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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2 / 2)

她脑中闪过万千瞬念。

惴着心尖抬眼朝那丽妃望去。

……竟是那个在四年前,在镖队中险些被刁奴欺压饿死,那个一直被寄养在外的襄阳郡守家七姑娘——姜盼儿!

就算身上穿着华丽至极的宫装,可徐温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浑然不如以往瘦弱,更加骨韵多姿,眉眼也张开?了许多,在脂膏宫妆的粉饰下,确实很研姿俏丽。

徐温云完全未曾想?到,头?次入宫,竟能碰见旧人,她顿时浑身都僵住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本?宫现在已不叫姜盼儿了。

后来回到家中,父亲给我改了个姣丽的名儿,周娘子可是因着这?个,所以才能认出本?宫来?”

徐温云反应过来,垂下眼眸,隐藏住了眼底万千翻涌的情绪,只紧着嗓子回话道。

“丽妃娘娘认错人了。

臣妇不姓周,臣妇姓徐,唤做徐温云,是工部侍郎郑明存的内眷。以往从未见过娘娘,更是不认识什么姜盼儿。”

姜姣丽也是在触及到她的瞬间,才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确是活人。

所以她就是太后娘娘点名要见的那个郑明存的发妻?

难怪皇上一直没能将她翻找出来。

原来是因为她这?些年并未顶着周芸的名字行事,而是更名换姓了。

趁着她垂眼的功夫,姜姣丽就像是打?量关在铁笼里的猎物般,缓步围着她绕了一圈,嘴上的话语却?是和煦至极,甚至略带了几分委屈。

“……周娘子隐瞒身份,必有缘由,本?宫若是兴起了详查,必能寻出蛛丝马迹,可本?宫又岂会是那样多事的人?”

“本?宫只是伤心,伤心周娘子不肯认我,想?当年在镖队中,若非周娘子施手?襄救,本?宫只怕早就被那老虔婆虐待死了,今日哪里还能有命站在你面前?

本?宫想?着如何偿报你都不能够呢,莫非还能害你不成?”

这?番话说得入心入肺,听?着实在诚恳至极,且也很有些道理。

虽说同?样都是镖队中人。

可论身份,论权势,论手?段……

眼前的姜盼儿,与?那个胡商欧伯特,压根就不是一个量级。

欧伯特一介胡商而已,与?京中官眷,最多也就能扯上些布料上的联系,就算她抵死不认,也没什么。

胡商能力有限,就算认出她,察觉出什么蹊跷,手?腕也扳不过荣国公府,翻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而姜姣丽不一样。

她现在是皇上的枕边人,宠冠后宫,按照现在的势头?,哪日来个母凭子贵,登上皇后之位也并非不可能。

这?样的人物,若当真动了心思详查,能有什么是查不到的?

不仅能查出她的真实身份。

甚至还有可能查出郑明存的隐疾,顺藤摸瓜查出辰哥儿的身世。

两害相权取其轻。

现在的情况是,宁愿暴露身份,也绝不能暴露那个隐藏在荣国公府那个最大的秘密。

且就算承认了又能如何呢?

姜姣丽又有什么理由会害她?

说到底她现在只是个从六品的诰命,而姜姣丽已经是整个祁朝唯二尊贵的女人。

二人根本?没有利益牵扯。

她又对姜姣丽曾有过恩情。

这?位丽妃娘娘压根就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动机,会加害于她。

所以徐温云心中权衡再三,终究还是松了口。

甚至有些后悔,为何没有一开?始就相认,免得引她生出万千疑心。

“……其实当年臣妇也就是举手?之劳,倒让丽妃娘娘记挂了这?么多年。”

徐温云先是认下了周芸的身份,又顺着她的话,略微提了提当年的恩情,最后才温声解释。

“臣妇不是故意不想?与?娘娘相认。”

“只是当年臣妇化?作周芸行事时,惹出过些风流债,后得幸嫁了个温润郎君,又生了大胖小?子,正是夫妻和美,圆满顺遂的时候。

为免让夫家知晓我的那些腌臢事儿,很早以前就更名换姓,与?过往切割了。”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

姜姣丽当下也就信了。

周芸现下口中的风流债,指不定就是当年与?皇上有过的那段情。

也是。

想?当年她对陆客卿是何等的死缠烂打?,穷追不舍……众人都看在眼里的,那有伤妇德,放荡不羁的疯魔样,若是传了出去,她还如何能得嫁高门?如何能穿上这?身诰命夫人的衣裳?

自然是要藏着,捂着的。

她与?皇上当年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又为什么闹掰了的。

她究竟又使了些什么手?段,隐瞒身份,躲过了皇上的天罗地网。

……

这?些对姜姣丽来说,实在是一点都不重要,甚至对于周芸的说辞是是真是假,她也混不在意。

只在这?番话中。

敏锐提取到了个关键信息。

“……你竟是生儿育女过的人了?

你若不说,本?宫竟丝毫都看不出来。”

徐温云笑笑,面上显露出几分腆然,通身都散发出些母亲的光辉。

“是呢,那孩子顽皮,自襁褓中起就可捣蛋了……

有了这?个孩子,臣妇便?觉得万事都知足了,现只想?安守后宅,好好过些安稳日子,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成人。”

呵。

这?周芸,竟当真已是个生产过的妇人了?

那没事儿了。

那她绝不会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

若她至今未婚,或许还会让姜姣丽心生几分忌惮,可现在时过境迁,她都与?别?的男人情深缱绻过,连孩子都生了……皇上又岂会再回过头?去要她?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皇上之所以对周芸念念不忘,就是因为她死了,再也看不见摸不着,所以她才得以变成他心中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可是她还活着。

活得好好的。

还给别?的男人生了孩子。

皇上如果?知晓了,还会那样情深难以自抑么?指不定盛怒之下,受不了她的欺瞒,恨不得再让她真正死一次。

姜姣丽方才在舆架上还如临大敌。

现在脑中紧绷的弦,却?彻底松了下来。

她听?周芸温声说这?那些有关孩子的事情,那些招猫逗狗的日常……她含笑应答着,眼底的讥诮却?越来越甚。

直到过了几盏茶的功夫,话说得差不多,姜姣丽才亲自将人送出了殿门,真真是副阔别?重逢的激动样子,直到分别?,还依依不舍握着她的手?。

“宫中苦寂,难得遇上个知心人。

周娘子今后如若得空,必要多来成华宫陪本?宫说说话。”

可只待人走远了……姜姣丽的笑脸慢慢僵落了下来,眸光一沉,闪着阴暗无比的危险光芒。

“传本?宫的令,今后无论是祭祀典礼,还是春蚕祈福……宫中大大小?小?需要诰命夫人参加的场合,都务必将此人剔除出去。

切记,莫要让她出现在皇上眼前。”

想?来二人目前是没有见过的。

既如此,今后干脆便?也不必见了。

至今为止,姜姣丽偶尔也会想?到在她饿到意识即将昏阙时,那张纤纤素手?递上前来的饼……

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要做个恩将仇报之人。

*

*

*

当日。

辰时三刻。

李秉稹处理完政事,想?要独自散散神,便?身侧一个随从都没有带,独自在御花园中踱步…

才饶过假山,个年龄尚轻的小?火者,忽得一下冲撞到身前,连带手?中的物件,也掉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小?火者定睛瞧真切,眼见来者是皇上,吓得立即瘫倒在地,抖若筛糠,连声告饶。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小?的并非有意冒犯,而是在宫中捡到此物,想?要急着将其送去内务府……”

一面说,一面将那东西捡起来,双手?捧着将其递高到了李秉稹面前。

那是块通体碧绿的圆形玉玦。

成色极好,材质却?算不上绝佳,静躺在那小?火者掌中,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不正是当年在襄阳箭场上,他给周芸迎来的那枚玉玦么?!就连上头?银白色的如意结,都是后来她亲手?编织的。

它如何会被掉落在宫中?

李秉稹眸光骤紧,脑中开?始混沌起来,又莫名有种隐隐的预感, 只颇为心气不平,咬紧了牙根,沉声问道。

“此物是从何处拣的?”

那小?火者毕恭毕敬道,

“回禀陛下,这?是小?的在昭德门附近捡来的,那处靠近宫门,乃是朝臣与?诰命夫人们入宫的必经之处,小?的便?想?着立即将其送去内务府,将其送还给失主。”

“此物由朕处置。

赏你百两白银,自行上内务府领赏。”

“多谢皇上,奴才叩谢皇上大恩。”

那个小?火者千恩万谢完,就喜滋滋扭身离去了。

李秉稹只充耳不闻。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枚玉玦上头?。

指尖将那玉玦摩挲了番,发现就连玉质内的瑕疵,都与?当年那块一模一样……正在他脑中猜想?着无限可能,只听?得前方传来阵慌乱的脚步声。

李悦怡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她今年已经十一岁,身形已经长得颇高,在宫中锦衣玉食了几年,通身气质大改,很有些公主的风姿。

“父皇,儿臣终于找到您了。”

可现在却?有些失态。

眸光中闪着晶莹的泪珠,浑身也有些发颤,见到李秉稹的瞬间,就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儿臣若是说错了什么胡话,还请父皇勿怪……

可儿臣方才,好想?看见母亲了。”

李秉稹愈发将掌中的玉玦攥紧了几分。

他只觉有些喘不过气,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继续说。”

“方才儿臣带着妹妹在昭德门附近放风筝,望见有位贵妇,正由个宫婢牵引着出宫,相貌像极了母亲!

当年在罗吉街头?次遇见父皇与?母亲的时候,儿臣已有八岁,母亲又生得貌美,所以儿臣记忆深刻,从未忘却?过哪怕一日,儿臣可以确定的是,那位贵妇与?母亲长得实在是一模一样!”

李秉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脉络中奔腾了起来,手?脚甚至都些发麻,略定了定神,思绪清晰问道。

“除了相貌,可瞧清楚了她身上还有何特征?”

李悦怡心知事关重大,当时也不敢自作主张,妄下结论,所以并未让人拦下那位贵妇,而是回去先把年幼的妹妹安置妥帖,这?才想?着满皇宫找李秉稹禀报,让他自己个儿拿个主意。

现在更是努力回想?着关于那贵妇的一切细节。

“……她身上穿着诰命夫人的衣裳。儿臣当时还凑近瞧了瞧,只见她右手?手?背上,有颗殷红色的痣。”

听?了这?番话的瞬间……

李秉稹脑海中,就将所有事关周芸的一切蹊跷都串联了起来。

那具溺亡而死,无处可找的尸体。

欧伯特曾说撞见过周芸的话语。

选秀之日,像极周芸的病弱秀女。

殿选上,眉眼与?她相似的状元郎。

还有现在。

手?中的这?块玉玦,以及她手?背上那颗痣。

……

目标迅速缩小?,全落在了一人身上。

李秉稹呼吸微窒,现在虽还未见到她人,可心中几乎已经下了确切的定论。

“庄兴,去传朕旨意,召今日前往慈宁宫觐见太后的所有命妇,明日再入宫一趟,朕要亲自面见,再发次恩赏。”

“今日来了几个,朕明日就要见到几个。

不得以任何理由缺席。”

“尤其荣国公府。

务必要传达到位。”