次出行,其母子竟成永别!

华家的主人叫华大成,住在无锡的东高山附近。面山而居,以种田为业,为人极其朴实坦诚。他的妻子夏氏,就是芸的结拜姐姐。那天下午一点左右,我们到达华家,华夫人早就依在门口等我们了。她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女儿来到船上和我们相见,见面之后,大家都很高兴。华夫人扶陈芸上岸,到家之后,又殷勤款待我们。邻居的妇女小孩听说来了客人,都围满了屋子,仔细端详芸的容貌。有的来问好,有的来表示怜惜之情,大家交头接耳,屋子里很是热闹。芸对华夫人说:“今天真像渔夫进入桃花源了!”华夫人说:“妹妹莫笑,乡下人就是这么少见多怪呢!”此后,我们就在这里相安度日了。

到了元宵节的时候,仅隔了二十来天芸就已经能慢慢地站起来走动了。那天晚上,我陪她在打麦场上观赏龙灯,注意到她的气色渐渐恢复到常人的状态。我便放下心了,私下对她说:“我们居住在这里非长久之计,想去其他地方住,又缺少钱财,该怎么办呢?”芸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你姐夫范惠来现在正在靖江(今江苏靖江市)盐业公堂当会计。十年前他曾向你借过十两银子,当时钱不够,是我把自己的钗子当了才凑够钱借给他,你还记得这件事情吗?”我说:“已经忘记了。”芸说:“听说这里离靖江不远,你为什么不去一趟呢?”我听从芸的意见,去了一趟靖江。

当时正是辛酉(1801年)正月十六日,那天天气颇为暖和,穿着绒袍和短褂都觉得很热。当晚,我在锡山旅馆投宿,租了一床被子过夜。早晨起来乘船去江阴,一路上逆风,后来又下起了雨。夜里到江阴口时,又觉春寒刺骨,想要沽酒御寒,但是口袋里的钱却用完了。我犹豫不决,便想要脱下衬衣来典当换钱以渡江。

到了十九日这天,北风更加猛烈,雪下得越来越大,面对此情此景,我不由得惨然落泪。暗自盘算住房和渡江费用不足,就不敢再饮酒了。正在我心寒体颤的时候,忽然客店里走进一个脚穿草鞋、头戴毡笠、背着个黄色包袱的老人。他用目光打量了我一番,看表情似乎是认识的人。我看他也眼熟,便问道:“老人家,您是不是泰州(今江苏泰州市)人,姓曹?”老人回答说:“是啊。要不是您,我早就死在荒郊野地里了。如今我的女儿过得很好,她还经常念叨您的恩情呢。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里与你相逢。您怎么会在这里逗留呢?”

要说起这个曹姓老人,还是我当初在做泰州官幕时认识的。当时,家境贫穷的他有个女儿颇有几分姿色,也已经许配给别人。但是有个有势力的人想通过放债来谋取他的女儿,因此在公堂上打起了官司。我当时从中调解,使有势力者的阴谋没有得逞,他的女儿最终也如愿嫁给了曾许配的人家。后来,这个姓曹的老头就投身衙门做了衙役,当时他曾磕头向我表示感谢,故此认识。我把自己出门投亲却被大雪阻隔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对我说:“如果明天天气转晴,我就顺路送送你。”然后他掏钱买酒,热情地款待我。

二十日拂晓,晨钟刚刚响过,就听到江边传来呼唤过渡的声音。我连忙起床,叫曹姓老人赶快一起走,他却说:“不用急,等吃饱饭再上船。”他先替我偿还了住店的钱,接着又拉我去吃饭饮酒。因为连日逗留,急着渡江赶路,我根本没有心情吃东西,只勉强吃下两个芝麻饼。等到登船后,江风如箭般凛冽,冻得我四肢发颤。

曹姓老人说:“听说江阴有个人在靖江上吊自杀了,他妻子要雇这条船去处理丧事,所以我们只能等到她来了才能开始渡江。”于是我只能空着肚子在寒风中等待,一直等到中午才解缆行船。到了靖江,天已经黑了。曹姓老人问我:“靖江共有两处公堂,一座城内,一座城外,你要访问的人住在哪里呢?”我脚步蹒跚地跟在他的身后,边走边说:“我也不清楚。”曹姓老人就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先别走了,先找个旅店住一宿,等明天再去探访吧?”

进了旅店,我才发现鞋袜已被淤泥浸透了,因此向店主要来炉火烘烤。随便吃点饭,然后倒头便睡,因为疲劳过度一沾枕头即酣睡不醒。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自己的袜子,已经被烧掉一半,曹姓老头又替我垫付了房钱饭钱。寻访到城中之时,范惠来还没起床,听说我来了,他披着衣服就出来了。看见我凄惨狼狈的样子,他吃惊地说:“小舅子何至于狼狈成这样啊?”我说:“你先不要问了。有钱的话,就借我二两银子,先感谢一下送我的老人家。”惠来就拿出两块外国银币给我,我当即送给曹姓老头。曹姓老头坚决推辞,我一再坚持,他才收下一块银币,告辞而去。之后我就向惠来讲述我途中的遭遇,并将这次的来意告诉了他。惠来听完后,说:“郎舅是至亲,即便没有过去欠的债,你现在遇到这样的困难,我也应该全力帮你一把。不过,最近我们航海盐船被盗,现在正在盘点清账,不能挪用公款来多给你一些。就先凑二十块外国银币,算是还债吧。”我本来就没多大的奢望,就答应了。在惠来家住了两天,天气转晴,我便准备回去了。

二十五日,我回到华家。芸问道:“你在途中遇到大雪了吗?”我就将自己在路上的遭遇都跟她说了。芸听后,神色惨然地说:“下雪时,我以为你已经到达靖江了,没有想到竟被阻在江口啊。幸亏遇到了曹姓老人的帮助,才能绝处逢生,这真可谓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过了几天,我们收到女儿青君来信,知道儿子逢森已由夏揖山推荐到一家小店去做学徒了。王荩臣也请示了我父亲关于娶青君做童养媳的事,父亲也答应了,于是就选择在正月二十四日将青君接过去。儿女们的事情就这样草草的有了着落。但是骨肉分离到这种地步,终究是让人觉得凄惨伤心的啊!

二月初,风和日丽,我用惠来偿还的银两简单制备了一些行李,去了邗江盐署,拜访老朋友胡肯堂。在贡局几个负责人的帮助下,我谋得一份文书的差事,替他们抄写文案,此时身心才稍微安定下来。第二年(1802年)八月,我接到芸来信说:“我的病已经痊愈,只是觉得寄食于非亲非故的朋友家里,并不是长久之计。我也想随你去邗江,顺便看看平山的名胜景观。”我于是在邗江的先春门外租赁了两间正对着河面的房子。我亲自到华家把陈芸接过来,华夫人在临别时送给我们一个名叫阿双的小男仆,帮助管理炊事家务,并约定来年我们住在一起,共做亲邻。

芸到扬州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份,平山一派凄凉冷清的景象,只能期待来年开春再去游览平山。我本来希望通过细心调养,芸的病能够尽快痊愈,然后再慢慢想办法安排一家人团聚。可谁曾想,芸来平山还不到一个月,贡局就忽然宣布裁员十五人,我因为是朋友的朋友,于是也就被裁掉了。

芸始终都在积极地为我谋划出路,强颜欢笑,对我百般安慰,没有一丝责怪与抱怨的意思。到了癸亥年(1803年)二月,芸的血疾又严重复发。我打算再到靖江向惠来求助,芸说:“求亲不如求友。”我说:“话是这样说,但是我眼前的好友大多处境与我们相差无几,自己的日子都过得很艰难呢!”陈芸说:“那只有这样了。所幸的是,现在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去靖江不必再担心路上为大雪所阻隔了。希望你快去快回,不要担心我的病。路上要照顾好自己,假如你再把身体给累垮了,我的罪孽就更重了。”

当时我的薪水已经不发放了,无钱再乘车马,我便假装雇乘骡马出行,以安抚芸的心。实际上我是口袋里装着干烧饼徒步而行的。一路向东南方走,过了两条分叉的河流,走了八九十里路,却没有见到一个村落。到了夜里的时候,只见眼前一片黄沙,天空中寒星闪闪。找到一个土地庙,约五尺高,被一堵矮墙围着,前面种有一对柏树。我向土地神叩头祈祷说:“苏州沈复投亲到此,身陷困境,想借神庙住一晚上,请土地神保佑保佑我吧!”祈祷完毕后,我移动庙内的小石头香炉至庙外,以身体硬挤进去试探一下,里面仅能容下半个身子。没法子,我只好用风帽反过来挡住脸面,将半个身子坐在庙里,把腿伸到庙外。闭目静听,微风萧萧。由于白日行走疲乏,精神困倦,所以很快就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到醒来时,东方晨曦已白,短墙外忽然听见有脚步和说话声。我赶忙探头一看,原来是当地人赶集路过这里。我于是向他们问路,他们告诉我:“向南走十里就是泰兴县城,穿过泰兴县城向东南,隔十里路就能看见一个土墩,走过八个土墩就到靖江了,剩下的路都是宽阔平坦的路了。”我谢过路人后返回土地庙,将小石头香炉搬回到原来的地方,对土地神磕头赔罪后就匆匆赶路了。等过了泰兴,我搭乘上了过路的小车子,行程就此轻松了许多。

大约在下午四点左右,我到了靖江盐署,递上名帖要求守门人禀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守门人出来说:“范爷因公到常州去了!”我看他说话的神色,好像是在故意推托,便问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守门人说:“不知道!”我说:“哪怕他去一年,我也要等他!”守门人懂得我的意思,又私下问道:“你真的是范爷的嫡亲小舅子吧?”我说:“如果不是真的,我就不会在这等他了!”守门人便说:“那就姑且等等吧!”等了三天,范惠来派人告诉我说他回来了,并为我挪凑了二十五两银子。

我一拿到钱就立即雇了一头骡子急忙赶了回去。一回家,就看见芸已经憔悴得失去人形,并且不停地喘息和哭泣着。见我回来,她突然说道:“你知道昨天下午阿双卷了我们的财物逃跑了吗?我请人到处找都没有找到。东西丢了是小事,可人是他母亲亲手托付给我照看的。他如果想逃回家的话,中途必定要经过大江,会不会发生意外呢?这实在太令人担心了。另外,如果阿双的父母把儿子藏起来,然后以把人弄丢为借口来敲诈我们,又该怎么办呢?而且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华家姐姐呢?”

我说:“你先不要着急,你想得太多了。如果把儿子藏起来敲诈,应该去敲诈那些有钱人啊。我们夫妻两肩膀担一张嘴,什么都没有,他们又能敲诈到什么呢?而且,他在我们身边半年多的时间里,我们供他吃住,从未打骂过他,这些邻居们都是有目共睹的。这件事纯粹就是这个小奴仆丧尽天良,趁我们处境危难而偷盗我们的家财逃跑。你华家姐姐送给我们一个盗贼,是她没有面目见你,怎么会是你没有面目见她呢?现在我们把这件事报给县衙门立案,杜绝不必要的麻烦就行了。淑姐不要太过担心,不会有事的。”

芸听了我的话,稍微宽心了一些。然而自此以后,我就经常听见她在梦中说呓语,呼叫“阿双跑了”或是“憨园为何要辜负我!”病情也就此愈加严重了。

我想请医生为芸治病,芸却阻止我说:“我的病始于母亲去世和弟弟出走不归,悲伤过度,后来在感情上受到欺骗,心情激愤,平时又思虑过多,使病情无法挽回。本来我想尽心竭力做一个好媳妇,可是终究不能实现,因此导致头晕心悸等疾病。所谓病入膏肓,再好的医生恐怕也难以救活,就不要再为我再做无谓的钱财浪费了。回想起我嫁给你的这二十三年来,承蒙你的错爱和百般体恤关照,没有因为我的顽劣而将我休弃丢开。有你这样的知己,有你这样的抚恤,我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了。当我们能够吃饱穿暖,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沉醉于山川名胜的美景,特别是共同游玩泉石、沧浪亭、萧爽楼等景观风光的那段日子,我们简直成了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了!真正的神仙要靠多少辈子才能修炼得来,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又何敢奢望修仙?而正是因为我们强行追求那种神仙般逍遥的生活,才遭致上天的嫉妒,有了情魔的困扰啊。总之说到底,都是因为你对我太痴情,而我又太薄命罢了。”

接着,她又哭泣着说道:“人生百年,难免一死。如今我中道离你而去,忽然成为永别,今生今世不能再侍奉你,也无法看到儿子逢森娶亲结婚了,我的心里始终觉得遗憾啊。”说完话,她的眼泪就像珍珠般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滚落下来。

我勉强安慰她说:“你得这个病已经有八年多了,病情危急的情况也已经有很多次了,今天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令人伤心断肠的话来呢?”芸说:“这些天来,我总是梦见父母派船来接我,闭上眼睛便感觉身体像在云雾中游荡,忽上忽下。大概是魂魄已经离去,而只剩下躯体了吧?”我接着安慰她说:“你这是魂不守舍,服用滋补药剂,静心调养一段时间,自然就会痊愈的。”

芸又抽泣哽咽着说:“假如还有一线生机的话,我就绝不会说出这些让你听来伤心断肠的话。现在我活着的日子不多了,如果还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对你说了。你得不到父母的垂爱,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这全是因为我的缘故啊。我死后,公公婆婆的心自可挽回,你也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公公婆婆的岁数大了,我死之后,你应该早些回家尽孝。如果没有能力把我的遗骨带回家乡,不妨就先埋在这里,等将来有条件了再另行安排。我希望你能续配一位德貌兼备的女子,以侍奉父母双亲和抚养我们遗留下的孩子,这样我就算死也瞑目了。”说到这里,我不禁肝肠寸断,放声恸哭。我说:“如果你中途弃我而去,我断没有再续弦之理!何况元稹曾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别的人又怎么能代替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呢?”

芸忽然拉住我的手,似乎还想说话,但只能断断续续重复着“来……世……”二字。突然,她抽搐起来,紧闭着嘴再也不能说话,瞪起两眼紧紧看着我。我不断呼唤她的名字,她却无法出声,只有两行泪水在脸颊上慢慢地流淌。不久,芸的喘息声渐渐微弱,脸上也只剩下泪痕。魂灵缥缈离去,至此,芸竟然永远离我而去!那一天,正是嘉庆癸亥(1803年)三月三十日。那一刻,我孑然独身,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我内心的痛苦,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个尽头啊!

承蒙好友胡肯堂资助我十两银子,我再将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变卖一空,亲自为芸办理了丧事。

呜呼!芸虽是一介女流,但却具有男儿郎的胸襟与才识。嫁到我家以后,我为了生计整日奔波,家里经常缺吃少穿,她却能迁就度日而毫不介意。而当我在家里住的时候,也只知道埋头笔墨之间,整日咬文嚼字,不为生计操心。芸最终在疾病与颠沛流离中含恨而死,这到底是谁造成的啊?是我有负于我的闺中良友,我的悔恨和内疚是怎么说也说不完的!因此,我劝世间所有夫妻固然不能反目成仇,但也不可过于恩爱。俗话说:“恩爱夫妻不到头。”像我这样的,就可以作为前车之鉴啊!

到了回煞那天,民间传说这一天死者的灵魂一定会随着凶煞返家,因此房屋中的陈设要像死者生前一样,而且还要将死者生前的旧衣服铺在床上,将旧鞋子摆在床下,以希望死者的灵魂回来再看一看。这一习俗,我们苏州人称之为“收眼光”。请道士作法,先把死者的灵魂招到床前,然后再送它离开,此称之为“接眚”。而扬州的风俗则是,设一桌酒席在死者住过的房间中,然后一家人都离开,这叫做“避眚”。以往因为室内无人,而常有盗窃的事情发生。

到了芸的“避眚”日期,房东因为以前和我们同住,就带着全家出去了。邻居嘱咐我在芸住过的房间里摆一桌酒席后,也要远远地避开,我本来就希望能在芸娘的灵魂回家的时候再见她一面,于是就漫不经心地答应了。同乡张禹门劝我说:“一个人要是信邪的话,就真有可能撞邪,你还是不要以身犯邪啊。”我说:“我之所以不回避而等待她,正是相信她的灵魂会回来!”张禹门又劝:“回煞时犯煞,不利于活人。你夫人的灵魂即使回来,也已经是阴阳陌路,恐怕即使你想见到她的灵魂,也不会真有形体能见得到。所以应该回避,不去触犯凶煞。”但我还是痴心不改,强对他说:“死生由命,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过来跟我做个伴怎么样?”张禹门说:“我可以在门外守候,你要是发现异常情况,叫我一声我就进来。”

我于是点灯进入室内,看到房间的铺设还如芸生前的一样,只是芸的声音和容貌却永远也见不到了,我不禁伤心难过,泪如泉涌。又怕泪眼模糊而看不到芸的灵魂,便忍着泪,睁大着眼,坐在床上等待。同时轻轻抚摸着芸留下来的旧衣服,感觉到她身上的香味还存在于衣服上,不禁柔肠寸断,痛苦得差点昏睡过去。但转念一想,我是要等芸的魂魄归来的,怎么能睡着呢?就猛地坐起,睁开双眼四处观看。只见桌上的两根蜡烛的火光越来越暗,最后小得像黄豆那么大,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全身打起寒战。我把双手蹭热,擦了擦前额,再仔细地观看着,这时火焰又渐渐地烧起来,最后竟然冲起一尺多高,差一点把纸糊的顶棚给烧着。我正想借着灯光再四处探看时,灯光却又缩得很小很暗。

此时,我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两腿也不住地打颤,本想呼叫门外的张禹门进来,但想到芸这样小女子的柔弱魂魄恐怕难以接近炽盛的阳气,就只好悄悄地呼唤着芸的名字,并默默祈祷能与她再见一面。但是,房间内依然静寂无声,一无所见。不久,蜡烛的光再次亮起,但却没有像刚才那样腾起一尺多高了。我这才走了出去,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张禹门,他对我的胆量很是钦佩,却不知道这是我的一时情痴所致啊!

芸过世之后,我想起起宋代林逋“梅妻鹤子”的典故,便自号“梅逸”。我暂时将芸葬在扬州西门外的金桂山,当地人都称之为郝家宝塔。我在那里买了一棺之地,按芸的遗言将她先寄埋在这里,然后带着她的神位回到了家乡。我母亲也为芸的过世而伤心不已,女儿青君和儿子逢森回来后,也都穿着丧服痛哭起来。

弟弟启堂却对我说:“父亲的怒气还没有平息,兄长还是应该先回到扬州去,等父亲回来后,我们婉言劝解,然后再写信让你回来。”

我于是大哭一场,拜别了母亲,告别了子女,再次回到扬州靠卖画度日。因此我得以常在芸的坟头痛苦哀悼,一个人形影相吊,倍感凄凉。偶尔经过我们曾经居住的房子,回想过往,也不禁悲伤落泪。到了重阳节那天,我去芸的坟前拜祭,看到相邻坟墓上的草都是枯黄色的,只有芸的坟头依然保持青绿。守墓的人说:“这是块风水非常好的墓地,所以地气才能如此旺盛!”我心里暗自祝祷:“秋风已紧,我身上的衣服依然单薄,芸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我找到一份差事度过这剩下的半年,以等待家乡的音信。”

没过多久,在江都(今江苏江都市,当时属扬州)衙门里担任幕僚的章驭庵先生要回浙江葬亲,请我去为他代理操办事务三个月,因此我才得以添置御寒的衣物。三个月时间到了后,张禹门又邀请我暂时住到他的家里。当时他也失业无职,度日艰难,就与我商量解决的办法。我便拿出积攒下的二十两银子给他,告诉他说:“这些钱本来是我护送亡妻灵柩回乡的费用,现在先借给你,一旦等到我家里有了消息,到时你再还我吧!”这一年我便在张禹门家度过年岁,早晚占卜,盼望家里的好消息,可家里却一直是杳无音信。

直到甲子年(1804年)三月,我接到女儿青君的来信,得知父亲患病。本来我想马上回家探望,但是又怕触及他老人家旧日的怨愤。正在犹豫不决之间,女儿青君又来信了,这才知道父亲已经病亡。我的痛如锥心刺骨,呼唤上天都来不及了。我没有时间想其他的,连夜赶回老家。回家后在父亲的灵前叩头痛哭。——啊,父亲一生辛苦,奔波在外,生下我这个不肖儿子,既没有在他身边侍奉起居,又没有在他病重的时候端汤送药,我的不孝之罪是多么大啊!

母亲见我哭泣,就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回道:“儿子能回来,多亏青君的来信啊!”我母亲盯了一眼我的弟媳妇,似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家里守灵到“七七”(四十九天)结束,没有一人告诉我家事,或者和我商量丧事。我自愧没有做到为人子女应尽的责任,所以也没有脸去询问情况。

一日,有几个向我讨债的人来到我家门前,大呼小叫。我出去应付说:“欠债不还固然应当催要,但是我父亲尸骨未寒,你们在办丧事的时候前来追讨,未免太过分了吧!”他们中的一人悄悄对我说:“我们都是有人招呼才过来的,你先回避一下,我们应该向招呼我们来的人讨还欠债。”我生气地说:“如果是我欠债,那就由我来偿还,你们赶紧退回去吧!”那群人便唯唯诺诺地离去了。

我于是将弟弟启堂叫了出来,对他说道:“哥哥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也并未作恶多端。当初我过继给堂伯为后嗣,没有要他分毫遗产,现在为父亲服丧,只是为了尽人子之道,哪里是为了来与你争夺遗产啊?大丈夫以贵在自立自强,我既然是一人回来,仍旧会一人走的!”说完,我返身回到灵堂,在父亲的灵柩前痛哭起来。

哭完后,我向母亲叩头辞别,又去告诉女儿青君,说是我要告别俗世凡尘,到深山里去寻找神仙赤松子(神农时的雨师)修道。青君正在劝阻我的时候,朋友夏淡安、夏揖山两兄弟来探望我。他们严词劝我道:“家庭到了这种地步,固然很令人气愤,但是你的父亲虽然死了,母亲还活着,妻子死了,儿子却还没有长大成人,你就这样飘然出世,于心何安呢?”

我问:“那又该怎么办?”

夏淡安说:“我劝你暂时屈身居住到我的寒舍,听说翰林院修撰石琢堂来信说要告假还乡,你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后去拜访他,顺便寻求帮助呢?他必然会为你谋得一份差事。”

我说:“我父亲的丧事还不满一百天,老母亲又在家,去的话恐怕多有不便。”

夏逢泰就说:“我们兄弟二人特意来邀请你,也是家里老人的意思啊!足下如果执意不从,我看西边有个寺庙,里面的老僧方丈与我关系很好,你到寺庙中设榻先住下来,怎么样?”我就答应了。

女儿青君说:“祖父遗留的房产,价值不小于三四千两银子,你虽然不取分毫,但自己的铺盖行李总不至于丢下不要吧?等我去给您拿来,直接送到寺庙里爹爹的住处就是了。”除了带上行李之外,我还得到父亲遗留下来的图书、砚台、笔墨等物品。

寺中僧人将我安置在这座寺庙的大悲阁里。此阁面向南,在东面设有一个神像,西面一间房子开了一个窗户,正对着佛龛。这间房子本来是供佛事的人用斋食的地方,我就在这里放了一张床。在临门的地方有座提刀站立的关帝塑像,极其庄严威武。院中有一棵老银杏树,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树阴覆盖整个阁院,夜深人静的时候,风吹树冠,声如怒吼。

夏揖山常常带些酒菜水果来与我喝上几杯,他对我说:“你一人住在这里,晚上睡不着时,不会觉得害怕吧?”我说:“我一生坦直,胸无浊念,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住了几日,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日夜不停,足足下了有三十余天。当时我很担心银杏树会折断,进而压塌房梁,幸亏神灵保佑,竟然安然无事。但是外边房子的墙壁倒塌的不计其数,附近田里的庄稼也都被淹没冲走。我则整天与寺中僧人平安作画,对外面的事情充耳不闻。

七月初,天气开始转晴。夏揖山的父亲夏莼芗先生要去崇明岛做生意,叫我跟随着一块去。结果我帮他代笔记录账目,挣了二十两银子的酬劳。回来的时候,正好我的父亲将要安葬,弟弟启堂便叫我的儿子逢森对我说:“叔叔说安葬费用不足,想叫您资助二十两银子出来。”我本打算把口袋里的二十两银子全都给他,可是夏揖山却不答应。结果,我只拿出一半的银子帮助料理丧事。之后,我便带着女儿先到了墓地,安葬完父亲后,我仍旧回到大悲阁。

九月底,夏揖山又叫我陪同去东海永泰沙收租息。在那里忙碌了两个月,回来时已是残冬了,我就跟他又移居到他家的“雪鸿草堂”过年。夏氏兄弟真称得上是我的异姓骨肉啊!

乙丑年(1805年)七月,石琢堂从京城回到家乡。他名韫玉,字执如,琢堂是他的号,他与我在幼年时就是好友。乾隆庚戌(1790年),他中了殿元,后到重庆做了太守,白莲教动乱的时候,他戎马三年,战绩显著。他回来后,我们双方相见甚欢。

不久,到了九九重阳节,他又要带着家眷去重庆赴任,并且邀请我一同前往。我当即去九妹夫陆尚吾家叩别母亲,母亲之所以在那里,是因为我父亲的故居已经被卖掉了。母亲嘱咐我说:“你弟弟启堂是指望不上了,要重振家风和名声,就全看你的了!”儿子逢森送我离开,半路上忽然流泪不止。我于是叫他不要送了,赶快回去。

船开出京口(今江苏镇江)后,石琢堂有个老朋友王惕夫正在以举人的身份在淮扬盐业公署任职,石琢堂想绕道前去探望他。我也一块跟去,顺路又一次看望了芸的墓地。然后我们再次坐船逆流而上,一路上游览了沿途的山水名胜。到湖北荆州时,石琢堂又接到了升任潼关观察使的命令。他将我和他的嗣子石敦夫及其他家眷留下,暂时安排住在荆州,他则一人带领一部分随从去了重庆,在那里过年,然后从成都过栈道去往潼关上任。

丙寅(1806年)二月,我和石琢堂的家眷由水路出发去往潼关。到了湖北樊城后开始转走陆路,此行路途遥远,耗费巨大,行李和家眷都非常多,中途累死好几匹马,车轮也被折断多次,我们备尝辛苦。结果,到了潼关刚刚三个月,石琢堂又被升任为山东廉访使。他为官两袖清风,所以没有财力携带家眷前往赴任,只好将眷属暂时安排在潼关书院居住,我也留在了潼关,等到了十月底,他拿到俸禄后,才派官员来接家眷。官员来时,还带来了我女儿青君的来信,看完信后,我震惊异常,原来儿子逢森已于四月间夭亡。想起儿子流泪为我送行的情形,原来那是我们父子俩永远的诀别啊!呜呼,芸和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得不到衍生续嗣了!

石琢堂听闻此噩耗后,也对我的遭遇感慨长叹。后来,他送给我一个小妾,自此我重新进入了如春梦的人生之中,世事纷纷乱乱,我又不知梦醒于何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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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h2>

《坎坷记愁》是《浮生六记》中情感最为悲戚的一篇,全文读来哀婉凄凉,催人泪下。文中虽然没有一个&ldquo;愁&rdquo;字,但文字所及却真是愁云惨雾,愁眉不展,愁怀满腹,令人不忍卒读。

本篇记述了沈复夫妇因一些家庭琐事触怒于亲人,&ldquo;先起小人之议,渐招同室所讥&rdquo;,结果不容于以礼法自居的封建大家庭,不得已出外奔波的一段惨淡生活经历。

如果说《闺房记乐》与《闲情记趣》还能够带给读者一种对爱情、生命的美好向往,那么《坎坷记愁》里的文字读来只有:悲、愤以及痛楚。

文中写道,陈芸病重时却不让沈复寻医为其诊治,她说:&ldquo;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hellip;&hellip;&rdquo;这一段读来,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悲伤。

陈芸死后,沈复肝肠寸断,失魂落魄,写出&ldquo;铺设宛然,而音容已杳&hellip;&hellip;所遗旧服,香泽犹存,不觉心伤泪涌,柔肠寸断&rdquo;的思念之语,这样的文字虽不比东坡悼念亡妻的&ldquo;十年生死两茫茫&rdquo;直击人心,但却胜在以细节取胜,读来让人倍感真实,最后他自称情痴的那一段,更是让人心痛。

悼妻的文字在中国古代文学中并不少见,譬如元稹,他的《遣悲怀》读来亦令人感动。但他与&ldquo;莺莺&rdquo;的故事却让他的深情大打折扣。再譬如陆游,他的《钗头凤》是宋词中的代表作,他对唐琬的感情即使老年之后依然难以忘怀,但事实上,他在面对封建强权时,却放弃了维护爱情。像这样的例子,在中国古代还有很多。

而沈复的感情,却不仅仅是写出来的,也是真真实实做出来的。陈芸不得沈父喜爱被逐出家门,而沈复居然追随她离开了家庭的庇荫,以致大半生颠沛流离,而对此,他却未曾有悔。如此的深情,试问,古今有几位文人才子可以做得到?如果说,陈芸是中国文学中一个最可爱的女人,那么,沈复无疑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奇男子。

陈芸死后,沈复心灰意冷地感叹&ldquo;恩爱夫妻不到头&rdquo;,劝人莫要如此恩爱,令人扼腕,嗟叹不已,爱情因悲剧而永恒,是哉!

附注

[1]婉剖:婉转地辩明。

[2]邗(h&aacute;n)江:古地名。在今江苏省扬州市东南,也作扬州别称。

[3]札饬(ch&igrave;):写信命令。札:书信。饬:是上级命令下级,有指责、告诫的意思。

[4]沙叱利:唐代许尧佐《柳氏传》载有唐代番将沙吒利恃势劫占韩翊美姬柳氏的故事。后人因以&ldquo;沙吒利&rdquo;指霸占他人妻室或强娶民妇的权贵。咤,也写作&ldquo;叱&rdquo;。

[5]赤松子:传说中的上古仙人,入山修道,最后羽化成仙。

[6]&ldquo;凶丧未满&rdquo;一句:古时民间迷信认为,父母的丧事不满百日,子女如果去别人家会对对方的老人产生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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